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问母妃:“甚麽是孤僧?”
慌的母妃忙捂我嘴,咬着耳朵小声道:“还说?!”
宴散回宫,又问得一遍,母妃才道,半是孤僧此句,讲的是小王子面相上,头圆而左串骨隐伏不见,多半要做僧人。
心头大惑,这麽漂亮的娃娃怎会是和尚,真要出家,我定要拖他回来玩耍。这老头儿,活该被骂。
再见时,一声“二哥”惊醒梦中人,这才想起,眼前人真是自己三弟,绝非宫人口中的谪仙临世。
虽则,此等颜貌,确非世间所有,说是仙人,也不为过。现下尚幼,十年之后,不知出落成如何模样。
同上书房,多有照顾。母妃冷眼旁观,暗地里也教训,嘱我明面儿上做戏即可,心里不妨多个计较。
有何好计较?横竖是自家兄弟。
母妃愣得一愣,才摇首叹息,挥手要我退下。
出得寝宫,正欲往书房去,正巧遇上三弟来寻。
欢天喜地,笑逐颜开,手里捏张宣纸,一路招摇。
原是昨日初习作词,苦思半日,得了几句,定要我看。
倒也文字清丽,赞了两句,他愈发嬉笑起来。
“这都要多谢二哥。”
“怎麽讲?”
“正焦头烂额想不出,太傅说二哥当年学词时,与我一般大的年纪,也是想了一日方才做出,叫我不必着慌。由此想起二哥名讳
,转个弯,就想出这个来了。”
我再细看看,不由一笑。
“既如此,应付了太傅功课,这就送予二哥,可好?”
“二哥不笑话槿儿就是好的。”
问他讨来,盖上印鉴,藏在箱底。偶尔翻出,贴在面颊之上,芬芳扑鼻。
就似他身上的香,说不清的迷醉。
就似他脸上的笑,道不明的沉沦。
年岁见长,心知此情非善,暗自压下那念头,只怕沾染有害亲近。
晃眼二十,父王下旨,出使卫国,槿儿定要同赴。不忍逆他意思,终是同行。
母妃续续叨叨,言槿儿此行别有所图,也道是丽妃暗中授意,叫我多加小心。
初时只作母妃近日心绪不佳,不以为意。孰知后竟恶言相向,不由暗恼:“母妃封号为‘德’,贵为三妃,儿诚盼真如所名,且
莫自甘平庸,与那些个庸脂俗粉一般见识。”
拂袖而去,心下不安,总觉此行不妥。
偶尔得知槿儿似对刘锶关切,曾问他何故关切别国王子,却笑而不答,试探无果。自又安慰,两人从未见过,定不会有何交集。
不曾见过?莫非…
此行若是为心里想见刘锶,真不知如何是好。不知应对之策,愈发惶恐。
梦中竟见槿儿随他而去,汗流浃背。
一行半月,终抵东也。高墙坚壁,固若金汤。宫殿严整,巍峨雄壮。莺歌燕舞,花红柳绿。来往频繁,热闹非常。
果然易守难攻。
武圣不惑之年,行事老练沉稳,膝下几子各有本领,一个卫国井然有序,霸气隐现。
非是长他人志气,事实如此,不能不服。
只万幸,刘锶出征在外,不再东也。
熬到最后一日,面辞武圣,遇着今生最不想见之人。
刘锶得胜还朝。
无暇去看那人,只为槿儿目光再不转移。
紧紧的,牢牢的,贪婪的,渴求的。
如我偷看他一般,槿儿正在偷看刘锶。
冷的,暖的,苦的,咸的,夹杂着生涩,流进心里。
回得菡京,槿儿愈发少言,整日里不思上进,只晓得玩耍嬉闹,有几次竟然流连风月场所。虽不曾作甚么有伤风化之实,却引得
民间朝野侧目。父王却毫不在意,恩宠日盛。由是谣传父王有意将大位相托,我自有想法。若真是槿儿登基,自助他万里江山永
固。
再有其他,只当是年少春梦一场,一笑了然。若有机缘,自守他一生一也就是了。
若非遇着韩焉,此生当永不敢生此念。
韩焉。
三年前雪夜来投。鹅毛翻飞,冰天雪地,寒枝洁然。孤身一人,独行风尘,浑身寒意,偏有一双明目,闪亮卓然。一张薄唇,红
如涂丹。披件水色狐裘,风流大方。自言云游四海,愿投明主。
我自一笑,本以为时谁家公卿骄子,正思量所谓何事。既是乞食门客,看他英朗爽利,当有些才学,可惜我并无逐鹿之心。意思
着留他歇息一晚,隔日再赠百金,打发他离去就是。
他却眼光流转:“若有韩某,二王爷定可得偿宿愿。”
“宿愿?”
“二爷的宿愿,里外不过是三王子罢了。”
大惊失色,生出杀机。
“二爷若要动手,不妨请早。”韩焉讥讽一笑,“不过提醒二爷一句,若非想得万全,韩某也不敢擅自登门。”
“你究竟是何人?”
“东虢虢主。”
“既是江湖中人,何以投身官场?”
“私人恩怨罢了。”韩焉俊眼斜飞,浅浅含笑,“日后有求之时,二爷且莫推搪就是。”
“可否告知仇家名讳?”江湖中人,难免有仇家。想他做得第一暗杀组织头领,仇家定是不少,只怕不少还是达官显贵,心头信
了几分。
“刘锶。”
“刘锶?卫国刘锶!”
“正是。”韩焉巧笑嫣然,却透着彻骨寒意,“若论单打独斗,十个刘锶也不是韩某对手。只是一剑结果了他,实在便宜这厮。
韩某要他国破家亡,身败名裂,方消心头之恨。”
沉吟半晌,不知是福是祸。若能除了刘锶,于公于私,倒也是福气。
韩焉又道:“若是二爷没有实权在手,莫说想得三王子,就是保住小命,只怕也不易。”
回身凝视,他目光坦荡,毫无惧色:“大王子后有金杰一组势力相助,三王子深得大王宠信,二王子以为如何?”
垂首不悦,他所言却是实情。
“依着二王爷宽厚的性子,多半是在三王子身边守一辈子不开口吧。”韩焉不依不饶,“男子交好之事古已有之,何罪之有?二
王爷莫要轻言放弃,少了二爷,三王子真能安安稳稳麽?韩某以为不然。若是实权得握,王位不过是陈设而已。而三王子自然对
二爷言听计从,俯首帖耳,二爷定当得偿所愿,旁人又敢说甚么不成?”
抬头一望,韩某满面肃然,混不是玩笑。自又移开目光,心头百转千回。掂量半晌,终是憋出几个字来。
“韩先生有何妙计?”
韩焉垂首一笑,志得意满。
自此,万劫不复,死亦不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