不管怎么说,管他是像男人还是像女人,贾那特·卫鲁是真的打从心里觉得这一个亚烈请来的家教兼保母,真的是一个漂亮的人物,他见识过各式各样的男男女女,能像这样一眼就让人忘不了的,三根指头就够数了。
「来,这边坐!听亚烈说你的知识继承了你父亲的渊博,几乎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最喜欢跟有学问的人说话了,你说是吧,亚烈?」
亚烈给他一个很像是不以为然的冷笑,但是贾那特一点都不介意,自己老友是什么德性他清楚得很,也没敢奢望哪一天他会良心发现懂得好好称赞一下自己好友让他心灵得到安慰。
蔺凌看了亚烈一眼,见他没有意见,于是在贾那特身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并没有真正的坐在贾那特身下的那一张长沙发上。
贾那特也不是很介意,他个性主动,亚烈会跟他成为朋友的原因,绝对不是因为他的不学无术和放荡的本性,而是因为他身为贵族却给人一种高高在上又有浓厚亲和力的矛盾特质,对贾那特来说,只要是他有兴趣的事物,即使对方是个乞丐,他也可以好好的一起坐着吃贩。
于是蔺凌就这样看着他往自己的位置稍微靠近一点,然后还热忱的抢管家的工作帮他递茶递点心,没给他拘束的机会,立刻问了一长串的问题。
像是他最近买的瓷器听说是哪一个朝代的,那个朝代的瓷器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有办法做出这样的花纹色泽,然后为啥明明漂亮无比的某个花瓶,却会被当朝瓷窑认为是废品。
因为他问的问题已经有点接近专业,蔺凌顿时忘记了彼此的陌生,又耐心又详细的——为他解释,同时也感觉在对方如同花花公子一样的外表下,其实有着相当的知识学问,毕竟身为一个英国人,可以问出这样的问题,代表着对东方文化有一定的认知。
两人在说话的时候,亚烈一直静静的看着,耳边听着凯萨琳在述说最近伦敦花边的声音,看似专注实则漫不经心的回答她的话,他发现看着蔺凌,会有越来越多的乐趣出现,之前在博物馆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蔺凌的博学,现在更是见识到他的博学可不只是专精于一样两样专业而已。
贾那特提出来的很多问题,他都有办法——回答,甚至不只是中国的文化,连欧洲大部分的文化他也都可以讲得条理分明,当他述说着这些历史时,脸上的光彩漂亮得让人无法挪开双眼。
一边的贾那特早看得目不转睛,有的问题根本心中早有答案还一直问个不停,目的只是想要看蔺凌说话时的神采。
照理说,这样一个外貌出色,学识更加丰富的人物不管在哪里都可以得到非常好的待遇,可是为什么会落魄到来英国当一双孩子的家教跟保母?
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深思的问题不是吗?
还有,平常总是穿着便宜衣物的人,今天身上这件昂贵的衣物又是怎么来的?
在卫鲁家的谈话非常的尽兴,贾那特还特地留他们下来用餐,原本蔺凌担心两个孩子会孤单所以想拒绝,可是在亚烈的一通电话下,还是有点局促的在卫鲁家用了丰盛昂贵的餐点。回去的时候是跟亚烈一起坐车,两人坐在车子的后座,蔺凌的毛衣上还有着饭后甜点的肉桂香,在车厢里,有一种奇异的温馨感。
「今天过得愉快吗?」
原本以为会这样一直安安静静的到家,所以当亚烈一出声时,蔺凌很明显的被吓了一跳,一双折痕清楚又有着浓长眼睫的眼睛睁得老大,在外头街灯的映照下,有一种清纯带着魅惑的味道。
「非常的愉快,谢谢你跟卫鲁先生的邀请。」
其实有点累,因为贾那特的问题不断,而且他总觉得对方一直试图靠近自己,所以虽然很高兴有人愿意听他分享历史文化的趣味,但身体其实是戒备着的,当晚餐结束,离开卫鲁家的那一刹那,真的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愉快就好,今天是意外,我想你应该不太能适应这种交际应酬,不过贾那特硬是要求我千万要让你来认识新朋友,而且我想你在这里,终究是会遇到类似的场合,到时候可能各式各样的人会更多,还不如让你从最简单的情况下来慢慢适应。」
当然,他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看戏的成分在,他很想知道对方除了可以在博物馆里散发光彩之外,是不是在其他的场合也可以一样让人无法忘怀。
事实证明,蔺凌拥有的比他想像的更多,而且似乎也比他所想的坚强……从他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他总觉得眼前的这一个男子,有一种随时会崩坏的脆弱感,或许是过于精美的五官总是会给人这样的错觉,就像顶级的陶瓷娃娃,明明是稳稳放在架子上,你也会觉得说不定它会因为一点细微的温差而破裂一样。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的好意。」
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机会可以跟这些金字塔顶端的人物交际应酬,这又不是古代的贵族社会,雇主要你做什么就一定要做什么,他不过是一个家教而已,而且在古代,家教的身分也别想要有机会参加贵族的宴会,那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不管是在过去还是现在,社会阶层依然分明得很。
亚烈看得出来他的不以为然,蔺凌并不是那么擅长于隐藏自己的情绪,而且,他是对的,今天是他故意接受贾那特的无理取闹,要不然在正常的情况下,一般人的确是不会特地介绍自己孩子的家教认识自己的朋友。
基于自己的立场不够稳固,所以他没有揭破蔺凌真正的想法。
卫鲁的家离他们的家并没有多远,所以短短的谈话间,就已经看到了家门口。蔺凌从车窗往上看,孩子们的读书室是亮着灯的,可见他们有乖乖的在做作业,跟早上的紧绷比起来,他还是比较喜欢跟两个孩子相处,尤其两个孩子都是相当的聪明又懂事贴心。
「到家了。」车子停下来的那一刻,亚烈这么说。
听到「家」这个字眼,蔺凌的心震动了一下,有点快乐,但又充满着悲伤。
司机很快打开车门,冷冷的风迎面而来,比白天更加寒冷的气息透过毛衣,让他觉得底下的皮肤忍不住绷紧,冷风吸进肺部的感觉更是不舒服,才刚在车外站好,喉咙就先咳了起来。
跟在他身后出来的亚烈微微蹙起眉头,身体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时,家门口的大门就已经打开。霍克从屋子里快速走了出来,将一件温暖的大衣披到蔺凌的身上,接着打开保温杯递到他的手中,让他可以喝下温暖的蜂蜜茶润一下喉咙。
整个动作无比顺畅,别说是马上感觉到温暖的蔺凌了,连已经跟自己管家相处多年的亚烈都忍不住赞叹讶异。
「霍克,你真是太神奇了!」
蔺凌紧紧握着手中的保温杯很感动,他自己的身体自己很清楚,一旦遇到冷热温度变化过大时,整个喉咙肺部就会没办法控制的猛咳,而且一咳下来有时候几乎是一整天的时间,那并不好过,但这一次霍克的动作实在是又快又贴心。
连身上披着的大衣似乎都事先烘过,非常的暖和,手中的热茶甜度刚刚好,好像加了一些特别的材料,一喝到喉咙里整个喉咙就舒服不少,他可以想像只要给他一点点时间,他今天肯定能够安稳入睡不受咳嗽的影响。
蔺凌的赞叹让霍克得意不已,不过他是专业的管家,不会表现在脸上,只是恭敬地陪着两位回到屋子里。
「很高兴能为你解决问题。」
亚烈眉头始终扬着,看着自己的管家对蔺凌的态度,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比对自己热情许多,虽然没有冷落到他,但他就是有一种好像蔺凌才是霍克的主人一样的感觉,现在只差口中把称谓换一换,说不定就没有人会知道他才是真正的主子。
当然,这只是在他心里想,并没有说出口,他自认不是一个个性多好的绅士,不过还晓得有些话并不适合在某些人面前说,一不小心可能就会伤人,所以他静静的走到客厅,桌上已经有霍克准备好的一些热茶跟甜点,都是他喜欢的味道。
没多久的时间,霍克就出现在他的身后,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有疑问在等他问问题。
「他身体不好?」
「是的,根据我这些日子以来的观察和前来伦敦时他给我们的一些记录,似乎是属·后天性的,但是没有您的吩咐,过度探索他人隐私并不是好的行为,所以我并没有请人调查。」
那些记录是蔺凌给的,毕竟请一个员工自然要清楚对方的健康状况,那些记录上没有记录蔺凌在身体方面有任何的先天性疾病要注意。
亚烈点点头,他们并没有像电视影集那样变态到任何接近自己的人都要请人将对方的生平给条列分明,对他来说只要对方是安全的那就好,去知道对方做过什么发生过什么,那就是一种冒犯,相信自己应该还没有把绅士的形象给破坏得太彻底,至少在探查他人隐私这方面,他不是那么的八卦。
「你很喜欢他,霍克。」他还没看过自己管家对哪一个他请的员工或是客人如此细心注意,他对待蔺凌的方式已经等同对待他跟他的孩子一样。
「是的,蔺凌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他拥有的不仅仅是漂亮的外表而已,还有一双干净温柔但是又悲伤的眼睛。」
或许是管家的天性,他喜欢照顾人,只是他家的几个主人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都是一副全世界剩下他一个也可以活得很好的样子,让他没有多少机会可以发挥这一份天性,然而蔺凌的到来让他已经累积压抑数十年之久的天性有机会展现,他自然要努力发挥将管家这一份职责做到尽善尽美。
一双干净温柔但是又悲伤的眼睛……
亚烈想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好像总是蕴藏了无数待人挖掘的思绪,他真的不是一个喜欢探人隐私的人,可是如果可以,他想知道所有有关于蔺凌的故事,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能让一双眼睛可以有那样连陌生人看了都会心疼的神情。
「你觉得我应该要找人去了解一下他的故事吗?」很难得的,他询问了霍克的意见。
霍克心里愣了一下,不过嘴巴比他的心更快一步有答案。
「我觉得您应该要让他亲自跟您说那些故事。」
让他亲自跟我说吗?
看着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他承认自己好像比平时急躁了一些,他的确是应该让蔺凌自己开口说,这会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他们只是老板跟雇主,身为老板的不需要知道自己员工小时候做了什么、早餐吃了什么。
但,如果他们不只是老板跟员工,可能是朋友或是其他,在不是敌人的状况下,他都应该等对方自己开口。
如果不是老板跟员工的关系……那他们还可以是什么?
又一个新的问题在他心里浮现。
第四章
伦敦的天气总是雾蒙蒙的,偶尔还会下莫名其妙开始莫名其妙停止的雨,蔺凌对这样的天气其实很不能适应,尤其屋子里总是被霍克弄得很温暖,从温暖的屋子一出去到冷冽的大街上,他的气管跟肺就会不受自己的控制。
只是,在不需要教导孩子的时间里,他很想要到外面去走走,过去父亲跟他的生活并不富裕,想要出国好好看一看这世界是什么模样并不容易,虽然父亲是文化界的权威,但他并不是,所以当有哪一个地方有学术研讨邀请父亲去参加时,主办单位顶多会为父亲出食宿跟交通的费用,当然不可能为他这样一个小小的人物多出一份,就算有,也因为父亲主要专精在中国文化这一方面,因此邀请单位大多来自中国,所以对他来说,这就已经算是最遥远的旅程见闻。
现在难得有机会,他可以处在几乎可以说是地球另一边的英国伦敦,要是还不好好把握机会四处看看,那就真的太可惜了。所以就算他的气管跟肺部不好,他还是只要一到了自己休息的时间,就会打开地图,看看自己能到哪里去参观。
「要去哪里?我让司机送你过去。」
出门时正好遇到亚烈回来,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有一种最近遇到对方的次数比一开始多一些的感觉,他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一个礼拜见不到对方一次面也不奇怪,可是最近他好像每两、三天就可以看到对方一次,有时候甚至亚烈还会跟他还有孩子一起用餐喝下午茶。
「不用了。」他摇摇头。
看见他的米色围巾上有几颗像是冰霜溶解的水珠,差点就伸手帮对方拂开,要不是霍克正好在帮亚烈脱下外套的话,他真的觉得自己会忍不住这样做,有时候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要看到别人需要,他就会主动伸手,父亲在世的时候老爱说他太过温柔,这样其实并不好,尤其在对待不是那么熟悉的人的时候,可能会让人误会。
想到这里,眼睛一暗。亚烈注意到了他眼神的变化:心里面那一股已经压抑一段时间的好奇心,又稍微冒出了头来。
「我只是想去买几本书回来看看,并不是太远,我想。」他其实没有去过,只是从电脑里查了一下这附近哪里有书店,然后翻地图找了一下位置。
从地图上看来不是很远,所以他想自己用走路的过去就好,还可以顺便好好看一下四下的风景,伦敦充满了一些老建筑,就算只是在街上散步,也能够欣赏不同时期的不同建筑风格。
「书店?哪个位置?」
平常出门都有司机,买本书通常也都是把书名写好让人去买回来,所以蔺凌这么一说,他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来家附近哪里有书店。
蔺凌看透了这点,所以忍不住轻轻的微笑,然后将手中已经抄好地址的纸条递给他看。
亚烈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大概的位置,平常就算有司机接送,但他自己本身也喜欢开车,就算不会在附近绕圈子,可是整个伦敦大概的街道他都有印象。接过纸条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蔺凌嘴边的微笑,心情很奇妙,有点像是回到学生时代的感觉,像是在心动的对象面前出了小糗,正在心里不断发出扼腕的声音。
「那里并不算近,走过去恐怕要半小时的时间。」
有时候地图上看来很短的距离,事实上路途却长得很,这其中有些街道也不太适合行走,一个大城市里总是会有一些地方在施工,像刚刚的地址如果从地图上看起来,最近的路程走过去,肯定必须穿过两个大小的施工点,不是不能过,但如果不想弄脏身上的衣服或是怕危险的话,最好还是绕道,这样一来,路程就大约要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并不算太远。」
以前家里头没有车,想要买东西或是去哪里,很多时候都必须用走的;公车方便,但并不是什么大街小巷都有公车停靠,他记得有一次他为了帮父亲取资料,在下公车后还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才到山中父亲朋友家里取得。
「如果是在天气晴朗的日子,半个小时的路程的确不算太远,不过你知道外面看起来快要下雪了吗?」
这些年来全球气候变化多端,在往年,这个时候其实伦敦早巳经被白色的雪给覆盖,偏偏现在都已经进入十一月底,今天似乎才要看到今年的第一场雪景。
「啊?真的吗?」
蔺凌忍不住走到大门附近的窗户向外头看,整个天空灰扑扑的一片,以前住的地方是亚热带气候位置,所以就算是最冷的一、二月份也不可能有雪飘在大街上,因此他看着天空也不晓得该怎么去判断是不是真的要下雪了。
「自然是真的。」
「那也不错不是吗?我还没试过在雪中散步。」凡事都可以有第一次。
「那通常是没在下雪天里走过路的人才会说这种话,我陪你一起去吧!」
「咦?」蔺凌眼睛瞪大了一圈。
亚烈双眼微眯,有点危险的模样。「怎么?干嘛这么惊讶的表情?我陪你一起去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吗?」
蔺凌想回答是,不过那很失礼,所以他聪明地把话给吞回喉咙里头去。
可惜,他并不擅长隐藏表情,亚烈根本不用猜就可以看透他的想法,冷哼了一声。
「我只是发现自己也没看过家附近的书店是什么样子而已,毕竟路我比你熟,陪你一起走也算是当主人的一种待客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