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已经无法延续,寂静逐渐降临,搁在茶机上的热茶渐渐冷了,两个人的思续仿佛无法交会,越分越远。
燕裘突然说:“K&F变了不少。”
“嗯?哦,是呀。”
新的话题展开,肖缇不笨,明白这是好友给他的台阶,也识相地顺着下去。
“其实风格还是维持爷爷那时候的,就是修葺翻新过而已。”
在肖爸爸多年的奋斗之下,肖家几年前就开始经营饭店,现在由茶苗管理,生意更是蒸蒸日上。坚持留下K&F是因为饮水思源这传统的道德思想,正因为已经不是主要的经济来源,小店更显得轻松自由。
燕裘又想起那傲慢的调酒师,不经意念出来:“白暮。”
“哦,你认识小暮呀?”肖缇恍然:“是刚才在店里认识的?”
“嗯,是的。”
燕裘想了想,便利用这个人作为话题,将气氛扭转,肖缇还傻愣愣地跟着走。
“小暮调酒很棒。”
“可惜服务不行。”燕裘也不客气,但语中并没有责备,仅仅以一种叙述事实的平和语调说道:“不知道是谁教他的,可是他只学到一个调酒师的形,却没有实在。相信你也知道他经不上孙伯伯在这方面本事。”
调酒师是治愈灵魂的魔法师,他们无论何种风格,最后都不应该背离这个宗旨。
可是仅仅半小时的接触,燕裘已经感觉到白暮身上那股戾气,与其说治愈方,不如反之。职业直觉告诉燕裘,那个年轻小伙身上有不少麻烦。
“或许你该换一个调酒师了。”
燕裘所说,出发点是为了保护友人。
如果仅仅辞退一个有问题的员工就能够解决问题,那么他极力建议这么做。
然而肖缇却摇头:“不行,他不在那里就没有地方去了。我和苗苗发现他的时候,他躺在大马路上呢,身上有很多伤,他既不愿意上医院,又不愿意说出自己的来历。他才20岁,我们必须要帮帮他。”
就是这样才麻烦。
燕裘轻叹,不想扼杀好友善良的一面,只好暗里多留心。
他不是针对谁,只是……护短。
第四章
燕裘离开B市十年,其实肖缇和林安甚至水牛都曾经到国外探望他,可是这跟燕裘回归B市又是另一回事。
肖缇自然是很高兴,拉着燕裘喝酒庆祝,结果几杯茅台下肚就把大眼睛一阖,开始摇头晃脑,絮絮叨叨地背起菜谱来了。肖家人比燕裘更加哭笑不得,自家人都知道肖缇酒量极浅,比茶苗还不如,轻易不与人喝酒的。这不是,燕裘才略有醺意,他倒已经烂醉如泥。
风风火火地侍侯移动菜谱睡下,已经是凌晨,在肖家人的热情挽留之下,燕裘决定留宿一宵。哪知道第二天一大早又给肖缇捉到酒店去当贵宾,肖缇亲自下厨为燕裘炮制美食,为了他这位客人,肖家一家子陪着,乐也融融地又过了一整天。
第三天早上,燕裘是真的要走了,双胞胎姐弟哭得像是天要塌下来似的,死活不愿意放人。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小姐弟俩都已经把天使叔叔当成自己人了,哪有这么轻易罢手。
肖家二老心疼孩子,肖缇这爸爸更别提了,反倒是茶苗一手一个把俩揪起来,眉毛一竖,妆容精致的干练女强人变身蛇发魔女欧克斯,让小姐弟俩缩着脑袋变成了小石头人。
“你们俩说,这样撒娇耍无赖,对不对?”茶苗横眉怒目。
小姐弟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噘起嘴唇摇头,齐声说:“不对。”
茶苗眯起眼睛,语气比刚才平和:“所以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眼见妈妈脸色稍霁,小姐弟赶紧陪笑脸高声向燕裘道别。
“天使叔叔再见!”
“天使叔叔下次要带喜洋洋来。”
燕裘轻笑着一一应答小姐弟才和肖缇一起上车,肖家人们微笑着摆手送别,直至他们都被远远抛在后方,肖缇满脸苦笑道歉:“真抱歉,孩子们太任性了。”
“没事,他们还小。”
“嗯,住在金英大厦是吗?那得走这边,那里的房子不便宜。”
“……”燕裘叹笑:“所以,说不定很快就要搬。”
肖缇微愕:“哦,是吗。”
车子汇入上班车高峰的车流中去,燕裘看向车外,将B市新貌收揽眼中。经历十年,城市建设并没有落下,高楼林立中有不少崭新的面孔。燕裘心里略有感慨,想起燕宅……也不知道有没有改变,是有些好奇,可是他还没有心理准备回去。
见燕裘陷入沉思,肖缇有些担忧,欲语还止,最后仍是决定闭嘴。肖缇想起来高中那会儿,他、燕裘、吴水牛、林安,四人玩在一起,他一直将互相之间的感情看得十分单纯,谁知道其实是他太缺心眼了。
分明连林安那女孩子都看出来燕裘对吴水牛的感情不寻常,自个和燕裘是死党,却后知后觉。肖缇承认自己EQ不高,这时候就不应该掺和燕裘的感情事了……而且,他相信燕裘可以解决问题。
既然已经回来,一切会好的。
这般想着,大眼睛中担忧褪去,剩下坚定的信任。
……
宋十一少现在很不爽,万分的不爽,他的小表弟才刚刚回国就知道一声不吭地彻夜不归,离家两天了,连一通交代的电话都没有,甚至还联系不上人。
他往公寓里去了数通电话,又往楼下去站岗,还发了数封E-mail,竟然一点音信也没有返回。
他生气了,实实在在的生气了!
“没有人,从来没有人可以这样对我的。”宋景桓恼得要摔手机。
旁边某秘书凉凉地来了一句:“摔了手机,就收不到回复。”
宋景桓已经做好投掷姿势,被这语言一挑,手势一止,差点没和办公椅一起摔,幸好秘书淡定地出手扶住椅背,大少爷总算幸免四脚朝天的命运。
成熟俊朗的脸对着冷脸秘书,投去哀怨的一瞥,宋景桓嘴里嘀咕:“柳利呀柳利,你怎么跟我家球球一个样,就爱打击人,有时候真恨不得让你卷铺盖走人。”
柳利还是那副八风吹不动不惊不乍的淡定模样:“人事部短号1738,现在辞退我可以节省半天工资,不过根据劳动合同规定,我已经为公司服务四年,应该得到四个月的补发工资。”
“……”宋景桓的表情就好像一座被浪花抚平的沙堡,瞬间换成一种专注的探究目光,死死盯紧柳秘书打量,好半晌才把下巴往交叠的手背上一搁,低声呢喃:“怪不得我会雇用你,虽然各方面都比球球逊色,但你们都是这个调调的人啊,整天就知道给我摆冷脸。”
柳利唰地打开手上笔录:“宋总,是时候该为半小时后的早会做准备了。”
闻言,宋景桓却捻起衣帽架上的圆顶礼帽往脑门上一扣,精心整了整帽沿,不管秘书眼神多冷,他双手插兜径直往外走:“前阵子才在研发部泡了一个多月,早会什么的,让其他‘总’去搞。”
话落,只留下随意抛给一记飞吻的潇洒背影。
待人走远了,柳利重重叹息,动手收拾被随意扔在桌面上的文件。
宋景桓打定主意再到金英大厦去放哨,非逮到燕裘不可,可是路上堵得严重,据说是前方出了车祸。他在车里等呀等,车流继续以龟速前进,陷在其中是进退两难啊。宋景桓烦躁了,看阳光不是太毒辣,拎起手机按下快捷键:“柳利,我的车子在XX路堵了,让人来接手。
挂断通话,车钥匙都懒得拔去,宋十一少插着兜,嘴里哼哼着曲子,闲庭信步而去。
B市中心路段发生车祸,赶绿灯的货车追尾撞上小汽车,小小车体就这么冲出十字路口,又撞上肖缇和燕裘面前的另一辆小车。
在一连串的刹车声和轻微碰撞车中,十字路口通瘫痪,骂声浪浪。
燕裘揉揉额角,缓和冲击力造成的眩晕感后,和肖缇一起下车去,果然看见车屁股被吻住了,互相交换无奈的一瞥。
“唉。”肖缇轻叹,看情况混乱,就掏出手机来报警。
燕裘看到周围有不少正在报警的人,他决定不再增加警方工作量了,解开袖扣撸起袖子就往相中央相撞的车子跑去。人群中也有见义勇为的男士冲过去,根本顾不上对方是谁,只管合力将扭曲的车门掰开,把伤者搬出车厢,远离事故现场。
把人都搬出来,伤势就不是他们可以解决的问题。
“我是医生。”
简洁的一句话,着朴素白衬衫的身影迅速介入,立刻为伤者急救,
看他一个人忙活,燕裘凑过去帮忙:“我上过急救课程,能做些什么?”
忙碌中的男人侧过脸,却把舌头丢了,神情错愕地瞪着燕裘。
一瞬间,燕裘也认出来了,这是在机场遇到的名叫祁允然的男人。想不到才几天,就有两次戏剧性的相遇,燕裘也很惊讶,可是现在明显不是述旧或感慨的时候,他正要开口提醒,却见男人白净斯文的脸上已经没有惊讶,恢复了之前的严肃认真。
“那边的女士伤势比较轻,只需要简单止血就好,你行吗?”
不是命令,是询问。
燕裘轻轻点头,从群众提供的简便药箱中取了药品,就走向伤者。他低声安抚泣不成声的女士,给那几道划得较深的伤口止血,手势有些生疏,还是做好了。待他处理好这一人,再抬头就见祁允然正用袖子拭汗,脸带笑容。原来在他处理这些轻伤的时候,祁允然已经迅速给重伤者做了基本急救,效率之高,不愧为专业人士。
似乎有所感应,祁允然转眸对上燕裘的注视,也只是短暂的几秒,祁允然墨黑的眼眸似乎闪过很多复杂情绪,立即又错开视线耷下脑袋。
这个人的自卑心太强了。
燕裘轻蹙眉,听见肖缇在喊他,就迎上担心的大眼睛去,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车子的问题。
这时候祁允然偷偷察看情况,见燕裘没有注意他,才敢大胆打量对方。在他眼中这是个发光体,无比耀目的人物,无论从外形、气质到谈吐无一不卓越,鹤立鸡群,整个人透着强烈自信气魄,优雅而强势的男人。祁允然是最惧怕这种人,即使隔着镜片仍能感受那股冰冷,这人的眼睛就像一对冰刃,杀人不见血,周身都是伤害人的资本,他是不想跟这人打交道,不过……似乎由不得他选择。
祁允然轻轻叹息,自言自语:“罢了……”
急救员,交警和消防员等陆续到达,接下来是一连串的盘问和处理事项,一一解决下来也耗了半晌。最终车子被扣,原计划要搁置,肖缇怕家人担心,急着回家,燕裘在救人的过程中惹了一身血污,只想回家梳洗。
二人就在现场分道扬镳,各往反方向走。
结果燕裘才迈开两步,就见祁允然迎上来,燕裘止步,不动声色地等待对方开口。
“谢谢你的帮忙。”
看着对方鼓足勇气的神态,燕裘面无表情:“应该的。”
“……”祁允然的双手垂在身侧,这时候掌心往身上蹭了蹭,局促不安地切入重点:“孕妇……那位女士还好吗?”
燕裘不动声色地打量这男人,男人有几次畏缩,想要逃避他的注视,可是立即又强行扭正。
几轮过后,祁允然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燕裘心中与仓鼠重叠了,后者兴味盎然。
燕裘想起多年以前爸爸送给他的一对仓鼠,那些小绒球异常胆小。
“她?”燕裘扶颌作思索状。
祁允然一脸认真肃穆地等待后话。
燕裘又作恍然状,支了支眼镜,脸带微笑:“我不能随便透露雇主的情况,你问何先生不是更直接了?”
严肃表情瞬间崩溃,祁允然微愕,终于避开直视,支吾着应和:“啊,这样……也是……那……那么,不打扰了……再见。”
祁允然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还要三步一回头,发现燕裘在看他,立即又把脑袋扳正,放快速度步行离开,那步伐跟竞走选手有得拼,哪里还见着刚才救死扶伤的果断英明姿态?
“这反应呀……”燕裘十分感慨。
当医生的胆子这么小,能见到鲜血和伤势也不怕已经很了不得。
忆起那惊惶失措的模样,燕裘抚唇回味。
“球球!咦……你在……笑什么?”宋景桓万万没有想到随意往事故现场瞥去一眼会见着他寻了两天的人,惊吓之后只剩下疑惑和好奇。
这分明不是敷衍或者职业笑容,可球球不是轻易笑的人啊。
笑?
燕裘挑眉:“你幻视了。”
“不,你就是在笑。”
“没有。”
“你就有。”
“闭嘴。”
“……”
第五章
撇开那些意外小插曲不提,燕裘归国后的生活还算和谐,轻轻松松就结束了司法考试,接下来便是等待结果。
宋景桓正为他离家的事在赌气,已经有好几天不见影踪了。
宋景桓不出现,燕裘的小日子过得特别平静,乐得清闲就干脆把书房整理好。其实说一句公道话吧,宋景桓的品位虽然突出了那么一点,可是选房子方面还是很不错的,选了这个环境优雅,交通方便,设备完善的单位。住上几天,燕裘就开始考虑把房子买过来重新装修。房子是宋景桓的,燕裘想了想就给物业去电话,咨询房子的出售价格,便顺道起草房屋买卖合同。
待万事俱备后,燕裘拨了一通电话,想说跟宋景桓协商买卖事宜,如果宋景桓不愿意,他就在大厦中另外挑一套房子……属于自己的房子。结果宋景桓把信号掐断了,压根儿不愿意接电话。
燕裘看看显示通话结束的屏幕,眉毛吊得老高。
有时候燕裘真是怀疑这位表哥比他多长的那几岁是不是负值数字来着,就因为他没有反省离家两天的‘错’,这个人就闹起脾气来了,而燕裘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作为一名成年人,他拥有人身自由权,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他不能到朋友家里去小聚两三天,不是吗?以他们之间表兄弟的关系,还不到出个门都必须报备的程度。
而他之所以屏蔽宋景桓的信息,还不是因为宋景桓的性格太糟糕?他是怕会给肖家带来麻烦,才故意那么做的。
说他做法刻薄,这个他倒没有推卸,已经道过歉了。
燕裘只能先把事情搁下,反正没有卖方,他这买方也忙不出什么。
看看时间,也是买菜做饭的时候了,燕裘收拾桌上文件,突然瞄见文件架上关于离婚案的一些资料,脑海中浮现白皙得几乎透明的身影……他想起了祁允然,两次戏剧性相遇叫他印象深刻。
其实依照机场的情况,这三角恋估计祁允然是被蒙在鼓里,一直给何鸿远骗的,料祁允然那胆小自卑的性子,是不敢跟有妇之夫乱来的。
依这样看来,祁允然也是个倒霉的受害者,不过世上不平事多去了,祁允然固然值得同情,但也仅此而已。
“祁允然,会怎么选择呢?”
燕裘不由得好奇,爱情和理智的纠葛将是哪一方得胜?当年他是付出了沉重代价,在绝望的之际才醒悟过来的,他几经挣扎才能走到今天,对爱情,人类总是容易冲昏头脑,理智什么的根本不管用。那么面对爱人的背叛,祁允然会怎么选择?
燕裘觉得情况不会太乐观,毕竟祁允然太过温驯,这种人最是优柔寡断,说不定最后会接受成为第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