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一世（第一卷 下）——清夜

穿过花海，前面就是河，黑漆漆的冒着泡和骸骨的河水散发着难闻的臭味，白骨上下沉浮着，一边发出怵人的哀嚎。边上有一座断桥，上面用和石碑上同样的字体依稀写着几个字，隔得太远，羲看不清楚上面是什么字，再加上年代久远，字体都已经模糊了。

岸边停着一叶小舟，水鬼们接踵而至想要爬上去，可一碰到船沿，就被震了回去，重霄率先走上去，小舟左右摇摆了几下。

“上来吧。”

小舟缓慢而摇晃着往对岸划去，水鬼们争先恐后扒着船沿，被震开一个又涌上好几个，白森森的手骨扒在脚边，看到扶姝差点要吐出来。

然清光却睁着眼睛直勾勾看着黑水里挣扎着要付出水面的骸骨，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快感，隐隐有冲动也想下去，把这些水鬼统统吞吃。

一直手骨被震成两半，一半掉进水中，另一半顽强地爬进了船沿，清光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眼睛眯了起来，就在他要出手的时候，一道蓝光闪过，手骨被重霄拿剑钉在了原地，手骨张了张骨头，没了动静，须臾，消失在了清光眼前。

清光整个人一震，就在蓝光闪过的时候，脑海中的尖锐叫嚣陡然消失，逐渐涣散的神智也突然回来，他脸色难看起来。

自从进了地狱渊，这种感觉时常出现，自己好像被什么控制住了。

手心一暖，他抬头一看，正对上羲关切的目光，他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有惊无险地渡河到岸，一条羊肠小路蜿蜒着延伸向远方，往左边看去，隐约可见深幽之处有一座高大的殿堂屹立，而右边则是空旷一片。重霄引着他们往右边走了一小段路停下，转头对扶姝道，“就是这里，准备好了吗？”

扶姝往前走了几步，紫阴剑在手：“点到为止？”

“点到为止。”

扶姝在原地站定，深吸几口气。重霄气定神闲地看着她，没有立刻动手，两人静待原处，都在等对方先出手，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扶姝率先忍不住，她身形一动，重霄却一动不动，在她即将看到自己的时候，瞬间就移到了扶姝身后，然扶姝这一剑只是虚晃，她似乎算准了重霄的招数，就在他移到她身后的时候一剑格挡，足下轻点，自重霄头顶越过，一掌拍下。

重霄偏过头，一把握住她的手往地上一掼，扶姝反手握住他的手臂，身子在空中横旋，若重霄不松手，势必会被她反客为主扭断手臂，他不得不松开手，后退一步。连着两招都没有讨到好处，他不仅没有生气，嘴边反而露出了笑容。

“好功夫。”他叹了一句，执剑在地上斜劈一剑，闷哼声随着土地的裂开冲向扶姝，气劲从地下地上呼啸而去，扶姝往空中一跃，紫阴剑横劈一道，斩断了气劲。

清光和羲站得远，却还是有气劲时不时扑面而来，两人实力相当，扶姝吃不了亏，可也占不到多少好，每每刚刚占了上风，却又转瞬落了下风。

“扶姝不会有事吧？”

羲摇摇头，“看似重霄厉害，可他真正的实力比不上扶姝，厉害的只是他手中的剑，如果猜得不错的话，这就是蓝冥剑，曾经是魔君离熵的用剑。”他顿了一下，“这是场消耗战，重霄很快就会撑不住的。”

清光看了他一眼，复又回头看扶姝，打了这么久，她还是占不了上风：“可他能悄无声息地站在我们身后，修为定然不浅。”

“别忘了他是傀儡，本来就无血无气。”

听他一言，清光放了心。果不其然，重霄的体力渐渐不支，蓝冥剑砍出来的劲风也弱了不少。

两剑交锋，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闪电般的刺目光芒炸响在清光耳边，他下意识地闭眼扭开了头去。待光芒散尽，尘土沉淀之后，胜负已分。

但见扶姝一剑横在重霄脖上，而那把蓝冥剑，被脱手飞至不远处，斜插入地，光芒暗了暗。

羲回头冲清光微微一笑，拉着他走了过去。

扶姝收起剑，走过去拔出蓝冥交到重霄手上：“多谢承让。”

重霄低头看了一眼剑，没有接，他嘴角第二次弯了弯：“打败我，得王亥，得蓝冥，得酆都。”

扶姝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然重霄的表情告诉她，这都不是开玩笑，她眉头一皱，笑了一声：“你说什么呢。”

重霄缓缓摇了摇头，依旧那么注视着她。扶姝也看着他，良久，她道：“不是说打败你就可以拿走王亥么？怎么又多出这么多？”不仅能得到王亥还能得到蓝冥剑，又能做酆都之主，好事太多，直觉告诉她中间定然有诈。

羲神色凝重起来，道：“之前你为什么不说？”

重霄淡淡地说道：“怕她心态不正。”

羲嗤笑一声，冷冷说道：“怕是你不敢让她提前知道吧，接管酆都，可有条件？”

扶姝从惊喜中回过神来，也想通透了，偌大一个酆都怎么可能以一场比武说易主就易主呢？重霄一开始不说，定然是怕她反悔，这中间一定有问题。

“条件，有。”重霄停顿了一下，扶姝略显紧张地看着他，“留守酆都，千年不出。”

清光眉心一蹙，声音大了几分：“什么？”

一千年不离开酆都，开什么玩笑，那会闷死的！

扶姝脸色沉了下去，清光很是不满，道：“一千年？凭什么！这是做酆都之主呢，还是坐牢啊！”

重霄想了想，娓娓道来：“除了轮回道，剩下与人间的通道已经封印，想出去，也出不去。”

清光心中一个疙瘩，抬头对上羲同样震惊的目光，“地狱渊不行么！”

重霄摇头：“那里，只进不出。”

三人心里齐齐咯噔一声，然重霄笑了一笑，又说：“挪移术可以离开，你们行。”他指了指扶姝，“你不行。”

“为什么？”扶姝一怔。

重霄道：“修为不够，尚需千年才可练成。”

扶姝恍然，怪不得要留守千年，可……也不一定非要让她来做这酆都之主吧，难道她练不成还不能让清光带她出去了？

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重霄道：“挪移术，不带人。”

扶姝泄气了，也就是说，无论她答不答应做这个酆都之主，她都要在这里一千年不出去，开什么玩笑！

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她狠狠看了一眼重霄，脸色很难看：“既然如此，你之前为什么不说清楚？你骗我们！”

“神母曾言：王亥一出，酆都易主。”重霄的声音淡淡的，表情也淡淡的，可说出的话，却压得三人无法反驳。

三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这是神母的命令，谁都不能违抗，可是……

“我不要！”扶姝甩手丢掉蓝冥剑，冷眼瞪着重霄。

第八十二章：七剑封印之王亥（5）

重霄低头看了一眼蓝冥剑，弯腰拾起，手指擦着剑身，顿时有淡淡的蓝光缠上他的手指，他低头摩挲着，什么话也不说，却又迫人的压力直逼扶姝。

清光道：“那为什么非要她？其实你早就算好了吧。”

重霄手一顿，缓缓抬起头来，“你说的对，可你们，是这一千年来穿过地狱渊的人，你是天君，他是风神，只有她最合适。”他看了一眼紫阴剑，虽然表面上没多大变化，可内中的阴厉之气，却更上一层楼。

“那好，我去外面再给你带一个人来。”清光气冲冲说道，在这里一千年不出去，那根坐牢有什么区别，这个酆都之主，不要也罢！

重霄点头，却说：“也好。王亥剑，你们就不能拿。”

“你……”清光脸色一青，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羲拉他到身后，“接管酆都这么大的事，你总得容我们好好考虑。”

扶姝一听，张口欲言，想了想又闭上了嘴。

重霄似乎很高兴他们态度的转变，虽然脸上的笑容淡的几乎看不到，但他的眼睛里，却充满了笑意，看着他得意的样子，扶姝冷哼一声，别开了目光。

重霄请了他们住进魔君殿，就是之前清光看到过的那座高大的宫殿，魔君殿和一般的王宫没什么区别，只是从远处看过去特别清冷。还没进去，就有寒气扑鼻而来，等一踏进大门，就像感觉置身冰窖。

“跟我来吧。”重霄带着他们走过通明的廊道，来到一处门前悬着灯笼的房间前，房间对面另有一间房间，他站定，道，“这两间房，是风神和天君的房间，扶姝姑娘，请你跟我来。”

扶姝哼了一声别开视线，重霄侧头看了她一眼，对清光和扶姝微微一笑，突然上前拽住她的手，扶姝脸色一变，挣了挣手，然重霄力道极大，怎么也挣不开。

清光上前一步就要帮扶姝挣开他的手，羲一把拦住他。

“扶姝姑娘，有些东西，我想请你去看看。”

扶姝瞪了他一会，放弃了挣扎，重霄回头对羲和清光歉然一笑，带着她就往前走去了。

寂静的走道上，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轻，直至完全听不见，一阵阵阴风穿过走道，烛火来回摇晃了几下，吹得他们的影子也随之飘了起来。

“他卖什么关子呢？扶姝会不会有事？”

羲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片刻，道：“放心，他不会。”

重霄带着扶姝走出了魔君殿，穿过墨绿阴森的碎石滩，走进一条小道，小道上有许多白衣鬼魂，修罗小鬼手执长枪在边上驱赶，有的小鬼尖嘴獠牙，脸色青绿，看的扶姝心里一阵阵发怵，想起以后真的要在这里一千年，那该多可怕！

扶姝问了几遍去哪里，他都默不作声，最后来到一块石头面前。石头很漂亮，色泽如白玉般圆润。

“这是三生石。”重霄蹲了下去，恋恋不舍地抚摸着石面。

扶姝怔了一怔，她听说过三生石，是一块能够显示一个人前世今生的宝石，可眼前这块普通的就像一般玉石的石头，可想象中的相差实在太大了。

重霄站了起来，“不过现在的它，已经废了，所以你看不到你的前世了。”

他的脸色阴翳起来，透着浓浓的悲伤，扶姝看着他，原本充满了敌意的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温柔起来。

“这里面，原本住着一个灵魂，可他后来走了，三生石慢慢地失去了灵力的支持，废掉了。”

扶姝缄默不语。

重霄又道：“他走了，我就出现了……我是一个傀儡，不应该有思想有感情，可他走了，却留了一丝眷恋在此。”

他口中的那个他，很明显就是重霄，扶姝眉头一皱，只听他继续道：“我靠着眷恋在这里忍受孤独，期待自由，可是我知道，得到自由的那一天，就是我消失的时刻……”

“那你还非得让我接手，你会消失的。”她的声音柔和起来，显然已经被他所忍受的孤独之苦所打动，可转念一想，一旦她接手，忍受孤独的不就变成自己了？

思及此，心情一下子就落到了谷底。

他这样说，还真叫她难以抉择。

“我宁愿消失，也不想再忍受无尽的孤独，和相思了……”他顿了一顿，目光落在扶姝身上，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在怀疑我的居心。我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暂掌酆都，新人酆都之主不出现，我就不能离开。可你不一样，你只需要千年的修行，修为够了，学会了挪移术就可以自由来去四界，可这份自由对我来说，却永远都不能实现。”

“……”

他的语气一变，“反正无论如何，你也出不去了，为什么不答应了我的要求，做了酆都之主，学了挪移术，这一千年也不算白呆。顺手，还能帮我完成心愿。”他目光诚挚地看着她，嘴角悬着微笑。

扶姝发现自从比武赢了他之后，他脸上表情变得丰富起来，只是步履间还是无声无息，就像死人。

“你的心愿，就是以我的孤独为代价？”

重霄忽然笑了，嘴角扬了扬，笑得有些诡异，须臾，他眉头一挑，道：“你们来此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王亥剑吗？你不做酆都之主，强取王亥剑，酆都会毁的。而且……谁都别想得到挪移术的要诀。”他压低了声音，眼角的有精光闪了闪。

扶姝眼睛眯了眯，心里气的很，却又不能出去，憋得脸颊微微发红，她深深吸了几口气：“你威胁我？”

重霄不可置否，只微笑地看着她。

两人对峙了一会，扶姝终于妥协，她的肩膀垂了下来，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好！我答应你。”

清光打量着自己的房间，魔君殿外表看上去宏大壮丽，可里面的布局却简单又普通，房间里除了桌子床和其他必备的家具以外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这里多久没有人住了，虽然被认真打扫过，可空气中还是漂浮着浓重的霉味。

他捂着鼻子转了一圈，开门走了出去。推开羲的房间，却见他正盘膝而坐，调息理气，清光心里一堵，轻声走了过去，他找了把凳子坐下，正对面凝视他。

若不是为了自己，他也不会受伤，他有点后悔将他卷进来。

一炷香的时间，羲调息完毕，一睁眼就看见清光坐在对面，正专注地盯着自己，他轻轻一笑，“怎么这么看我？”

清光收起一脸的凝视，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对不起，害你受伤。”他忍不住轻抚他的脸，歉疚不已地道。

扶姝进来的时候手上拿着王亥剑，她的脸色很不好，黑的就像锅底，她把剑交给清光：“王亥剑。”

清光惊诧地看着她，没有立刻接过剑，良久，他不可置信道：“你答应了？”

扶姝别开了视线，将王亥剑硬塞进他手里，她什么都没说，又取出一道符印塞进他手心：“挪移术要诀，照着练吧。”她塞过东西就走，清光想问，可扶姝只留给了他一个离去的背影。

清光看看王亥剑，又回头看看羲：“怎么回事？”

挪移术不比瞬移术，之所以能够出入酆都，靠的就是扭曲两界得到交错点才能实现，可要扭曲两界，若无深厚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做到，到时候就是连成了挪移术，也不能出入酆都。

——而以清光的修为，只能勉强出入。

扶姝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这个房间从现在开始，就属于她了。酆都之主，这个名头听上去好听，可这里没有朋友，有的只是魂魄和修罗小鬼，说不定这一千年来都不会有外人来，习惯了行走江湖的她，该要怎么忍受这孤独？！

许是感觉到了她内心的变化，紫阴剑的剑身爆出了一道柔和的紫光，紫光在在她手中汇聚成团，放出温暖的感觉直达她心底。

她抚摸着剑身，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剑身光亮得很，“还好还有你。”一滴泪倏地落下，滴在剑面上，晕开了紫光，紫光像涟漪一样散开，竟晕出了一片不该有的风景。

扶姝神情一变，抹去眼泪盯住剑身上的变化，剑身上本应出现的是她的脸，可此时竟是一片竹林，红色的天地，翠绿的竹子，那里的风景她再熟悉不过，这是青碧坡，是她师父的住处，也是她呆了十几年的地方。

她伸出手指轻点了一下光漪，光漪散开了去，剑身上的景致慢慢扩大，扶姝的脸色也越变越难看，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就在她要喊的时候，一切突然消失，紫光淡了下去。

“师父！”她急急喊了一声，往剑身上滴了一滴水，可等了再久，青碧坡的景致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砰地一声坐了回去，满脸地震惊，“……咒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