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口镜之邪佛（古镜奇谭之邪佛 下部）中——拏依伽

第五十八回

夜幕降临，燃起篝火，乾达婆王拍了拍手，坐到钵多罗身边：“这么晚了，天尊还没有回来。”他望了望一片漆黑的四周，略有些奇怪地道。

钵多罗将雪蟾精带回来的野果子放在膝上，捡出一颗仔细地剥着果皮：“天尊向来是独来独往的人，我们不用太在意他在什么地方。”他淡淡说道，将剥好的野果子递进白河的手中。

乾达婆王凑上前去，一下冲着白河手中的野果子，一口就咬掉一大半。

白河显然没料到乾达婆王会如此做，愣了一愣，只呆呆地抬起苍白的眸子，有些不解地望着乾达婆王。

“钵多罗亲手剥的果子，果然就是香。”乾达婆王咂了咂嘴，露出一副享受之极的模样。

“不要胡闹。”钵多罗微微瞪了他一眼，从膝上的叶子里捡出一枚果子递给乾达婆王，似乎也有些无奈他的举动。

乾达婆王捏了捏手中的野果子，幸福地扬起一笑，对钵多罗眨了眨眼道：“我做了这么多天的车夫，你早该奖励奖励我了。虽然果子并不珍贵，但是只要是钵多罗给的，我就很心满意足。”

说着，他揉了揉白河的头，咧嘴道：“不好意思，一时嘴馋吃掉了你的食物。”

钵多罗无奈地摇首，看着白河望着手里被啃了一半的果子，似乎很是无措，于是捡起另一个，将白河手中被咬掉一半的果子替换掉了。

他看着白河苍白的眼里又充满光彩，随意的与身旁的乾达婆王闲聊：“这次你来挲迦耶城是为了打听燕楚七的下落，如今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久，回到善见城之后，帝释天会责怪你吧？”

乾达婆王啃着手中的果子，吃得津津有味，吐字不清地回答钵多罗：“听游素的口气，燕楚七想必也在去善见城的路上。既然他本人要去善见城，我早点回去或晚点回去，应该没什么差别。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是嗅不到对我味口的香气，我早就饿得快走不动了。不过幸好有钵多罗，可以食你的香气解解馋，不然，我就真的要饿死了。”说着，可怜兮兮地凑近钵多罗，趁机埋进钵多罗的颈中深深吸了一口气，陶醉地低喃道，“真的很香……而且很特别……”

钵多罗轻笑，只觉得此时的乾达婆王像一只撒娇的大狗，因此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想当初，小灵狐法华拏耶每次向他撒娇时，就爱窝在他的脖颈间蹭来蹭去，或者懒洋洋的打着盹，几乎与颇为顽皮的乾达婆王一模一样。

说起来，法华被庚炎留在混沌已有些时日了。钵多罗虽相信庚炎不会伤害他，但一直如此杳无音讯，终归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他有些想询问庚炎，法华的近况，可是……

自那夜黄粱一梦之后，钵多罗有那么一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庚炎。

一个冒犯天威的耳光，令他毁了多年清修，也许，这便是对他总是对凡尘抱有念想的惩罚吧。

钵多罗并未听说过阿释拏迦邪相这个人，当日覆于他面上的情欲之相，钵多罗也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隐隐觉得所谓邪相，貌似能最大限度的激发人心底的渴望，也许那念头不过是零星半点而已，然而沾了邪相，便会无限放大，直至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

钵多罗会受邪相缠身，他心知应该是那日窥视岳长乐对游素所做的事，而种下了情欲之根，即使他不明白所谓情欲到底是什么，但是邪相一种，便将他的理智寸寸摧毁，再加上仲古天尊的引诱，一切便成了顺其自然……

如此想来，阿释挐迦邪相真正是一个可怕的人。

他与仲古天尊庚炎到底在争什么，钵多罗那日昏昏沉沉的，并没有听得太明白，只隐隐约约听到阿释挐迦想要将仲古天尊取而代之。听口气，仲古天尊和阿释挐迦似乎是早已相识的，阿释挐迦的来历，和被困于龙渊深处，仲古天尊已然都很清楚。甚至听那两人话里的意思，连钵多罗的来历，他们都好似知晓几分。

钵多罗隐隐觉得，如果他真的和仲古天尊还有阿释挐迦邪相之间，有什么纠葛牵扯，怕是，他就再也没有资格留在佛界了。

曾经他以为仲古天尊诱他踏入凡尘，他羡慕游素的凡人之躯，而后不听阿难劝阻，坚持替雪蟾精替换体内浊气，便是他修成人形以来所要渡的劫数。为的是开得灵窍，成为一个真正的佛陀。

所以，他毫不畏惧的迎向前去，不躲不避，坦然接受。

如今，看着身边陆陆续续发生的一切，钵多罗才觉得，他小看了未知的宿命所能掀起的轩然大波。

阿难曾经劝阻他安心等到优昙钵华花开佛现，其实钵多罗听得出来，阿难是在泄露天机，暗指只要他能平安地度过这三年，也许那时，便能躲开灵窍劫数，自得正果。

只可惜，那时的他不听阿难劝阻，因为对红尘那么一点的眷恋，对优罗钵界那么一点的厌倦，三番两次拒绝他的好意，不顾一切的跟着仲古天尊踏入凡界，一点一点脱离修道之路。

钵多罗是知道的，早在仲古天尊带着他踏出优罗钵界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明明知道不可以做，知道自己得不到，可偏偏总是要去赌一赌，与宿命拼一拼高低。即使身处悬崖绝壁，明知会一败涂地，也不肯悬崖勒马，最后落得一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钵多罗想，他正是这样一个人。

因此，如今走到这个地步，就如仲古天尊所说，都是他自欺欺人的结果。钵多罗不想再去逃避，有些该放弃的，就放弃吧。

既然他心中无佛，即使嘴上时时刻刻念着经文，也只不过是对佛的亵渎，而非虔诚的信仰。

一直以来所谓的清修，怕是才是他始终无法开得灵窍的关键。

仔细回想种种，其实，仲古天尊才是那个一直以来试图将他点醒的人。钵多罗忽而觉得，那个骄傲的天尊，或许并不如自己当初所想那般目中无人，孤傲自大。

毕竟，当初他舍身令游素起死回生之时，是仲古天尊将他带去混沌中的荷花池，日日修复受损的根基。他应该早就感受出来，那个与自己赤衤果相对，无欲无爱依偎在荷花池里的仲古天尊，并非真正的铁石心肠。

也许，一直以来，错的都是自己。

第五十九回

夜晚静悄悄的，四周的树木在不太旺盛的篝火照耀下，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树丛忽而动了动，一只小脑袋从里探出来，顶着一对精光闪烁的灶君眼东张西望。发现树下的人全都睡着了，小东西抖了抖胡须，跳出树丛，原来是一只肥硕的小灰鼠。

沿着树干，小灰鼠一眨眼蹿到了一根树枝上，细长的尾巴扬了扬，一圈一圈勾住树枝，而后凌空放下身子，小爪子对着地上的荷叶作势一捞，荷叶里便少了一只野果子。

小灰鼠一荡尾巴，整个身子又落到了树干之上，两只小爪子捧着野果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啃完之后，挺着圆鼓鼓的肚子打了一个嗝，又看了看爪子里的果核，眼珠子滴溜一转，小灰鼠趴在树干上悠闲地摇着尾巴，低头朝下望去，见树下的四人都睡得很熟。

于是，他眯着一只眼睛，抛了抛果核，对准树下那个讨人厌的娘娘腔，一下砸了出去，身子随之一转，迅速躲进了树杈的阴影里。

只听见“嘭”的一声，正中目标！

小灰鼠小心翼翼望了望树下，见那人并未惊醒，捂嘴窃笑了一下，又从树荫里走出来，与方才一样，将身子倒挂在树枝之上。

他摸了摸腰间，抓出一只小小的布袋子，扯开口袋往里瞧了瞧，尖长的嘴巴露出一抹阴笑，对着靠在树下沉睡的白袍男子就想倾倒下去。

哪知，口袋刚斜了一下，肥滚滚的肚皮上忽而有什么迅速缠了上来，他只来得及细细尖叫了一声，便被一股怪力拖了出去。

一阵头晕目眩，小灰鼠晃了晃脑袋，定睛一看，面前出现了一个雪白的衣摆。由于身体依旧是倒吊着的，他只能隐约看清提着自己尾巴的衣袖上，在月光的照耀下，纹着一张奇异的图腾，不知是不是眼花，隐隐散发着紫金色的星光。

“小东西，不要随便干坏事。”头顶上传来一个低沉融远的声音，小灰鼠愣了一愣，随后激烈地挣扎起来。

“你是谁啊？居然敢冒犯本大仙！我告诉你！我乃此地丹鼎大仙，宝号虚耗！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人物！”虚耗捏着手中的布袋子竭力挣扎着，短小的四肢动来动去，想要翻身，却因面前的人始终提着自己的尾巴，不得自由。

庚炎松手，肥硕的小灰鼠重重落到地上，翻身就想逃跑，庚炎手指一点，这鬼灵精的小东西便如同一个气泡轻飘飘地升了起来。

“喂喂！！你到底是谁啊！快放我下来！否则我偷了你的宝贝，让你跪着求我！”圆滚滚的小灰鼠胡乱挥舞着四肢，小爪子上的布袋子始终不松开一分，说着说着，便虚张声势地龇牙咧嘴起来。

庚炎略觉有趣，瞥了眼小灰鼠紧紧抓着的小布袋，问他：“你手里的是什么？小东西，也许你告诉我，我满意的话，我不会让你跪下求我，而是让你死得更舒服点。”

虚耗额上冒出冷汗，眼前男人虽是满含笑意地说着话，但他却能感到一阵强烈的阴鸷杀气，他不由打了一个哆嗦，却硬是逞强道：“我告诉你！我真的能偷掉你最在乎的宝贝！你看那边那个娘娘腔，他最宝贵的嗅觉就是我偷走的！如果你不想也变成他那样，就赶快放了我！”

庚炎挑眉：“哦？那你说说，我最在乎的是什么？”

虚耗感到男人身上的杀气淡了许多，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抖了抖胡须道：“你最在乎的就是孤独，因为你最怕孤独，所以也就最看中它！哼，如果我将偷来的孤独全部加诸到你的身上，你肯定会生不如死！”

庚炎的深邃的眸中闪过一抹什么，而后他微笑道：“小东西口气不小，我就当你说中了一半。现在你告诉我，你这布袋装里的是什么，为什么你要倒给那个白衣男人？”

一说起那个白衣男人虚耗就来气，他张牙舞爪道：“谁叫他不老实！明明最在乎的就是‘情’这个字，偏偏死不承认，非说自己在乎的是来历！哼，他不是说他不在乎么，那我就偷来各种各样的‘情’丢给他，让他尝尝情字噬骨的痛苦！不给我银子，就想过我虚耗这条路，门都没有！”

庚炎放手，小灰鼠一个不稳，重重栽倒地面，他对着小灰鼠紧抓的布袋子微微一招，布袋便好似被抛了起来，立刻落到了他的手中：“原来，这袋子里装的是‘情’。”他若有所思地低喃。

“喂！快把袋子还给我！你想做什么！快把袋子还给我！”虚耗一个翻身站起来，舞着两只爪子在庚炎脚边跳来跳去，企图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眼前的男人实在太过高大，他即使跳起来，也不过到男人的腰间。

庚炎第一次见到如此胆大包天的小妖怪，似乎得道并不太久，又未经人引导，混在人间做久了偷鸡摸狗，拦路抢劫的事，连一点修道之心都没有。

不然，怎么到现在都没察觉出他身上的神息，还敢这般嚣张威胁他仲古天尊，真是生生浪费了这小东西与生俱来的犀利眼力。

“你报复那两个人，只是因为他们没有听你的话，交出你想要的银子。如果我给你银子，你是不是可以为我偷来一样东西？”庚炎将布袋拿在手中打量了一番，略微诱惑地对急躁的小灰鼠道。

虚耗闻言，果然安静了下来，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随后两只小爪子叉着腰说：“本大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请动的，若是不好好孝敬本大仙，什么都免谈。”说着，仰起头伸出一只爪子摊在庚炎面前，似有所指地眉来眼去一番。

庚炎哪不知这贪得无厌的小家伙想要什么，五指冲着虚空一抓，便拈出一颗金光闪闪的东西，丢进小灰鼠的小爪子里：“这粒金豆子就当作是订金，我要你偷的东西并不简单，你确定你能偷到？”

虚耗眼冒金光地捧着那粒金豆子，差点没流下口水，他用力咬了咬金豆子，一边夸下海口：“这世上没有本大仙偷不到的东西！你就放心吧！”

庚炎点点头：“那好，若事成之后，我便给你一座金山一座银山。”

虚耗一听，差点一下厥过去，他连忙抓住庚炎的衣摆，激动问道：“快说！你到底要什么东西！我丹鼎大仙一定给你偷回来！”

“我要你的偷的，便是天上的太阳。”

虚耗一愣，以为眼前的男人在戏弄他，可仔细看男人的神色，又并不像只是说说而已。

默了片刻，他舍不得地望着手中的金豆子，终是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事成之后，你要给我两座金山，五座银山！”

庚炎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成交。”

第六十回

钵多罗醒来时，四周还是一片漆黑，篝火早已熄了多时，只有火星隐隐散发着淡淡的余光。

今天的夜晚似乎有些长，他缓缓站起身来，旁边忽而出现的声音，微微吓着了他。

“小心点。”

钵多罗循声望去，一片漆黑里，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乾达婆王？”

那轮廓好似伸了伸懒腰，随后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我以为你还要再睡一会儿。”

钵多罗伸手，顺着乾达婆王的指引走到一边：“怎么不点火？四周都是黑漆漆的。”

乾达婆王拉着他坐到一边，放松身体靠进钵多罗的脖颈间，略带着一丝虚弱地说：“钵多罗，我好饿，我闻不到香气了。”

钵多罗以为乾达婆王又在逗他，只淡淡一笑，并未作答，也并未侧开身子躲过乾达婆王的亲近。

“你没发现吗？天上的太阳不见了。”乾达婆王轻声说道，似乎因为钵多罗对他的不信任，微微有些失落。

钵多罗诧异，不禁问他：“怎么会这样想，或许只是天还没有亮而已。”如果真是太阳不见了，那后果真是太严重了。

“我没有说笑，你没发现天上一点星光也没有，连月亮也不见了？那些一入夜就爱缠着你的萤火精魅，现下都不见一只。”乾达婆王有气无力地为自己平反。

钵多罗并未注意到这些，一看下来，果真如此：“怎么会这样？是神界出事了？”他站起身来走到一片空地上，抬头透过一片树林的空隙望向天去，天际晦涩阴暗，毫无光彩，没有星光，也没有月辉，更别说初生的夕阳。

“神界出没出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太阳不见了。”乾达婆王也随着钵多罗站起来，软若无骨地从后将下颚放在他的肩上，略微贪婪地吸食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钵多罗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下，便道：“我们启程去佛界。”

乾达婆王不解，懒洋洋地转头看着钵多罗的侧脸：“眼下一片漆黑，我们怎么上路？”

钵多罗走到一边，摸黑叫醒睡得正熟的白河，而后又将雪蟾精叫醒，一边对乾达婆王道：“太阳忽而不见了，定会天下大乱。现下还不知能不能将太阳找回来，我们先去佛界，或许会得到一点消息。至于看不见路，我们可以找萤火精魅帮忙。”

“出什么事了，钵多罗？”白河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低声问。

“上路了，快起来。”钵多罗柔声道。

白河望了望天色，发现是一片漆黑，不解地问：“天还没亮，我们就要走么？”

钵多罗揉了揉他的头，并未告诉他真相，而是走到一棵树下，将手覆在上面，沉声道：“当然要找人帮忙照路。”说着，缓缓闭上双目，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