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起床很晚,但依旧有幸听老板娘把偷葱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儿。
知情人坐在棚下喝粥,脸上完全看不出一点受辱过的样子。
我郁闷,真想问他是不是姓莫的,“你就真让她骂啊?”
小叔叔道:“不然呢?告诉她真相?”
“打,打住。”我揉着像稻草一样的乱发,勉强笑着冲不远处的老板娘打招呼,“能拿一只碗给我么?谢谢。”
碗很快拿过来,不过人也不愿走了,两眼直勾勾盯着小叔叔看,嘴上还不忘没事儿找话题,“我们这里啊,没什么好吃的,是因为咱们没那条件!风气差,治安也不好,您瞧瞧,昨晚买了捆大葱回来,想埋在土里随时吃个新鲜,今早就不见了!哪个缺德的短命鬼哦,手长摸短的该手烂,这点小便宜都贪让你将来生孩子没……呵呵,算了算了,我也不是那么爱计较的人。”
老板正在厨房跺肉,火冒三丈的冲老婆喊,“水开了水开了!你到底要我说几次!有点出息成不成,见个有点人样的就挪不开脚!”
趁两口子唇舌大战时,我随手拿了个油饼,“咱们还是快点走吧,我呆不下去了。”
有点人样的小叔叔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将钱压在桌子上便走。
上车后老板居然还追出来,“你多给啦,用不了这么多!”
说话粗糙了点儿,倒还算是个好人。
小叔叔道:“剩下的钱,当赔你那捆葱,以后别骂了。”
俩口子僵硬的目送我们离开,我脸烫的跟油泼过一般,连吃饼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不会原谅你的。”
小叔叔扬眉,“说谁?”
我狠狠咬一口油饼,嘟哝道:“谁听到就说谁。”
如果不是你,哪来这么多破事儿?
他似心情很好,居然头回挑衅我,“嗯,来报复我啊。”
郁闷了一下下,我撅嘴在他脸上蹭了几下,小叔叔俊朗的脸侧顿时油乎乎的反起光。
他瞥我一眼,淡定的拿湿巾擦掉,问:“莫丁果,葱油饼好吃吗?”
“好吃!你没吃吧,啧啧,真可惜。”我得意的说,不过等等……葱油饼?!我惊恐的鬼吼,“这葱是哪儿来的?”
“反正昨天在厨房没看到,莫非你没埋干净?”
这……天那么黑,虽然有手电筒但还是很不方便,遗漏下两三棵拿来做饼完全有可能的……
“你故意的!”当时不提醒我,故意在这时候说出来……
他有些反抗,“你做什么,我现在开车危险……。”
我心满意足的从他脸上挪开,露着大牙狂笑,“现在你嘴里也有葱味儿了,看你还怎么笑我。”
他神色不变,“我有笑过你?”
“有!”我坚定的说。
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我就是能感觉出他对我那种不屑的态度!怎么说,就像猫咪逗耗子一样,拨一下引对方一阵惊恐,待平静下来再伸爪拨一下……惊,小叔叔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恶劣啊?!
“拿过来。”小叔叔给我一个眼神。
呃,被我不恭的态度给炸毛了?犹豫了下,我还是不敢违背他的话,将剩下两口的纸袋递过去。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打开窗子扔出去?还是……把我也一起扔出去?
虽然后者可能性不太大,但是小叔叔干出什么事儿我都不会意外。
但是,他让我意外了一回……他居然将最后两口饼吃了,竟然还无意的小小舔了下嘴角,像是在品尝世界上极品的美味,“嗯,虽然长的丑,但味道还不错。”
我算是彻底反应过来了,“你又骗我?”
他看上去无辜的可以,“我有骗过你么?”
有!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话语神态都给我造成很严重的误解!我的饼……
阴险狡猾,这是我对小叔叔除了长的好看、对我不错外的第三个印象。
到塌桥附近时,小叔叔将车子寄存在一家6S店,我们乘船去绿河。
时至八月,绿河两岸开满芦苇,雪白的柔软的像天上掉下的云堆。眺目远望,只见一片碧河蓝天,于远处交融成一线,偶有野鸭拍翅在河间穿插而过,美丽的像幅色彩浓烈的油画。
唯一煞风景的是船很破旧,发动机嗡嗡作响,震的人耳膜生疼。再加上风大,就算乘客坐对面聊天都听不到彼此讲话。
过到一半时,水流突然急起来,方向也很奇怪,船在原地干打转却移动不了。
船家脸色有些奇怪,猜测是下面被什么缠住了,便穿了皮衣皮裤下水去看。
渔民水性都是很好的,但是这位好的有点离谱,潜了十几分钟都不见动静。
我被转的头晕目眩,渐渐有些想要呕吐。
就在我往河里倾的时候突然被小叔叔扯了回来,船居然自己又动了!却像被什么东西大力拖拽着走,没头没脑的一直扯到芦苇丛中,然后停住。
发动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四周只有刷刷的芦苇叶子摩擦声,一股强烈的不安慢慢袭上我心头,“小叔叔,好像发生什么事情了。”
刚说完这话我就觉得不对,鞋子已经被水渗透,船居然漏了!
第88章:故人
正当我慌乱不知所措时,船突然被什么东西顶了起来,高高举起后啪的一声摔下,顿时水花四溅!
如果不是小叔叔拽着我,刚才一定掉下水了!也幸好芦苇丛减去了力道,否则岂不是要将这小船摔成碎片?
经此一转一颠,我也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
与此同时,水面不断升起硕大的五彩气泡,晃晃悠悠飘起来浮在半空。
小叔叔蹙着长眉,眼睛带了丝怒意,额头几点亮晶晶的,不知是水是汗,“莫丁果,我送你的那枚戒指还在么?”
我连忙将脖子里东西掏出来给他看。
他手轻轻一扯,被打成死结的红绳便轻松断裂开,“拿着它,想办法自己到岸上去。如果在水里感到不适,就将它含到嘴里。倘若碰到什么东西,尽量不要理会纠缠,能逃便尽快逃。去绿河后暂时找个地方住下,我会尽快去找你。”
我抓着戒指茫然道:“小叔叔,你要去哪里?”
他道:“这些你不用管,去绿河等我便好。”
一个巨大的气泡慢慢落下来,将小叔叔全身罩住。我用手拍了拍,却发现它坚实的像个皮球一样,捏不动,戳不破。
“小叔叔!”
他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用唇语道:“我不会有事,你记着我说的话。”
我点头,只见气泡带着小叔叔一滚,竟然跌到水中去了。待我反应过来去打捞时,它已悄失的无影无踪了。
真是见鬼,谁能告诉我现在究竟发生着什么事?!
船依旧被卡在芦苇丛中动弹不得,水却已经渗到我膝盖处了,焦急如焚的找出渔民的竹竿试了试水深。
只有两米多的样子,离岸边陆地却还有三四百米之遥,依我体力完全可能轻松游过去,只是这河里长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万一有水蛇或漩涡之类东西怕就危险了。
时间不容许我多想,船已经往下沉大半,我将心一横,纵身跃入河中。
水是异样的冰冷,像钢针扎骨缝一样让人牙齿打战,水中果然乱糟糟的,脚腕一不小心就会被水草和细长的芦苇叶子缠到。还有鱼跟泥鳅之类的东西试图往衣服里钻,最可怕的是……我感觉到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一直在顶我的背,任凭怎么转身动作都无济于事。
八月的太阳像生了病一样,挂在头顶散发着惨白的光,温暖完全给不了河水。
怎么连个过往的船都没有呢?视线被芦苇所挡,愈发给人种一望无边的错觉。
我感到体力在一点点的流逝中,就连缠在脚上的东西也懒得去清理了。
一定要尽快上岸,不然会死在这河中的,也不知道小叔叔现在是什么情形……
背上突然一痛,仿佛把钢刀毫无预兆的插了进去,我身体僵了会儿,才蓦然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攻击了!而且离岸越来越远……并不是种错觉!
可是该死的我怎么动不了?脚被水草之类东西牢牢束缚住了,还被用力的往水里拖拽,尽量抬高了头,水还是在嘴边荡漾。
“咳……啊。”背上又吃了一下,水面已经泛起层红色血光。
我两手在身后乱摸,终于触到那个攻击我的东西。像是个长了许多钢刺的家伙,摸上去就像徒手去抓碎玻璃自找罪受。
整个人沉到水中的刹那,我想起小叔叔的叮嘱,快速将戒指放到嘴巴里。只片刻时间,肺部就像被源源不断的新鲜氧气包围起来,纵使在水中也完全感觉不出跟陆地有何差异。
这戒指,果然是个宝贝。总算是不用再担心溺水而死了,我放松了一下下,这才注意起刚才攻击我的那个奇怪东西。
那是条巨大红色鲤鱼一样的怪物,全身足有两米多长!嘴巴里有着鲨鱼一样的利齿,其中两颗是野猪獠牙似的朝外弯曲着,上面布满密集的小倒刺。
这家伙绝不是普通的鱼类吧?我快速解开脚上的水草,很担心它会突然冲撞过来。
然而它没有动,擎着獠牙冰冷的注视着我,仿佛在看一场事不关已的游戏。
水中淤泥不算深,只到膝盖处,不过我担心会有坑或洞穴所以不太敢放心走上去。
正对着那条鱼往后游了一会儿,见它没有丝毫动静,我便试图游上去看下岸的大致方向。
然而它却在我转身的瞬间攻了过来,那力道和架式,倘若不是有我心有防备,整个人都会被像糖葫芦一样串到它獠牙上!
两手死命抓着它的獠牙,掌心肉已被刺的模糊不堪了,这死鱼精到底是想要怎样?吃人吗?
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它突然开口说话了,“淮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的确没听错!这鱼精确实开口说话了,不过淮殊是谁?跟它又有什么过节?
我含着戒指不敢张嘴,狐疑的打量它。
“你不认识我了么?”
我点点头,它便道:“我却认识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完了,看来必定是同那个淮殊有深仇大恨了。
然而接下来它又道:“我已经在此沉睡了五千年,一直在等你来接我回去,你却将曾经说过的话全都忘了。”
我想告诉他我叫莫丁果,不是它等的那个人,也从来没跟它见过面更别替许下什么承诺了。
“既然你来了,便带我一起走吧。”
带它走?在我发愣的时候,它将獠牙收了起来,“坐我背上,我带你过河。”
直到浮出水面时,我还是觉得事情过程难以置信,用舌头压着戒指含糊不清道:“虽然说我不想承认,但是还是要告诉你,我不是什么怀殊,也从来没见过你。”
它固执道:“不,我是不会认错人的。”
“你跟那个怀淮是什么关系?”如果是朋友的话,应该不会碰面就进行攻击吧。若是仇人,这相处模式也太诡奇了些。
许是顾忌到我的伤势,它游的很慢,夕阳将水面映成一片通红,水波绚丽宛如它身上闪耀着红鳞。
安静了会儿,它道:“我是伏波池中一尾鱼,淮殊算是我的主人。”
伏波池?我脑海灵光一闪,惊的晃了下,扯到背上伤口痛的我呲牙咧嘴,“你,你是百妖中消失多年的那个横公鱼?”
“你叫我阿横就好。”
当初我曾因亲吻马小腹唇而染上南海蝴蝶的妖气,小叔叔便同我提过此鱼,说下落不明多年,不想竟在这里见到。
我摸着吃痛的后背道:“既然淮殊是你的主人,你刚才为什么还对我……。”
“淮殊不会受伤,”它声音有些抑郁,“几千年来我一直在沉睡中度过,才醒了不到两三年,不知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妖界……可还好?”
我胸口突然一阵莫名的痛,抓紧它鱼鳍轻声道:“对不起,现在人类关于你们的传说很少,我不知道。”
它停住,转过头用一只眼看我,“淮殊你竟然跟人类在一起么?”
“我是人,当然要跟人类在一起……不然要怎么着?”
它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你说你是人?”
我有些气,手下用了几分力气,怒道:“说过我不是淮殊,不要总将他的身份往我身上套!”
它怔怔看着我,安静了片刻后,继续缓慢的游,口中称呼依旧不变,“淮殊你觉得做人和做妖哪个好?”
“当然是人!”我脱口而出。
“为什么呢?”它声音听不出恶意。
“因为……有亲人有朋友,还有喜欢的人,这些你们妖怪永远也不会懂。”
它道:“妖怪有妖怪的快乐,我们不需要那些奇怪繁琐的东西。”
我忍不住笑了下,“正因为人生观价值观全都不一样,所以我们是两个世界的生物啊。”
它不再说话,带着我游到岸边浅滩,我踩着淤泥狼狈的爬到岸上,“你不用再跟着我,我真不是什么淮殊。”
它在芦苇丛中静静的看我,“淮殊,白大人呢,它去哪儿了?”
白大人?白泽?淮殊?……一些快要遗忘的奇怪片段渐渐涌上脑海。
我压着太阳穴,“等等,你刚才说的怀淮,是不是个长相普通,但是眼睛很亮,说话很高傲神气的少年?如果是他的话……我想我曾经梦里见到过他一次。还有,你说的白大人是指百妖之首的白泽么?我也正在找它。”
“原来你还记得白大人。”
“不,”我冲他笑笑,“我姓莫,祖上曾经与东方家族有些渊源,所以知道一些妖怪的事。你先让我受伤又帮助我上岸,咱们之间算是两清。只是别让知道以后你有伤害或破坏人类生活的行为,否则我们会很快见面的。”
说罢不再看它神情,头也不回的走掉。
河堤高而漫长,两侧长着许多荆条和野菊花,路面是坚实的黄土,被雨水冲洗的跟石头一样干净。
我疲惫的走着,身后留下一串凌乱的湿脚印,只觉得冷饿的愈发厉害。
后背伤口被水浸的又痒又痛,似乎发炎了,真想躺在地上休息会儿,或许一觉醒来就能看到小叔叔在身边……
我舔了舔唇,觉得自己想法可笑又愚蠢,一味的想要依赖别人,才碰到这点小挫折就受不了,莫丁果你算什么男人?
指望小叔叔……他现在不知道怎么了呢,千万不要出事才好。
行李丢了,食物也丢了,口袋里只剩下十块零钱,可悲的是我还找不到花掉它的地点。
清河人烟稀少的可怕,一望无际的平原,田里种的全是玉米和棉花,只是我走了两个小时也不见一户人家。
随着天色渐晚,我开始对自己的方向感怀疑起来,明明是简单的南北路,怎么走不到头似的?就算是不见村落,至少应该有个行人吧?一个都没有!
我拿出口袋里的红绳挂在路旁树丛上,坚持走了十几分钟后,赫然再次看到了那条红绳!
我禁不住打个冷战,就算是遇到传说中的鬼打墙也不该如此。科学普通认为,人左右脚步不对称会导致方向偏离,可见光情况下人脑会无意识的调节步幅并进行修正。倘若是在黑暗中视线失去参照物,人便会不自觉陷入一种怪圈在原地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