栈道上。
海浪汹涌着淹上来,那具高大的躯体一动不动任凭冲刷,眼看着又要被浪头卷回水底,被随即攀上栈道的另一个人影伸手一扯
,又拖了上去。
昏暗天色下,一个黑森森的人影拽着另一人的背心肩带,将后者拖在地上,缓慢前行。
爆头身上那件战术背心材料特殊,轻易是扯不坏的,然而本就破了些口子,被五号这么强行拽着拖曳前行,承担了爆头那么大
块个头的重量,便湿漉漉地绞成几缕,像粗糙的绳索一般勒进爆头胸口腋下。
这倒霉孩子一身是伤,左臂折了,肋骨断了数根未愈,肩上还有再度流脓的箭伤,被衣服破布这么一勒,加之一路都是碎石板
路,颠簸摩擦不停,全身伤痕更是痛上加痛。幸亏是晕过去了,清醒的人哪受得这苦处。
只是走不了多久,昏迷不醒的爆头低垂的头一颤,哇地咳出一口渗着血的海水,又不动了。
一直在边走边谨慎地打量四周、探查着方向的五号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他。
他踹了爆头一脚,见后者没什么反应,复又蹲了下去,俩指摁在爆头颈边测了测脉动。
孩子一身结实肌肉不是白练的,身体底子十足踏实,被折腾了这么老久都还实实在在地活着,随着呛咳,喉结还上下抖了一下
,鼻翼微弱地鼓动。
五号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俯下身,手臂环进他腰间,起身一带,将他拦腰扛了起来。
胃部猛然受压,紧闭着眼的爆头哇地又是一口带血的海水喷出,接着呕吐不断,淅淅沥沥有些还溅到了五号的脚后跟上。
五号管他吐得天翻地覆,只顾自己边走边偏头深思着。
一肚子腐水吐得差不多了,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脑袋沉痛欲裂,爆头迷糊糊睁开眼,先看到的是黑森森的石板路。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接着又强撑着微微偏头往周围望去,觉得自己眼花了,于是有些混沌地晃了晃头,再睁眼。
仍是觉得自己眼花。
他好似被人扛在背上,走在……一片幽深的树林里?
树是弯曲的香樟树,看似多年累积的落叶厚厚地铺在野草坪上,到处散布的小片阴影似是不知名的野花。
穿越了。还他妈穿在了一个柔弱不堪需被人扛着走的弱流女子身上,抑或是被猎人扛回家炖着吃的獐子?
脑子里瞬间的想像让爆头抖了一抖,终于给恶心得清醒了几分,随即挣扎着嘶着嗓子大骂出声,“你妈的……放开老子!!”
气势虽凶恶,冒出来的声音却细如蚊音。实在是气力不足,兼之咽喉肿痛。
五号从善如流,当即手一松。
吭!
硬邦邦的石板路,砸上去那个惊天动地的爽快。爆头咬着牙,面部肌肉抽搐着,半天出不了声,浑身骨头被拆过一遍一般,痛
得酣畅淋漓。
五号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见他咬牙切齿地挣扎了半天动不了,弯腰又把他扛了起来。
“你妈的……”爆头奄奄一息地在他背上骂。
没骂个几句,突然又被吭哧丢下了地。
爆头被摔的一整个眼冒金星,连愤怒都来不及,迷迷糊糊间见到森林之外,远处天边竟似有电光闪过,仅是那一瞬,划破黑云
撕裂了天幕,便消失不见。
五号面色一肃,丢下他,足下一点跃上了一旁树上,几个攀爬起落,身影便没进黑森森的树顶。
不多时他又跳了下来,神情有些微微松动,面色恍惚着,又将爆头拖了起来。
“咳……那是惊雷阵?是随便?”爆头忍着痛,喘息着嘶声问。
五号听得清他说什么,却不答话。
“咳咳……你看清楚方向没?快去找他……咳!咳咳……喂,听到没……”爆头吃力地拿手肘击他背部。要用到惊雷阵,可能
是出事了。
五号默默地仍是走着,听他已经成了公鸭嗓子却还能喳喳地叫得厉害,终究皱眉道了一句,“闭嘴,再说话我把你另只手给废
了。”
爆头一愣,随即便怒了,嘶着声音便吼,“你妈的!你这不知哪儿来的怪物,不是爱他爱得要死要活吗?你他妈没点反应,死
人一样带着老子要往哪里……”
五号吭哧又把他丢了第三次,一脚踩在他还能晃动的右臂上。
爆头痛得又一阵抽搐,咬牙硬从嗓子里挤了声,“……草……”
“我最后说一遍,”五号淡淡地道,“不要跟疯狗似的乱吠。”
他脚下一用力,爆头便连草都没力气挤出来,光昂着头满目血丝地,恨恨地瞪他。
五号别了眼懒得看他,只抬眼看了一眼石板路的那头,海水连接着高白岛的方向,突然道,“……有那只丧尸在,他应该没事
。我现在有些事要做,不方便去找他。”
语气不像是好心解释给爆头听,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看样子你倒是舒服够了……”他回头看了眼爆头,弯腰重新拽起爆头的背心。
既然有力气唧唧歪歪,那就继续拖着走好了。
走出香樟林,才终于看到一些现代建筑。原来这片林子身处一个人工的海滨森林公园,园子地处偏僻,游人不多。途中遇到的
丧尸总共就几只,都穿着员工服饰。
五号在林边的护林屋旁边拣了个看得过去的年轻护林员,终于将湿漉漉的、被爆头一酒瓶打凹了半边脑袋的身体换了下来。
清理了为数不多的丧尸,五号将已经再次晕过去的爆头拖进护林屋里。屋子不大,有床有桌。他将爆头丢到床上,自己坐在桌
前。
身躯内的灵魂一直在剧烈疼痛,要强行突破记忆,更别说用上“那东西”,终究是太勉强。他闭上眼静坐了一会儿,慢慢地又
睁开眼来。转头看向爆头。
年轻又凶悍的除魔师正以被他丢上床时的扭曲姿势,歪折着腰静静地躺着。湿漉漉的头颅低垂,满是水痕的、轮廓坚硬的脸正
偏向他的方向。只有胸膛微弱起伏,看上去还是活的。
他俯身过去,像先前转移灵魂时一样,将手印上对方额头,迟疑了一会儿,终究是放了下来。
但呆了一会儿,他又不甘心地将手掌移到对方灵力汇聚的胸口,战术背心在胸口处是破开的,露出被他前一日包扎处理的白布
——当然,目前是又黑又湿的了,下面是肋骨断裂的凹陷。
对方如此虚弱,再吸收一点灵力,应该是会死僵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呆了一会儿,抬手捂了眼,随即又疲惫地放开。
“我是不是经常为了你这么心软?”他对着床脚低低地道,不知是对谁说。
“是了,他死了,你多半要伤心。”他淡淡地补充道。
那便不下手了罢。
回了眼去,看见爆头在晕厥中微微颤抖。毕竟伤重,且失血过多,且在冰凉的海水里泡过,出水吹了海风,还被拖了一路。
连他都奇怪这人怎么还活着,人类不是很脆弱的么。
他在屋子里翻出个和船上一样的医药箱,寻了绷带,重新给爆头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连药都没上——看不懂那些细小的白片
是什么东西。
见爆头还在无知觉地发着颤,牙关紧抿,嘴唇泛出苍白,估计是冷了,便随手把被子也拉在对方身上。
处理完了这麻烦的累赘,残缺受损的灵魂深处还是森森剧痛着,喧嚣亟待着力量修补。他疲惫地离开床边,拂开椅子就地坐下
,单手化了那枚影剑出来,插入地心。
良久,一抹黑气隐隐地浮现于影剑之上。屋外横躺的几具丧尸上隐隐约约浮起黑气,在空中飘卷着,如流水般伏地淌入护林屋
内,缓缓注入影剑之中。
他扶着那柄剑,枯木一般地坐着,疲惫地闭了眼。
窗外风声呼呼,附近森林中树木枝叶摇曳瑟瑟。屋中二人安静地一卧一坐,仿佛凝滞一般。
只有淡淡的黑气不断从附近和越来越远的地方外漂浮而来,点滴积攒入影剑。
时间如水流逝,数不清过去多少小时,五号紧闭的眼骤然睁开,神色微变。
四下死寂,屋外大道那头,隐隐传来货车发动机的隆隆声。
第三十六章
一路驶来,越靠近这里,所遇见的丧尸就越少。谨慎地观察着左右后视镜,见周遭没什么动静,小六慢慢将车停在了离树林不
远的护林屋前。
先前随便耗尽灵力、折损寿命,再次使用惊雷阵,终于从丧尸包围中杀出条血路。他们四人汇合之后,一口气都未曾来得及喘
,便继续在丧尸们的穷追不舍下走街串巷,有几次还差点引起了四处搜查的其他魔人注意,幸而对方只有俩三人,想要通风报
信的骷髅兵也被从车顶上跳过去的季逸林给扒了下来。在海城里兜转转了一大圈,几乎耗去整日时间,这才终于甩开了所有丧
尸,避开其他魔人的耳目,行进到了这里。
面色惨白的随便自后仓的窗口探出身来,看向窗外,“你说的近海的安全地方,就是这里?”
“是。在下与少主曾在这里躲避过,”小六道,“这里的树林中有两棵树龄千年的老树,蕴有灵气,在负伤时可以借以掩盖灵
力踪迹。前面穿过树林即是海边,可遥望高白岛。”
“而且这里地方偏僻,以前人类很少,现在的尸人也很少。”他补充道。
随便点点头,虚弱地道,“就在这里歇息吧。”
现在确定在此停留,按理应该由副驾驶座的人下去探查安全、司机守在车上以便出状况时开车接应,乘尧正要下车,小六却抬
手将他按住了,软言道,“少主,让在下去吧。”
乘尧冷哼一声将他的手甩开了,并未给他好脸色看,他之前一路上都端着臭脸,一直捂着脸上伤口,神情阴鹜,默不作声。途
中小六眼带紧张地转头去看了他好几次,甚至连手也试探性地伸过去过,想拨开他的手看看他脸上的伤,却都被乘尧瞪着眼凶
狠地打开。
小六并未介意他的态度,化出一枚飞刀在手,下了车去,走近护林屋,目光无意间扫过脚边一具丧尸尸体,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
那具尸体上,并无寻常丧尸所有的那一丁点灵力的痕迹。
刚要弯腰探查,一道剑影掠过,亏得他反应迅速向旁一偏滚落出去,那具地上的尸体霎时被拦腰斩成俩截,结成小块的黑绿色
血液淅沥沥溅开。
然而他只避过了第一招,剑影一挑,接着便如疾风骤雨般侵袭而来,对手并不恋战,速度极快,下手极狠,着着都是杀着,他
猝不及防,眨眼间飞刀脱手,只见剑影疾飞直刺心口要害而来!
然后只听扑一声剑柄坠地声响,袭击者持剑的手臂被人从旁一爪从中撕裂,只余一段皮肉相连,黑色血块啪嗒嗒坠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的乘尧横在他们中间,挂着五道抓痕的俊脸血迹斑驳,刚好衬上他那阴鹜的神色,他一言不发又是一掌挥
去,血红的五指尖锐状似狼爪。
“少主!”小六惊了一声,得了这间隙,才终于看清那突然从暗处袭击的敌人是一个作护林员打扮的人类,而且——状似尸人
?
尸人怎会舞剑?!
那尸人被撕断手臂,动作却半分不减,矮身避过乘尧袭击,顺势单掌向下,伏地旋身一个扫腿,趁乘尧躲闪之际,脚尖一提将
坠地的影剑勾了过来。换了左手持剑,反剑挡了乘尧蹬过来的一脚。接着又起身袭了上去。
小六连忙再化了飞刀上去支援少主。不料那尸人虽然被废了右手,且以一敌二,却丝毫不落下风,一柄长剑挽出千般剑影,仍
是速度极快,着着是狠辣的杀着。
不过转瞬之间,乘尧只觉眼前一花,眼睁睁看着那柄黝黑半透明的影剑直戮向自己喉口。小六救援不及,神色大变。
“林林!”一个即惊又急的声音却在不远处响起。
那柄剑瞬间停滞在了乘尧喉口。
乘尧呆滞在原地动弹不能,褐色的杏仁眼圆圆地睁着,瞪着指着自己喉口的这柄影剑,距离太近,以致这等昏暗的天色,他也
仍旧能看到剑柄上浮凸的花纹,是一只展翅大雕,黑色雕翎根根分明,头颈处的金黄镶嵌是长剑上唯一的亮色。
随便在下车之后见到那护林员丧尸手持的长剑时便乱了心跳,此刻见到对方听到他叫喊便顿了剑,接下来唤的一声便带了颤,
“……林林!”
他踉跄着脚步跑了过来。五号也惊讶且呆滞地看向他,接着便被他一把扑进怀里,狠狠地抱死。
“林林……”接下来的一声颤得几乎不成音。
小六趁机从五号还直愣愣横在半空的剑下将乘尧扯走,拉到背后护住。
借来的尸体没有痛觉,却能体会到对方紧得或许能令活人窒息的拥抱,和狂喜的颤抖,五号直着腰仰面向着天空。他听见随便
在他耳边哑着声,似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梦幻一般地喃喃道,“你还活着,你还在这里……”
重逢得太过轻易,太不曲折,被老天爷虐待过太多次以致习以为常的他,简直惧怕去相信。
五号看着天上厚重的深不见顶的乌云,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艰难地将持剑的左手和断了一半的右臂合拢来,回抱住他的背
,温声应道,“我死不了,我在这里。”
“你在这里……”随便仍是喃喃着。
“嗯,我在。”五号仍是温软地应道。
“林林……”随便紧闭着眼梦呓一般,慢慢地喘出一口气。
“我……”
“嘲——!!”
温馨感动的粉色气氛刹那间消失无踪!一口激动的口水给呛在了喉咙眼。
随便瞪圆了眼睛,瞬间憋红了脸,还没等他咳出声来,就被人从后面同样死死抱住,撕膏药一般硬从五号身上剥了下来,接连
拖出好几步。
“唧!唧!唧!”被挤在二人胸背之间几乎要成猪肉饼的幺鸡惨叫着咬了随便好几口,挣扎着爬到季逸林肩上去了。
“嘲——!”丧尸对情敌示威地龇出獠牙,血盆大口就在随便肩头上方,带着情绪的咆哮震得随便耳膜生痛。
“……”随便哭笑不得,看着愤怒的丧尸和几步外神情惊讶中带着委屈的五号,简直不知道自己下一声“林林”应该叫谁。
……
“咚!”
刚进护林屋就听见一声重响!原来爆头被季逸林的咆哮声吵醒,正努力撑着床挣扎着要爬起来,这冷不丁被开门声一吓,手下
一软,人高马大啊虎背熊腰啊,第四次惊天动地砸在了地上。
推门的随便还惊着,五号却已经嫌麻烦地皱了一下眉,快步走了过去。他右臂刚被乘尧给废了,只随手将左手持的剑丢到一边
桌上,单手将爆头拖了起来,拽回床上。
随便本来跟上去帮忙,却见五号低垂着眼,探查了一番爆头身上的伤口,确定肋骨没被撞进肺里,死不了,于是丢开了他,随
手拉了跌落在地的被子给他重新盖上去。
他神色冷淡平静,动作娴熟,毫无旁人插手的余地,随便动作便滞了滞。
“咳咳……”受创的肋骨重重撞在地上,爆头头昏脑胀地一阵呛咳,因为痛楚而紧皱着眉头,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五号在胸口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