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让若言来背这个包袱,也不想让清去恨若言。
如果他们三个人之中一定要有一个人来背负一份恨意,那么他愿意自己来背负。
清慢慢垂下了眼眸,心里「砰」的一声碎开了一条裂缝,那条缝裂在最揪心的地方,扯开一阵激痛,还不停息,越裂越大。
他整个人都疼得缩了起来,前倾的身体几乎抵在了桌子上。
泉看着清痛苦的样子,心里也很不好受,双胞胎之间是有感应的,快乐也许无法共享,可痛苦却永远互相传递。
他也很痛,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可是有什么办法?爱情之中,人都是自私的,什么都可以让,可心爱的人,叫他怎么让呢?
「哥,从你决定学医科开始我就知道你喜欢若言了,以前听人说,双胞胎特别容易爱上同一个人,我本来不信,可那天看到你的表情,我信了。也许你喜欢若言的时间不比我短,也许你对若言的感情也不比我浅,但是感情终究不是单方面的事。如果他选择的是你,那么我会乖乖放手,可若言选择了我,我就不可能放开他,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一片死寂的沉默中,泉慢慢说着这样长的话,他能感受到清的痛苦,那痛苦也在他的胸腔里翻腾着。
可是他必须说,他必须彻底斩断清的念头,才能让清重新开始。
很久的时间里,清没有说一个字,他只是怔怔看着眼前的桌子,白色的桌布在视野中拉开一片惨淡的白色,让人绝望的颜色。
从小到大,若言的一个个影子在眼前晃过,小小的天使渐渐长大,还是那样美丽的天使,却渐渐完全不属于自己。
慢慢地,他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苦笑,他应该明白的,有些事再怎么坚持,也不会得到回报,有些事如果一直不愿意放手,就只是对自己的残忍。
可心里的这道缝疼得他做不出反应,他不知道怎么放手,才能让自己不痛。
服务生送上了泉已经点好的菜,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一桌子,都是自己爱吃的菜。
每一道,都是自己喜欢的,却未必是泉喜欢的。
「哥,这几年,我们之间虽然没有小时候亲密了,但是你的事,我总是一直放在心上的,这件事算我的错,你要气要恨,都冲着我,好吗?」
泉拿起杯子,以茶代酒敬清,清看着他,这个小时候调皮得总是给自己添麻烦的弟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成熟稳重的大人了。
他勾了勾嘴角,拿起杯子,轻轻去和泉碰杯。
一顿午饭吃得很沉重,清一直不说话,只是一口口吃着那些他喜欢吃的菜。
泉几次想说什么,开了口,声音却梗在喉咙深处,根本无法说出口。
结束之后清说想一个人静一静,拒绝了泉要和他一起回家的提议。
泉本来不肯,结果公司里真的来了电话,要他回去处理一些事,便没有再反对清的提议,兄弟两人出了饭店,往不同的方向走了。
这天晚上,泉和欧阳寒一起回到家,清还没有回来。
「泉,给你哥打个电话,他怎么还没到家,今天说好大家一起吃饭的嘛。」
泉尚未答话,沈管家已经开了口:「我打过了,大少爷的手机一直没有人接,可能是碰到什么朋友耽搁了吧,应该快回来了。」
「哎,清也真是的,如果是遇到了朋友,也应该打个电话回来嘛。」
一家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因为欧阳寒最近生意上很忙,已经好久没和若言聊聊天了,就趁着今天的机会,和若言说说话。
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视线不住地往大门的方向瞄,手里拿着手机,每隔一会就给清打一个电话,可惜,一直没有人接。
一直等到近八点,欧阳寒才皱着眉发了话,「算了,我们先吃吧,就不等他了,若言都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若言听了这话,脸上一红,「欧阳伯伯,没关系的啦。」
虽然他确实是很饿了,不过说好了一起吃饭,他还是想等清一起。
「哈哈,就算你没关系,我可是也饿得前胸贴后背啦。」
便都笑着入了席,若言眼角瞥到泉还在看大门,忍不住问了他一句,「怎么了?你很担心清吗?」
大家都是大人了,平时经常遇到些突发状况不回家吃饭也是很正常的事,所以若言本来并没有在意,可看泉眉眼间闪烁的神色,让他有些不安。
泉皱着眉,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是记得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雷阵雨,哥再不回来,怕是要遭雨了。」
「倒也是哦,天色是不大好了。」若言说着,还朝窗外张望了一眼。
吃完了饭,外面果然下起了大雨,若言正要起身离席,突然一阵惊雷猛然炸响,「轰隆」的雷声吓了他一跳,脚往后一撞,撞倒了椅子。
他心里突然闪过一阵心悸,转眼去看泉,泉也正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椅子。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若言扯了扯嘴角,沉默着扶起了椅子。
一直到晚上家里人都睡下,清都没有回来。
「泉,你说清到底去哪里了?他刚回来,还在休假中,又不用去医院,怎么会不回来也不联络呢?不会出什么事吧,下这么大的雨。」
望着窗外似乎没有变小迹象的雨,若言急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里的担心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泉窝在房间里的单人沙发上,皱着眉不说话,其实他可以理解清的心情,如果换了是他,今晚大概也是不会回家的。
但是这些话,他不想告诉若言。
若言在感情上是很单纯的,他喜欢了泉,就察觉不到清的心意,所以,泉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不想徒增他的烦恼。
便抬起头,微笑着说:「哥他不会有事的,一定是遇到了什么老朋友,他毕竟出国了半年,和朋友们都很久没见了。」
「可是……」
「好了,别多想了,我在这等,你先去睡吧,还是说,我不陪着你,你会睡不着?。」
意有所指的话让若言脸上微红,他瞪了泉一眼,哼着气说:「好了我要睡了,你快回自己房间吧。」
泉却走了过来,一把把他揽进怀里,「你的房间,就是我的房间啊。」
「你……」若言没好气地刚想说什么,手机却突然响了,抓过一看,竟然是公安局的上司打来的。
「奇怪了,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皱紧了眉,若言随口说了一句,看看时间,都过了11点了。
接起电话,那头上司的声音很严肃,「小展,出了点事,你现在能马上到人民医院来吗?」
「可以啊,出什么事了?」一听出了事,若言立马从床上跳了下来,直接找他这个法医了,难道是出了人命?
「你来了就知道了,路上小心点,我在这里等你。」
「嗯。」
急急挂断了电话,若言快速换了衣服,拿起家里备用的工具箱,泉拿了车钥匙过来,「我送你去吧,雨还没停呢。」
「嗯,也好,走。」
两人下了楼,也没和欧阳寒他们打招呼,直接出了门。
一路赶到人民医院,看到门口停着警车,若言心里闪过不祥的预感,没等去停车的泉,快步走进了医院。
外面的雨已经下得小了,淅淅沥沥的,更像是老天爷在哭泣。
一进门,就被上司拉住了,「小展,你快跟我来。」
就这样被一路拉到了停尸间,路上若言的心跳逐渐加快,上司的表情让他觉得很不安。
那种欲言又止、似乎无法开口的样子,印象里,他精明能干的上司从来没有过如此为难的表情。
「出了起车祸,酒后驾车,没有造成其他人员伤亡,警方接到报案时,人已经死了,就直接送过来了,小展,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想……这个人,你应该不会希望交给别人解剖,所以虽然你今天休息,我还是打电话给你了……」
后面的话若言没有听清,他已经被上司带到了摆着尸体的手术床边,白炽灯下,那张无比熟悉的脸泛着铅灰色的光,湿淋淋的头发上还在滴水,他的脸上也有雨水,凝在眼帘下,仿佛是泪一般。
若言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劈中了,彻骨的寒冷在霎那间充斥了他的身体,他浑身冰凉地站在手术床前,瞪大了眼睛,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这是现场拿回来的遗物,小展,好像是要给你的。」
上司艰涩地开了口,手中递过来一个袋子,袋子里有手机和一些随身物品,还有一个砸坏了的手表盒子。
「勘测现场的时候找到的,背后刻了你的名字,大概是要给你的礼物,小展,发生这种事,我……」上司难过地别开了头,不敢再看若言。
若言没有去接袋子,眼泪一颗颗砸了下来,从小到大,除了最初到欧阳家后想妈妈的时候哭过,他从来不哭的。
以前他们三个讨论过,男人哭是最丢脸的事,所以约定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哭的。
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都做到的,可是这天,根本就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掉下来了。
「小展,你……」上司慌乱地说着什么,若言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慢慢蹲下了身,把脑袋埋进臂弯里,紧紧咬着唇,无声地哭了起来。
铁锈的味道窜进口腔里,窜进心里,他感觉一颗心被人拿刀刺了个彻底,痛得连跳动都做不到了。
谁来告诉他,这是一场梦,是老天爷和他开的一场玩笑。
可即便是个玩笑,这个玩笑也开得太过恶劣了,老天爷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地夺走他重要的人之一?
太过分了,这个玩笑实在太过分了!
泪水陌生的咸涩味道沿着鼻腔嘴角涌进来,若言无法遏制地不停颤抖,耳边轰鸣而过的全是清平日里温柔地笑着对他说话的样子。
那个温柔得仿佛是春风的人,那个一直以来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的人,那个和他共同度过了十多年春夏秋冬的人,怎么一下子就消失了呢?
怎么可能呢?怎么会这样呢?
蜷缩着的身体被人骤然拉起,若言哭得浑身无力,被这样一拉,眼前一阵阵发黑,随即便被拥进一个温暖熟悉的胸膛里。
可这个胸膛,现在却让他更加难过,泪水落得更凶,他想说话,可声音发不出来。
泉死死抱着他,抱得那么紧,几乎让他感觉到了疼痛。
「泉……怎么会这样……」许久之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破碎地响起,一遍遍地问着同样的问题。
泉不答话,只是把手臂收得越来越紧,崩溃的又何止若言一个呢?
当他被带到这里,看到手术床上躺着的尸体是自己的双胞胎哥哥时,那种直直撞入灵魂深处的巨痛,他想任何人都无法体会。
那是只有他才能体会的痛苦,那也是只有他才能体会的绝望。
而只要一想到造成眼前状况的罪魁祸首可能就是他自己时,他甚至有杀了自己的冲动。
哥,你怎么能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们?你怎么可以这样!
窗外,雨后的夜空逐渐走出阴霾,银色的月亮从乌云中慢慢露出脸庞,但对于若言和泉来说,今夜就连月光,都是冰冷冰冷的。
第八章
那之后的很多天,生活浑浑噩噩,清的事对整个欧阳家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噩耗,欧阳寒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即便没有表露太过深重的悲伤,他隐忍的痛苦仍然让人觉得动容。
往日挺拔的背影如今略微地佝偻起来,仿佛失去了挺直的力气一般,眉眼之间熠熠的神采也变得黯然无光。
欧阳家不再如往日般谈笑风生,日日夜夜,死寂般的沉默笼罩着那座恢弘的大宅。
若言一直拖到丧礼前一日,才沉默地再次走进医院的停尸间。
验尸结果和警方初步判断的结果一致,酒精量严重超标,致死原因是车祸后大脑遭到严重撞击,当场死亡。
若言他们是后来才知道,那天清是骑着泉的车出门的。
清虽然不喜欢飙车这种活动,但是自小在泉和若言的拉动下其实也骑得不错,以前出门也经常会借泉的车用,从来没有出过事。
「小展,目前我们要排除欧阳是自杀的可能,这样才能拿到保险公司的赔偿,事发那天中午你和欧阳见过面,当时他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填写完验尸报告交给上司时,调查科的同事突然走进来问了一句,若言怔怔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对方,「你说什么?事发当天,我没有和清见过面。」
「没有?可是我们翻看了他的手机,短消息中还保留着他约你见面吃午饭的消息,而且你也回复表示会去,难道你后来没有去吗?」
「消息?」若言愣愣地重复着,想了半天,又摸出手机翻看,根本就没有清发来的消息啊。
「约的是哪里?」
「仙霞小居。」
若言倏然瞪大了眼睛,仙霞小居?清约他去仙霞小居吃饭?脑海中突然窜过什么,若言从手机名片中调出仙霞小居的电话,打了过去。
而当店员告诉他那天清确实去了饭店,而且是和泉一起吃了饭时,他脑海中飞速流窜的东西渐渐变得清晰了。
事发前一天晚上,他把手机掉在了泉的房间里,泉隔了好一会儿才给他送过来的。
事发当晚泉心不在焉的样子突然在脑海中蹦出来,若言心头闪过一阵慌乱,不可名状的窒息感在霎那间涌了上来。
「清不可能自杀的,那天是泉代我去赴的约,店员说他们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摇了摇头,他呢喃着说了一句。
「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回头还是找欧阳的弟弟调查一下吧。」
「不要,欧阳家并不在乎保险公司是否赔付,但是欧阳伯伯受的刺激已经够大了,你们就不要再去提这件事了。」
「可是……」同事为难地皱起眉,他们也知道欧阳家不在乎,但是调查程序总是要走的。
若言皱紧了眉,一脸哀伤,「就算要调查,也请过一阵子再去吧。」
「好的,我知道了。」
「谢谢。」
从局里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若言站在马路边,看着远处逐渐燃烧而来的夕阳,心里七上八下地无法平静。
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清的死,难道真的和你有关吗?为什么擅自删除了我的短信,还不告诉我呢?
「小展。」
身后,同事的唤声突然响起,若言转过身,微蹙起眉。
「这个东西一直忘记给你,掉在案发现场附近的地方,前天刚刚找到的,应该也是欧阳身上当时带着的东西,你也拿回去吧。」
同事递过来的是一个钥匙圈,上面挂着几把钥匙,还有一个连接着的相框。
若言微微瞪大眼睛迟疑着接了过来,这个钥匙圈他认得,是清出国的时候他送给清的。
酸涩的湿意在瞬间又涌了上来,他咬着唇,感激地看了同事一眼,转身就走。
因为出了这件事,这几天他都没有再碰机车,心里有一个地方覆上了阴影,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化开。
慢慢走回家的路上,他盯着清的钥匙圈看了许久。
还记得当年,清是把他们三个人的合照放在相框里,那么小一个框,三个人挤在里面,看起来异常滑稽。
「嗒」的一声,他按下打开相框的按钮,却没想到,里面的照片竟然不是他们三个人的合照了。
那是他一个人的照片,他甚至不知道清是什么时候拍了这张照片的。
照片上的他勾着嘴角在笑,眼睛不知道在看着哪里,但是目光盈盈而亮,角度抓拍得很绝妙。
看着看着,心底深处突然冒出来一个荒谬的想法,那个想法引起他的战栗,在刹那之间擭住了他的呼吸。
他突然开始跑,紧紧抓着那个钥匙圈,朝着欧阳财阀的大楼跑去。
这几天欧阳寒和沈管家在筹备葬礼,公司的事暂时都交给了泉,他每天都加班到很晚才回来,到家之后也是一言不发。
若言本来以为他是因为清的事受了打击,可现在,他意识到事情也许不是他原本想的那么简单。
一路跑到欧阳财阀,他一言不发地推开了询问他来意的保镖和前台小姐,直接冲进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