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梨夜

曦坐在驾驶座，回过头忧虑的问：「怎么办，前面好像有游行，所以塞车了欸？」

听道「塞车」二字，四人立刻惊讶的睁开眼睛。

「剩十五分钟就轮到你们了，」曦紧张的说，「刚刚工作人员已经打电话来催了。」

「怎么办？」

「迟到一定会得罪人的。」

「不能绕别条路吗？」

「总会有别的禄可以过去吧？」

「我们现在被堵住了，根本进退不得。」

「其实距离也不算非常远，还是……我们下车用跑的好了？」

「咦？用跑的？」

「就跑啊！」

四人真的下了车，他们以足代车，朝电视台前进。

琏拉的绯的手，跟在雷和青的后头。

他们在人行道上奔跑着，虽然已经进入秋天，但气温仍偏高，不久四人便汗如雨下。

琏注意到绯的步伐似乎变慢了，回过头，发现不只如此，他的眉头也越皱越紧，「绯，你是不是有点累？加油，就快到了。」

绯生硬的点点头，已经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们持续奔跑，就在离电视台只剩二十公尺的时候，绯的左手仍被琏的右手紧紧握着，但却没跟上他的脚步，双膝着地，跪跌在

地上。

「绯？」琏惊讶的回头，发现绯脸色惨白，双唇毫无血色，「雷！青！」。

雷和青回过头，发现琏蹲在地上，颤抖的把已经昏迷的绯摆在地上。

「怎么了？」雷紧张的问。

「雷，你快帮他做CPR！」还是青比较冷静，最先回过神来，「琏，你快打电话叫医院派直升机来！快点！」

雷立刻照办。

琏听了青的话，才警醒过来，赶忙拿出手机。

打了电话，便开始彷佛无尽的等待。琏觉得自己度秒如分，度分如时，一颗心紧紧纠着。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每过一秒，似乎就在心上又割了深深的一刀。

琏想起不久前，绯参与演出的影集《夏日午后》拍了三个多月之后终于杀青，结束那天，琏特地开车去接绯。

坐上车后绯便陷入梦乡，直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来到一个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地方。

那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小公园。桂花香气扑鼻，树上的叶片已经开始转黄，但却毫无萧瑟之气，反而有一种优雅的美感。阳光洒落

置于走道旁的木桌木椅，彷佛也带着木香。

这是琏和绯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琏看着绯犹带睡意的脸，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坐在公园中央的那张长方形木椅上，姿态随性却不失雍容。

张岱曾这样形容女伶朱楚生：「楚楚谡谡，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其解意在烟视媚行。」绯自然不是女伶，可那孤意在眉深

情在睫八字，却可以放在他身上，而且再恰当不过。清丽脱俗的容貌和嘴里哼着的不知名的曲调，吸引了旁人的目光，琏觉的他

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被眼神追逐，习惯成为人群的焦点，可眉眼间，却又满腹萧索孤意与款款深情。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从此只要一天没见着他，便魂不守舍。

「你怎么带我来这里啊？」

「你，记得这里吗？」琏忐忑的问。

「当然记得啊，」绯环顾四周，「这个公园是我们认识的地方嘛。」

「你记得啊。」琏开心的露出微笑。

不远处传来配着吉他的歌声，声音醇厚似乎夹杂着阳光的味道，琏和绯都被吸引了，一时间不再说话，仔仔细细的聆听，直到一

首歌唱完了，绯才想起来要发问。

「所以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其实，是因为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地方，所以就把车开来这里。」琏左手拉起绯的手，右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绯的掌

心上，「是送给你的礼物。」

「礼物？为什么突然送我礼物？」

「嗯……逛街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个，觉得很适合你，所以就买了。」

绯打开盒子，是一条白金项链，链子上挂着一枚镶着碎鑚的戒指，样式简单却大方优雅，「谢谢你。」

「你喜欢吗？」

「喜欢。」

「那现在就戴？」

「好，」绯想将项链挂到脖子上，弄了半天却一直勾不上，「怎么办我弄不好。」

「我来吧。」琏接过项链，三两下就用好了。

琏退了一步仔细端详，「果然很合适，很好看。」

听到琏的称赞，绯也开心的笑了，那甜美天真的笑容，在琏的脑海里不断重复放映着。

好不容易终于听到螺旋桨转动的声音。

琏跟着救护直升机一起到医院。在机上，琏看着绯发白的脸色，又觉得心像是被撕裂般的疼。

如果当时不拉着他跑那么快就好了。

迟到又算什么呢？

如果绯可以平平安安，就算因为迟到得罪所有人又有什么要紧。

琏懊悔的握紧拳头，直想往自己脸上揍。

急诊室的医生立刻对绯施行急救，琏目送着绯被交到医生手里后，便只能在家属等待区静静的等着。

雷、青、曦不久也赶到。

等待区里，曦小声的透过手机对节目制作人解释绯的情况。

青和雷不知道要如何以语言宽慰琏，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青、雷，谢谢你们，幸好你们够冷静」

「兄弟间道什么谢！」

「琏你是关心则乱嘛。」

11

绯的情况稳定下来，人也转入普通病房了。但琏还是很紧张，拉着任职于那所医院的大哥璇，要他详细的解释绯的病情。

雷、青和曦站在病房外，隔着一到墙壁轻声的讨论，脸上也满是焦虑。红则是忧心到说不出话来。

「原来绯有心脏病啊，他怎么都没跟我们说。」

「好像是先天性的，长大之后情况稳定很多，所以平常都跟普通人一样作息，也没有再发作过，这次是因为激烈运动，心脏受到

太大的刺激……」

「都是我说要用跑的……」

「现在追究这个也没有意义了。」

「医生说目前暂时是稳定了，但旧疾一旦发作，以后随时会像今天这样。」

「那怎么办？」

「可以装人工心脏……不过现在的人工心脏故障频率还很高，不够安全。」

「要等移植吗？」

「如果要等，那要很久。」

「现在意外死亡的机率比几年前又低很多……」

三人担心的说着，没有发现红一言不发，脸色越来越白。

「大家一定都饿了吧？我去帮大家买点吃的。」红突然以一种不正常，有些过大的音量说，让雷、青和曦有些讶异的看向他。

三双不同颜色的眼睛突然转向自己，让红有些胆怯，但他实在很需要一个离开的藉口，「所去买便当！」

「红——」青正要阻止，红却早已迈开步伐，离的有些远了。

「那，我们去琏家帮绯拿一些换洗衣物好了？」曦提议。

＊＊＊＊＊＊

红失魂落魄的走向医院的地下餐厅。

绯需要心脏移植。

如果绯需要任何器官，身为复制体的我，作用不就在此吗？

可是，如果没有了心脏，我意外得到的自由，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本来就是克莱顿花钱做出来的，绯又对我这么好，我应该要履行我的责任，我的义务。

可是，可是，可是……

「小姐，请进。」一个低沉的嗓音打断了红的思绪。

那不是AT2567-93吗？红心里一惊。

红在电梯前看见一个女孩，一个长相和记忆中的AT2567-93相同的女孩子，一身剪裁大胆的粉色名牌洋装，钻石项链，金色耳环

，直顺的黑发长及腰部，细长的丹凤眼透着浓厚的东方风情。

女孩的身后跟着一位身穿西装的男人，那男人按着电梯按钮，礼让女孩先进去，看他的穿着以及对女孩恭敬的态度，应该是负责

伺候他的管家。

啊，应该是AT2567-93的原生体吧！毕竟我是例外，是少数能活在研究室外的复制体。

「等一下，我脱个外套。」女孩吩咐。

「是。」

女孩脱下身上的名牌针织外套，递给身后的男管家，里头穿着无袖上衣露出白皙手臂，奇怪的是，手肘的地方竟然印有一排数字

。

数字，那是复制体的标记啊……

红的胸口揪紧。

复制体的标记……

难道，是AT2567-93的手臂，被替换到原生体身上了吗？

＊＊＊＊＊＊

琏听完璇的说明之后，还是非常不安。虽说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但随时都有发病的可能，分分秒秒都需要小心照顾注意。

琏对自己的无力感到灰心。

我小心保护的玫瑰啊。

我捧在手心，珍之爱之的人啊。

「琏，你怎么还杵在这儿？」璇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赶快回去守着绯吧，他醒来之后应该会想看到你。」

听了秦的话，琏便赶着回病房照顾绯，却看见红一个人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使劲的抹着眼泪。

「红，你怎么了？」琏问。

「啊，」红揉揉眼睛，试图遮掩，「没什么。」

「是因为绯的事吗？」

「呃……」被直接揭穿心事，红觉得有点尴尬，也有点不好意思。

「你不用担心，绯的事我会想办法的。」琏坚定的说。红看着他那双深邃的，似乎有安定人心力量的眼睛。

「但是……」但是你不知道我是复制体的事啊，红心想。

琏拍拍红的肩膀，「我会处理的，别担心了。我一定会保护好绯的，让他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听见琏坚定的誓言，红反而更觉心痛。

「琏，你知道吗？我的存在，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为了绯啊，就像其他的……一样，我本来就是为了他而生的！」红以

有些嘶哑的声音说，「所以这种时候，就是我该——」

看着红的神情，琏其实有些知道，为什么红会这么在意激动。

「红，」琏紧紧握住他的肩膀，「你就是你啊，你不是为了绯而生的。你是为了到这个世界上，体验喜、怒、哀、乐，了解幸福

与心痛的感觉，才降临到世界上。」

闻言，红的眼泪先是在眼眶打转，直到再也承受不住，便划过脸颊。

红小声的哭了起来，细细的哭声像只受伤的小猫咪。琏拍拍他的肩，温言安慰着。

「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你们会开开心心的过下去的。」

「我保证。」

终于，红止住了哭泣，有点不好意思的抬起头来，「琏，谢谢你。」

琏对他扬起一个鼓励的微笑，看着他小跑向走廊尽头的厕所。

＊＊＊＊＊＊

绯张开眼睛，目光所及一片洁白，深吸了几口气，注意到空气中那熟悉的药水味，才明白自己身在医院

我怎么会在医院？

对了，我好像昏到了……因为心脏突然好痛好痛。

节目呢？节目怎么办？其他人有去录影吗？

那……琏呢？

隐隐听到门外传来琏和红的声音，红不知道想要说什么，音量越来越大。

绯拔掉点滴，从病床上下来，赤裸着的双脚感受到地板传来的凉意。

绯将门开了一个安全的缝隙。一个看得见外面的情况，却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大小。

目光朝外探去，绯觉得地板似乎已经不只是凉，而是冰冷了。

＊＊＊＊＊＊

琏走进病房，发现绯正挣扎着坐在床沿，连忙过去扶，「怎么了？要下床？」

一瞬间，琏觉得绯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但细看又瞧不出有什么不对。

「嗯……我只是想去厕所啦。」绯有些勉强的笑了笑，在琏的搀扶下走进洗手间。

其实，绯不是真的要上洗手间。

绯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脑袋里却浮现了琏和红紧靠的样子。

琏只是看红哭了安慰他而已，绯对自己说。

「绯，怎么这么久？还好吗？」

听到琏的呼唤，绯赶紧捧起水往脸上洒，「我没事。我快好了。」

绯又看了眼镜子确认自己平静如常，才打开门。

门一开，琏又赶忙冲上去搀扶。

琏将绯带到床上，拉了椅子坐下，握住绯的手，「对不起。」

「琏，我已经好多了。」绯对琏这样说是想让他放宽心，但却发现琏握得更紧了。

琏看着绯，「我没有把你照顾好。」

「哪有？这个病是天生的。」

「对不起。」

「嗯……我原谅你。」

「对不起。」

「我原谅你。」

「对不起。」

「你再道歉我就要生气了喔！」

「我以后一定会更努力，把你照顾好。」

「好。」

12

「靑，谢谢你来看我。」

「谢什么，这是应该的。」

「还买了玫瑰花。」绯将紫色的玫瑰花束拿到鼻下，轻轻嗅了一下。

只是一嗅，整个房间的空气彷佛都凝聚到他鼻下十公分的位置，时间在这一刻暂停了。

「好香喔，不过你为什么要买紫色的啊？一般探病不是要买白色或粉红色的吗？」

「花店的人问我要什么颜色的时候，我刚好瞥见紫色的，就脱口而出说要紫色的了。等我回过神，店员都已经包装好了，我实在

不好意思说要换。」

「这样啊。」绯点头表示理解。

「你不喜欢紫色吗？」青问。

「不会啊，感觉很浪漫。」

听了绯的话，青露出了一种特别的表情，竟是有些无奈似的，「身体好一点了吗？」

「已经好很多了，还觉得待在医院太闷了呢，」绯抱怨，「好想赶快开始工作喔。」

「不行，你要好好休息、接受检查。」青的话是否定拒绝的，但是语气里却有点宠溺纵容的意味。

「我知道啦，只是待在医院里真的很无聊啊。」

「觉得无聊啊？那……我念书给你听？」

「好啊。」

「要念什么？」

绯想了想，「都可以。」

青默默思索了一阵，从茶色的手提包中拿出一本书，随手翻开一页。

「……没有人会相信，我们生命中的爱情是某种轻飘飘的东西，是某种没有任何重量的东西；我们总是想像我们的爱情是爱情应

该有的模样；没有爱情，我们的生命也不再是我们的生命了。我们总是让自己相信，忧愁郁闷披头散发的贝多芬亲自为我们伟大

的爱情演奏着他的『Es muss sein！非如此不可！』」

「是《生命终不能承受之轻》？」绯问。

青微微一笑，继续念着，「托玛斯常想起特丽莎说到他朋友Z的这段话，他发现自己的爱情故事并不事件建立在「Es muss sein

」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Es konnte auch anders sein」之上，很有可能并非如此……」

「你们在聊什么啊？」琏走进病房。

「没有啦，青在念书给我听啊。」绯解释。

「念什么？」

「昆德拉的。」

「Es muss sein？」

「嗯。」

「这种玫瑰的颜色好特别。」本来被琏高大身躯挡在背后的红探出头来，好奇的看着紫玫瑰。

「这种颜色确实是比较少见啦。」

「不过也很漂亮。」

「对啊。」绯看着红和花，笑得灿烂。

＊＊＊＊＊＊

绯出院之后，仍是像平常那样过日子，琏一方面积极的帮他寻找适合的移植机会，一方面对他的生活作息、健康状况更为上心。

譬如，原本习惯晚睡晚起的绯，最近就被盯着过早睡早起的健康生活。

而和绯同房同榻的红，自然也得配合了。绯和红盖着同一张被子，在黑暗中揣想对方究竟睡着了没有。

半晌，绯先开了口。

「红，你睡了吗？」

「还没。」

「我有点睡不着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