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赫千辰用蛟蚕丝将花南隐拉回,再到那个人死去,不过是眨眼之间,火把的光亮还在,先前说话的人却在眨眼间死去,寂静的夜色里,沉沉的死气在庭院里弥漫,这里仿佛已不是人间,而是幽冥。
“火雷山庄的庄主,当年确实死了吗?”云卿紧紧抓着自己的琴,她的脸色和她的衣裙一样惨白。
李大娘一点头,又迟疑着摇头,“据说是死了,全庄的人都死了,不死的也早已走了,要是有‘红颜’,也一定是放在大火烧不着的地方……”
“既然有大火烧不到的地方,要是有人躲在那里又如何?”林肃截口问道,李大娘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甩了甩手中的帕子,“要是一直躲着,当然就不会被烧死了。”
话出口,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本是随口所说,但想到可能性,心里便有些发毛,传说被火药炸死,引起大火烧了自己庄院的公孙南星,难道没死?
赫千辰注视着那具尸体不知在想什么,众人的呼吸声都放轻了,这漆黑的夜色实在太骇人,夏末,夜晚总是凉一点,他们却觉得有股冰寒的冷意,不是赫九霄身上的冰冷,而是被危险接近的悚然。
夜色更浓了,云卿的白衣在风中轻拂,飘忽的就像一缕白烟,她的眼神也有些迷离,四处看了看,忽然定在某处,颤抖的指向了一个人。
迦叶大师。
迦叶大师正半合这眼念诵经文,其他人只见云卿指着他,眼神有些发直,颤声说道:“大师,你的背后……”
第一百零九章:小楼
迦叶大师立刻回头。
那是一张人脸,面无表情枯涩如柴,黑洞洞的眼神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似乎实在闪烁,正对着他,煞那间看到这张人脸,迦叶大师大惊之下跃身退后。
那张脸却没有动,还是那样木然的,诡秘的目光似是看着他,有似什么都没有看,几个火把一起照上去,众人都觉得此事十分古怪,那不是人,竟是个木石人偶!
它须发俱全,衣衫也穿的整齐,只是异常高大,静静的在他们身后伫立,他们手中的火把照出的光亮就在它的脸上,光影晃动之间,那张平板又诡秘的脸孔像是在笑。
“它几时出现的,方才谁看见这里有这东西了?”李大娘攥着帕子的手也开始握紧,另一手和着绣花针,指节都已发白。
云卿摇头,脸色还没恢复过来,“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我记得清清楚楚,这里什么都没有。”她退后一步,原本言笑从容的武林第一美女,此时也不免心慌起来,仿佛只有与人接近些才觉得安全。
突然消失的人和突然多出的木偶,此时要说火雷山庄里面没有古怪,谁都不会信,曾经听到的飘忽的语声再也没有出现,但此时谁都感觉得到,这山庄里面确实还有其他人。
“这东西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迦叶大师让身边的弟子举了火把,上前查看,赫千辰原本也在打量那具木偶,此时他的眼里忽然闪过一道异色,“等等!”
说话间迦叶大师已经凑到木偶面前,忽然,木偶口中射出几道寒芒,直对迦叶大师而去,‘叮’‘叮’‘叮’,李大娘的绣花针与那几道寒芒一起掉在地上,“有毒!”
被他的绣花针击落的暗器在光下隐现蓝光,迦叶大师衣袖连挥,袈裟在真力之下鼓起,余下几枚暗器被反弹回去,钉在木偶身上发出夺夺几声。
“好精巧的机关!”如此精巧的机关让人防不胜防,暗器被击落之后那个木偶再也没有动,几人盯着那个木偶,怕它再放出什么暗器来。
赫千辰看到暗器之时没有动,此时也没有动,而是专注的看着木偶的脸。
“你可相信是世上有如此精巧的机关?”他仰头看了看天,被云层遮挡住的月光朦胧的洒下几许光辉,落在他的脸上,若有所思,侧首转向身旁,他问赫九霄。
众人只见此时的血魔医相较白日所见更形阴冷,也更为魔魅,半张脸孔在阴影之中,听他缓缓说道:“就算再精巧的机关,也需有人来发动。”
“不错!”两字出口,一道金线穿梭而去,仿佛是要将夜色与这股诡秘的气氛全数穿破,蛟蚕丝直击往木偶的双目。
身上钉着有毒的暗器,伫立不动的人偶忽然动了!不只是口,也不光是手,它全身都动起来,每一个关节都像是活的,抬手挡住蛟蚕丝,笔直的双腿不知如何借力,脚下轻点直直往后退去。
“想逃吗?木郎君!”赫千辰大喝一声,与此同时,赫九霄的掌力也已发动,夜风里涌上一阵如冰如火的气候,轰然落向那个木偶。
“木郎君?!”众人惊愕,它不是人偶,居然是活人?!居然是五色魔师之一的木郎君?!
来不及让他们错愕,金芒已缠住木郎君的手腕,拿风凌厉扑向他门面,花南隐最先发应过来,错步而上,手中绸面的折扇划破空气发出嘶鸣,直击木郎君的咽喉!
如同木石所塑的人偶口中发出几声不像人的怪笑,除了笑声别无其他,被蛟蚕丝牵扯,木郎君直直撞上赫九霄的掌风,原本该口吐鲜血的他居然只是后退十几步,状若无事,笑声暂歇之后又起。
“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他仰头之时颈部要害正落在花南隐的手中,折扇连拍带削,如利刃割入木郎君的咽喉——
笑声停了,其他几人还没来得及出手,笑声就已经停了,双眼却未合上,木郎君直直站着,真如一块木头,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几人正要松口气,却听见一句冷冰冰的话音沉声提醒,“他还没死。”
就在这当口,木郎君又动了,不动的时候他状如木石人偶,一旦动起来却如幽魂,他的关节似不可思议的角度转动了几下,脱开了所有人的钳制。
花南隐割在他吼间的伤竟然不曾流血,仿佛他本是一段木块所制,身影飘忽,在枯枝断叶之间忽闪了几下,消失了踪影。
谁也没敢追上去,他们都记得赫千辰的话,力量一旦分散,对他们有害无益,还有一个原因是,谁也不敢追上去,这个山庄里面出现了木郎君……
“这么说来,其他几个魔师可能都在。”林肃神情紧张,迦叶大师也是满脸谨慎,云卿倒是比先前好些,“只要是人,不是鬼,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别忘了我们有檀伊公子在。”
她嫣然一笑,指尖抚过琴弦,悠悠的琴音在这诡秘的夜里回荡,将原先的鬼气驱散不少,现在再看这个园子,不过是残败不堪而已,心头的恐惧一去,她的娇柔风情着实让不少人觉得轻松了许多。
旁人是轻松了,云卿说了话却觉得有股寒意,抬眼望去看到赫九霄正在看她,幽冷的眸色不知是何种含义,她回以一笑:“血魔医方才怎么知道木郎君未死?”
“医者若连死人活人都分不出,便当不得这个医字了,更何况他是血魔医。”未听见血魔医回答,说话的是檀伊公子,他脸上的温和与平日似乎略有不同,说不上是深沉还是什么,回答云卿,语声慢慢。
花南隐看看这边,有瞧瞧那边,他可没见过温文有礼的檀伊公子对女子如此冷淡,眼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他话题一转:“幸好你看出来他是木郎君,不然迦叶大师又要遭了。”
对赫千辰说完,他转身拿折扇在手里拍了几下,“大师,记得,檀伊公子的话必须听着才好。”
迦叶大师早已对赫千辰心服,对花南隐打趣的话也不反驳,真的对赫千辰行礼拜谢,旁人眼里檀伊公子素来谦和,此时却没有避让,就受了婆罗门这一礼。
赫千辰有他的打算,旁人不知,赫九霄却知道他的心思。此地已然是处险境,不管是陷阱还是真有什么隐情,他们这些人不管是想进去还是要出去都不是那么容易,非要同心齐力不可,若各自为政只会让暗处之敌各个击破。
所有人必须听命于一人,不能像先前沧鹤掌门那样,因为弟子失踪便要带人去找。
若要有人为首,非赫千辰莫属。当仁不让,也没有让的理由。
木郎君已经不见了踪影,赫千辰与赫九霄站在最前面,两人身边赦己等人拿着火把,照亮前路,不远处就有一座小楼。
楼里漆黑一片,悄无声息,里面会有他们要找的红颜毒?还是有四色魔师布下的陷阱在等待?众人各自拿好了兵刃不敢懈怠。
“水厉鬼与木郎君已经现身,想必火神君和土厉魔也早已在了。”踏上小楼的阶梯,赫千辰的眸色在黑夜里就像天边的寒星,他脚步沉稳,在他身后几人眼观六路,听他这么说,林肃疑惑,“木郎君我们是看见了,哪里来的水厉鬼?”
“林掌门还没明白?当然是在池塘边的那个。”李大娘脚下走的很轻,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檀伊公子回答,他也知道,恐怕也只有惊魂不定的林肃才会问出这个问题。
“可庭院里我们只见了那个人,他死的时候都没见人对他出手,水厉鬼是藏身在何处?”林肃为人严谨处事认真,非要将事情问个清楚不可。
这下李大娘答不出了,花南隐口中啧啧有声的摇头,“林掌门难道还不知道?这五色魔师都有些古怪的功夫,那木郎君被我割喉的时候,我感觉就像打在一个木桩上,他竟然一点都没事,那水厉鬼虽然我们没看见,但想必当时就隐身在池塘里,那团淤泥下面也许就是他。”
“确实如此,我们没有留意池塘之下。”上了楼,赫千辰脚下停步,先前他虽有怀疑却不肯定,直到看到迦叶大师背后的那尊木偶。水和木,这两点立时让他警觉。
“脚下当心。”楼上很暗,火把的光摇晃不定,赫九霄把赫千辰拉近一些,拨开他肩头碰着的蛛网,“他们本不该在这里,这四色魔师应该在玉田山。”
脚下地板嘎吱作响,很多角落里都布满了灰尘,到处都结着蛛网。
赫千辰看了看自己肩头,拍去赫九霄袖摆上碰到的灰,摇头冷笑:“这就是他们的高明之处,玉田山存有戟玉候所留的财宝与秘籍,口中说要护宝的人心里未必就没有夺宝之意,他们只要不出现,没有目标,那些人明争暗斗,对他们只有好处。”
“让人夺宝起争执,他们黄雀在后,果然好计谋。”花南隐到了楼上,看到许多扇门,口中接话,心里不敢大意。
忽然一道风声掠过,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人影,突然就到了他们近处,口中急喊:“血魔医?!”
第一百十章:惊见
人正要出掌挥剑,突然听到这句喊声,手里听了动作,只见来人满头汗水,面无人色,煞白的脸看来简直已经像鬼,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他们差点认不出他来。
这个人他们本来就认得,罗胜堂堂主,罗坚。
谁也没有想到,来人竟是罗坚,“罗大侠,你怎么在这里?”李大娘对他有些敬佩,问出口又忽然想起,“对了,你也是为了红颜。”
来这里的人,谁不是为了解红颜之毒的迷?他也是为了他心里记挂的那个人。
“快!快跟我来!”罗坚本来身形魁梧,神情凛然,此时却脸色苍白,一身青灰色的衣裳不知是沾了血还是占了泥,脏污不堪,他一手还握着剑,握剑的手因为用力过度一直在颤抖。
“随你去哪里?”赫九霄也没想到会见到罗坚,布满冰寒之色的眼眸盯视着他,罗坚突然出现,出现的太过古怪。
那并非真的是一缕轻烟,而是一个人,他的轻功极好,飘忽之间已到他们眼前:“跟我来!他一伸手,去拉赫九霄。”
几乎是在同时,一只手也伸了过去,后发先至,扬起的衣袂唰的荡开了那人的手,许是没想到如此轻易被人荡开,那人后退几步打量赫千辰:“檀伊公子?”
“是我。”看着来人,赫千辰脸上没有一贯的温和。只见那人一身不起眼的蓝灰色衣袍,身材高瘦,面容俊逸略显苍白,却剑眉星目,自有一派正气,先前来拉赫九霄,眼里便似有焦急之色。
那人不知赫千辰为何看来不快,急急忙忙从怀里拿出一块令牌,在他眼前一亮:“可否请公子带人随我来?”
语气已经变化,沐苍崖认出眼前这人身穿青衣卓尔不群的男人就是千机阁的檀伊公子,绷紧的心神一松,开始注意起了自己的措辞。
他的态度的变化其他人都感觉到了,令众人意外的是赫千辰看到这面令牌,态度也有了变化。
赫千辰微微点头,示意赫九霄:“过去看看。”让那人带路,其他人不明所以的随在两兄弟身后往深处的黑暗走去。
“我们白天就到了这里,没想到那几个魔头在我们之后也来了。”沐苍崖在前面带路,脚下走的飞快,口中讲话气息却不乱,知道要让檀伊公子相信他,就必须全盘托出,此事人命关天,他一点都不敢隐瞒。
“我是奉命而来,戟玉候之死与红颜之毒有关,江湖不平静,天下也难以安定,这毒必须解。”
听他这话与别人语气都不同,云卿虽然很少在江湖中出现,对江湖人物却十分了解,闻言在沐苍崖身上打量几番,又想到他的令牌,恍然说道:“我想起来了!龙鹰双杰!”
云卿这一提醒,其他人也会过意来,那是官府的令牌,用来表明身份的:“阁下原来就是沐捕头。”
“在下正是沐苍崖。”
“盘龙”与“飞鹰”,共称龙鹰双杰,沐苍崖与沐寒珏这对兄弟在江湖上颇有些名望,身在官衙,但时常为大案行走江湖,两兄弟焦不离孟,素来一起行动,这次只见沐苍崖没看到沐寒珏,赫千辰已经知道他为什么要来找赫九霄。
沐苍崖不知是怎么认得这里的路,七弯八绕带他们到了一处更隐蔽的地方:“我们手下散开去搜查,一个都没有回来,恐怕凶多吉少,我兄弟他也受了伤,想请血魔医医治。”
沐苍崖早知道赫九霄的规矩,是以说话的时候神情非常沉重,显然已经做好准备,众人跟他进去,里面却不是个卧房,竟堆满了棺材,只见沐苍崖机警的四处看了看,不见异样,连忙到了一个棺材面前,吧棺材盖给打开了。
“寒珏?”
“大哥。”棺材里面躺着一个活人,看到沐苍崖,紧张的脸色松弛下来,“还好,我还没死。”他咳嗽几声,听他说话,谁都知道他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你当然不能死,你还要回去看玉儿呢。”沐苍崖看到弟弟脸色已经灰败,勉强笑了笑,安慰的拍了拍他,“别担心,你看我找了谁来?”
“还有谁和我们一样来这里找死?”沐寒珏慢慢的从棺材里坐起来,众人这才看清了他的样貌,和沐苍崖的高瘦不同,他更精悍一些,眉目细长,确实如鹰一样有种干练果决的气质,但此刻身受重伤,他的眼神已经没有原先那么锐利。
“血魔医?”他也没想到,自己运气居然这么好,临死之前能见到血魔医。
“他是我弟弟沐寒珏,被土厉魔所伤,服了伤药也不见好,那魔头着实厉害。”沐苍崖狠狠一拳砸在棺材角上,剑眉扬起,一片煞气,“我们的手下想是已经死了,我定要为他们报仇。”
沐寒珏被他从棺材里扶起,众人相互认识了一番,听两人说了之前的事。
原来罗坚自从那日擂台无果而终之后早已一个人来了雷山庄查访,那时这里还没有什么大的异样,等他查了一大半的时候,沐家兄弟带人来了,知道来意相同,一起检查了剩下的几个地方,什么都没有找到,正要决定是就此离去还是再找一回,就遇到了那几个魔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