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术微微扬起下颚,乜斜着眼睛,挂着些许讥诮的笑意,口气里全然是不可一世的霸气。“你已经有我,难道还需要别人的同情吗?或者说,你还不够满意?”
苏泽夏依然倔强地把指骨递给他,冷淡地说:“怎不敢满意,不过我不记得们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熟络。”
苍术颇有些玩味地看着他,眼睛微微眯起来,反握住苏泽夏的手,加了力道,又重重握了一下,又将他的手推回去,“这个时候欲擒故纵,可不是什么好玩的游戏。我知道你心里想要什么,正是如此,我现在才站在这里。”
苏泽夏沉默,好一会儿,勉强笑道,“是的,你知道的,我也知道。”说完他垂下眼帘,看了一眼手中的指骨,“这东西太过贵重,也太过沉重,我担负不起。”
苍术喟然,“纵然再沉重,那也已经成为过去,苏,以后你自然会明白,只拘泥于过于,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直视着苏泽夏的眼眸,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能改变的,只有未来!你无需畏惧,只需正视你心中所想要得到的东西。只有利刃在手,才能横扫千军。当你手中的骨泣再也拿捏不稳的时候,自然是我离开之时!”
这些话如同一块巨石,沉沉落进心底,本已淡然平静的心,又被荡起层层涟漪。我什么也不曾拥有过,人生是假的,父母是不是假的?还有很多事情要弄明白。苏泽夏凝神注视着手中的指骨,不借助这个男人的力量,我将无法活下去,如今已经不需要什么英勇就义的慷慨。一人孤行,成不了气候。无需畏惧,眼前的男人,将会是我手中的利刃!
男人妖邪微笑着,默默注视着苏泽夏。
这个男人带来无尽的黑暗,也同样带来希望,歪门也好,邪道也罢,既然存在,必定是天定的理由。苏泽夏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会被这个男人拖进怎样的八重地狱里去。刀山火海,也不得不闭着眼睛往下跳。
男人说,有我在,你将无所畏惧!
静默了好一会,苏泽夏才小心翼翼地将骨泣放置进里衣的口袋里,这已经不仅仅是托付于彼此的信任。这是两个人之间比信任更深的东西,这是被宿命纠缠在一起的两个跨越千年的人之间的承诺。也许苍术是不愿看见自己沦为下一个骨泣,这样执着坚持着与自己定下契约。这个男人,不会有怜悯,他只会在你的身后持着一把匕首,顶着你的背心,逼着你前行。
可是这同样是一个诱惑的深渊,人的欲望是一个无底洞,权力越大,欲望越强。当你拥有鬼神之力时,那欲望越发会像脱缰的野马,难以自控。高宇桥魂飞魄散,死无全尸,历历在目。
苏泽夏再抬起头时,目光坚定不移,掷地有声,“若我哪天被欲望所驾驭,就是你离开之时!”
苍术楞了一秒,这个年轻男子的超人意外的觉悟,令人吃惊,随即满意微笑道:“希望我不会看错人。”
说完一脸萧肃正色,面朝苏泽夏,单膝跪地,右臂曲于左胸胸口处,臣服般低头,沉沉道:“妖魅苍术自此以苏泽夏为主,一切富贵穷通寿夭之遭,皆遵于主命。”
19.对峙
虽然之前苍术也这样臣服跪地,可是完全没有现在这样让人来的诚惶诚恐。沉稳的语气,不容更该质疑的态度,令苏泽夏肃然,甚至有些诚惶诚恐,站也不是,扶也不是,脸也不自觉微微红了起来,尴尬道:“你别这样,我受不起。我的身世你是知道的。你这样我……而且,你已经知道你是人类,就不必再称呼自自己为魅了。”
“人类?”苍术似是自语,泱泱起身,宽大柔软的衣袂流水般滑落坠地,他扬起长眉,眸色锋芒乍现,桀骜笑道,“不,我是魅!以前是,以后也将是!曾经为人的苍术,在肉体腐烂的那一刻,便已不复存在。”
苏泽夏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跟上这个男人的步伐,全然不明白这个男人在想什么。知道真相后却全然抛弃了身为人的身份,是不屑为人?还是说他对人类早已看穿绝望?
就在这时,苍术突然警惕地看了门外一看,冷笑道:“这么快就来了?”
“什么?”苏泽夏不解地问道,他顺着苍术的目光向门外看去,外面并没有什么动静。
“等着看好戏吧。”
渐渐地,苏泽夏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渐渐升腾而起,接着,如潮水一般,从脚踝慢慢往上涨起,明明不是在水中,衣服也是干燥的,却偏偏有被水淹没的感觉,甚至连水纹的波动都感觉得一清二楚。不多一会儿,寒凉之气渐渐涨至胸口,一个寒战,苏泽夏想都没想,直接一脚站到了床上,一脸不明所以的茫然。
苍术抬起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苏泽夏,弯起嘴角,道,“下来吧,这不是水,你站的再高也没用。”
“咳……”苏泽夏立刻囧红了脸,乖乖跳下床。心里懊恼着,苍术都没慌,你在这儿慌个什么劲儿啊,好歹也是个主人呢。
“你六识被封,但如今你与我定下契约,即可通灵于我的灵识,你现在不仅可以感知到异界的灵动,甚至可以看见。”
苏泽夏责备似地瞪了苍术一眼,“你怎么不早说!”害我丢人。
“我忘了你是不懂任何异界之术的。”苍术淡淡地说。脸上却挂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
“怎么的,我就是个门外汉。”苏泽夏睨了一眼苍术,走向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向外窥视。
这不经意的一睹,完全傻了眼,李沐风,肖姐,赤芍,三人站在在门外,相互对持着,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李沐风的眼睛紧紧锁住赤芍,一看便知是赤芍显了形。赤芍一双碧眼精光乍现,像是一只炸开了毛的猫。眼神警觉地不时游弋在电梯和李沐风身上。
苏泽夏面如土色,急道:“糟了!这是怎么回事?李沐风怎么知道了赤芍的存在。”
想也没想,一把拉开门,喊道:“别啊,大家都是自己人!”
于此同时,电梯叮的一声,缓缓打开。一行人的目光立刻注视过去。
赤芍的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幽幽折射出碧绿的光,一扬首,对着电梯里的人冷傲说道,“我当是哪家的狗在吠呢?人还没到,气势倒是不小!”
“呵呵!哪里敢在你的地盘造次!”张子濯从电梯里慢悠悠走出来,一身白衣修长挺拔,显得衣冠楚楚。白皙的皮肤,眉清目秀,明眸皓齿,一个眼神懒懒看过来,当真是风情万种。苏泽夏心里暗暗赞叹,近地里看着他,真真是一个国色天香般的男人。
高宇森跟在他身后,面色阴沉地走出来,一双细长锐利的双睛透过无框眼镜冷冷扫视着每一个人,不带一丝温度,阴森森地寒着。
张子濯一眼落在苏泽夏身上,露出恍然的神情,突然笑起来,“好极,好极,高先生,你始终慢了一步!”
高宇森闻言,脸色蓦地惨白下来,青筋突暴,嘴角不住地抽搐,怨毒之极的目光紧紧锁住苏泽夏。
赤芍一个转身,将李沐风和肖凤薇挡在身后,露出得意的神色,开心笑道:“怎么,还想吃人?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呵呵,真不枉我这么费力一场!”
几人之间一时剑拔弩张,不动神色地角力着。苏泽夏心生怯意,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
张子濯冷笑:“苍术好本事,扬手一挥便散了我手下的一只魂魄。我说怎么这么听话地跟着走,原来是扮猪吃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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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不等一行人反映过来,右手一个手势,瞬间阴气暴涨,如同涨潮般的森寒阴气再度逼至心口,丝丝缕缕直往心口里钻进去,寒冰一般,苏泽夏甚至能感觉到它像爬山虎般缠满整颗心脏,心脏每搏动一次,都显得小心翼翼。整个人从里到外,不得动弹分毫。
李沐风和肖凤薇脸色也皆是大变。
只见赤芍嘿嘿一声,笑的咧开了嘴,露出两颗尖锐的长牙,一对眸子像两团小小的火苗,热烈而隐秘。小小的红色身形渐渐变得模糊。倏地,星火燎原般,周身被翛然而起的赤红火焰吞没,一只大如耗牛,皮毛赤红,形似山猫的魔物,自火焰中显现,耳尖上各有一簇黑色耸立长毛,闪一双幽谧的绿瞳,张开血盆大口,开口道:“敢动我的人,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盘。”
“唉,擅自现形,你也不看一看这是什么场合。”
这时,一声无奈的叹息响起,掀起一丝轻微的扰动,好像静静的湖面上掠过的飞鸟,翼尖划过水面,搅起细碎的波纹。心里泛起风的波纹,苏泽夏只觉得神志渐渐清醒了一些。
一道黑影悄然从身后掠起,无声无息,如振翅高飞的苍隼,苍术展开身形的右手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把纯黑古朴的长剑,手腕一转,一道劲风,向张子濯刺去。
张子濯丝毫没有惊惶之色,轻松一个侧身,闪到旁边,身形极快。
苍术似是没有看见一般,兀自往张子濯刚刚站立的地方挥剑刺下。骤然间,一抹青衣袂阙自空气中显现,袖裾翻飞,挡开剑锋,带着玩味般的神情,故作惊讶地开口道:“呀呀~相煎何太急,有话好好说!”
青衣男子只是躲闪,并不回击,虽有些狼狈,依然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哎哎,我只是试探试探,并无意冒犯。”
“哼!”苍术收起长剑,冷冷道:“这次我也只是试探试探,茯神,下次你若再好奇打探,先看看你的脑袋长的是否牢靠。”
叫茯神的妖魅似笑非笑地与苍术对视一眼,立刻闪身至张子濯身后,摆出一副垂顺听话的摸样。
张子濯双眼微微眯起,慵懒地开口道:“高先生,魅已认主,再无可能更改。这忙我是帮不了了,定金如数退还。”
说完,他又意味深长地看着苏泽夏,温柔笑道:“你叫苏泽夏是吧?真有些手段……呵呵,到了手了鸭子竟然飞了……小苏,希望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
高宇森自始自终地恨恨盯着苏泽夏,没有看苍术一眼,那眼神仇恨之极,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但是从头到尾,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他阴沉着脸,按下电梯键,门一打开,阔步走进去,没有任何留恋。
张子濯微微一笑,眼神至每人身上一一扫过,然后也跟着走进电梯。身后的茯神渐渐隐去,消失不见。
那大山猫懒懒张了张口,露出满口锋利的尖牙,打了个哈欠,一道火焰倏地燃起过后,又恢复成那可爱娇小的人儿,赤芍瘪瘪嘴,不满道,“这样就走了,真没意思!”
肖凤薇地看着赤芍,严厉问道:“怎么回事?刚开始百般阻拦我们进入苏泽夏的房间,现在又擅自显形,胡闹成这样,你不解释一下?”
赤芍微微露出怯意,委屈道:“我只是在帮苏泽夏而已!”
说的真好听,苏泽夏心里哼了一声,还不是为了帮苍术吧。
“既然如此,今天咱们就把话敞开了说。”肖凤薇有些疲惫地说道,“赤芍现形,大家也都看到了。我很抱歉,一直瞒着你们,其实,我也是妖魅饲养人。”
肖凤薇自嘲的笑了笑,有些勉强,“我不懂任何玄机之术,不知道为何就收养了她。养鬼之术本就不是什么正道,说出来……怕大家畏惧,也怕你们看不起。真的非常抱歉……李沐风。”
李沐风笑了笑,叹了口气,说道“肖姐,你总是这样,什么都是一人背负。都是朋友,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早已经猜出你有事瞒着我,只是,看到这孩子时,还是吓了一跳。”
“哼,吓什么,我长的没你好看吗?”赤芍撅起嘴,瞪着李沐风,“瞧你那桃花眼,一看就满肠子花花心思,你这样的人我见的多的去了。还敢用咒诀伤我,看我下次不一口吃了你!”
说完还当真咧开嘴,露出犬牙,威胁般嘶吼了一声。可是变回人形的赤芍声音如同小猫儿一般,一丁点儿震慑力也没有。
李沐风好笑地打量着她,问道:“你能变成魔物,到底是魅还是妖怪?”
“当然是魅!”赤芍像是在嘲笑李沐风的无知般,得意说道,“每一种魅因凝聚时天时地利不同,出生后能力也不一样。有的魅可以像我一样,幻化成某种魔物的样子,有的魅,则有其他本事。张子濯善于控制生魂野魄,控制其为己用,像他养的那个魅,也是一路货色。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茯神没别的本事,占据他人躯体,附身的本领很是了得,像你这样的至阴之体,可要小心了。”
李沐风微笑着点点头,一副很是受教的摸样,接着朝着苏泽夏努了一下,“介绍下你身后那位吧!”
20.取一物,还一物
苏泽夏恍然醒悟过来,苍术也显了身形,李沐风和肖姐都不曾见过的。但是现在肖姐已经道出了自己的秘密,对于如此关心自己的两个人再有所隐瞒的话,就太不像话了。略微深思了片刻,苏泽夏决定全盘托出,说道:“其实,苍术是……”
“我是赤芍的一个朋友。”苍术从苏泽夏身后上前一步,微笑着打算他的话,“之前侍奉于高家的魅,就是在下。如今,奉苏泽夏为主饲。”
听到这句话,肖凤薇和李沐风两个人几乎同时沉下脸来,高宇桥的死有目共睹,肯定与这个男人有关,也不知道高宇桥和他做了什么交易,弄得自己身形俱灭,不得超生。苏泽夏年纪轻轻,又什么也不懂,若不是这个男人以生命作为诱惑,苏泽夏怎么可能会和他定下契约。
肖凤薇沉着脸,仔细端详着苍术,站在眼前的这个长相俊邪的男人,不苟言笑,却不怒自威,举手投足之间无不彰显着唯我独尊的气势,一看便知远比赤芍要来的难以掌控,一个弄不好…反而会被妖魅所掌控…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担忧。
赤芍看见肖凤薇一脸愁容,扯扯她的衣角,小声道:“苍术其实是很好的人,你不要担心!”
肖凤薇没有听见一般,只觉得心烦意乱,皱眉叱道:“你还嫌不够乱?回去!”
“是!”赤芍垂下眼帘,简短地应了一声,小小的红色身影渐渐抹淡在空气之中。
随着赤芍的离去,空气里越发沉闷起来,苏泽夏有些尴尬的看着这两个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如今已经和苍术定下契约,现在无论开口说什么,怎么看都是胳膊肘往里拐了。
李沐风伸手抖了抖白大褂的衣摆,轻轻吁出一口气,一双桃花眼眯的极细,也不知道视线落在哪里。只是把听诊器把玩在手里,拧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那听诊器拧的变了原形,这才松开手。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苍术身上,注视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我知道你给了苏泽夏的生命,这得感谢你……但是,若以后苏泽夏有个三长两短,莫怪我不客气!”
苏泽夏有些紧张,小心地看了一眼苍术。
苍术面色淡然,礼貌而又谦逊地略略欠了欠身,说道:“自然。”
李沐风心里却长叹了一声,小夏你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不过好歹,能挽住性命,这就好。你与这个男人之间的纠缠,只怕没这么简单。一切,刚刚起了个头而已。
“今晚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你好好休息吧。”李沐风抬起手腕看了下表,对肖凤薇说道,“时候不早了,肖姐!”
肖凤薇点点头,关切地说道,“小夏,你快去睡一会儿,我们上班去了。”
哎!”苏泽夏格外乖顺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为什么,始终觉得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