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 第一部——簪叶立秋

作者:簪叶立秋  录入:05-05

“豳王许我混入白槿府上,早知如此,前日就无需伤神于此了。”微微一笑,避重就轻。

“三爷要作甚么?”庭继沉吟一番,方才开口。

“以一月为限,剔除这位三王爷身边各色眼线。”只怕不会如此简单,但现下也只想到这许多,“本只想探探深浅,但入宝山岂

能空手而归。”

子敬语带焦虑:“爷要带多少人?”

“一人足矣。”

“万万不可!”四人齐声。

“这回子倒异口同声了。”不觉抿嘴一笑,随即正色,“豳王现下还不会要刘锶的命,既有所图,定当有所回护,故刘锶安危无

需费心。”顿一顿,方道:“只放心不下泱儿这边…蒋含,刘锶看重这个妹子,你不是不知道。若出了茬子…”

“要坏了事,这个脑袋长着也没用,自己割下来给三爷当凳子!”蒋含毫无惧色,一口应下。

点一点头,望向庭继:“尚不知豳王如何替我开脱,交接事宜,相烦蔡大人了。若有急务,委实决断不下,再来寻我就是。”

 

又交代几句,方散了。转念忆起今个儿晚间与韩焉之约,不免缓身回房,想午膳前小憩片刻。正待穿过游廊,院中樱花树下一抹

人影,青衫博带,树影斑斑。纤指抚树,眼神迷离,嘴里似喃喃念着甚么,听不真切。突地一阵风起,落樱缤纷,灿若云霞,树

下少年迎风起剑,招式与昨日我所练倒有几分相仿,劲力运气却毫不相关。虽是姿势曼妙,腾挪小巧,徒有形似,难得神髓。

果不其然,只少半落花随剑身而行,太半自散去。少年一撤招式,凝神片刻,又再起舞,还是不得其径,似有懊恼之色,口中薄

有微辞:“该死的…”

“气走手太阴肺经,入期门,回身撤乾位,如此方能剑气流畅。”不觉微笑出口,行至少年面前,“文思,原先不知你心思细腻

如斯,可谓过目不忘。”

文思惊觉抬眼,又猛地垂首,咬紧牙关,默默不语。

我自行至树下石椅落座,仰首笑曰:“若要学功夫,开口就是。”

“你肯教我?”语带狐疑,我不觉好笑。

“刘锶虽不才,教你保身足矣,若要精进,自有高人。”

“为甚么?”

“何者为甚么?”我眯眼打量眼前人。

“为甚么要教我,不怕我杀了你?”语带犹疑,甚者,语带惶恐。

“你不是第一个想杀我的,只怕也不是最后一个,呵呵。”玩味文思善变神情,倒也有趣,“只可惜他们皆不能如愿,我倒希望

你是个例外。只不过…”

“只不过甚么?”

“只不过,你似乎缺乏足够的理由。”我抬眼望天,一碧如洗。

“你曾羞辱于我…”不觉好笑,我转头望他,只见他俊脸飞红,“几次三番戏弄于我,还不该死?”

摇摇头,不觉起了戏谑之心:“倘是因昨日之事,你大可依法炮制,刘锶断不回‘口’。”

“你!…真是无耻之徒!”咬牙切齿,可惜俊眼如丝,气势大减。

叹口气,收了调笑之心,正色而言:“文思,欧阳文思,我们谈谈可好?”

“与你相谈,无异与虎谋皮,我不是傻子。”

“既然不是傻子,为何昏聩至此?”加重语气,说他个目瞪口呆,“若还怀着丝毫男儿血性,就该认清现实,有所为有所不为。

得罪我于你复兴家门毫无益处,除非…”

“除非甚么?”有些不稳,语带游疑,我暗自点头,果不其然。

“你背后的高人是韩焉韩大人吧,他许了你甚么好处?”

文思大惊失色,额尔面色惨白:“你,你…”

扬手接下落樱一片,把玩不语。文思几番色变,终是开口:“我甚么都不会说。”

“不说也罢。这几日你费尽心机,拉拢南宫庭继他们,打得甚么主意我也清楚,你确实成功做到了韩焉交代的任务。”一阵风起

,掌中花瓣缓缓升腾,别有韵致,“只可惜功亏一篑。你引起了我的注意,却没有爬上我的床。我只想你明白,韩焉答应你的,

我也能做到。”

文思面色涨红,我一摇头:“幽情香确是极品,只可惜用错了人,韩焉聪明如斯,怎会不懂这个道理,可见他并不是真心助你。

见文思面色转为死灰,我心下更加了然:“过来。”

许是刺激过大,竟然愣在当下。我只得起身,牵过他手,连点他身上数处大穴,导入内力,打通少阴脉,血行小周天,一股燥热

之气流回体内,一皱眉,运气沉肆。才一放手,文思一口鲜血吐出,我强行运气,将燥热逆流逼出体外,一掌拍在樱花树上,枝

干数晃,花落潺潺。

回身扶起文思坐下,伸手抹了他嘴角血渍:“吐出来就好了,近日吃些温凉药食,即无大碍。”

文思圆睁美目:“为什么救我?”

“因为你不该死。”胸口隐隐闷涨,早知今日,以前当用心习武才是,自一笑,“若我是你,若无替家族血洗沉冤之志,也该隐

姓埋名,渡此余生,保下家族一点血脉为是。”

“说得容易!”文思怒目相向,甩开我手,挣扎站起欲走。

“给韩焉卖命不如给我卖命,至少我比他聪明。”嘴角一勾,想起那位眉骨风雅的韩大人,“我既已看穿他的计谋,又不惧他的

毒药,他之于我,毫无优势可言。更何况,我断不会给自己人下药,更不会以此要挟一个男人去取悦另一个男人。”

文思霍的转过头来:“你懂甚么!韩大人有恩于我,决不是你这等富贵闲人明了的!既已识破我身份,快快杀了我!”

“杀了你容易,你真舍得死么?”我沉下脸来,“原以为你是聪明人,却也是短视之辈。枉费我苦心替你打算,你且去吧,只当

我从不曾识得你。”

“你,你真能助我?”文思眼含希冀,却又蒙着烟漳,看来吃过不少苦头。

我叹口气:“卫国刘锶,绝非言而无信之辈。助你家门翻案,若说于我毫无益处,你自然不信。我要助你,亦绝非不忍见你被利

用如此简单。”

“可韩大人对我恩重如山…”

“我决不会令你为难,只现下你是我刘锶买来的人,我怎能让人说我刘锶教人无方。你大可告知韩焉任务失败之事,想来韩大人

定有不少手段,专门伺候没用的奴才吧…”见文思脸现惊恐之色,心中此话已然奏效,“与其如此,何妨信我一次,非但能保你

姓名,更可得偿宿愿。”

文思低头不语,反复思量,终是仰首叹道:“你要我怎样?”

“不怎样,只要让韩大人认为你的任务达成了就好。”

“任务?”

“引诱我的任务啊,难道不是?”眼见文思面色驼红,我也懒得笑他,“想来你自有法子告诉他,做得仔细点儿,别露了马脚,

韩焉可是个聪明人。”

“然后呢?”

“然后他自然会给你新的指示。”我拍拍他双肩,瘦骨嶙峋,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方才熬到这步田地,“注意点身子,不然何谈

复仇之事。”突又起了谈笑之心,“再说了,要作我的男宠,身体一定要好才行。”

“啊?”文思万万没想到,我话语一拐,撤到这上头来,等省悟过来,早羞红一张俏脸,双手竟握住领口,浑身瑟缩。

“安心吧,我以前就说过,不会对你用强,你大可放心。”这小子着实有趣,只现下不是说笑的当儿,“事成后,你要走,刘锶

也决不强留。反是刘锶在菡京一日,就保你一日太平。毫不吃亏,如何?”

文思眼珠转了几转,我立时拉下脸来,肃声道:“只是一旦应了,就得记住,我才是你的主子,如有二心,哼哼,你本来就是我

买的,真个儿玩死了你,又有何不可!”

文思啪的跪下,双目炯炯:“文思一切旦凭主子差遣,若有二心…”

“行了行了,诅咒发誓若有用,这世上早没几个活人了。”我胡乱摆摆手,“你是聪明人,只是看不明白自己要甚么,现在回房

去好好休息,细细想想我的话。”

文思将我的话默念几遍,脸现异彩,叩首道:“无论成败,文思已然折服,现谢过主子方才救命之恩。”

“罢了,你去吧。”

望着文思行远,不觉心中冷笑,韩焉啊韩焉,究竟是你小看了我刘锶,还是刘锶小看了你韩焉?既然将文思送来了,不好好“享

用”,对不起此番深情厚意啊。

思及此,起身回房,浑不察那一树樱花已然枯竭,显出诡异桃红,与那碧天丽日相映,极为刺眼。

 

 

21 夜语韩焉

 

 

原想回房小睡片刻,不觉睡至午后,自嘲一番。也就梳洗打理,进宫赴宴。主随客欢,觥筹交错,细细打量席间,只不见韩焉和

那位白槿王爷。

少顷宴散,拜别豳王及众大臣,驱车独行。宫门侧早候着一蓝衫小厮,将我引至拥翠楼后门。楼阁亭台,轩宇昂扬;庭院深深,

别有洞天。声色犬马,浮华渐远,径至一小院,雅丽秀淡。入屋坐定,小厮奉茶,垂首退去,礼数周全,调教有方。斜眼窗外,

微风如熏,芳华灼灼,水波潋滟,暗香习习。

倒是个清雅之地,暗赞一声,随口吟道:“武凌源,桃花相看远。不始魏晋自风流,鸡犬相闻笑盈垣,垂髫舞纸鸢。”

“秦淮怨,水月何其冤。非效武周弄权谋,牲稷郊祀馨轩辕,商女锁禁苑。”闻言一愣,许久不曾与人斗诗联句,倒颇有些不习

惯了,“三王爷想甚么,定是韩焉续得不好,三王爷恼了?”

“哪里的话,韩大人风雅非凡,刘锶佩服得紧。”回身见礼,韩焉含笑而入。浅紫的对襟长衫,丝绣外袍,衬得面似冠玉,唇如

施丹。

“数日不见,怎地口吻生分了?莫非三王爷心有所虑,韩某可有幸分忧?”薄唇一张,似笑非笑。

“不敢劳烦韩大人。”随手一拱,两人见礼罢了,各自落座。“不知今夜韩大人相约,所为何事?”

“三王爷以为呢?”扬手摒退众人,目光炯炯相望,倒叫我心中明了,今夜必有好戏。

“刘锶愚钝…”

“三王爷,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韩某开门见山了。”

“请。”

“三王爷与我王相约之事凶险异常,不如就此罢手。”满目深意,却语调轻松,打得甚么主意?我食指轻扣杯沿,没有答话。

“三王爷定是疑心韩某如何得知此事,告知三王爷也无不可,只现下时机不对,多说无益。”

“也无妨,横竖不过是豳王亲口所言,只是刘锶不懂,韩大人当是豳王股肱之臣,何以出口提点刘锶?”

“哦?怎见得是豳王亲口所言。”韩焉嘴角带笑,清婉淡雅。

“白茶一事,刘锶只是起疑罢了,但祭庙之事,疑点重重。一路行来,有惊无险。些许事端,自然想透。”

“此言差异,若全是我王之意,说个犯忌讳的话儿,三王爷只怕活不到今日。”

“韩大人说笑了。”斜眼望窗,一弯新月浅挂,迷云初散,“沿途暗探杀人,埋伏隐秘,却行事莽撞,破绽百出,可见目标并非

刘锶一行,当是途经之国。而两次失败,即匆匆撤回,行动迅捷,又见规矩严明。没有一国之力,断不能成此规模,劳烦韩大人

替刘锶谢过豳王,这份礼送的太大了。”

“那些个小国算不得甚么,倒叫三王爷笑话了。”韩焉一笑,算是认了。

“既然如此,韩大人何以叫刘锶罢手?”眼光转回,目视韩焉。

“三王爷可知白槿王爷府上是何景况?”

“不知。”

“三王爷可知白槿王爷秉性如何?”

“不知。”

“那三王爷可知入府要面对几方势力?”

“不知。”

“一问三不知,敢问三王爷何来自信?”

“就凭我是刘锶。”淡淡回话,心下思量,这个韩焉,先捧后抑,牙尖嘴利,不能小看了。

“三王爷,虽你是驰骋沙场,可现是身在官场,又是别国地界,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吧。”

“所以说刘锶薄有运气,韩大人今夜相约,不就为了提点刘锶么?”

“三王爷怎知韩某一定相助,韩某不过是好意提醒王爷见好就收罢了。”

“韩大人不是早已想好与刘锶作个买卖了麽?”喝口热茶,缓缓出口。

“买卖?”

“韩大人也是商人,早将货物出手,却故意卖个关子让刘锶承着情,莫非是日后好狮子大开口?”放下茶杯,整整衣襟。

“哦,既如此,那三王爷还满意么?”韩焉满不在乎,轻松回话。

“还好,只是怎知货物真与不真?毕竟真货才有价值不是?”

“这个三王爷大可放心,韩某童叟无欺。”

“那敢情好。”我一点头,看来文思确是欧阳家的少公子无疑。

“看来三王爷很满意这份礼物嘛,那可做好付账准备?”韩焉压低嗓音,说不出的媚态。

“韩大人要甚么?”

“三王爷以为呢?”

“钱财之类,韩大人当看不上眼;古玩字画,刘锶自认俗人…”

“若我说要权势呢?”韩焉眯着眼睛,看不清神色。

“若韩大人要在这豳国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非难事,何况,”抬眼凝望,韩焉似笑非笑,“何况韩大人不是已经如此了么?

韩焉呵呵一笑:“三王爷果然名不虚传。不知韩焉怎地暴露了?”

我冷冷一哼,并不答话。豳王宠溺白槿,韩焉一开始投在白槿门下,再转投大王子,确似二心之人,但从金杰对待韩焉的态度,

可见大王子心有防备。本我亦目韩焉为白槿之人,谁知菡京数日,让我明了白槿毫无逐鹿之心。若因此韩焉觉得明珠暗投,而效

力大王子白栅,何以在此关头,豳王却降了韩焉之职,让他作个菡京五门使?此外,韩焉这个拥翠楼规模颇巨,没有朝廷势力,

也难成事,单看韩焉官职,也断不至如此。何况,我与豳王商议之事,韩焉何以知晓。若是安插的眼线,与其言尽于此,不若借

机下手除了我。由此看来,韩焉倒不是敌人了。

“韩大人降职一事足矣。”我饮口茶,温热之间,有股子暖香之气。

“原来如此。”韩焉点点头,“可是韩某还是要权势,三王爷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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