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妈,我打算今天回城里去。”苏子成说。
因为他说得太突然,而且时间很紧迫,所以让两人愣住了。
“就今天?”叶阿姨问。
“是的。”苏子成已经把粥喝完,认真地说:“我朋友会来接我,估计等下就该到了,我先去收拾东西,然后再跟你们告别。”
楚凡顾不得母亲还在场,立刻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一起走进房间里。当他看到苏子成拿出行李箱,真的在往里面装东西时,整个人像掉进冰窑里,连思考能力都没有了。
“让一让,我要把衣柜里的衣服拿出来。”苏子成抬起头说。
楚凡丝毫不动,语气冷硬地问:“到底是谁会来接你?你又要去哪里?”
“抱歉,我没必要跟你报告。”苏子成答。
“没必要?”楚凡转过身“砰”一声把门关上,然后抓住他的手臂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可没有答应和你分手!”
“我并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我们之间完了,不管你答不答应,这都没有什么区别。”苏子成叹口气,有点无奈地说:“希望你能理解,不过即使不理解也没关系,算了,我还是直接走吧,东西留给干妈处理就好。”
楚凡的手被甩开,心口宛如被狠狠砸一下,痛得几乎能咳出血来。他追出去,看到苏子成真的在道别,碍着母亲的面,他不敢太放肆,只能看着两人都依依不舍地模样。
突然院子外边传来喇叭声,苏子成弯腰和叶阿姨拥抱下,然后就走了出去。楚凡立刻追上,但只见他钻进停在院门外的汽车里,扬起一阵尘土,毫不留念的决然离去。楚凡像个傻子般追在车后,开始还能保持一段相当近的距离,可一出了村口到平坦的公路后,很快他连车尾灯都看不见了。
在乡下这种小地方,私人轿车本来就不多见,何况还是看起来就豪华矜贵的黑色宾利。可让楚凡更痛心的,不是那辆他这辈子都买不起的车,而是开车的人,正是对苏子成余情未了的大少爷——白昱。
第九章:沦为过客
小孟一阵小跑,到了私家医院的特殊病房外,他急忙地刹住脚步,回头不耐烦地等着正慢悠悠的雷彦。好不容易两人都站门前,小孟见他还是一脸漠然的表情,索性拉起他的手往里冲,但又觉得不妥,于是像老鸨推姑娘般把雷彦推进了火坑。
落座在半山的私家医院果然不同凡响,从大门到走廊再到病房,简直就是整栋豪宅,难怪这里的病人都是非富即贵。进到病房后小孟不由目瞪口呆,米白色地毯,宽敞的阳台,还有个雅致的小客厅,若是床头那有着整套医疗仪器,看起来倒像度假村里的套房。
虽然环境不错,但雷铭翰的情况看起来并不怎么好,他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仿佛老上许多,嘴有点歪,见到他们时左脸颊颤动两下,都是因为中风而导致面部肌肉不协调。雷彦本来是不情愿来看他的,却被小孟逼得没办法,但如今看到父亲落得这个下场,心里也生出不忍来。
“伯父,您好。”小孟恭敬地叫了声,又把雷彦拉扯到病床前,说:“我知道您讨厌我,但雷彦始终是您的亲儿子,您现在身体不好,也希望有他陪在身边吧,我希望您能接受我,这样我会和雷彦一起孝顺您,如果实在不行,我也不知道下次他还肯不肯再来医院。”
雷铭翰不愿意开口说话,因为自从醒来后口齿不太清晰,但他狠狠地瞪着小孟,目光锐利而凶悍,仿佛想用眼神把这个敢威胁他的黄毛小子杀死。
小孟避开他的视线,硬着头皮说:“我不是有心跟您作对,但你儿子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您要是不肯成全我们,我倒无所谓,只是会您少了个儿子。”
“你……”雷铭翰用颤颤魏魏指着他,气得连骂都骂不出来。
“爸。”雷彦有点生疏地叫了声,说:“别气坏了身子。”
自己从小儿子过世后,雷铭翰还是第一听到他这样称呼自己,也许身体虚弱,就连心也跟着软了。雷彦从小被他当继承人般训练,性格独立坚强又冷静,样样都是他中意的,可也从小就跟他不亲近。
“爸,痛快点给句话吧。”雷彦说。
雷铭翰看看他,又看了看小孟,虽然他打心底反感同性恋,更不能接受小孟的为人。但中过风后,就像死过了一次,以他现在的身体继续当官是不可能的,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儿子,至少退休后能让他在同僚面前争口气。
于是叹口气,狠下心来对小孟说:“记、记得过年过节提醒他回家吃饭……”
“谢谢伯父!”小孟高兴得差点笑出来。
闭起眼,雷铭翰有点累了,挥挥手当是逐客令。小孟离去前又看他一眼,觉得这个人真是可恨又可怜,明明已经服软,却仍要摆高姿态,难怪年老时仍不得人心。
“呐,雷彦,从今天起你就嫁给我了,打算什么时候改姓?”小孟刚回到家就问。
雷彦很不给面子地扫他一眼,直接动手褪去上衣,他是个行动派,相信事实证明一切。小孟察觉到苗头不对,立刻拔腿就跑,但下一秒就被揪住衣领摔进沙发里,很快就被吃干抹净兼体会为妻之道。
重振夫纲之后,雷彦就上楼写报告去了,小孟扶着腰坐在书房外,拿起新买的吉他悲愤高歌。他借着练歌的名义,誓要报复刚才的恶行,却不知房里的人早有准备,从抽屉里拿出耳塞戴好,然后心无旁鹜地继续工作。
屋外,月渐渐升起,一个美好的夜晚即将开始。
苏子成虽然离开乡下,但也无处可去,只能暂时借住在白昱的公寓里。白昱自然是欢迎的,而且异常热情,不然也不会在接到他的电话后,立即动身前往几百里外的乡下把人接回来。
公寓虽小但胜在温馨,地理位置优越,这栋淡粉红色的洋房一共五层,楼下大门出入都要刷卡。苏子成住在三楼,窗外有棵葱绿的夹竹桃,长出许多横枝,几乎快伸到房子里来。
自从来到这里后,苏子成就不停地抽烟,喝酒,还有睡觉。白昱看着他日渐憔悴,却也什么都没问,仍是每天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满足他所有的需要。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但几乎没有交流,刚开始白昱会很积极地找话题,但他的反应总是很冷淡。
苏子成不顾白昱的反对睡到沙发上,拒绝了他的拥抱,也拒绝了和他亲热。就算白昱怎么不要脸地贴上来,都会一次次被推开,即使他一再强调自己心甘情愿,被当作是发泄或者替身都无所谓。
可苏子成并不稀罕,他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抱别人。”
很绝情的话,对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来说都是。白昱从此之后不再强求,他隐约明白了,自己和楚凡是不同的,两段感情的重量也不同。
提起楚凡,他终于在半月后找到这来了。因为没办法进门,只能天天在楼下的夹竹桃下徘徊,一副落魄颓废的模样,任谁看到也会心生同情。可苏子成视而不见,只沉溺在烟酒给予的快感里,终日醉生梦死,简直像在慢性自杀。
在楚凡留守一个礼拜后,白昱无可奈何地说:“去见他一面吧,有什么话说就清楚,再拖下去总不是办法。”
“说不清楚的。”苏子成用力地吸了口烟,有点焦躁地说:“算了,叫他上来吧。”
白昱有点愕然,他原本也是出自好心,想要两人彻底把关系弄清楚,但没想到苏子成答应得那么爽快,反倒让他有点不安。但白昱还是下了趟楼,把楚凡带回了家里,当一进门时,就看到他们互相望着对方,仿佛自己是多余的。
“你们好好聊吧,我先……”
“不用,坐下。”苏子成捻灭了烟头,说:“有什么话就在今天讲清楚吧,你总是蹲在楼下,大家都不好做人。”
楚凡清秀的脸因为难堪而发红,他从口袋摸出本蓝色的存折,鼓起勇气说:“我知道自己给不了你什么,但我不会放弃的,这是我全部的积蓄,密码是你的生日……”
苏子成拿过存折,随意地翻开后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打算倒贴包养我吗?”
“不是的!”受不了这样的诋毁,楚凡大声说:“我想过了,你如果愿意过得安定点,我就用你的名义买套房子,如果不想,我就用这些钱开间事物所,也许刚开始规模有点小,但也供得起你吃喝玩乐。”
“凭这点钱还能买房子?”苏子成好笑地问。
楚凡窘迫地低下头,气势微弱地说:“如果你想买好点的,那么先把这些钱当作首期,以后每个月由我来还款给银行,二十年也好,三十年也好,我都会一直坚持下去。”
白昱坐立不安地夹在两人之间,心里很是难受,站在情敌的立场上,他希望苏子成拒绝,但同时又被楚凡的真心打动。正当他内心激烈交战的时候,却忽然被勾住脖子,然后那双奢望已久的唇贴上来。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并不算一个吻,因为里面并没有搀杂着情意。可在楚凡看来,他们却纠缠得相当激烈,甚至连舌头都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
放开白昱的脖子后,苏子成气息不稳地搂着他说:“开张支票给我。”
楚凡不记得是怎么走下楼的,当他再度路过那棵夹竹桃时,手里捏着存折,里面夹着一张支票,上面的数字不多不少, 刚好是存折上的数目。感觉比被人当面打一个耳光还难受,他自以为倾尽了所有,在别人眼里看来不过是一串数字而已。
“他已经走了。”白昱拉上窗帘,回过头柔声问:“你还好吗?”
“我需要一个人安静下,谢谢。”苏子成答。
白昱拿起外套,临出门前担忧地看他一眼,只见苏子成像被抽空所有的活力,萎靡地坐在沙发上,低下头,用双手捂着脸。他的心脏像被刺伤,生生地抽痛,但只能轻轻地合上门,还了一室的安静给这个男人。
他有种错觉,仿佛只是用力点关门,都能把里面脆弱的人给震碎。
再次见到丽姐时,楚凡不由感到惊讶,昔日这个风情万千的女人,已经褪去光鲜的外衣,融入烦琐细碎的生活中。穿着朴素的白色裙子,用一个大发夹随意地把头发夹起来,原本纤细的腰略显得臃肿,微圆的小腹里育孕着新的生命。
繁华落尽后,人也变得从容淡然,从前那股泼辣劲再也找不到了。在桌无虚席的咖啡厅里,楚凡忍不住想抱一抱她,是朋友之间纯粹的拥抱,带着祝福和满心的欢喜。
“最近好吗?”丽姐笑着问。
楚凡原本想点头,但犹豫了阵,说:“本来不怎么好的,但见到你以后感觉好了很多。”
因为怀孕的关系,丽姐已经把烟戒了,她端起牛奶说:“会让男人烦恼的事,无非就是感情和事业而已,你是哪一样?”
原本只是打算见一见好友,并没有寻找安慰的打算,但近日来发生的事都堆积在心里,偏偏他和苏子成的关系又不能随便向别人透露。除了眼前的女人,楚凡不知还能向谁倾诉,不知不觉地,就把心里的苦闷说出来。
“直觉告诉告诉我,这其中必有隐情,小成不是这种忘恩负义的人。”丽姐听完后说。
“刚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但现在我不敢确定了,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会让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感到很彷徨,甚至开始怀疑他真的有没有爱过我,还是为了报恩才勉强和我在一起。”楚凡苦着脸说。
“要知道真相并不难。”丽姐狡黠地笑笑,问:“我可以帮你,但你确定自己真的想知道吗?”
楚凡沉默良久,才从喉咙里憋出一个字来,他说:“想。”
已经踏入冬季,天气预报说这两天会下雨,还有寒流来袭。街上的行人都换上了厚厚的衣裳,撑着伞在小雨中疾步行走,在这阴冷潮湿的天气下,仿佛在室外多呆一会都是受罪。
白昱将新买的越野车停在路边,转过头问:“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好。”苏子成推开车门说。
冷风夹着细雨呼呼地刮过来,他缩缩脖子,立刻打开手里的雨伞,向着那熟悉的小公园走去。楚凡约他在这里见面,说有些东西要还给他,并且做最后的道别。苏子成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再回到这里,因为会勾起太多的回忆,但他又想再见楚凡一次,哪怕是最后一次也好。
抱着反复煎熬的心情,他站在公园的鹅卵石道上,因为天气的关系,附近一个人影也没有。并不是楚凡迟到,而是他早到了,苏子成看着眼前的一景一物,想起他们当初带着小呆在这里散步的画面。
楚凡从远处跑来,双手捧着纸箱,并没有撑伞,所以显得有点狼狈。蒙蒙细雨洒在他的脸上、身上,薄薄的镜片后,依旧是那双明亮的眼睛,正用喜悦的目光望着自己。苏子成多想把伞丢掉,然后张开双手迎接他,像之前的每个夜晚那样,感受着他的体温,倾听着他的心跳。
可现在他不能这样做,所以死命地握紧雨伞,直到指甲戳入手心里,痛极了,还要装作一脸淡漠的表情。
“这些……都是你的东西。”楚凡略显紧张地将纸盒递过去,又说:“上次答应送给你的限量板汽车模型,也都放在里面了。”
生怕他不相信似的,楚凡说完还打开盒子,把还未开封的汽车模型拿出来。苏子成刻意不去看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当初这款玩具刚推出不久就卖得断货,那时他无意之中说想要,结果楚凡第二天真的去专卖店找,但最后还是空手而归。盒子里还装着他的画册,和一些之前楚凡在监狱里送他的零碎物品,原来不知不觉的,这些小东西已经积满整个盒子。
“谢谢。”苏子成几乎是抢过纸盒,然后立刻掉头而去。
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压根不敢再停留多一秒,天知道,他每次面对楚凡时的痛苦,简直就像要把自己杀死一样。
当苏子成快走出公园时,忽然后面传来了漫骂声,他回过头去,看到楚凡被几个流里流气的痞子围在树干下的长凳旁。雨还未停,天空被重重的乌云笼罩着,他听见那些大声地辱骂着,甚至是发生肢体上的推撞。
因为隔了一段比较远的距离,所以苏子成无法听清那些痞子在骂什么,但是楚凡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楚凡高喊着他的名字,用彷徨无助的眼神向他求救,可苏子成仍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看着。
这场以多欺少的喧闹只持续十分钟,最后楚凡被推跌在地上,那几个人骂骂咧咧地离去,公园里又恢复成一片死寂。苏子成走过去蹲下身,将纸盒放在一旁想扶起他,但楚凡却自己爬起来,愤恨地甩出一个巴掌后转身就跑。
这耳光苏子成受之无愧,丝毫不生气之余反而心痛无比,因为在被打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了楚凡的眼泪。不由自主地,他立刻追上去,仅存的一丝理智让苏子成不敢靠得太近,好在楚凡只是一直向前跑着,并未回过头来。
雨虽然不大,但已经下了一整天,路面上都坑坑洼洼地积水。楚凡是朝着家的方向跑,这让苏子成安心了点,但人一松懈下来,未完全康复的腿就撑不住了。他不小心被行人道外的石墩绊了下,失去平衡后再没力气站稳,膝盖先撞到地上,整个身躯也接踵而倒。
这种鬼天气几乎没有人出门,白昱是在一个小时后才找到他的。当时苏子成趴在地上,全身都湿透了,冻得脸色发白嘴唇颤抖,殷红的血从裤管淌到脚踝。
刚才公园里发生的一幕是个局,导演是丽姐,楚凡是主角,那三个痞子是临时演员。以上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并且希望能打动唯一的观众,但他们并不清楚,这个观众从一开始就未曾入戏。只因为那三个痞子中,有个是丽姐的干弟弟,曾和苏子成有过一面之缘,但这事丽姐根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