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各背着一个伤员,迅速走向地下停车场,还好是深夜,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不然这幅样子,肯定是走不了了,程墨警惕地左右看了一眼,几人这才上了程墨的路虎,绝尘而去。
58.最后的诀别(一)
“噬魂蝶的毒暂时没有办法解,因为这东西很少出现,目前还没有解药,只能等身体自己把毒素代谢出去。估计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活动自如了,”程墨把着方向盘,斜了苏泽夏一眼,这才发现苏泽夏一边的脸颊有些红肿,问道,“你的脸……?”
“没事……”苏泽夏想伸手去摸一摸依旧麻木的脸,可是只能动一动手指尖,整个身体都软软地依靠座位上,茯神那一巴掌是用了狠力,如果不是身体的快速自我修复,估计这会儿脸已经肿的不成样子了。苏泽夏紧接着问道,“苍术……到底怎么样了?他是不是受伤了?”
程墨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茅黛青,对方回应了他一个眼神,这才缓缓点头,“你放心,这会儿大概已经安置妥当,本来今天晚上不夜城特别安宁,想来不会出什么差池,苍术原本是打算走的,哪知道,就在这时,谢笑出现了……他似乎对我们的行程掌握的非常清楚,他站在巷子的阴影里,我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说实话,连我这天生至阳的人,都看不透他的来历,不过我可以肯定,他不是妖,也不是魔……他的身上,反而有一种仙气。”
苏泽夏皱眉,“你没搞错吧,他那么一个作恶多端人,身上会有仙气?”
程墨摇头,“供奉佛祖的人,对这种味道最为熟悉。当他从阴影里走出来,我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上会有仙人之气。你之前看到过的谢笑是什么样子?”
“和人一样……”
“那么他的腿呢?”
苏泽夏不解地望着他:“腿?什么意思?就是和人一样的两条腿啊。”
程墨露出恍然的神情,“原来如此……难怪……苍术与他只过了一招,便败了……”
“什么?”苏泽夏与赤芍异口同声,两个人一脸震惊的表情,谁都不会相信苍术竟然一招败北,苏泽夏果决地说道,“不可能,那天晚上破锁魂阵法时,苍术明明刺中了谢笑一剑,怎么可能只一招就败了?”
“你们所见之时的谢笑根本没有用出全部的灵力,“程墨神色凝重,“今天晚上出现的谢笑,和你们那天晚上看到的都不一样……。“
“不一样?什么意思。”
“谢笑现出了真身——人首……蛇身……”
苏泽夏有些发愣,人首蛇身是什么妖怪,他还不太明白人首蛇身意味着什么,赤芍却倒抽一口凉气,“人首蛇身?世界上最早的人首蛇身,唯有伏羲和女娲……难道说……谢笑是伏羲后人?……”
程墨手指点着方向盘,说道:“我不能确定,但是他周身没有丝毫妖魔之气,仙灵之气异常强大,威严压抑得让我都喘不过来气,苍术只见了他一眼,就急忙让我们全部后退不要动手,然后他拔出剑,两个人只一招,那一招我们都没有看清楚,苍术就已经受伤倒地。”
“苍术竟然受伤了?”赤芍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早前还在奇怪,茯神是绝没有那个本事召唤这么多噬魂蝶,那么为什么消失已久的上古噬魂蝶会突然出现这么多?是什么人有这么大本事。伏羲乃‘人文始祖’,传说伏羲创造了神,女娲创造了人,神农氏创造了兽……如果谢笑真是伏羲后人,那么他敢逆天行事,恣意妄为,也就不足为奇,因为他有这个资本,……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
“没有丝毫胜算!”程墨重重捏住了方向盘,“他就是神!人和妖这么可能斗得过神呢?”
“神?”苏泽夏望着窗外,心中逐渐凝成死灰,“这样的人……真的配当做神吗?”
“苏!”赤芍透过后视镜望着苏泽夏凝重的脸庞,“谢笑显露出真身,就表示他要动真格!即使不配做神,但至少他拥有和神一般的力量,以真身示人的他,力量更为强大,苍术只一招就败下,你和苍术一定要小心了。”
“他的目的不在苏泽夏,”程墨看了苏泽夏一眼,打断她,“而且我们所有人都得小心,他打伤苍术后,说了一句话?——‘我不屑去争抢什么骨泣,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要你自愿回到我身边!’”
嗡的一声,苏泽夏耳朵突然耳鸣的厉害,他仅能动弹的手指忍不住地在发抖,茯神的那一句话,赫然就在耳边回响,“总有一天,你会亲自把骨气双手奉上!”
总有一天,我会把骨泣双手奉上?
苏泽夏心中剧烈地动摇起来,为什么我要把苍术双手奉上给谢笑?他扭过头,死死盯住窗外飞逝的夜景,橘黄的路灯一道又一道从他惨白的脸上飞逝而过,他的脸上显露出从未有过的犹豫和凝绝。苏泽夏紧紧咬住牙关,生怕一松口就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他突然很庆幸全身依然麻痹着,不然谁都能看的出来此刻他全身颤抖的有多么厉害。
谢笑,是不是已经笃定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到来?他对所有人的行踪了如指掌,好似一切都是顺着他事先部划好的路子来走,现在连茯神都开始为他做事,院突然死亡的那三个人肯定和噬魂蝶有关,医院动荡,他们就开始大肆拘收魂魄,苏泽夏细细回想着这一切,从一开始他和苍术就处于被动状态,而且,每一次都被谢笑所得逞。
苏泽夏心里很明白,而且非常明白,谢笑心够狠,手段也毒辣,他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留恋和惧怕的人,没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他,谢笑手中的握着的王牌,实在太多,每一张王牌都指向苏泽夏身边最亲近的人……苏泽夏猛地闭合上双眼,他不敢再去想,甚至逃避似的不愿意再去想。
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能够置身于世外,多么希望外界的一切人,都与他无关。
想到这里,苏泽夏忍不住地缓缓吐出一口颤颤巍巍的气息,然而这样也难以纾解心中的憋闷,那无法解开的绳索,把五腹六脏都紧紧地拧在一起,他闭上的双眼里,掩盖住眼睛里的彷徨,把谁也看不到的泪水,独自下咽。
赤芍一直透过后视镜注视着苏泽夏的脸,只见此刻他双眼紧闭,面色紧绷,但是,微微颤动的睫毛却出卖了他的内心,赤芍心里一声叹息,她似乎可以揣测道苏泽夏心里想的是什么,这就是妖魅与人类最大的区别,当一个人类有一个牵绊,就意味着在这个人类的前程随时可能多出来一个绊脚石,人类是情感动物,他们的牵绊又何止一个?亲情,爱情,友情,每一个人都可能被别人利用出来袢你一脚,然后,这个人,就别想再继续前行了。
而妖魅不同,妖魅生来孤独,永远不会有同伴,饲养的饲主死了大不了再找一个,这两类生物最为相似,也最为不同,苏,你们的这条路,走的却是异常艰辛,未来,又将何去何从……
路虎越野车一路飞驰在平坦空旷的马路上,几个人顿时陷入沉默,谁也没有说话,赤芍觉得程墨的话里很多情节都是寥寥一带而过,有些含糊不清,而茅黛青,平时最为关心苏泽夏的母亲,竟是一个字也没有说,两个人的视线不时商讨般的交错,说过的话也像是事前商量好似的。
他们,究竟隐瞒了什么?
车子驶向偏僻的郊区,路边的灯火逐渐稀少,此刻已经是凌晨,只看得见汽车前方的照明灯投向路面的光亮。
“快到了。”程墨说着,打了一圈方向盘,车子一个转弯,驶向山上的别墅群,“应该就是这里。”
“这是哪里?”苏泽夏呆望着路边在夜色的笼罩下张牙舞爪的草木,木然问道。
“祁琰的家,苍术受伤没办法行动,他说你有危险,让我们到医院阴气最重的地方找你们,然后,苍术由祁琰先行带了过来。这里偏僻,不会引人注目。”
“苍术……是不是伤的很重?”
“你看了就知道了。”程墨顺着路边的标示,将车子拐进一条岔道,不一会儿,一栋大气磅礴的别墅就出现在眼前。
程墨皱了下眉头,“妖气真重。”
车子还没有熄火,两个仆人衣着的年轻男子便迎接上来,其中一个打开车门,优雅弯腰道,“这边请!”
茅黛青点点头下车,另一名男子往后车座探了一眼,立刻心领神会,弯腰钻进车厢里,慢慢的把依旧昏迷的肖凤薇抱出来,姜竹茹抱着赤芍也跟着下车。
程墨摇下车窗,探出头道,“你们先进去,我把车停好就来。”
茅黛青不为所动,眼神定定锁住程墨,说,“你答应我什么,你要记得……”
程墨微微颔首,“我知道,你多心了,快进去吧。”
茅黛青又站了一会,眼神并没有看着程墨,而是凝神在远处漆黑如墨的虚空里,她突然就叹出一口气,这才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别墅。
直到茅黛青的身影消失在别墅的大门里,程墨这才熄灭发动机,拔出钥匙。双手撑着方向盘不说话。
苏泽夏知道他是在等着自己开口,于是问道,“你答应我妈什么了?”
“佛门的戒条之一,不可诳语,苏泽夏,你们之间的一些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大概,我原本是答应了你母亲不告诉你,但是,我今天不得不破戒,谢笑若单单是什么妖魔鬼怪,我尚能拼一己之力帮助你们,但是,今天法术那么高深的苍术都一举败下……”程墨露出挫败的表情,“我想你也是明白的……”
顿了顿,程墨继续道,“茅掌门极其疼爱你,这毋庸置疑,但是我不能再看到有人受伤,即使她不让我告诉你,苍术也一定不会对你有所隐瞒,其实,今天还出现了一个人——就是你父亲。”
59.最后的诀别(二)
“爸爸原来还活着!太好了……”苏泽夏原本黯然略显冷漠的眼睛,突然犹如火花般一亮,他欣喜地看着程墨,这是他整个夜晚第一次表现出振奋的神情。
然而,这种振奋,也仅仅是片刻,转眼间,那双清澈流动的眼睛又变得灰暗枯涩。既然父亲已经确定还活着,那么他为什么没有回来,谢笑又为什么肯定的说自己会双手奉上骨泣……
答案显而易见,他是拿父亲作为交换威胁的筹码,茅黛青不让程墨告诉苏泽夏的原因就在这里,说出来,就等于是逼着苏泽夏把苍术交出去。一边是自己深爱的男人,另一边是堪比亲生的儿子,两边都难以取舍,可是,熊掌鱼肉又岂能兼得?最终,茅黛青,选择了儿子的幸福。
正是他人这样的抉择,令苏泽夏不得不一步步往悬崖边上靠近,明明知道那里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却无法停止脚步,无数个人正迫不得已地推着他往前走,然而,他无法回头,也无法扭转这一切。
其实刚才在路上,苏泽夏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但是他下意识地回避着不去深想,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苍术分开,自己是他的饲主,契约定下,永生不变,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令自己足以为之赴汤蹈火、掏心置腹的人,自己又怎么可能放手!
“君当不离,吾当不弃。”
这句话,原本庄肃而美好,此刻,却好似铁锤一般,生生砸向胸口,君若要离,不离不可呢?
谢笑已经有苏子真和李沐风在手,那么,他的下一个目标又将是谁?
苏泽夏整个身体已经完全瘫软在椅子上,即使没有噬魂蝶毒素的麻痹作用,此刻的他也一定是这个样子,谢笑那张白净优雅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逼迫的人不得不去正视他。所有的人都看着自己,所有的人都等着自己如何选择与舍弃。
程墨安静地看着苏泽夏,他知道,苏泽夏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此刻苏泽夏正面临着痛苦的选择,然而,他没有选择。人类,说到底,终究是感情堆积起来的生物,从出生到死去,总会有一段又一段孰是孰非的情感,不管这情感是亲情也好,爱情也罢,到头来,是一个人的感情重要,还是两个人或者更多人的生命重要?苏泽夏是个聪明人,他自然掂量的清楚。
程墨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这份叹息不是为苏泽夏,而是为自己,他知道自己此刻所作所为是多么自私和卑鄙,李沐风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唾骂自己吧。自己每一次所做的事情,恰恰都是他最厌恶的。然而,为了再一次能见到那个人的笑容,他不后悔。念此,程墨又狠了狠心,说道,“你放心,你父亲目前还比较安全,谢笑的目的就是苍术,而且……他答应苍术回到他身边之后,他有办法让茯神离开李沐风的身体……”
苏泽夏没有反应,他像是睡着了。然后,他微微阖了下眼皮,极其疲惫的说:“我想见苍术。”
这声音暗哑细弱的令人心疼,程墨点点头,打开车门走下去,喟然道:“难为你了……”
苏泽夏知道他这话里的意思,他依旧闭着眼睛,这一次,他没有回答。任由程墨将他抱起,一步一步地走进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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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进了屋,茅黛青的目光立刻锐利地扫视过来,她看了苏泽夏一眼,接着对程墨投以询问审视的目光。
程墨轻轻摇头,有意避开茅黛青犀利的视线,左右言他,“苏泽夏想见苍术。他人在哪儿?祁琰呢?”
“我在这儿!”这时,祁琰出现在二楼,他径直走到程墨身边,不满道:“在楼上就看见你们在车里磨磨蹭蹭,说什么呢?苍术情况不是很好,伤口怎么都无法愈合。他需要饲主的血。”
听到这句话,苏泽夏猛地睁开眼睛,示意般动了动手指,说:“带我上去。”
“客房已经准备好,茅掌门你们也早点休息。”说着,祁琰从程墨怀里接过无法动弹的苏泽夏,“安心睡吧,外面有人把守,希望住的习惯。”
祁琰沉稳地抱着苏泽夏,往二楼走上去,脚步踩在厚厚羊毛地毯上毫无声息,整个别墅充满欧式风格,穿过了一条金碧辉煌的走廊,祁琰走向最顶头的房间,快要走到时候,祁琰忽然站住,他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了苏泽夏一眼,悄声说,“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选择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唯有这样,才值得我活着!”
我也想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啊,苏泽夏想说,我又何尝不想呢……可是这句最终梗在了喉咙里,吞不下,也吐不出。
祁琰看着苏泽夏沉默不言,摇了摇头,他继续迈开脚步,边走边轻声吟唱起奇怪的歌调:“凄凄复凄凄,嫁取不须啼。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这古老的语调,令苏泽夏心中更加矛盾和难过,就如那歌声一般荒凉。在那么多人期盼的目光面前,我能拥有这个资格吗?我还能选择吗?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多么美好又空无的幻想!
门吱呀一声打开,苏泽夏一眼就瞧见黑色床幔上半趟着的男人那煞白着却依旧对自己微笑的脸,眼泪瞬间就不受控制地决堤而出。内心刹那间充满了尖锐的隐痛,就是流眼泪也无法使它减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