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青起身从放置在角落里的竹桶中取了一大盆清水,一边小心而轻柔地用棉布为红姬清洗伤口,一边从衣袖中掏出几个早已备好的小瓶子,均匀地将瓶子里装着的白色粉末涂抹到伤口上。
虽然魔族人的身体拥有着强韧得近乎于诡异的恢复能力,并且拥有着快速愈合伤口并清除伤痕的魔法,然而这并不代表这些东西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发挥起应有的作用,至少在现在不能,因为红姬身上的伤口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刑具造成的,能够使伤口无法愈合,血液也无法凝固,仅仅是为了保证祭品的每一滴血液都流淌到阵法中。幸而,那些伤口虽然抵御了治疗魔法的作用,然而对于特制的药粉还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不停涌出的鲜血很快便因此而止住了。
处理好红姬身上的伤口,壬青为她盖好薄薄的被子,掩盖住那一句伤痕累累的赤裸身躯,在离开前,还体贴地在床榻周围加了一层静音咒,为陷入昏迷的少女隔绝了尘世的喧嚣。然后,他毫不犹豫地站起身走出房间,步履依旧平稳而沉重,速度确实前所未有的快捷,甚至隐隐含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小调儿这是……害羞了?”凤眸微挑,唇边挂着那抹熟悉的戏谑,修任由蓝调将他拉回了两人的屋子。
“不,事实上,我是在生气。”坐到那张在之前便已经换上了柔润床垫与温暖厚实的羽毛绒被的床上,蓝调平静地望着修,碧绿的眼眸宁静而冰冷,却隐约只是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坚冰,而在那寒冷的薄冰下,埋藏炽热而狂暴的烈焰,仿佛在下一刻便将喷涌而出。
“我思念了您几十年,父亲可知?”蓝调的语气依旧平静而冷淡,仿佛刚刚从他口中说出的仅仅是一句类似于“今天天气不错”这样的话语而不是一句本该热情而暧昧的爱语。
因为冥界与魔界的时间流速问题,以至于那段漫长得几乎令人的疯狂、随时都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几十年不过是魔界的短短的七天,这也就罢了,蓝调不在乎这些,他真正在意的是,自己在冥界承受了长达几十年的孤寂与几乎能啃噬掉他心灵的思念,而这一切对于修而言不过是短暂的七天,他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在血池边等待了七天,便轻松等到了自己的回归。蓝调觉得自己无法忍受的反差,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在异界承受了长达几十年的思念煎熬,而那人却悠闲自在,他甚至无法判断他在这短短的七天中除了看书与研究阵法以外究竟有没有来得及想起过自己。蓝调不是一个会为了谁默默付出的圣人,他付出了,所以他要让对方知道,知道他因深切的思念而承受的煎熬,知道他那毫无保留的爱恋……
“小调儿这又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以至于你以为本殿……不知?”蓝调的意思修自然明白,即使不明显,但他依然能感觉出少年的不安与焦虑,事实上,这仅仅是因为长时间的思念而导致的不安,无关于信任或是自卑,当然,不可否认,在来到魔界以前,蓝调的骨子里也确实有着一定的自卑情绪存在。无奈而怜惜地叹息一声,修伸手将蓝调揽入怀中,肆无忌惮的热吻从蓝调的眼角一直蔓延到唇角,微微半阖着的灿金色眸中满是难以掩饰的宠溺与心疼。
蓝调微微侧首,吻上了那双在自己脸颊流连的性感薄唇,轻轻地厮磨吮吸,柔润而湿润的舌尖缓缓扫过对方的齿缝,灿金色的眼眸明显地一黯,修抬手托住蓝调的后脑,正准备加深这个极尽缠绵的亲吻,紧闭的房门猛然被推开,年久失修的破旧竹门在转动开合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的声响,下一秒,即使表情空洞而掩饰不住一身疲惫的壬青缓缓地走了进来,对眼前正在上演的那一幕激情热吻视若无睹。
无奈地放松对蓝调的桎梏,修微微退后些许离开了蓝调红润的双唇,然后意犹未尽地在对方的红唇上轻啄了一口,这才揽着蓝调优雅地靠在床边,用一种凛冽而冰冷的目光扫了壬青一眼。事实上,任谁在被别人打断了好事之后都不会太愉快,尽管修并不在乎他人的目光与言语,却也丝毫没有在外人面前表演的欲望,他无法忍受任何人看到蓝调因为激烈而热辣的吻而变得迷离诱惑的表情,或许这也是一种另类的占有欲。
“我假设,你到这里来不是专程为了打断我们的?”蓝调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见壬青依旧靠在窗户边不发一语,微微蹙眉,略带讥讽的开口。
不怎么在意蓝调话语中的无礼与讥讽,见两人都整理好了自己的状态,壬青点点头,轻声说:“我来是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那个魔法阵是否已经彻底毁灭了?”
蓝调没再说话,转而瞟了一眼身边的修,毕竟这件事他没有丝毫发言权,销毁魔法阵不是以他现在的程度能够办到的。
“事实上,本殿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那个阵法恐怕依然存在。”蓝调微微垂目,淡然一笑,语气与面部表情中却没有表现出半点类似于“遗憾”这样的情绪。
“怎么会,明明刚才我看到它已经碎裂成片了?!”壬青难以置信地开口,当然,这仅仅是因为他的语调稍稍有些尖锐,而他的表情依旧一如既往的空洞苍白。然而他的声音却逐渐降低,显然他也想到了什么。
“似乎这也不是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吧,既然你明明看见了阵法的碎裂却依然选择了来向本殿询问结果,那么,本殿是否可以认为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这个阵法会就这样轻易的被毁灭?”修挑眉反问,蓝调窝在他怀里不易觉察地嗤笑了一声。
“您的意思是,我们的约定,您完成不了?”壬青的身上猛然爆发出一阵强悍的魔压,却又被他即使地压了下去,他还没忘记自己绝对不会是修的对手,尽管恼怒非常,也依旧保持了自己的理智。与修作对,太不明智,壬青知道修的深不可测,应该不会对一个阵法束手无策,因此也不担心修会毁约——魔族人的誓言是无法违逆的。
“怎么会?”修将滑落到额前的银发拂到耳后,无辜地反问,“不过……本殿需要更多的消息,有关于那个阵法的,我想,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是配合一下的好。”
第一百九十章:谁的日记
“如果您一定想知道的话,也未尝不可,只是……”屋中没有椅子,壬青潇洒地一拂衣袖,依着门席地而坐,平淡地望着修与蓝调,轻声说:“不知你们对凤凰谷了解多少?”
修究竟了解多少没有人能知道,想来他也不会认真回答,因而蓝调在修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窝着,一边抬起头漫不经心地说:“不多,我只是听说凤凰族曾经使用涅之术帮助过魔界帝君,所以魔界帝君在凤凰谷外加了一层结界,将整个凤凰谷隔离在魔界之外,从此不再受红尘俗世的侵扰,仅此而已。”
“原来外界是这样传的。”壬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而蓝调却总觉得他从那平板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讥讽自嘲的意味,他接着说:“也许你们愿意听一个凤凰谷的内部版本,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现错误的话,我们所说了应该是同一件事情。”
“在千万年以前,凤凰谷还属于魔界的一部分,就像是暗夜森林或是封魔山一样。那时候,魔界帝君还没有将自己封印,他隐藏了身份在魔界游历,记得祖先们曾经说过,那时魔界帝君的身边总是跟着一位裹着黑色斗篷的少年,传说那是魔界帝君的伴侣。”一边大概地叙述着,壬青一边从衣袖上扯下一颗酒红色的袖扣,外观极为不平整,凹凸不平的表面却让这颗袖扣看起来愈加靓丽,酒红的色泽莹润而透明,看起来像是某种未经打磨的魔晶石。他将袖扣递给修与蓝调,轻声说:“你们大可以自己看,这是祖先留下的日记,凤凰族每位长老都分别保留了一部分,而我手中的这一部分,恰巧是最重要的。”
“挺漂亮的。”蓝调毫无顾忌地伸手接过,拿在手中把玩,忽然感觉身边的空气愈加阴寒凝滞,不解地偏头,正好看到那双灿金色的眼底闪过一丝凌厉与责备,还有一丝浅淡的怒火在瞳仁中颤动着跳跃。蓝调微微一顿,他不明白修怎么会突然生气的,因为他擅自抢过这枚袖扣却没有及时呈交给修?呵,这怎么可能?!忽然,碧绿色的眸中划过一丝恍然与懊恼,蓝调干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望着修,用一种近乎于委屈的语气说:“那个,我在他扯下来时就用魔法检测过了的……没有问题,也没有危险,真的……”
好可爱,这样委屈而懊恼地为自己辩解的蓝调看起来就像刚睡醒的小猫儿一样,碧绿色的眸中仿佛氤氲着薄薄的水汽,就如同冬季的清晨笼罩在湖泊上方的浓雾朦胧而诱惑。伸手揉了揉蓝调散乱开来的金色发丝,修无奈地叹息一声,却并未再针对蓝调那莽撞的行为而多说什么,转而抬头看向壬青,金眸中透出几许浅淡的不悦与凌厉,仿若严冬的寒风般冰冷刺骨,不自禁地便令人脊背发寒,他淡淡的问:“怎么使用?”
“……”壬青一时被修那过于冰冷并透露出淡淡杀气的眼神所慑,仿佛连身边的空气都被谁无情地抽走般,令呼吸也为之一滞,身体微微一顿,继而不着痕迹地垂眸,不再与那人对视,这才觉得身上的压力骤轻,他极力地放缓速度,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或是在一定程度上掩饰那份被紧紧压制的弱势,他说:“请将它缓慢加热。”
“加热,难道不都该是输入魔力吗?”蓝调扁着嘴偏头,跟魔晶石的使用方法不一样啊,那么,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物质,竟然还可以记录文字,可真是闻所未闻。
修将那枚袖扣托在掌中,缓慢地开始为之加热,随着温度的升高,酒红的色泽愈加透明而梦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翻腾流转,看起来竟给人一种具有生命的错觉。当温度达到一定的程度时,袖扣猛然迸发出一道酒红色的光芒,并不耀眼,却仿佛遮盖了所有人的视线,这样的场景,就像是眼前被蒙了一层酒红色的幕布一般。
光芒一直都没有消退,修与蓝调也并不着急,尽管除了一片茫茫的酒红色以外他们再也看不见任何的东西,包括对方,然而十指相扣的手以及身体所传来的触觉与温度却让人下意识地感到安心,蓝调忽然觉得,只要这人还好好的呆在自己身边,便无所畏惧,便有足够的信心与耐心……静观其变。
渐渐地,酒红色的光幕中开始出现黑色的字体,先是零散而杂乱的一堆毫无意义的字母,然后,字母们一个个自发地改变自己的位置,只一眨眼间便重组成一段段整齐而优美的文字。
“莫魔历177年12月13日,晴。
这一天注定是一切命运轮转的伊始。
我与谷中几个好友悄悄地逃离凤凰谷来到魔界游历,我曾天真的以为,那一定是我人生最美好的一段记忆,即便在日后踏上回归尘土的必经之路时,也依然可以微笑着回忆那些绚烂的过往。
然而我错了,我遇到了那个人。
我迫切地想要用一切美好而华丽的语言来形容他,然而我却没有办法做到,我甚至无法用最简单的词汇与语句来描述他的身高,相貌,或者是他头发与眼睛的颜色。后来我才知道,他的身上设有一种神奇而强大的魔法,每一个看到他的人,或是永远也记不起他的相貌,或是像我一样即使深刻地印在脑海里,也无法用嘴唇吐出形容的言语,无法用文字与线条来描绘他的形象。每当我想要这么做时,那些词汇与文字却仿佛都藏了起来,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响,笔下仅余一堆散乱的线条。我想,无法用词汇来描绘他的一切,这一定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梦想与遗憾。”
“莫魔历177年12月17日,晴。
这是我们相识的第五天,很荣幸他最终允许我暂时加入他的游历旅途。不过在那时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我被他的一切迷惑了心神,以至于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身边还站着别人。其实我并不觉得那是自己的过错,事实上,别说他是站立在那样引人注目的耀眼男人身旁,即便只是静静地独自站立在明亮的天空下,也一样毫无存在感可言。
那是一个全身都裹着黑色斗篷的少年,他曾寥寥地讲过几句话,那声音纯粹而空灵,干净得就像是魔界的天空一般,水蓝水蓝的,却带着一股子不可磨灭的锐气与狠戾,我觉得,那并不是一个女人所能发出的声音。当然,这一切仅属于我的猜测,我还猜测,他一定不是长得极美,就是极丑,斗篷,不就是用来遮挡这些秘密的么?
那名少年很少说话,很少出手,他总是默默地坐在一旁,或是沉思,或是修炼,我曾一度怀疑他其实是个哑巴,当然,事实上,在他第一次出声之时,我十分丢脸地大张着嘴久久不曾闭合,伟大的魔界帝君啊,我竟然在那人面前失了仪态,这可真是天大的耻辱!”
“莫魔历177年12月29日,晴(哦,我想魔界恐怕很难见到不是晴的日子,事实上,我的确没有见到过)。
这是杯具开始的那一天,我想,我将永远无法洗涤我所犯下的罪孽。
在这一天,那个少年遇到了修炼的瓶颈,我以为他会就此被暴虐的魔力吞噬殆尽,然而真是难以想象,从未在游历途中出过一次手的他竟然有着这样深厚而广博的魔力,就像那个男人的魔力一样深不可测,这一点让我自惭形秽,事实上,在多日的旅程中,我曾一度以为他是最弱小的,也是最……多余的。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要他从我们面前消失,不过从来都没有勇气去实施,不是因为我善良,而是因为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无法瞒过那个男人。所以我借用了这一次的机会,我想他定然会在魔力暴动中消逝,这不过是一个时间长短的问题。我努力不着痕迹地拖延男人发现他情况不对劲的时间,事实上,这个计划并算不上成功,我仅仅拖住了他几秒钟,当然,在魔力暴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几秒钟也足以发生一些无可挽回的悲剧,那个少年失去了他全部的魔力。那些我深深嫉妒的浩淼而深厚的魔力,分毫不剩的从他的身体中离开。我想,在那一瞬间,从我身上溢出的气息一定是快意与愉悦的。
男人想到了炼魔阵,他认为炼魔阵能恢复少年的魔力,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我在表现出惋惜与悲伤的同时热情地以凤凰谷少主的身份邀请他们去凤凰谷使用炼魔阵,男人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在后来的旅途中,我与男人轮流负责少年的安全,然而我怎么也想不到,当我与他独处时,他竟然冷笑着说:‘尊贵的凤凰谷少主,说实话,你的演技真是烂极了。’
我一瞬间怔楞在原处,呵,原来一切的一切早已成空,在他们面前,我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一个供他们排解旅途无聊的工具!
我知道少年的魔力的确丧失了,这是个货真价实的意外,所以,我不打算放弃,就算他们早就已经知道我的目的。那又怎样,既然他们选择了参与,又怎可不愿认输?
很久以后我常常在想,如果当时我果断的放弃了,结局是否会有些不同?然而时间无法回溯,从我做出了这个选择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失去了……后悔的资格。”
第一百九十一章:天空的秘密
“奠魔历178年1月19日,晴。
我终究还是选择了一意孤行,在那个出奇明媚的日子里。我永远也无法反驳,是我亲手将凤凰谷带进了灾难的漩涡。
我们在这一天到达了凤凰谷,我大方而又热情地向他们介绍了‘炼魔阵’,即使他们俩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心思听。
那名少年在看到血池时的神色略有些古怪,却还是十分果断地进入了阵法中,男人偶尔会在阵法边缘等待,每当那时候,他面上的神色都格外的柔和,眼眸略显涣散,像是沉入到了什么美好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