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您的意思是侯爵小姐身上的咒纹与您无关,是她自己所为?”希费尼斯冷冷一哼,兰德尔侯爵心中一个激灵,慌了神。
“我……我可没这么说。一定是有什么人利用了弗兰吉亚,趁她不备对她施了巫术……”
“您明知贵千金与伊欧比亚殿下有婚约,却不仔细看管好贵千金,让她带着黑巫的咒术出入西苑接近危害殿下,我就以这一条罪
名也可以拘捕您。陛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有什么辩解直接向陛下说吧。”希费尼斯做了个手势,两个骑士立刻上前一边一个抓
住兰德尔侯爵的胳膊。兰德尔侯爵没想到希费尼斯竟会如此硬来,用力挣扎起来,但无奈他如何也拗不过训练有素的骑士团团员
,很快就被从沙发上拖出来,架着往外走。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希费尼斯·赛昂斯,你这是污蔑!以权谋私!想想你做了什么,你等着,我会对陛下进言……”
“我也希望您能好好回想贵千金身上的咒纹究竟是怎么来的。若是有足够细节,贵千金也许还有救,否则……那巫术只要存在就
会消耗的是贵千金的生命,我想他们一定没有告诉您。”
“……什么?你说什么?!”兰德尔侯爵的反抗顿时停了下来,眼睛瞪大,满是无法相信的震惊,“消耗弗兰吉亚的生命是什么
意思?我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弗兰吉亚会变得怎么样,难道她会……”
希费尼斯没有接下他的话,只是站着与他对视。兰德尔侯爵感觉被人在胸口击了一拳一般,这段日子提心吊胆所积累的压力终于
崩垮,脚下虚软得没有一点力气,若不是被两人架着,恐怕已经倒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弗兰吉亚她……我不知道,他们没有说会要了弗兰吉亚的命!他们只说是一个小小的法术……”
“您想起来了?”
希费尼斯平静的声音此刻在兰德尔侯爵听来格外残酷,但兰德尔侯爵已经顾不得了,一心只想着要救唯一的女儿。
“他们只说要将洛米艾恩殿下带出宫,我不知道他们是要杀了殿下……我、我也反对过,毕、毕竟洛米艾恩殿下那么小,就算是
为了除掉伊欧比亚殿下也不应该伤害洛米艾恩殿下……”
兰德尔侯爵急促而结巴地说,希费尼斯在听到“除掉伊欧比亚”的时候眼睛里的霜寒更厚了一层,格拉迪依的本性在血液中奔流
,他左手握紧身侧的佩剑,几乎压抑不住拔剑将此人的性命划上终点的冲动。然而就在此时,兰德尔侯爵的面色突然出现了异常
。
“他们……他们……”兰德尔侯爵睁大了眼睛,张大的嘴里却再也发不出完整的音,面部扭曲痉挛着,看上去像承受着巨大的痛
楚。架着他的两人也发现了异常,停了脚步转向希费尼斯等待指示。
希费尼斯也没料到这样的转折,但他一个可能性立刻浮出了脑海。他几步上前,让人解开兰德尔侯爵的衣服,只见侯爵的后心位
置上有着一个黑色的印记,希费尼斯迅速抽出剑打算破坏咒纹,但剑尖还未触到皮肤,兰德尔侯爵已经没有了反应,一个骑士摸
了摸他的脉搏和呼吸,对希费尼斯摇了摇头。
希费尼斯忿恨地握住拳头,转头命人叫医生来检查。他将手中的剑插回剑鞘,正思索着要如何告诉弗兰吉亚,他的感官突然捕捉
到了位于楼上其中一个气息的异常。他心中一凛,急忙冲上楼,还未跑到门口,只听一个重物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是修女的尖叫
。守在门口的两个骑士立刻冲入房间,身着丧服的女子倒在地上,旁边有一只打翻在地的空首饰盒,一把精致的小匕首插在她胸
口,血渐渐将从她身下的地毯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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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费尼斯回到西苑,推开伊欧比亚的卧室门,伊欧比亚已经醒来了,半靠在床头像是在等待他出现。希费尼斯的步子迟缓了半秒
,慢慢走进房间。
“你去哪里了,希费尼斯?”
希费尼斯走到床头,跪下。回来的一路上他都在想要如何对伊欧比亚说,或者将一部分真相隐瞒起来。伊欧比亚刚刚痛失弟弟,
现在未婚妻也身亡,更残酷的是正是这门为保护洛米艾恩而达成的政治婚姻促成了那悲剧。希费尼斯害怕伊欧比亚在知道了这个
事实时会承受不住打击而再此崩垮。然而现在面对着那双蓝眼睛,希费尼斯知道自己无法欺瞒,伊欧比亚分明是已经察觉了什么
。
“兰德尔侯爵与黑巫勾结,”希费尼斯咬了咬牙,“以侯爵小姐为媒介,侵蚀了西苑的结界。他们一开始的目标便是洛米艾恩殿
下。我带了骑士团包围了兰德尔侯爵府……但兰德尔侯爵早已被下了巫术,我未能及时发现,侯爵小姐……也自尽了。”
伊欧比亚在听到最后一个词时,苍白纤瘦的手指明显地颤动了一下。希费尼斯低着头,不敢去看伊欧比亚的神情。洛米艾恩是在
他面前自尽的,他没能阻止,而这一次又是!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
“几小时前。”
“是么……”伊欧比亚侧过头看着跪着的少年,“是谁作的主张?”
希费尼斯的心一凛,“是我,殿下。”
伊欧比亚淡淡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自嘲,“兰德尔小姐是我的未婚妻,她的父亲也将是我的父亲。可是有关我父亲的事你却跳
过了我。”
希费尼斯深吸了一口气,拳头攥得很紧。他能感到伊欧比亚的两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并不冰冷,但那种淡然让他心惊。他明
白这次他的确僭越了,也早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但他万万没想到伊欧比亚会是这样的态度,仿佛一个放弃了一切追求和
目标的自暴自弃者,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一般。
“你是不是觉得即使告诉我,我也无法做出正确理智的判断?”伊欧比亚的语调平白得没有一点起伏,微微抬起的视线不知道落
在什么地方,“希费尼斯,我是不是已经失去作为你主人的资格了?”
“不!”希费尼斯猛得抬头,整个人都在颤抖,“您是我的主人,无论您变成什么样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只要您一句话,我什
么都会为您做。可是,我无法容忍任何对您的伤害。一想到兰德尔侯爵小姐在不知不觉中使您暴露在危险之中,我就无法抑制心
中的恐惧和愤怒。我明白侯爵小姐是无辜的,可是就连侯爵府中一无所知的下人我也……”
希费尼斯咬着唇收住话语。他是格拉迪依,是黑暗的眷族,他根本不会吝惜人命,可是他知道那样做只不过是在发泄自己心中因
无法保护主人而生的自责。就算把侯爵府的人全部杀光又能如何?只要黑巫还在,只要把伊欧比亚视为障碍的其他王子还在,伊
欧比亚就会继续受到威胁,而要战胜这些威胁并不是光靠他一人就可以办到。这次的事他可以自作主张,可是会有许多事只有伊
欧比亚才可以做出判断。他现在该做的不是凭借他的利刃发泄一通,而是成为支柱撑起他的主人。
“我的主人,请您振作起来。”
“为了什么呢?”伊欧比亚淡淡地反问,“我生下来就是这样的身体,忍受不了强烈的阳光,只能虚弱地在屋里看别人在外面奔
跑骑马。我获得父王的疼爱只是仗着母亲受宠,我知道王兄大臣们都看不起我,可我告诉自己必须要忍,为了洛米。可是洛米已
经走了,现在又要为了什么呢?我看着洛米长大,看着他连我的份一起在阳光下健康快乐地欢笑,可是我的执着却夺走了他的生
命,还连累了那位勇敢的侯爵小姐。她没有任何错,只是因为爱上了我这个怪物。”
“不,主人,请不要看轻您自己!如果说责任,一切的灾难都是因我而起,是我的出现将黑巫招来了西苑!”
“即使没有黑巫,王兄们也会用其他方法动手。我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洛米,可我究竟有什么本事能保护他?只能坐在屋子里的我
怎么能保护得了喜欢在阳光下的他?我以为那场婚姻会令我获得更大的势力,可到头来却是自己踏进了他们准备好的陷阱。”
“那不是您的错……”
“是我的错!是我太心急了,把一切都毁了。希费尼斯,告诉我,我该为了什么而继续活下去?黑巫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只要传
开,父王、梅鲁鲁安他们都会受到牵连。如今连卡萨尼斯子爵也放弃我了,我就这样既不是人类也不是血族,一个残次的混血,
活着又能怎样?”
“主……”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房门突然被用力推开,希费尼斯惊愕地回头,普拉埃塔斯就在门口,而他竟丝毫没有察觉到。
“伊欧比亚·维姆德·迦纳,我现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我厌恶你!没什么别的原因,就因为你会害死希费尼斯!”
普拉埃塔斯大步流星地走到床前,一贯的嬉笑被怒意完全取代。
“你以为格拉迪依是怎样的存在?在这个地上界中血统最纯的黑暗眷族,纵使是擅长黑暗法术的血族,格拉迪乌斯的威力也足以
成为他们的克星。可是有多少格拉迪依真正过完了自己全部的生命?不是为主人死在战场上,就是功高摄主死在主人的猜忌下,
又或者受到主人的牵连一同陪葬。我原以为少爷的结局会是第一种,嗬,那样倒也好,至少能死得痛快;现在好了,为了这么些
挫折格拉迪依的主人竟要自己寻死!你怕身份暴露牵连你的父王和你的仆从,那么你又把希费尼斯的命当做什么?你知道失去主
人的格拉迪依会有多痛苦?那是活生生地把灵魂撕碎,留下一丝意识看着自己的肉体一点点腐烂消亡!不错,少爷不会怨你,甚
至不会向自己的心脏刺一剑结束痛苦,只因为你说过一句他的命只可由你做主。你把少爷当成了什么?!既然不把他当回事,当
初又为什么接受他的誓言?不如让他在还没有这么多依恋的时候就死去!”
屋里一片沉寂,所有人的脸色都很不好。希费尼斯刚想开口让普拉埃塔斯出去,伊欧比亚低沉的自嘲声首先打破了宁静。
“我怎么会不把希费尼斯当回事?他出现在我面前时就好像是银色的曙光,那么耀眼,让我觉得什么都像有了希望。可是也许我
错了,也许你说得对,我不该接受他的效忠,因为我根本不配当他的主人。”
“不配?因为你是个残次的混血?哼,现在的你的确不配当少爷的主人,可那不是因为你的血统,恰恰相反,恐怕正是因为你的
混血血统少爷才会选了你!”
这话一出,不仅伊欧比亚,连希费尼斯也露出意外。
“格拉迪依的主人不是一出生就注定好的,而是在婴孩时期听从本能选择的。格拉迪依是黑暗之主的子民,光明的信徒根本不可
能成为其主人。过去常有黑暗眷族为了得到一个格拉迪依而在新生的格拉迪依刚诞下时上门拜访。现在带有黑暗血统的种族越来
越少,少爷恐怕就是感觉到了你身体里那一半的血族血统才会选择了你!”
“呵……呵呵,原来是这样,果然一切都是注定的。我二十三年前出生在这里,希费尼斯十八年前出生在这里,若是再晚十年,
也许他会选择洛米。洛米一定是比我更好的主人。”
“不,主人……”
“人类和血族的混血又怎么了?少爷的父亲也是人类,也从小被当成人类养大,可少爷不也依旧如此出色?可是你呢?我可以教
少爷黑暗的知识,可是对他影响最大的始终是你!凭少爷的资质,若是败给黑巫,毫无疑问一定是你的责任!血族从来是蔑视人
类的高傲种族,可是一个血族伯爵和人类的儿子竟看不起自己的血族血统,传出去简直是笑话!”
“够了,普拉埃塔斯!你的言语已经是对我主人的侮辱!”
“不,希费尼斯,他说得好,他骂得很对。”伊欧比亚微垂着头,“可是我有点累了,请让我休息一会儿。”
“那么就请好好休息吧!”普拉埃塔斯哼了一声,转身摔门而出。
希费尼斯对普拉埃塔斯的态度非常不满,扶伊欧比亚躺下就要追出去,到了门口却被伊欧比亚急急地叫住。
“希费尼斯!”
“是。”希费尼斯又折回到床头。
“留在我身边。”
“……是。”
伊欧比亚伸出手,希费尼斯跪坐下来让他可以触到自己的脸。伊欧比亚像过去那样抚了抚他柔软的黑发,温和的目光一时间让希
费尼斯怀疑伊欧比亚眼中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洛米艾恩,但随后,伊欧比亚的手指落到了他脖子的伤痕上。
“很痛吧。”
希费尼斯摇头,但过后又点了点。不是皮肉上的痛,而是看到洛米艾恩失去自制那一刻心中的苦痛。
“我很抱歉,你一定很失望,选了我做主人,我却这么没用。”
“不,请不要这样说。格拉迪依的宿命不是您的责任,而我很高兴选择了您并遇到了您。”希费尼斯双手捧住伊欧比亚的手,虔
诚地逐个吻过他的手指,“您对于我就是整个世界,是一切。请不要厌恶您的出生,您父亲是圣迦纳的国王,母亲是血族的女伯
爵,无论哪边都远远比其他人尊贵。如果您想作为血族,我会为您去求他们,无论是卡萨尼斯子爵还是别的什么贵族甚至亲王;
如果您想作为人类,那么我就杀了所有不认同您是人类的人,哪怕是一座城市、一个国家。”
希费尼斯的一字一词都异常清晰,那不是在开玩笑,伊欧比亚知道为了自己眼前的少年会不惜一切。
“希费尼斯……”
“我爱您,主人。请您活下去,请您振作起来,就算为了洛米艾恩殿下。”
冰凉的液体落在伊欧比亚的手指上,这不是伊欧比亚第一次看到希费尼斯的眼泪,可是之前并不是这样揪心的泪水,疼得心像要
被扯碎一样。
伊欧比亚突然坐起了身,使劲吻住希费尼斯的唇,泪水的咸味侵入口腔,苦涩一直通到心底,变化成一把把刀子。
“希费尼斯,我的希费尼斯。”
那是他的剑,他的爱人,他绝不该舍弃的另一半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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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欧比亚坐在临时搬到书房里的软榻上,身上盖了条薄毯,病态依旧清晰地从脸中透出,但尽管如此,房间里的梅鲁鲁安等人却
已经大感欣慰。这是洛米艾恩死后伊欧比亚第一次愿意到书房来,从那晚洛米艾恩的遗体被带回来之后,伊欧比亚就一直在卧室
之中,除了参加葬礼和去墓地以外,剩下的时间几乎都是在卧室的床上度过的。梅鲁鲁安非常忧心焦急,那样下去伊欧比亚迟早
也会送命。洛米艾恩的死犹如在伊欧比亚心中生生挖去一块,若是在一年前,这必定是致命的。然而现在不同,伊欧比亚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