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问:“谁打了你?”
晏皓动作一顿,将茶水放在桌子上,哑声说:“自己摔的。”说着,转身出门。
“留下。”我饮口茶,淡淡说。
晏皓一愣,没情绪的眸子看看我,垂着头站门边。
慢悠悠喝完了茶,琉京突然说:“回来了。”
我摸摸少年的脸,俯身一吻,微笑说:“我马上回来。”
少年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明显有着不安和害怕,还是乖顺地点了头。
穿过竹林到书房,暗卫使三人,另有一人,陌生的面孔,僵硬地跪摔在地上。
晏皓惊叫着扑上去,不再是平静的模样,紧紧抱着那人,哀哀看我。
我坐下,看着他们。
那男子身上有着许多伤痕,沉重地喘着气,冷冷说:“滚开!”
晏皓一僵,抱得更紧了,苍白的脸上滑下两行泪痕,慌乱地说:“我……是我不好,没有帮上你的忙,你……你不要赶我,我会
……你受伤了,我要照顾你!”
男子沾满血污的脸上勾起一抹厌恶的笑意,说:“恶心!”
晏皓终是没了声音,双手却不肯松开分毫。
琉京走去抓小鸡似地抓起他,直接封了哑穴,将拼命挣扎的人双手一绑,定在桌腿上。
男子的目光看向我,狠厉,阴沉。
我一笑,说:“施恒。”
男子脸一抽,咬牙:“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一笑,随手拿了一本书闲闲地翻着,漫不经心说:“施家庄大少爷,从小在关外长大,几乎没人知道。小时跟着二舅学习经商
,14岁师从杀手含轻,习武12年,水准一般。今二月回青城。”
男子的脸彻底黑了。
我微挑了眸子冷冷一眼,缓步走去:“杀我医馆三人,吓坏我的小兔子,今日又伤了魏兴,你觉得,这样的人我会不知道?”
男子毫不退缩地盯着我,眼眸里带着浓浓的恨意:“这比起你对我家67口人赶尽杀绝算得了什么?!比起你之后血洗霍家又算得
了什么?裴远你,狠心如此,不配做人!我想做的岂止是这些?!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狠狠呸了一声,又冷笑:“我
就是要把你周围的人一个一个慢慢杀光,让你眼睁睁看着他们莫名死去!到时候,我会笑着看你跪下来求我!!!”
我低声一笑:“丧家之犬。想含轻聪明一世,竟教出这样的徒弟来。”
“不许辱我师傅!若不是你今日碰巧有什么狗屁的暗卫使跟着,你以为你会活到现在吗?!”
我叹了一叹,说:“你好像把自己看高了一点。”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微微俯下了身子眼对眼的看他,微笑说:“你以为,我当真会认为是霍家杀我医馆的人么?我又怎会无端端答
应了迎娶公主?那公主又为什么在婚前莫名不见?”我抬手,捏住一旁挣扎不已的晏皓的下巴:“还是你以为,你运气真有这么
好,能够让这小倌顺利进府来监视我?”
两个人都不动了,晏皓紧紧看着男子,男子一脸死灰地看着我。
我嘴角微挑,手里长剑出鞘,利落地插进男子的肘关节。男子撕心的痛嚎着,偏偏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医馆三人,还剩两剑,我替你还给他们。”冷冷说完,剑身抽出,在男子恐慌的视线下连斩两剑。
一剑肩骨,一剑膝盖。
身前的人已经没了声音,眼睛赤红得要泛出血来,直勾勾盯着我看。一旁的桌子倒是动的剧烈,晏皓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摇头,瞪
的大大的眼眸里不断有泪水滑落下来,空洞又绝望。
我拿剑尖挑住男人的下巴,面无表情开口:“最后一剑,替梁煜给你。顺带提醒你一句,不喜欢那孩子,就不要去招惹,空得一
腔情丝,自己困苦,也白白浪费人家的心思。”手腕一动,森冷的寒光斜斜劈下,在男人的咽喉留下一抹细窄的殷红。
晏皓狠狠抽了口气,瞪着眼眸不再动弹。
男人倒在地上,逐渐黯淡下去的眸子努力看向跪在桌边的人,一眨不眨。
我俯身撩开挡在男子眼前的发丝,低声说:“来世再遇,好好待他吧。”
起身,缓缓出了书房。
第十九章:霜降
“你怎么不告诉他,你并没有杀人,只是把他们丢到塞外而已?”梁煜小心地给魏兴掩好被子,疲惫地吁一口气,回头来对我说
。
我倒了杯茶递给他,无言。
梁煜盯着我看,突然啊了一声:“一直以为全家被杀,所以一心只想报仇,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最后却只是一个笑话,那人会崩
溃的吧?啧……这么看来,没有说出事实的主子真是善良啊。”
我轻声笑起来:“不是怕他崩溃,只不想他好过而已。”
“啊?”
“连事实都没弄明白便想报仇,搭进了自己还把不相干的人也拖下水,最后所谓的报仇也未得逞。敢对我身边之人出手的代价,
那人临死之前含恨又复杂的眼神,我想看的,便是这个。”
梁煜傻愣愣看我,嘴里才喝下的茶水淅沥沥流了出来。半响,说:“觉得你善良的我果然是瞎了狗眼……”
一直低头不语的少年这时抬起头来,小心地扯扯我的衣袖:“晏皓……呢?”
我静了静,将他抱坐在膝上,说:“走了。”
少年一愣:“他一个人?去哪里了?”
“……不知。”
少年难过地低下头,许久,低声说:“为什么呢?那个人……晏皓很喜欢他的。为什么非要……非要杀掉他不可?晏皓他一定很
难过啊……”
我抬起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眸:“我只保护我愿意保护的东西,其他人其他事,与我何干?”
少年瞠着眸子,说不出话来。
梁煜走来说:“主子这人呢,是没心的,做事全看自己高兴还是不高兴,旁人死活一概不管,像鬼一样。不过呢,却也不是那么
冷血的人。这些年来亏得是他,我,魏兴,府邸的人,医馆的人,大家才过的这么自在和舒服……嗯……咦?这样说来他其实是
非常非常护短才对吧?”
这样说着,俯身摸摸少年的脑袋:“如果不是这样的裴远,小兔子又怎么会喜欢?”
少年呆呆听着,开始不安起来,听了最后这话,脸一下子红了。小心地瞄了瞄我,怯怯的样子像快了哭起来:“对……对不起…
…刚刚我……那个……”
我无声笑笑,吻吻他的脸。
过了寒露,进入霜降时节。
魏兴自醒来后躺在床上把伤他的人骂了几天几夜,没重复的话。原衣也基本上可以自己起身走动,只是早晚的时候身上的伤处阴
疼,又是喜欢呜呜啦啦哭着喊难受。两人成天对着嚷嚷,闹的很。
梁煜给魏兴穿上外衣和鞋子,说:“人都死了,你就留点口德吧。乖,别骂了。”
魏兴竖着眉毛一瞪眼,恶狠狠“呸”了一声。
原衣坐在床边气鼓鼓的说:“梁煜你偏心,不给我穿鞋子。”
魏兴挑着眉毛哦呵呵呵地笑起来:“他干嘛给你穿鞋?他是我家的人好不好。你去找你的皇帝哥哥嘛~”
原衣茫然地眨了眨眼,咯咯笑起来:“皇上才不在青城呢,怎么找啊?魏兴你是笨蛋~”
魏兴脸上的笑意凝固了,嘴角抽搐着说:“到底谁是笨蛋啊你这个白痴。”
梁煜忍不住笑起来,蹲下身给原衣穿鞋,又挠挠原衣的脚底心:“笨孩子啊~”
原衣尖叫着爬回床上,抱着脚又笑又恼:“不许挠痒痒!”
我淡淡说:“给我安静。”
所有的声音一瞬间停住,梁煜果断又迅速地一边一个夹着魏兴和原衣窜出门去,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乖巧伏在我怀里的人迷迷糊糊像是快了睡着,微弯了嘴角笑说:“孙大人和魏大夫真精神呢。”
我一手搂着少年的腰身,另一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头,无奈一叹。
屋外突然传来原衣的尖叫,惊慌又惊愕。
我搂紧少年的腰,脚尖一点掠出房去。
院子里,梁煜和魏兴单膝跪着,原衣则被微笑的青年横抱在怀。
温柔的动作,却强势的不容抗拒。
青年对原衣柔柔地笑,声音轻软得像是在哄小孩子,说:“怎么不按时回去?非得我亲自来接么?”
原衣本来一直呆呆地看着青年,这时回过神,拼命挣扎起来,向我伸出手大喊:“师哥!师哥救我!我不……我不回去!”
青年的脸一下子黑了,抱着原衣的手猛一用力,还没开口说话,怀里的人一痛呼,脸立马就白了,腰间的白衣渗出一丝血色。
我将少年放梁煜身边,走向青年,还没完全靠近,原衣伸手抓住我的胳膊,扁着嘴哭起来:“师哥我疼……不回去……我不回去
!”
青年怔怔看着原衣的伤处,反应过来后看向我,不松手,眼眸带着深沉的阴戾:“裴远!你竟敢如此待他!!!”
我摸了摸像小猫一样直往我怀里拱的人,淡淡说:“我以为,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是。”
“你放肆!”青年狠狠眯起眼,冷冷一笑:“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裴远,挑战朕的耐性,也得有个限度!”
我右手一转,伸指在青年手腕上轻轻一弹。
青年双手突然松开,怀里的人马上扑到我身上,哭的话都说不出来,被梁煜和魏兴接过抱到一边小声的哄。
我扬起嘴角,说:“真不凑巧,耐性这种东西,我也没有。”
青年身上的戾气愈发浓重,正要说话,原衣呜呜咽咽的开了口:“师哥,不……不许欺负皇上,我只是不想……不想回宫去。”
我微微一笑,说:“你告诉我,满身伤痕的回来,是何缘由?”
青年也看过去:“公主与裴远成婚当日,你回青城,我允你多玩些时日。时间到了不见你回宫,差了人来接说是不回。这中间的
蹊跷,我也是好奇的很呐。”
原衣看看我,再看看青年,犹豫许久,怯怯开了口:“是……刑部尚书刘大人。”
“刘胜?”青年冷声一笑:“怕是他还没有这个胆吧?不过你说到刘胜,这事情倒也清明了。”说着,似乎苦笑一下,温柔的视
线直看原衣。许久,轻声说:“只当我是个平凡的人,你可愿意跟我到老?”
原衣一愣,嘴巴张张合合数次,说不出话来。
青年摇了摇头,又笑起来:“我作为皇上唯一的幸运,便是遇见了你。只是原衣你可曾想过,我手持的天下与你比起来,什么都
不是。”
这么说了,转头来看着我:“暂时让他在这里多留些时日,事情处理完后,我会再来。下一次,不管是他不愿意,还是你不放人
,我都会带他走。就算做出会让他恨我的事情,我也要留他在身边。”
话说完,转身走开。
原衣呐呐地喊:“皇上……”
青年身形一顿,脚步却没有停下来。
自那日青年离开后,原衣一直处于呆滞状态,不闹不动,也不说话,吃饭时候都一副魂不在体的样子。
少年说:“孙大人?吃饭了。”
原衣直直看着少年,许久,幽幽地说:“啊?”
少年无措地看我,不知怎么办好。
我摸摸少年的脑袋,说:“喜欢,就回去吧。”
原衣依旧目光迟缓地看我,突然醒悟过来一般拼命摇头:“再回去我一定会死的!这次若不是四月救我,我也没有活的可能!”
我喂少年喝了口汤,说:“是吗?”
“真的!我一早就知道,那个人会压制住所有的消息,不让皇上知道我被抓走。我若不是逃回裴府,他们目前也不能明目张胆的
来抓我,否则早就来这里了。”
我抬眼看他,想了想,问:“谁要利用你?”
“啊?什么?”
“要杀你,干脆迅速的方法有的是,何必那么折腾。”
原衣静默一会儿,垂下脸轻声说:“筹码。那个人想拿我来做威胁皇上的筹码。也许过不了多久,那个人还是会来抓走我的。”
我点了点头,无声笑笑。
时隔几日,霜降将完之时,京城突然爆发内乱,乱事很快在几天之内平息,太后身边众党控制朝廷局势,软禁当朝天子,太后则
掌局开始垂帘听政。
原衣听魏兴说完后呆愣了很久,猛地从床上跳起来,跌跌撞撞爬到白虎背上,一声高喝,风一般冲出府去。
第二十章:立冬
立冬的天气,水冰,地冻,雉入大水为蜃。
吃过了晚饭,天色完全黑下来,外面刮着很大的风。
魏兴说:“原衣走了四天,一直没有消息。要不要派暗卫使去看看?”
怀里的少年昏昏欲睡,听了这话又睁开眼,看着我。
我一笑,拍拍少年的背。
梁煜说:“再怎么说也是皇宫,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魏兴皱起眉头:“那总不能就这么不管,原衣不是说了太……咳,那人要拿他做控制六爷的筹码么?现在六爷被软禁,那人已经
不需要他了,他在这时进宫,等于送死!”
我淡淡笑了笑,悠悠开口:“谁人说,赢了江山输了红颜,有人不这么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天时,地利,人和,时机一到,绝
地反击。如此,双收。”
“……”魏兴惊讶地瞪大眼:“你是说……六爷并不是真的被软禁了?”
梁煜笑起来,接道:“他十五岁登天子之位,说的第一句话是斩除贪官污吏,开刀第一人是当朝太师左肖。隔年二阿哥率兵出战
击退外寇,战后抗旨不回意欲谋反,被他带人直捣军营,打断脊椎斩断了手脚直接带回。前一年东瀛使者来访,名为瞻仰天子圣
威,实则在城外扎营驻守,欲逼迫我朝割让土地,被他一剑穿喉取下首级,派人快马加鞭直送到东瀛大将军手里。你说,这般狠
的手法,怎么可能简单就落到那人手里去?”
“……他是鬼么?”魏兴抹抹汗,又说:“如此说来,那人的事情他肯定早就知道,以他的作风,早该出手了。但是他却拖这么
久,未必,也是早算计好的?”
“这和打仗不同,那人就算是女子,也是位高权重之人,势力范围极广,没有绝对的把握和证据,是不可以轻易动手的。就像主
子说的,他算计这些,然后等,天时地利人和,再一举拿下。再者,他在赌原衣。”
魏兴恍然大悟地“哦”了声,看我:“这样的做法总觉得很让人不放心,原衣被扯进去,太危险了。主子你就不担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