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几把之后,他迷糊地转头看过来。
他看着五号,似呆了一下,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
左边鼻孔一溜鼻血哗地下来了!
这下不仅随便呆了,连五号都呆了一呆,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遮得严实的护林服,并且摸了摸自己那张护林员大叔脸。
然后才反应过来只是因为爆头的鼻子方才撞在了地上。
五号不耐烦地随手在床单上撕了一块布,啪地拍在爆头脸上。
“草……你妈的……”里子面子都丢尽了的爆头低咳着嘶声骂了一句,自己摁住布片捂着鼻子。他清醒了一些,眼珠往旁边一
挪看见随便,目光中便露出欣喜来,哑着公鸭嗓子挣扎道,“咳咳……大……”
在旁边看着他二人动作发呆的随便微惊了一下,醒过神来,还以为他嗓子哑是因为伤势过重、无力出声,忙按住他道,“你别
说话了,歇着吧。”
“咳……你……”爆头虎虎地瞪着眼睛。
“我没事,其他人也没事,都在医生那里,我和林林出来找你们,”随便安抚道,“你们没事就好。”
他用拇指帮爆头擦着脸上的血,这孩子几年之间窜了这么大块头,只有虚弱无力躺在床上,收敛起所有凶狠煞气的时候,才能
让人意识到,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孩子。
随便感慨着,又揉了揉他那头刺棱棱的短发,劝道,“好好歇着,再睡一会儿吧。”
“咳咳……”爆头碎碎地咳着,勉强点了点头。他其实不是没力气讲话,是之前喉咙就被五号扼伤,一出声就火辣辣地痛,现
在又咳了一阵,实在是痛得不想说了。
想到这里他又精神一震,抬眼瞪向五号,对方不是季逸林的事——
五号也正低头看着他,嘴角虽然牵着淡淡的笑容,目光中却含着森冷的警告,左手看似无意地搭在床前,却是重重地按压住了
爆头在被子下的一只手臂。
爆头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又咳了几声,闭了眼。
看着像是虚弱地又要睡过去了。
五号这才松了手,偏头见随便正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怎么?”五号面色无辜,看起来有些疑惑地道。
“……没什么,”随便过了一会儿才勉强笑笑,道,“你们都没事就好。”
他回身在桌前凳子坐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一周之前刚刚遇到五号时,对方与爆头的暧昧亲密。
虽然后来五号与他解释,是将爆头错认成了他。
但那时直升机上,他选择了抓住丧尸的手。爆头却跳了出去,抱住了五号的腰。而后一同坠下。这失踪的几日里,他们俩一直
在一起。而看爆头这一身的包扎,似乎受伤之后被照顾得很好。
虽然见到爆头还活着且被照料得很好,作为大哥的他十分欣喜,但……不知是不是他精神太过紧张和敏感,总觉得这二人间有
一种无法言语的怪异,连对方二人眼神的交流也似隐含着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嘲!嘲……嘲!”
季逸林的低吼打断了他的思绪。后者兜着幺鸡,拖着随便的雷神刀,在本就不大的屋里转来转去闷吼了老久了,刀鞘拖在地面
上发出刺耳的刮刮声,他赤红红的眼睛在背对着他的五号和随便之间看来看去,一副想偷偷挠五号一爪子又怕随便生气的样子
随便只觉得整个脑仁都快被季逸林嚷嚷成一团浆糊,揉了揉太阳穴,头疼地道,“林林,别吵。还有放下那把刀。”
“嘲!”“唧!”丧尸反而协同储备食量冲他吼道。
本就心烦,又怕吵到需要休息的爆头,随便火气一上来,一瞪眼喝道,“闭嘴!林林!”
幺鸡给吓得一缩,季逸林喉咙里呼噜了一声,终于闭了嘴,将那柄一人高的巨刀随手摔在地上,却仍是垂着手焦躁不安地走来
走去,无论走到哪里都转着头用赤红的眼睛看着他,咕噜咕噜仿佛发牢骚一般地闷吼,直看得随便更加头疼。
他揉着太阳穴,趁季逸林绕到他身后的时候,一把搂住对方的腰将季逸林拽了下来,摁在自己腿上,老模样搂进怀里箍住。额
头上亲了一口,软言哄道,“你乖一点,好不好?”
丧尸这才稍稍安分了一些,倚在他怀里,老老实实不动弹了。家伙吃软不吃硬,随便拿他没办法地叹了口气。
幺鸡被随便手臂挤得难受,难耐地哼唧了一声,从季逸林衣服里蹿了出来,屋子里四处滴溜溜走了一圈,跳到了床上,咬了咬
爆头的头发,嫌臭地哼唧了一声。半个身子拱进爆头枕头下面,寻个暖和地方睡了。
没了骚扰,随便抬眼看向旁边的五号,这个失而复得的另一个季逸林同他一样坐在桌前,疲惫地用左手肘撑着桌,像是在逃避
观看他们的亲密一般,别着头垂着眼,定定地看着被弃丢在地的那柄火红的巨刀。
目光平静中带着淡淡的恍惚。
搂着季逸林的随便突然觉得有些尴尬,想对着他再唤一声林林,干裂的嘴角却一阵发苦,不知怎么却再也唤不出来。
怀里的丧尸挣了一下,被随便拍了一把,“不许动!”
五号抬眼看了他们一眼,见随便的动作故作凶狠中又带着宠溺,便又垂了垂眼,掩去眼中一掠而过的黯淡与阴狠。
“……对不起,”随便静了一会儿,终于出声道。
五号抬起眼。
“之前……不该丢下你,”随便道,“我想跟着你跳下去,但……”
他被这一个林林阻止了。这个已经成为丧尸的季逸林,和直升机上其他幸存者的安危,他放不下。他在那一瞬间有过跟着跳下
去的冲动,但最终没有办法。
五号偏着头看着随便,眼前却突然恍惚了一下。
什么声音在耳边说,仿佛是他自己的声音。
没关系,这不是你第一次丢下我了。
灵魂深处突然传来熟悉的尖锐的疼痛!
他于那刺痛与恍惚间身体一轻,眼前一晃似乎见了一朵黑色的浪花从头顶上方打了下来,浪花的那头有一张少年模糊不清的脸
,他只看见那双火一般燃烧的眼睛——愤怒的,悲痛的,震惊的,后悔的。却看不清对方的脸,一切只是仿佛,他仍是想不起
来。
却突然觉得这具借来的身体,由肩及腰似乎出现一条对方给予的、裂缝般的伤口,森冷地疼痛着。
他于那刺痛间突然想起,自己以前仿佛是不太喜欢水的,被大浪淹没头顶的感觉仿佛会让他想吐。
仿佛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根本不会跳动的心口翻涌,仿佛一种自己早就预料到的、并且根本就是自己故意促成的伤害,但当
伤害来临的时候,却莫名地疼痛辛苦,远远超过预期,根本不能承受。
他指尖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却温和地微笑起来,低声安抚着愧疚不安的随便,“我知道,没什么。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随便没有爱那只丧尸比爱他多,因为他和那只丧尸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季逸林”。
因为他虽然记不得了,却时时刻刻可以感觉到爱着对方的疼痛,能够如此地尖锐地疼痛,那一定是只属于他们俩人的沉甸甸的
过往,沉重得其他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与之相比。谁都不可能替代,那个只陪伴了对方短短几年的季逸林绝对不可能替代。
对方现在爱着谁没有关系,对方之前选择谁没有关系,因为他可以成为那个谁。他只要对方仍然在深深地爱着他,就算对方爱
的是“季逸林的灵魂”。那他就永远都做“季逸林”。
“你平安就好,”他微笑着补充道,想抬手去摸随便神色忧伤的脸庞,对面的丧尸却又冲他龇了牙齿。“嘲!”
随便干脆一把将季逸林的嘴给捂了,虎着脸低头瞪了他一眼。烦死了,每次跟“你”含情脉脉的时候就来插话煞风景!吃谁的
醋不好偏偏吃自己的!
这招倒是有效,季逸林不敢开口咬他,默默地一动不动了。
随便便又抬眼看向五号,看着对方浅浅的微笑里面淡淡的寂寥。
“你……”这是他在来寻找对方和爆头的路上便想好的,随便叹了一声,一手捂着季逸林的嘴,一手慢慢地伸出去,在对方的
注视下,抚摸上对方温和中带着一点忧伤的眼睛。
五号定定地看着他的指尖触上来,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解释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我爱‘季逸林’,很爱很爱。”
“不能再这样混乱下去了,你和他,俩个林林。我不想再伤害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不想他再发脾气,不想你再有现在这样的眼
神。”
“之前阻止你,是他反应太过,我有些紧张。我现在明白了。你离体太久,他会有抗拒反应是正常的,医生说只要忍过去就好
了。林林,你回到他身上吧,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一个完整的你。”
第三十七章
五号一怔,随便指腹下的睫毛眨了一下。然而还没等随便看清楚他眼中忽然闪过的一丝情绪,他便垂了眼,牵着唇淡淡地笑起
来,应道,“好。”
正这时突然幺鸡一声惨叫!
“唧!”
五号迅速地别过头去,原来是爆头一个翻身要从床上下来,压到了它。
爆头直接大半个身子翻下了床,差点又栽到地上。五号急忙起身,动作过快,甚至带翻了凳子。
他单臂挽着爆头肩脖将他扶了起来,背对着随便,看起来像十分紧张地探查着爆头的伤势。这对爆头过于关心的反应让随便又
是一呆,脑海里五号与爆头几天的暧昧画面又闪了一遍。
然而被五号身体挡住的事实却与随便的想象差距很远。装睡的爆头听闻随便仍旧要五号附体季逸林,激动地要起身阻止、告知
真相。此时他被五号及时扼住了喉咙压下话来,正怒火中烧地瞪着眼睛。而五号看着爆头的警告眼神也森冷煞气。
爆头胸口激动地起伏着,虽然说不出话,布满血丝的眼里分明写着你胆敢对他们不利我一定会杀了你。他挣扎着要挥动手臂引
起随便注意,五号却在他喉口一扼,突然松了手。
突然之间得以喘气,爆头剧烈地呛咳起来,然而只咳出俩三声,却又被五号一把扼住,瞪圆了眼睛。
五号要的就是他这几声咳嗽让随便听到,接下来指下一用劲,爆头挣了一下,眼白一翻,晕死了过去。
“他怎么了?!”发了一下呆的随便紧张地放开季逸林,向床边走来。五号迅速抹下了爆头半阖的眼皮,淡然道,“没什么,
一口气吸不上来。”
他不动声色地一拉被子盖住爆头喉口的指痕,转身解释道,“他肋骨断了,时常喘不过气,这只猪方才趴在了他胸口。”
已经被五号顺便扫到了地上,被压得半死还惨遭栽赃嫁祸的幺鸡,愤怒地瞪大眼睛尖叫辩解,“唧——!!唧!!”
随便将幺鸡一把捞了起来,眼角不经意瞟过它被压得红肿一片的背部,又看了眼皱眉闭目、神情痛苦的爆头,心里隐约疑虑,
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他揉了揉爆头的碎发,见爆头呼吸虽然不齐整,但勉强还算顺畅,不似濒危的样子,便垂下手转回了桌前。
五号也跟着坐了回去。二人对视了一眼,因着刚才的插曲,都似乎有些尴尬。
随便深吸了一口气,将季逸林拉了回来,重新箍进怀里,“……你来吧。”
不需要什么复杂的仪式准备,随便环紧手臂抱紧了季逸林以防他挣扎,便示意五号靠近。
一见五号凑近就激动龇牙的季逸林,被随便搂紧了在鼻尖上吻了一下。
“林林,你乖。”他微微颤抖着,喃喃地哄着。
丧尸赤红的眼睛转了过来,看着随便,深红色的眸子里映出随便疲惫又满含希望的脸,紧张激动与欣喜盖住了积攒了五年的寂
寞和悲伤。
丧尸喉咙里咕咕作响,被他轻轻地吻着,终究不再动弹。
随便吻了一会儿,移开脸,看向五号。
五号终于靠了过来,将手移了上来。原本要直接伸向季逸林的额头,却在中途一顿,先探向他的胸口。
指尖触及丧尸坚硬胸膛的一刹那,轻颤了一下。
果然如此。难怪几天前第一次接触到对方时,会有那样熟悉的感觉……才会让当时未曾将这一部分记忆起来的他,以为自己真
的是对方的魂魄。
“怎么?”随便紧张地问道。
“……不,没什么。”五号淡淡地应道,垂了眼掩去眼底的波澜闪烁。复又将掌心贴向季逸林的额头。
这一贴之下,他掌心又一顿,微微停滞。眼底波澜大兴,甚至带上了一丝惊疑。
“怎么了?”随便看他神色有些发白,更加紧张起来。
“没事,”五号很快地答道,接着补充道,“我有些紧张。”
“……我也是,”随便道,他也感觉到自己的面部肌肉甚至有些不能控制的抽搐,但强撑着安慰道,“不用担心,我在这里看
着你。很快便好了。”
五号点点头,要继续动作,丧尸却突然挣了一下。
随便连忙低头又在他脸侧上重重地亲了一下,动作太狠,甚至发出一声响亮的“啵”声。
五号再次顿了动作。
他咬了咬唇,突然开口道,“……你真的想好了么?”
随便愣了一下,点点头。他很确定,他只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季逸林,仅此而已。即使付出再痛苦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但是他隐隐觉得五号问话的语气有些古怪,温和平淡的语气下暗含着什么。
五号垂下眼去,不再说话。屏息凝神,开始附体。
这一次竟然出乎意料地顺利,季逸林被随便一下接一下地亲着,赤红的眼珠只向右上方转动着,定定地看着随便不断贴近、又
贴近的发角。丧尸无比地安静,只除了头顶和四肢渐渐更加凸起的青筋。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次这么顺利,随便的胸口却还是疼得发慌,眼角生涩。
同上次一样,五号的掌心渐渐溢出金色的微弱光芒。季逸林发出一声闷吼,似是很痛苦一般,脑袋微微晃了一下,又被随便亲
了一下。再亲一下。
随便眼角余光扫到五号掌心浮现的黑气,像是快要来不及了一般,更加细密地吻着季逸林的脸颊。
丧尸仍定定地望着他,四肢因为痛楚而抽搐颤抖着,他突然抬起了手,青筋暴露且发着颤的手背,慢慢地贴在了随便心口。
随便耳畔轰地一声,头脑陡然昏沉,混乱中想着林林你这家伙果然是吃软不吃硬,早知道不停地亲着就能哄好,上次就不用给
你加铁链了。这么想着,对着季逸林牵唇笑了一下,却接着一滴泪滚了下来。
五号手里的黑气突然收了回去。
灵魂深处的骤痛,让他这具借来的身体刻骨发寒。
他偏着头,静静地看着他们。他们在他面前这样旁若无人的亲密着。
他的神色虽一如既往地平淡,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霾,而后渐渐被哀意遮盖。
如对方所说,对方真的很爱季逸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