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都是老江湖了,此时站在门前,心里不禁也有些发怵。
李大娘朝里望了望,没敢轻易进去,花南隐却来了兴致,掠到前朝里就走,“好提议,今晚我倒想见识见识是不是真的有鬼。”
他径直往里,赫九霄与赫千辰也跨过残破不全的门槛,走入那片黑暗,其他几人只能跟在他们身后。
脚下的瓦砾碎石被他们踩的声声作响,猛然间一阵黑影掠过,云卿惊叫一声,众人停步:“是鸟。”赫千辰示意她不必慌张。
那回事翅膀的扑飞声,被他们的脚步声惊动,大片的夜鸟惊飞而起,朝着屋檐高处飞走了,几人随着它们望上看去,云层堆积,已经将月色都遮掩。
“忘生。”
“是。”几人身上都备着火折,但火把谁也不会带着。他们不会,赫千辰却会,他既然知道要来此查探,自然会要人准备好各种可能用到的东西。忘生点燃了带来的火把。
火光亮起,赫己和忘生各自拿了一个,冰御手上也有,其他门派弟子一人取了一个,门里的庭院瞬间被照亮了。
眼前确实是座废弃的宅子,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以前的风光来,地上遍布着细小的岁时瓦砾和灰尘,甚至还有些鸟粪,已经干结了,和石头一样灰灰白白的混杂在那些尘埃里,空气里有一种灰败或者说是腐朽的气味。
像是烂了许久的东西经过曝晒,令人作呕。
李大娘和云卿都用帕子挡住口鼻,其他几人掩袖挥了几下,唯独赫千辰与赫九霄还在自如的往前走。檀伊公子被传说如何好洁成癖,此时他却显得很悠然。
赫千辰一直都很懂得忍耐,不论对敌还是对自己。
对敌之时只要能等,便能找出破绽在瞬息之间制敌。而对他自己来说,就算之后他可能要沐浴好几次,但眼前只要是必经之路,纵然是再脏污,他知道必须走过,就绝不会犹豫。
所以就算别人受不了这股味道,他却能受得了,别人以为他会回避之时,他却如此安然。
檀伊公子的名声并非养尊处优换来的。
踩过地上的尘埃与腐朽,赫千辰脚下没有迟疑,忽然从身边伸过一只手。
“把它带在身上。”赫九霄的手里拿着一个香囊,淡淡的香气在此时特别的怡人,那是牵心草的味道,赫千辰早已熟悉,看了对方一眼,衣袖抬起,接过的时候握了握赫九霄的手。
他不会对他说谢,在人前也不能表示什么,但只是这一眼,这一下轻握的动作,赫九霄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仿佛渡着冰寒的脸,表情略微柔和了,他也什么都没说,往前走去。
其他人只看到那个香囊被檀伊公子接过,系在腰上,一股极为清淡又让人非常舒服的味道就从他身上飘散出来,花南隐颇为羡慕的看着那个香囊,在扇面之后嘀咕:“早知道就该文小竹分些香粉来。”
他却不知道,这袋香粉不是小竹拿了牵心草晒干碾出来的那粉,这个香囊也不是挂在千机阁书房里的那一个,这是赫九霄很久之前就准备好的东西,早在他给了赫千辰那株牵心草的时候,他在赫谷里也留了一株。
这是他后来亲手晒干,亲手碾碎,亲手放在香囊里的,他和赫千辰纠缠到如今,一直忘记给他,这次要人从谷里带出来。
此刻它就系在青衣上,在行路之时,偶尔被一只手轻轻拿住,指尖抚过。青袖下的手白皙修长,有力而沉稳,动作间却有种说不出的轻柔。
赫千辰岂会看不出,这与他书房里的香囊不同。
目光流转,他看着就在他身前不远处的身影,忽然上前几步,拉住了赫九霄,当着其他人的面,拉住他的手,再没有放开:“地上太暗,我同你一起走。”
他的话音太沉稳,表情如此自然,旁人就算觉得奇怪,也不曾多想,知道内情的却眨了眨眼,地上哪里暗了?他们脚下全被火把照的亮堂堂的。不过,假若檀伊公子要找理由做一件事,不论是什么,别人都不会觉得奇怪的,甚至会觉得理所当然。
所以沧鹤掌门和婆罗门门主都没觉得奇怪,他们正凝神往四处打量,山庄里分左右两个大堂,他们走过庭院之后,经过了东堂,原本放置的座椅之类早就没了,帐幔从高处拖曳到地上,已经成了鸟兽的窝,爬虫和老鼠发出细细簌簌的声响,在被火光照亮之前四散而去。
“好大一只老鼠。”李大娘的话落音,嗖一声,一只老鼠被钉死在地上,他嫌恶的拍了拍手:“我最讨厌老鼠。”
老鼠被一枚普普通通的绣花针穿透,穿过整个头部,尸体只见了一点血,沧鹤掌门林肃点头赞好,“李大娘的绣工果真不凡。”
暗器发射讲究力度、时机、角度,李大娘这一出手,虽然只是对付一只老鼠,但在场多是经验老大眼光很准的人,都看的出这一击无论是那一方面,非高手不能做到。
李大娘对他的称赞却没表示出愉快:“这里阴森森的,我看我们还是快些往里走吧,早些查完,看还有没有那个‘红颜’。”
“别忘了火雷山庄是如何败落的,即便有,怕也早就被烧没了。”迦叶大师头上无发,穿着半僧半俗的衣袍,光光的脑袋在黑夜里反着些许光亮,长叹一声:“我等如今不过是尽人事,天命如何,需看武林的造化。”
几人都想起火雷山庄败落之因,当初何等辉煌和荣耀,也都禁不起一场大火的吞噬。公孙南星钻研火药与暗器多年,但总有算错的时候,以前小错也就算了,那次却引来了大祸,一次失败令火雷山庄陷入火海,火药的威力令所有付之一炬。
“公孙南星因火雷箭而成名,又因火雷箭而死,死在自己家的火药堆里,还真是这个狂人的死法。”花南隐扇开面前空气里的浊气,他一边走一边问,“之前说是闹鬼,哪里来的鬼?谁见过?”
“我是听手下的姑娘说的,绣花的时候有人说起,自从火雷山庄没了人,这里时常传出哭声,有人说当年公孙南星没有被烧死,而是被炸去了半个脑袋,半个人半个鬼,杀了所有人……”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火把忽的灭了,李大娘说道这里停了口,只觉一道暗影从他面前掠过。
“是谁?!”往后急退,几枚绣针在他指间闪过寒光。
“是……我……”幽幽的话音飘渺不知从何处来,耳力略微不好便会错过,那仿佛只是风吹过空隙发出的声响。
火折亮起,火把再度被点亮,眼前的一切让人呆愣,同时身上涌起一股寒意,原来在他们眼前的那些残破变色的帐幔全都不见了,空荡荡的一座厅堂里,只有被烟火熏烧的痕迹。
一簇簇的黑色,在墙上就如一道道鬼符,火把上火色燃烧跳跃,将地上印照的清清楚楚,什么痕迹都没有,没有爬虫,也没有速类,李大娘先前钉死过老鼠的那个地方,空无一片。
就像什么都不曾有过。一切都没有发生。
“怎么回事?难道我们先前是在做梦?”云卿自从进来,一直没有怕过什么,不论是虫也好鼠也好,女子见了会惧怕惊叫的东西她见了都没什么反应,此时却也免不得微微白了脸色。
来这里见鬼。这句话是赫千辰说的,现在谁也没有说出口,但谁都想到了,谁能在一眨眼间将所有都改变?除非是鬼神之力。
赫千辰的手还和赫九霄交握在一起,他的脸色很平静,只是微微多了些疑惑和兴味,赫九霄自是不信鬼神之说的,衣袖下,他的手指碰了碰赫千辰的,两人目光相对,视线一起落到地上。
“花南隐。”突然听见这冷冰冰的三个字,花南隐惊了一下,赫九霄每次叫他都让他心惊肉跳的,收起了扇子,他疑惑的应了一声。他以为赫九霄是很讨厌他的,每次看到他那眼神都像要杀人。
“地上。”对别人,若非必要,赫九霄的话向来言简意赅,花南隐不知所以的望着地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地上有一层灰,印着他们几人的脚印,在他脚下不远处,有一道印子一直往后延伸过去,那是拖曳什么的痕迹,他正要蹲下身去查看,林肃大喊起来:“人呢?他人呢?”
沧鹤门下的弟子环顾四周,觉着火把都在摇头。不知何时,他们之中少了一个人。
第一百零八章:蹊跷
##人都看着花南隐脚下不远处的那道印子。那道印子的形状和大小恰好符合一个人形,就在火把被熄灭的那一瞬间,他们里面有个人被拖走。
被拖走的是沧鹤门下弟子,林肃却一点不知,他不知道他的弟子什么时候少了一个,是在火把熄灭之前?还是在火把熄灭之时?若是把人带走的是人,这人该有如何的高深的功力?倘若是鬼,他又被带去哪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那道痕迹,一直望过去,从他们这里,这道痕印一直往外,从这里厅堂延伸到门前,然后忽然断了。
凭空断去的痕迹,只能让人想到一个答案,这个被拖走的人也和那道痕迹一样消失了。
“檀伊公子,你看这是怎么回事?”李大娘虽然穿着女装,但他毕竟是个男人,没有像云卿那样害怕,又或许是有什么信念令他坚持,他指着那道痕迹:“人不会就这么不见,倘若有高手暗袭,我们这么多人也不可能没有一人发觉,但若有别人,为什么不见那人的脚印?”
地上只有那道托痕,除了他们几人的脚印,再没有其他。仿佛有个无形无影的东西进来,带走了他们之中的人,又无形无影的离去,一起化作空气消失不见。
“若非绝顶高手,无法做到。”往四处看了一下,赫千辰像是一边沉思一边开口,说的很慢,然后他又在地上打量了几回,继续举步往前。
“难道就这么算了?”林肃脸色有些发青,不知是气愤还是惊吓,“我门下有人失踪,这个地方定然有些古怪,我要查个清楚!”
他还未抬步,几个弟子正要转身,两人忽然拦截在他面前,赦已和忘生。
这两人是赫千辰的左右使,他们拦住林肃自然是赫千辰的意思,沧鹤门人马上不动了,林肃也没有移步,脸色却沉了下来:“檀伊公子,你这是何意?”
赫千辰脸上多了些慎重,这个地方确实有古怪,“林掌门,你可曾想过为何你的门人会突然失踪?”
林肃答不上话来,赫千辰也没想让他回答,让赦己和忘生回来,他继续往前走,也不去管身后林肃会不会跟上来,继续说道:“不论对方是人是鬼,这么做定然有其用意。”
他一开口,别人都会想听下去,林肃也是其中之一,犹豫了一瞬,他也其和他人一样跟在后面出来这个厅堂。
火把上的红墙在夜风里呼呼闪动,脚步声里,赫千辰的话音连同那清溪怡人的味道一起传过来,“人手分散,对我们并无好处,你门下弟子无论是生是死都已不见,若是还在这个庄里,我们必定能找到,若是不在,你查了也无用,对方原本就是呀分散我们的力量。”
“这么说来,不是鬼怪?”云卿只在乎是不是鬼,若不是,她也不怕。
“除非出来让我见见,否则,我是不信有什么鬼怪的。”赫千辰的这句话不知是对着谁说,悠悠的话音传的很远,在空气里飘散开。
小径上早已没了草木,一切都枯萎了,他脚下踩过,和他身边的脚步一前一后,赫九霄自始自终没什么表情,无论是见到什么,都不能令他的脸色改变,结着霜寒的脸色在这夜色里,在这摇曳的火光下似乎也消融了一些。
尽管只是错觉,却令这张脸充满了魔魅的诱惑力,不必再心惧于那股噬人的冰寒,有人不自觉的看着他,只是几次,还是被赫千辰看在眼里。
林肃带着门下的人走在最后,走到一半忽然停步,“等等!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
众人停下往,屏息静听,他们身在的这个花园只有些干朽的枝桠和枯叶,木叶早已凋零,池塘里也已经没了水,不知是淤泥还是烂木堆积在里面,昔日的桃红柳绿,眼下只剩雾色凄迷。
火把上的油脂在燃烧,只有那些噼啪声和他们踩过枯叶的声响,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林掌门,你听见什么?”迦叶大师停步,这一停步,连脚下踩到枯叶的声响都没了。
林肃手下已经失了一个弟子,对周围的响动特别留意,紧皱着眉,他朝荷塘那个方向瞧了一眼,“我好像听见人声。”
先前确实有过人声,那两个不知是人是鬼说出的字,至今还如幽魂似的在众人耳边,林肃又说听见人声,不禁叫人怀疑,他听见的是否真的是“人声”?
花南隐走过去看了看,没见到什么异常,哈哈一笑,“你听到什么?是人话还是鬼话?说了什么?”口中虽然在玩笑,他的脚步却谨慎,又走到池塘边朝下看了一眼。
林肃却笑不出来,“我听到有人叫救命。”他自认不会听错,但谁都不曾听见,只有他听见,会否真是错觉,连他自己都不肯定了,那声音太轻,轻到像有什么堵住了口鼻,从嗓子眼里憋出的那两个字。
不知为何这个院子里有雾气凝结,月色早被云层遮挡,枯枝断叶在摇曳的火光里落下扭曲的暗影,几人的影子也被拉的很长,此刻静下来,再看这个院子竟有些鬼气森森。
云卿抱着琴往当中走了几步,颤抖的手不小心在弦上划过,“嗡——”琴音破碎,在夜空里回响,忽然,他们的影子多了一个,有什么似在蠕动,慢慢的接近,花南隐离的最近,他居然不躲不避,一把朝那个暗影抓过去。
提着手上的人抛掷在地上,几人连忙凑过去看,那不是个影子,而是个人!
“救……我……”浑身上下全是脏污的泥水,这个人就像从烂泥里爬出来,他的口鼻之中全是泥水,这个人就像从烂泥里爬出来,他的口鼻之中全是泥水,一开口,嘴里就吐出一股腐臭的气味。
“这到底是人还是鬼?”李大娘用帕子掩鼻,在花南隐下的人连面目都辨不清,也不知穿着什么衣,除了听他说话知道是个男人以外,其他一点看不出来。
李大娘只是随口这么说,大家也都知道这个人绝不是鬼,但他是谁?所有人看着赫千辰,要救人,只有血魔医了,要求血魔医救人,只有靠檀伊公子。
“何用麻烦,打他一掌就好。”赫九霄冷冷的看着那个不知年龄不知身份的人,不用赫千辰开口,一手随意挥出。
噗,那人吐了一口不知是血还是泥的混合物,倒在地上喘息了几声,“你们……你们是人是鬼?”
“有趣有趣,我们也被人当作鬼了,难道这里只有鬼魂,没有活人?”花南隐从怀里拿出不知是哪家小姐给的帕子,擦着手上的泥水。
“这里的活人……都会成为死人……你们快走……”那人拖住自己的咽喉,咕嘟咕嘟的又吐出一团淤泥来,别人吐血,他吐的却是泥,花南隐正要把那块原本是粉红色,如今成了乌黑的帕子收进怀里,见此情形也呆了呆。
“真是见鬼,这是什么功夫,能叫人变成这样?”他正要低头去看,赫千辰忽然一扬袖,金光乍现,“回来!”
呲啦,枯叶拉撕的粉碎,那是花南隐原本站的地方,此时只有一片空旷,那个不知身份的人心口被破的稀烂,不知是被何种力量扯开,竟连一处完好都没有!
“他死了。”林肃查看他的伤口,担心自己门下的弟子会不会和这个人一样。
“阿弥陀佛。”迦叶大师垂首敛目,一进火雷山庄就连遭两次意外,不是什么吉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