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单膝一跪,横剑在地,口中念念,并食中二指,于地面虚指画出随便无比熟悉的符阵,接着反手抡剑直下,正正插入咒阵
之中,口中嘶哑高喝,“起——!”
耀眼金光从那柄黑色长剑中骤然泛起,腾飞冲天!!
金光跃入半空,猛然向四周四散,如金罩一般将方圆十米范围笼罩其下,而后一闪化为透明,外面的丧尸啪啪撞在外面不得而
入,又丝毫看不见内里场景,只能沿着这透明的遮罩嘶吼抓刨,又纷纷被狼狈弹开。
是结界。一如五年前的聂城,那道腾飞在聂城小学头顶的金光四下散落,将整个学校笼罩其下,随便追到校门,却只见横插于
门上的掠影剑,不见对方人影……
而等他终于找到对方时,那人在堆积的尸体之中,浑身浴血,摇晃着跪跌在地,不准他靠近,向他下最后一个命令……
随便全然地呆愣,眨眼之间,也就正在金光泛起之间,尚在结界范围之内的丧尸群拥而上。他全身无力,动弹不得,眼睁睁地
看着对方护在他身前,被丧尸包围在其中,剑仍插在咒阵中,对方仅凭肉体搏斗,拧断丧尸的脖颈、踹断它们的脊梁。
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它们咬中喉口,被撕破肚腹,撕扯出血淋淋的内脏,仍然浴血而战。
不……
随便终于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凄绝的哀号,几乎不成人音,举枪对着那些丧尸,却无论如何也再发不出一丝电光!他摔开枪怒
吼着,向着对方的方向艰难爬动,跌撞着咬牙站起,连走带爬,终于扯住正在撕咬对方的一只丧尸的后腿。
那只丧尸回过头,闷吼着刚要一口咬向他,却突然整个头部西瓜般爆裂开来!
是爆头扑了上来,将匕首插入它头颅一翻一搅一挑!他又接着一脚踹开还扑在五号肩头的一只丧尸,发出愤怒的狂吼,抡着匕
首逼开其他丧尸,与它们缠斗一起。
众学生也拿起武器自卫着,与结界中剩余的几十只丧尸打斗着。
然而对于随便来说,周遭的混乱都仿佛静止如画,没入模糊的背景之中。他跪趴在地,呆呆地抬着头看着摇晃着站在他身前的
五号,五号周身往下喷涌着黑红的血色,在细密的雨中,头发凌乱贴着惨白的面容,垂下眼静静地看着他。
而后突然从唇角绽开一缕淡淡温柔的笑容,整个人陡然软倒!
随便扑上去颤抖地抱住他,艰难地将他上身撑起搂在怀里,五号大口地咳着血,虚弱却笑容温和,目光涣散地看着随便的方向
。
“……惊雷阵……刚才……是你吧?”五号哑着声问道,血随着他的话沿着嘴角下颔,一直淌入破碎的胸襟之中。
随便嘴角抽动着,脸色惨白着说不出话来,大口地喘着气,几乎不能呼吸。
不……不会的……
“那把枪……你会用……它其实是你的,对不对……”五号咳着血,艰难地抬手抚着随便的脸,“难怪会……那么像……我竟
然会认错……咳……”
“不……”随便终于仿佛崩裂一般从喉中嘶哑出一声,接着是高喊,“不——!”
那是他无比熟悉的,只有季逸林才会的古咒阵,只有季逸林才掌握的建结界之法。
“你是谁!不要死!”他疯狂地,竭力地去五号的伤口,却根本无法止住各处血流的奔涌,他去擦对方的嘴角,那血却一直在
往外不停地流淌,“你不要死!不要死!”他沙哑着声吼着,话里已经带了哭腔,“说话啊!你是谁!不要死!不要再死了…
…”
五号虚弱地将手抚在他的脸上,低低地道了一句,“死不了……不会再丢下你的……”疲惫地闭上眼,手垂了下去。
“不——!不——!!”随便将他的头脸埋入自己胸膛,疯狂地哭吼起来。
打退了丧尸的爆头折返回来,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幕,“大便,你做什么……”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
梦中一切都模糊不清,带着厚重的血色,头顶似有阳光,下意识地觉得那阳光应该很温暖,却仿佛很远很远,只剩下寒冷围绕
着他。光芒中依稀有人在笑,笑声爽朗。
他伸手去触,却只摸到一块粘腻着血肉的碎石。
又是这个梦么?
第无数次地在梦中恍惚着摇晃着爬起来,死亡的城市,焦臭腐烂的气息,黑烟弥漫遮掩了太阳,远处火光熏天。
他看着他的双手,手里握着一支没有剑刃的黑色剑柄。尖长的指甲,粗糙黄蜡的手指,青筋暴起的胳膊。这个肉体不是他的。
他是谁,这里是哪里,他在这里做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只觉得灵魂在身体里撕裂地疼痛。
他跌撞着,接着听见远处惊雷阵起。
恍惚间想起了什么。
他挣扎着向那个方向跑,脑中却骤然剧痛,他晕死过去,再醒来,只能见直升机渐行渐远的影子。
而后巨大的心慌,而后巨大的痛楚,而后无声的嘶吼……
他跌撞地逃亡在残败的城市之间,金光从地底泛出,要将整座死城吞噬的那一刹那,他下意识地耗尽全部的力气,不知怎样竟
建出一个金色的光罩将自己护卫在其中。
而后于焦土之中爬出,不断地寻找死尸,替换自己残缺不堪的肉体,在一个又一个城市里辗转飘零,寻找……
不断重复的梦境,一切尽如五年前,就连在梦中清晰的痛楚,每次每次,都一模一样。
只唯一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想起来了。
——那弃他而去、渐行渐远的人,他不断追寻的人,那个始终在他脑中激荡却不得而出的名字,是他此生最最重要,绝对,绝
对不能失去的……
“不可能!”爆头瞪着眼一声高喝,“他不可能是……他怎么可能是季逸林?!”
“他认识雷神枪,他说他认得我,”随便怀中紧紧地抱着一具身体,神色苍白地道,神情虽平稳,缺水而干裂的唇却因激动而
轻微地颤动着,“他用跟林林一样的咒法,一样的剑术……”
“怎么可能?!”爆头道,“他只是跟老子一起执行任务的除魔师!季逸林五年前就已经……”
“你明知道他不是中05,”随便嘶哑着声道,“他很有可能是借尸还魂,是林林离体的魂魄。你看,他被丧尸咬成这样,都还
活着。”
爆头神情不定地看向随便怀中的五号——为了区分,暂且还是叫做五号——对方满头满脸的血块,头垂在随便胸前,几乎看不
清面容,肩脖被丧尸撕咬的伤口已经不再淌血,腰腹淌出的内脏被随便重新塞了回去、用衣服捂着,浑身的皮肤都从苍白中泛
出青白来,一动不动,没有半点气息。
爆头握紧了拳,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才低低地道,“……他死了。他没动静了。”
“不,”随便固执地稳着声平静地道,“他还活着,他说了他死不了。他说了他不会丢下我。”
爆头闭上眼,慢慢地吐出了口气,睁眼摇头叹道,“大便,你别这样。”
随便低头看着五号不再说话,神情仿佛痴傻了一般。爆头心中陡然一阵烦躁,弯腰便要将五号的身体扯出随便的怀抱——却被
一柄雷神枪抵住了脑门!
“大便!”爆头怒道。
“放开他。”随便虚弱地连讲话都十分慢,握枪的手因无力而轻微颤抖。
爆头皱眉看着他,随便的眼神里竟真的有杀意。“你疯了?!”
“……放开他。”
爆头松开手,随便便重新抱紧五号,将他腹部的空洞捂得更紧,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雨仍下个不停,爆头高大的身影站在雨里,如石柱般立了良久,将拳头握得吱嘎作响,终究退了一步,就地坐了下来。
双腿盘坐,腿上的伤被雨水击得生痛,他拄着步枪撑起力竭的身体,皱眉看着几步远的随便,只觉得头痛。
怎么搞的,怎么可能是季逸林?
那家伙不久前才被他们追杀,不久前还是害那孕妇失踪的疑犯,不久前才被证实不是活人,不久前才与他……
怎么可能是季逸林?怎么可能是只在“据说”里出现的季逸林?
最最让他头痛欲裂的是,那家伙真是季逸林,他们二人团聚,他是什么?他算什么?
这俩日来的温存,难道都是那借尸还魂的家伙认错了人?
雨中突然一声微弱的咳嗽,随即是随便沙哑带着惊喜的声音,“你醒了!”
爆头下意识地身子一弹起身,复又皱着眉坐了下来。
第十八章
隔着淅沥的雨看过去,那俩人相抱低语,身影在雨里浑然一体,周遭的一切,都是背景里的摆设。
他坐得太近,近得可以听见二人对话的一切,听见五号低低地,说他灵魂离体的痛楚,说他独身一人在聂城里的挣扎,说他尔
后五年天南地北的寻找……
爆头只觉得像在听一场梦,超越他二十年来所有的认知。
灵魂离体,身为除魔师,他知道有这种情况。可是那是季逸林,那是五年前于丧尸屠城中遗留结界护卫他们的季逸林,那是随
便心心念念的情人。
怎么可能呢?
对,一切的迹象,明明都是可能的,可是他还是觉得,怎么可能呢?
太突兀,陡然之间的变故发展太快,总觉得太不真实。心中情绪复杂,脑乱如麻,他不知道自己心中的不相信,是真的怀疑,
还是只是不愿意去相信。
而在他几步之外的二人,却全然沉溺在了这过于美好的梦境里,毫不自知。
怎么能自知。五年前那场惨烈的分离,和尔后的各自飘零,再相遇即使是梦也罢了,也宁愿老死在梦里,永不醒来。
“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五号低低地说着,“我只记得我要找你……不能丢下你……保护……”
他竭力地回忆着,拼凑着那些零碎的词句,“对,我答应过……我要保护你……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随便颤抖着磨蹭着彼此被血与泪模糊的面容,惊喜来得太快,他已不知作何反应,脑中几乎一片空白,又似汹涌着激荡着数不
清的情绪与待说的话语。
他要跟他说的太多,一时之间,竟一句也想不起来。
“林……林林……”他颤抖着,只能哽咽出对方的名字。
“那是……我的名字么……”五号摸索着他的脸,“可是我想不起来……你叫什么……”
“随便,我叫随便。”随便哽咽着。
“随便……”五号念着,黑乌乌的眼睛里盈了一汪含血的泪,牵唇笑了起来,“是了,这是你的名字,随便,随便……”
“你别哭,你笑给我看看好不好,”他蹙起眉抚着对方在听到他呼唤后瞬间肆虐的眼泪,冰冷的指尖摩挲着对方眼下、唇角,
“我记得你的笑,很暖很暖,就像阳光……”
随便牵唇勉强牵出一个颤抖的弧度,却猛然再次哭了出来,泪水不止,将五号死死抱住。
他累了,倦了,太痛太痛,这五年间的痛苦,他以为他看淡了,习惯了。只是怎么可能真的看淡,真的习惯呢,只要一想到对
方曾经的温柔与温暖。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强迫自己忘记,可又怎么可能忘记得掉呢?
他怎么可能忘记得掉那样一个季逸林?
他知道这只是失而复得的一个梦,但是不要醒了,不要醒了好不好。即便身处丧尸屠城的绝境,即便明天便有可能双双死在群
魔乱世之中,但不要醒了,就让他这么死去,不要再醒了……
他不知道自己双唇颤抖着将这话说了出来,五号眼中一痛,仍是淡淡的笑着,捧着他的脸,拉着他看向自己。
“不是梦……”,他眼睛在血污中晶亮,低低地说道,轻柔的声音温和而肯定,“不是梦,也不用醒……我找到你了,不会再
丢下你,这是真的,不是梦……”
他看着随便眼中的泪水因为他这句话而不断地滑落,轻叹了一声,心疼地将对方的脖子揽了下来,轻柔地,吻掉他唇角的泪,
接着封住随便微微颤抖的、干裂的唇。
一边的爆头微皱了眉。
“咳!!”
一声尖利刺耳的咳嗽将正在小心碰触着彼此的唇的二人吓了一大跳,一回头却发现那不是爆头——全神贯注的他也给吓了个够
呛——而是同他们一样淋着雨坐在地上的高大妈。
结界又不大,周围都是丧尸尸体,众人自然坐的比较靠近,大家围观俩个男人抱着哭就已经够觉惊悚了,现在还亲上了。见他
二人终于察觉到周遭还有人、抬头看过来,大家连忙都尴尬地回过头去,换个方向坐下。
高大妈又咳了一声,一脸的对伤风败俗的厌恶,啧啧了俩声,起身走开了一些才坐下。
五号扑哧一声低笑,弯了唇,全不在意地回过头,拉了拉脸上尴尬微红的随便,低声道,“别管他们,”接着又将他的头拉了
下来。
他的脸色仍是死亡的苍白,随便却连脸带耳而脖子都涨红了起来,只能面红耳赤地厚着脸皮与他继续吻下去,刚一触到对方冰
冷却柔软的唇角,立刻又忘了周遭事物……
彼此微凉的唇瓣磨蹭着,忘情地闭眼,轻轻地接触,而后,试探性地打开。
只是唇刚开合,对方口中腥腐的血液气息直冲入喉……
这是中05的身体,是一个死了俩周的尸体。
随便陡然一阵剧烈的反胃,猛地推开五号,双手撑地不住狼狈干呕。
五号脸色惨白,眼底闪过一丝晦涩痛楚。
但是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淡然的神情,心疼地直身去抚随便的背,“你怎样,没事吧?”
“咳……对不起,”随便简直想捡块石头砸死自己,根本不敢抬眼看他,“我……咳……我不太习惯,跟以前不一样。对不起
……”
“没什么,”五号道,轻轻地擦着他的唇角,“我知道的,这不是我的身体……”
他话音未落,随便突然想到了他的“身体”,脸色大变,“林林!”
对了!林林还在那车上!
他神色惊慌地要起身,却因为乏力而摇晃了一下又栽了下来,被五号版的季逸林接在怀里拉住,“怎么了?”
“林林还在车上!跟那三个混蛋一起走了!”随便急道,挣扎着要继续站起来,“我把他关在里面叫他不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