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一年,再次回到欧阳家,视野中的一切都还维持着原样,无比熟悉。
若言心中诸多感慨,却不是几句言语可以讲清的。
进了门,被带去欧阳寒的书房,老人也和一年前他离开时没有区别,唯一变化的是笑容已经恢复到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前的样子。
那样慈祥高兴的笑容,就像是父亲看到了久未回家的儿子。
让狄清宇和华洛先去山道之后,欧阳寒拉着若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若言,一走就是一年,也不回来看看我,你这说话可不算话啊。」
熟悉的语调融化了若言心中最后一丝挣扎,他抓住欧阳寒的手,勉强勾起了一丝笑容,「欧阳伯伯,对不起,我只是……」
「我知道,回来了就好,这一年,你和泉联系过吗?」
若言摇了摇头,他刻意没有换手机号码,可惜泉也一直没有和他联系。
欧阳寒似乎对此很意外,睁大了眼睛,却没有说什么。
许久,他叹了口气,「泉这孩子,这一年变了很多,虽然成熟稳重了很多,但是也变得沉默寡言了,连我现在都摸不透他的想法了。」
「是么。」若言淡淡答了话,嘴角微微勾着弧度,心里却似乎泛起一阵苦涩,他觉得自己没有改变什么,却没想到,泉变了那么多。
那样一个开朗嚣张的家伙,现在变得沉默寡言了吗?
「若言,回来吧,大家都很想你,你父母前几天刚和我打过电话,他们很担心你。」
「欧阳伯伯,我很好,我暂时……还没打算回来,而且听你说了泉的变化,我也不知道……回来要怎么面对他。」
本来,他选择分开一段时间,就是为了给彼此考虑这段感情的机会。
现在他虽然知道自己的感情是真的,但是既然泉改变了,那么他也不会去勉强泉,感情的事是双方的,这点道理他懂。
「欧阳伯伯,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常回来看你的,爸妈要是再打电话来,您就让他们打到我的手机上吧。」
「可是……」
「别可是了,您对我还不放心吗?那我先过去看看他们,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下次再来看您。」
「哎,那好吧,我不留你了,不过下一次,至少过来陪我吃顿饭,泉现在公司里很忙,我很久没有和他一起吃过饭了。」
若言闻言,点着头笑了笑,最后看了老人一眼,站起身来。
走出别墅的大门,若言深吸了口气,抬头朝山道的方向看,机车马达声透风传来,隐约可以看到一辆车在山道上跑。
若言想,他真的很希望狄清宇可以成功,他很想看到,清宇和华洛能走到一起。
也许是自己经历过的关系,他觉得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相爱而无法相守,那些与爱情擦肩而过的人,才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人。
「展医生,这几天你怎么了?很没有精神啊。」
临下班,在走廊上遇到相熟的护士,若言听着对方的话,无奈地摇了摇头,「没事,最近有点失眠。」
「哎?外科医生失眠可是大问题啊,要不要给你拿点药?」
「不用了,我家里有。」
「那你自己当心身体啊。」
「嗯,谢谢。」客气地道完谢,若言没有多停留,抬步走了。
脑海中却突然想起华洛曾经对他说过的话:那追你的人不比我少,怎么一个都走不进你的心,还是说,你的心早就给了别人?
若言想,华洛这家伙,倒真的是很会看人。
明明自己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以前的事,可他似乎已经都想明白了。
出神间,没有注意脚下的路,就这样径直撞到了人,而且撞得挺重。
「抱歉。」他直觉地道歉,可抬起头,眼前的人却让他倏然睁大了眼睛。
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微蹙着眉,直直看着他,俊美的面容上不再有他熟悉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陌生的冷峻。
若言怔怔看着对方,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太突然了,这样的重逢,太过突然了,他根本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若言,很久不见了。」泉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带着一声叹息,还有连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平静。
曾经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可能,想过无数句重逢时要说的话,可是他没有想到,当真正面对面看到对方的时候,所有想好的话,全部都遗忘了。
再次见到对方,才知道心底深处积压的思念,已饱和到了无法负荷的地步。
「泉……」许久,若言才张口,唤出了这个本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唤的名字,声音中带着的一丝无法压抑的颤抖,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可笑。
还害怕什么呢?这一刻泉带来的,不是本来已经放弃的希望吗?
在时间的洪流中逐渐失去的希望,这一刻因为泉的出现,而再次被点燃了。
「可以……去你那里吗?」对峙了半晌,泉微微勾起嘴角,轻声问了一句。
若言怔了怔,目光在泉的脸上寻找着什么,这样用淡淡的口气说话的泉,似乎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他以前的霸气张扬呢?怎么好像消失得一点儿都不见了?
现在的他,竟然让人看着便觉得心疼起来。
「嗯。」轻轻点了点头,若言带头往外走,就算泉变了,他也应该要知道,泉到底哪里变了,为什么会变。
若言住的地方离医院很近,两个人走得不快,也不过十分钟就到了。
进了屋,简简单单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若言带着泉参观,声音淡淡地做着介绍。
两人在卧室里停了许久,因为泉看到若言放在床头柜上的相框,忍不住伸手拿了起来。
相框里放的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他们三个人大学毕业时拍的合照,头顶学士帽,身穿学士服,三个人都在笑,都还带着一丝稚气。
有一句古话叫物是人非事事休,泉和若言现在算是都体会到了。
泉的手指轻轻拂过相片上的清,目光中带着若言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好一会儿,他才把相框放下,转过头朝泉无力地笑了笑。
若言是到此刻才知道,原来当年最痛苦的人不是自己,不是欧阳寒,而是泉,而且泉的痛苦,也许是一辈子都无法完全消退的。
因为他和清是双胞胎,他们之间的羁绊才是谁都无法企及的。
回到客厅,两人在沙发上坐下,一时之间,却是谁都没有说话。
时间安静地流淌着,盘旋在两人之间的空气看似平和,其实却透着一丝让人不安的躁动。
「若言,这一年,你过得好吗?」许久之后,先开口的是泉,微微勾着嘴角,但是眉眼间的神色似乎已经不再带着挣扎了。
「嗯。」
「那个时候对你说了那样的话,我很抱歉,这一年来没有联络,也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求得你的原谅。你走之后,我想了很多,那个时候的我,只是因为自己的自私,就剥夺了清公平竞争的权力。我以为我是为他好,可其实,也许我只是潜意识里担心自己竞争不过他吧。」
第一次将自己想了很久的问题一个个剖析出来,泉微蹙着眉,目光落在眼前的茶几上。
擦得!亮的茶几上倒映着他的脸,那张和清一模一样的脸。
「清他……比我温柔,比我细腻,他对你的照顾是体贴入微的,相比之下,我只是给你刺激和浪漫,却根本不会照顾人。也许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些,我才会害怕,害怕你会选择清的温柔,若言,你能想象,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当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吗?」
说到这里,泉自嘲地勾起了嘴角,一个男人要将心底深处的恐惧和无措这样暴露在心爱的人面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年的他,仅仅只是意识到了危机,就冲动地要在若言和清之间撇清界限,明明已经拥有若言的一切,他却还是会担心,那样不自信的自己,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很可笑。
若言看着泉眉眼间的伤痛和后悔,心里划过一波波拉杂的疼痛,原来不管过了多久,不管心情已经平复到了什么地步,这样直接地提起过去,仍然会觉得痛苦和悲伤。
「我后来也想过,为什么清不早一点向你表白,为什么明知道你和我更亲近一些,他还是等了那么多年。若言,你想过这一点吗?」
面对泉的问题,若言的眉心一点点颦起,这一点,他没有想过。
分开的这一年,他也想了很多,他甚至也想过,如果清早一点告诉自己,他们之间会怎么样,可是他没有想过,为什么清不早一点告诉他。
泉看出若言神色间的犹疑,了然地笑,「我想,清是在等他自己变得成熟吧,在他没有把握能完全照顾好你之前,他不想冒失地开口。他总是比我想得周全,也总是比我努力,而我却在用着他给我的便利,走捷径般地追求你。」
苦涩地摇着头,泉此刻脸上的失落,让若言觉得很心疼。
那和对清的歉疚和后悔不同,在听了泉这样一番心情的剖析之后,他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泉内心的挣扎。
若言伸手,覆上了泉紧紧交握着的手上,「泉,清在用清的方法,你也在用你的方法,没有谁是错的。清曾经和我说过,其实他一直对你很抱歉,把整个欧阳财阀全部都推给你,把所有的压力都压在你肩头,他却很任性地卸下了长子的重担。泉,一个人的个性决定了他行事的方式和手段,虽然你张扬嚣张,又很大手笔,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从一开始,吸引我的人,就是你。」
这样的话也许对不起清,但是却是他心底深处最真实的感受,清的体贴和温柔他虽然感动,但是他一直把清当成哥哥,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每一个人都有缺点,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人,每一个人也都有着自己的特点,那份特点,会吸引到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对于若言来说,也许从八岁那晚被泉拉着去看牛郎和织女星,他的眼睛,就已经开始被泉占据了。
那些朝夕相处的岁月让他眼中的泉越来越丰满,所以他没有看到清对他的感情,说到底,自私的人,其实是他吧。
是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双胞胎对他的感情,也是他根本就没有去思考过很多应该思考的问题。
「泉,自私的是我们,而不是你一个人。」握紧泉的手,若言轻轻说着。
泉很快反握住他,转过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若言,回去吧,我们之间的感情如果因为清而结束,他也不会高兴的,他总是希望你幸福的。」
若言眯起眼睛,笑了笑,「对你来说,不是最喜欢一年见一次面还想着对方的真爱吗?」
小时候的天真言语现在回味起来,就觉得特别有趣,那样幼稚的念头,也只有在那样的年纪才会有吧。
泉无奈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虽然是真爱,但就像你说的,太可怜了。」
「过阵子吧,医院这个月我有几个手术要做,总要完成才能走,飞车大赛也快开始了,我想看一个结局。」
「嗯,最近公司很忙,我不能每天过来,你要照顾好自己。」泉淡淡说着,语气谈不上热切,却很温柔。
若言皱起眉,盯着他看了半天,「你好像真的变了。」
以前的泉,不会说这样细致温柔的话,他会说的是,我不在的时候你要记得想我啊。
泉却笑笑,轻轻把若言揽进怀里,「若言,以后,我会连着我哥的份,一起好好爱你。」
他会努力把两份爱合起来,一起给若言,清的温柔和细腻,他也会努力做到,清的体贴入微,他也一定不会遗忘。
他相信那会是清也希望的。
若言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心里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他把头埋进泉的肩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
有些事,发生了就无法挽回了,如果他们无法改变过去,那么只有适应现在,努力发展未来。
要去吃饭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若言这才想起今天是风华门内部选拔的初选。
「怎么了?你今晚有事?」泉看出他的心思,淡淡问了句。
「今天他们内部选拔初赛,我想去看看。」
「那你去吧,你这应该有点食材吧?我做点吃的。」泉说着,往厨房走去。
若言好奇地跟了上去,一边笑着问:「你会做饭了?什么时候的事?」
「决定连我哥的份一起努力开始。」回过头,泉直视着若言,微微笑笑,笑容中还隐约夹杂着一丝苦涩。
若言不答话,抿着唇,点了点头。
到了山道上,和华洛不过说了两句话,没想到,就被华洛一眼看穿。
「你今天心情不错?」华洛这样问着。
若言心里小小的惊讶,微微挑起眉,抿着唇勾着嘴角,却没有回答他问题的打算。
看清宇没什么悬念地通过了初赛,若言心里高兴,给华洛留下怎样赶超关青的提示之后,便率先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却在想华洛问的问题。
他今天心情不错吗?应该是的吧,能和泉这样静下来把问题都说清楚,他应该是高兴的,虽然,也有一点难过,因为想起了清的事。
回到家,进门就闻到了淡淡的香味,忍不住勾起嘴角,走到桌子边,简单的三菜一汤,让他觉得很动容。
他知道泉是真的要连清的份一起努力的。
「去洗手吧,饭菜都好了。」围着围裙的泉,手上拿着洗好的筷子,朝若言笑了笑。
那一瞬间,若言仿佛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清的影子。
「展医生,辛苦了。」
「嗯,你们也辛苦了。」
「您快回去吧,都已经这么晚了。」护士一边收拾着手边的手术仪器,一边对若言说着。
若言今天是日班,但是因为一个原本安排在明天手术的病人在夜里情况突然恶化,他作为主治医生被叫来,紧急做了手术。
手术成功,已经是夜里两点了。
若言换下白大褂,走到医院门口,才发现在下雨。
雨势不大,淅淅沥沥的,若言琢磨着就这样冲回去算了,刚走出医院的屋檐,就听到有人在喊他。
熟悉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若言转头,这才看到泉的车停在医院附近,急忙跑了过去。
上了车,看到泉脸上明显的黑眼圈,他微皱起眉,「你怎么来了?几天没睡了?」
泉揉了揉太阳穴,眨了眨干涩的双眼,「两天多吧,最近有个项目进展不是很顺利。」
「既然不顺利,还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若言有点生气,都这么累了,还来干什么呢,虽然以泉这辆车的速度,来回也不过2个多小时,但是开车也很费神啊。
泉微微摇了摇头,发动车子,「给你打电话,结果你不在家,我看下雨了,就过来接你。」
「白痴,我家这么近,冲回去不就好了。」翻了个白眼,若言无语。
泉没有立刻接话,微侧过头,淡淡瞥了他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叹了口气,「都要感冒了,怎么还能淋雨呢?」
若言蓦然睁大了眼睛,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向泉。
很久之前清给他递药的情景,突然在眼前清晰地浮现了。
泉转回视线,淡淡道:「以前,我察觉不到这些小事,并不是不在乎,而是没有留意的习惯,但是现在,我知道这虽然是小事,但也非常重要。」
「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天打电话的时候,听出你有鼻音了,吃过药了没?」
「嗯,今天在医院吃过了。」
「那就好。」
车子停在若言的楼下,车外淅沥的雨声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营造出一种极致的安静。
「时间不早了,快上去睡吧。」泉的手伸过来,轻轻握住若言放在腿上的手,语气温柔,安静得都有些不像他了。
若言看着他,觉得连勾起嘴角都办不到,看着这样的泉,他觉得有些难受。
「怎么了?」泉见他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看,不禁微微勾起嘴角,轻声问了一句。
「泉,虽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不希望你因为顾忌清而太勉强自己,甚至把自己迷失了。」
他能感觉到泉身上套着一个沉重的枷锁,而那个枷锁,是他亲手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