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篇号AC一五六三,现在宣布开庭,所有人请起立。”
苏子成警员推出来时,旁听席已经坐满了人,由于是刑事官司,被告席是被铁栏围了起来,他戴着手铐,两名警员像雕像一样栋在了他身后。法官穿着象征性的黑色长袍,徐徐走入场中,所有人包括陪审团和律师纷纷起立鞠躬。
“被告苏子成,被控于去年六月十五号,虐待并谋杀一名中国籍男孩雷烈,因罪名成立被判终身监禁,请问被告人你是否对判决感到不服?”法官问。
感觉到目光一下全聚集到自己身上,苏子成心跳加快了好几拍,咬住了唇尽力保持冷静。由于社会风气的关系,法庭并没有把强奸两个字纳入罪名,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死者曾受过性侵犯的事实。
“被告人,请回答本席的提问。”法官催促着。
苏子成看了律师席上的费翔一眼,只见他也正看着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犹豫了许久,才横下心来答:“我……不服。”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当知道楚凡被绑架时,苏子成下定决心要认罪,可是费翔阻止了他。
“不可以,你绝对不能认罪。”费翔一下站了起来。
苏子成吓了一跳,不安地看着他。
费翔摘下眼镜,表情沉痛地说:“我也不希望他出事,如果可以,恨不得能马上去救他,可你知道楚凡在被绑架后发了一条信息给我吗?他在信息上说,让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帮他打好这场官司。”
“可是我不能拿他的命冒险……”苏子成仍坚持着。
“我换个方式跟你说吧。”费翔叹了口气,揉着眉心说:“小凡是一个很出色的人,他就像没被污染过的璞玉,相信这个世界有公道和真理,也是一直为他所相信的事坚持着,如果你在法庭上认了罪,我想他不会原谅我和你的。”
苏子成感觉喉咙涩涩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所以,我选择相信他,请你也相信他吧,这是我们唯一能为他做的事。”费翔诚恳地说。
相信?费翔的话像一颗大石,在他心里砸起了滔天巨浪,他被彻底打乱了方寸,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才好,难道真要弃楚凡于不顾吗?
“被告,请回答辩方律师的提问。”法官敲了下琅锤,苏子成才回过神来。
“案发当天晚上十一点到深夜两点,你当时在什么地方?和谁在一起?”辩方律师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在机场附近,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苏子成答。
“那根据你曾经在法庭上的口供,承认自己是一名同性恋,关于这点你打算推翻吗?”辩方律师又问。
“不打算。”苏子成说。
这时旁听席传来一片哗然的声音,在大部分人的心里,都对同性恋抱着异样的眼光。法官连敲了好几次琅锤,又喊了几声肃静,庭上才安静下来,能让辩方律师继续提问下去。
“根据你以往的记录,三次留下案底的原因都是因为暴力,最严重的一次行为导致是一名青少年脑震荡和颅下出血,请问这些是否属实?”
“是。”苏子成答。
“我已经问完了。”辩方律师点点头,换了个方向说:“法官阁下,各位陪审团,警方在案发现场找到的证物,凶器上的指纹与被告完全吻合。而根据被告人的口供和表面证据,无论是作案时间和动机完全成立,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是蓄意谋杀受害人的。”
所以的指控都对苏子成不利,连费翔也蹙起眉头来,轮到他提问时,小孟出现在证人席上。
“你与苏子成是什么关系?”费翔问。
“他是我的恩人。”小孟答。
“请描述下被告在你心目中的形象。”费翔又说。
“他脾气不大好,没什么耐心,但为人很丈仪,虽然加入黑社会,却从来不会对弱小的人出手。当我还是一个十二岁孩子的时候,是他把我送到福利院,并且一再的监督我到学校上课,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也许今天还是一个在街头当扒手的小偷,而不是一名能拿到奖学金的高中生。”小孟深深看了苏子成一眼,感激地说。
小孟退下了法庭后,又换上了另外一个人,就是苏子成当年的老邻居。
“现在,请你看一下这张照片,辨认下上面的人是不是被告。”费翔说。
他递给了老邻居一张照片,在上面能清晰的看到,一个男人穿着皮甲克的背影。老邻居接过来看了看,想起案发当天他在苏子成门口见到的男人也是穿着同一件衣服,就点点头确认上面的人是被告。
“法官阁下,我很遗憾地说,这张照片上的人是我。”费翔又递上了另几张角度不同的相片,照片上清楚看到人的轮廓和面孔:“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看得出来这几张照片是同时拍摄的,所以证人只是凭着一个背影,就断定是被告人的口供并不可信。”
接下来,在庄严的法庭上,费翔对辩方所有的证据都提出了质疑。
在中午休庭前,他说:“法官阁下,各位陪审团,根据刚才辩方提供的所有证人和证物,都是间接性的指向我当事人,没有一项能强而又力的证明我当事人亲手谋杀了被害人,我有理由提出向法庭提出抗议,不能仅凭这些间接性的证据判定我的当事人有罪。”
案件审理到这里暂时先告一段落,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刚才在法庭双方律师都据理力争,让人看得目不暇接。费翔不愧有大将风范,一直淡定而从容的提出一个个疑问,在维护了苏子成的同时,又将辩方律师的逼到了无法反驳的地步。
可这不意味着胜利,以费翔的经验,接下来辩方会更强烈的反击,一点也不能掉以轻心。
楚凡将被捆绑在后的双手从脚下穿到正面,用牙齿一点点地将绳子咬开,当他双手获得自由的时候,下巴都已经酸酸痛痛的。
扯下了眼罩,楚凡花了点时间适应光线,才知道自被绑在了一个废弃的仓库里。他沿着墙壁小心翼翼地移动,蹲在窗口下偷偷向外望去,才从侧面看见大门外有两个黑衣人在把守着。
那些人真挺直腰板站着,像门柱般纹风不动,从他们体格和气质观察,完全符合之前那男人说的雇佣兵三个字。仓库里很空旷,楚凡无法找到可以用来当武器的东西,他仅凭着一双手难以对付这两个男人。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发现仓库的高处有用来通风的小窗,虽然很狭小,但足够他一个人爬出去。楚凡试了好多次,又找来几个空纸箱,垫在脚下才能够得着窗户。他集中了所有的力气,用手肘狠狠地敲碎了窗上的玻璃,在那两个雇佣兵被惊动之前,总算顺利的从窗户钻了出去。
可接下来,他从高处坠到了水泥地上,顾不得脚踝和背后的刺痛,连忙往仓库外面的丛林里跑去。在他踉踉跄跄连滚带爬的在丛林里奔跑时,身后响起了枪声,楚凡心一紧,没想到那个男人的威胁是真的。
好不容易暂时甩掉了追兵,楚凡才能停下来喘口气,低头看了看腕表,时间已经是中午了,他整整被困了七个小时。汗水流到了背后的伤口,传来火辣辣的楚痛,他伸长脖子回过头去,只看到后背白色的衬衫已经染红了一大片,应该是在钻出仓库时被玻璃划伤的。
忍着饥饿和痛楚,他吃力地走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见到了马路。可周围人烟荒芜,楚凡又担心会被绑架的人追上,隐藏在路边的大树后面,见到前方有车行驶过才敢站出路上来。
也许是他的样子太狼狈,连续有好几辆汽车都对他的求助视而不见,又等了十多分钟,楚凡才再次看见路面上正有一辆货车驶来。他咬紧牙根,狠下心来往马路中间一站,冒着被货车辗过的风险张开了双手。
休庭时间过后,果然如费翔所料,辩方律师像变了个人,猛烈地向苏子成逼问。可费翔始终一直冷眼看着,连对方提出了好几个不合理的假设,他都没有向法官提出抗议,优势又再次被辩方抢了回去,小孟坐在旁听席上一脸担忧。
等到辩方律师终于停歇时,费翔才不急不徐地站了起来,说:“法官大人,请允许我向法庭提交一项铁一般的证据。”
这时,法庭一旁的大屏幕亮了起来,正在播放一段录象。录象下方一直在记录时间,画面是在一间便利店里,到时间跳到十二点十分的时候,苏子成在录象中出现了。
他当时留着刚好齐肩的头发,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将手插在裤袋里,在便利店买了一包烟。正在给钱的时候,他好象被收银台上的促销商品吸引住,又买多了一个钥匙扣。然后,录象开始快进,到深夜两点半左右,苏子成再次进了便利店,这次买了一瓶水和一包烟就离开了。
“法官阁下,这间便利店位于机场附近,这点录象里的顾客和店员都可以证明,而案发地点离机场的距离相当远,最快的车程也要一小时四十分钟。”费翔摊开双手,继续说下去:“根据警方法医的鉴定,受害人的死亡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两点之间,也就是说,即使我的当事人在杀完人后,根本不可能会在十二点十分之前赶到这间便利店。
“换一个说法,假如我的当事人是从便利店离开以后,才去到案发现场行凶的话,他也根本不可能在两点半再回到便利店里,所以,根据这段录象和店员的口供,我当事人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根本不可能是凶手。”费翔笃定地说。
整个法庭又再一次哗然,法官连忙维护秩序,费翔提供的证据太有力,一下就让辩方律师愣住了。加上先前他一直猛烈的攻击苏子成,这一下,反倒让所有人感到辩方有点强词夺理,形势可说得上是反转直下。
“现在休庭半小时,请双方律师做好结案陈词的准备。”法官说。
官司进行到这里,其实胜负已定,接下来只是按必要的程序走。
半个小时后,所有人又回到了法庭上,这时,费翔已经不知所踪,而顶替他的人,则是个面目清秀脸色惨白的年轻人。他朝被告席上露出了一个微笑,苏子成瞪大了眼,激动得握住轮椅,连嘴唇都颤抖起来。
“大家好,法官阁下和各位陪审团好,接下来将由我来作结案陈词。”楚凡一手撑住台面,另一只手放在胸口上说:“没错,我的当事人确实有黑社会背景,也曾因为暴力行为而留下案底,但如果仅仅凭此就认为他有罪,那请问在座的各位,我们要法律有何用?”
“法律的存在是为了公道,也许也曾有出错的时候,但人们依旧可以凭着法律再度找回公道。我的当事人因为法律上的错误,让他蹲了一年多的冤狱,更导致他的下半身终生瘫痪。为了维护法律公正无私的原则,请各位陪审团作出正确的判断,还我当事人的清白,也结束他这个长达一年多以来的噩梦。我在这里再次恳请各位陪审团,希望你们能判决我的当事人无罪。”楚凡说完弯下了腰,陪审席的方向深深地鞠躬。
他说完后,法庭上的所有人都被打动了,向苏子成投去同情的眼光。整个法庭还弥漫在楚凡制造的悲伤里,以至于辩方律师结案陈词时,也只是寥寥说了几句,很多人都没认真的听他在说什么。
“各位陪审团,请问你们是否需要休庭商议?”法官问。
七位陪审团面面相觑,却没有人举手要求休庭,这时陪审团的团长站起来,将每一位陪审员面前写好判决纸收起来。他一张张仔细看完后,提交给法官。
“陪审团,你们是否已经有了裁决?”法官问。
“是的,法官阁下。”团长站起来,大声地说:“我们一致裁定,被告人苏子成谋杀及虐待中国籍男童雷烈的罪名不成立!”
法官听完点了点头,宣布:“本席正式宣判,被告人苏子成谋杀罪及虐待罪不成立,当庭释放。”
这时,整个法庭响起了掌声,不少人湿了眼眶,小孟更是哭得鼻子都红了。原本那些来旁听的记者,在用最快速度记录完结果后,也都立即站起来鼓掌。
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看着被告席上的铁门“哢嚓”打开,然后楚凡朝着他走来,接着,弯下腰将他紧紧抱住。苏子成第一次伸出手,凭着本能回抱住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连眼前的所有东西都是模糊不清的。
“太好了……太好了……”楚凡边拍着他的背,边呢喃着。
苏子成将头埋进他颈间,重重地点了下头,楚凡只感觉到脖子上一阵湿热,就将他抱得更紧了些。突然,楚凡像失去了所有力气,缓缓地滑到地上,他吓了一大跳,才发现刚才环在他背上的手掌都是血。
“啧啧,死要面子活受罪。”魏小宝从旁听席走下来,不太情愿的安慰苏子成说:“别担心了,就知道这家伙撑不住的,一身是血还坚持上庭,我们早就叫了救护车。”
小孟也走过来,什么也没说就蹲下身子,然后将头埋在苏子成的大腿上,双肩不停地颤动着。苏子成边担忧地看着楚凡,边摸了摸小孟的头,只听见一声哭喊,这小子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救护员赶到了,将楚凡的伤口处理好,抬了担架后送出了法庭。
“我想……”苏子成看着费翔说。
费翔点点头,一手扯开了哭得歇斯底里的小孟,推着轮椅跟在了救护员的身后。此时,法庭的人们有秩序的退了出去,旁听席一下变得空旷起来,只剩下坐在最后那排的两个人,一个带着墨镜的女子和一个年轻的男人。
那名女子摘下遮住了半张脸的墨镜,擦拭了下眼角,顶着一头如海藻般的卷发,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地离开。此时原本坐在她旁边的男人才抬起头来,深邃的轮廓上毫无神采,仿佛三魂不见了七魄,平日藏尽刀锋的眼里只剩下悔恨。
这一场官司,宣告了苏子成无罪的同时,他也立刻成了罪人,虽然没人指责他,但一向爱恨分明雷彦却无法原谅自己。
第十章:我的天使
楚凡伤得不算轻,后背上缝了十四针,脚踝肿得像猪蹄,小腹还留下被电击导致的淤肿。医生勒令,要他留院观察几天,费翔已经准了半个月的假期,该名伤患目前正趴在病床笑得像个傻子。
妥善处理好他以后,众人都纷纷各忙各的散去,病房里只剩下苏子成和他两个人。气氛有点古怪,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却硬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偶尔视线交会,又尴尬地飞快移开,但一会儿后又忍不住偷偷看对方几眼。
“咳!”楚凡假咳了一声,趴在枕头上笑着问:“这是怎么了,你有话就说吧,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嗯……”苏子成也跟着笑了,许久才挤出几个字来:“谢谢你。”
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笑容,那双丹凤眼像是四月里的桃花,带着点羞涩,犹如花仙半掩着面,婉转又风情无限。楚凡傻傻地看着,连眼睛也没眨,像被一阵春风吹过,浑身轻飘飘之余伤口也不疼了。
“你以后别做这种傻事了。”苏子成换上认真的表情。
“傻事?我没有做呀。”猛然回过神来的楚凡跟不上他的思路。
苏子成瞪了他一眼,说:“被绑架逃跑是对的,可是没看清楚形式就跑,差一点就没命了,受了伤也不马上到医院去,还赶来法院干吗?医生说你失血过多,再晚一点送到医院就休克了,你知道自己有多让人担心吗?”
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也许是因为今天经历了太多事,楚凡的脑袋不灵光了。
他傻傻地道:“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这么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