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宫 上——猫囡子

“你喜欢他？”我看她有些哀伤的表情，开口问道。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送我到义父那里的时候，他说，小梅，终有一天我会接你回来，进宫那一年，他说，小梅，再等等，我会来接你，我就一直等一直等。”

“你真是傻，他身边从来女子不断，又怎么会为你留个位置。”看她忽然有些幸福的表情，我只觉得眼睛发酸。

她静静地看着我，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一滴眼泪落下，唇角却挂着一丝悲苦的笑容：“他说等把我接出来会帮我找个意中人，让我们甜甜蜜蜜过日子，他不知道，一直不知道，我的意中人就是他，他从来都不乱许承诺。”

不如和我回伶城，我们日日相依，安然度日。可是他曾这么告诉我。我第一次看不清一个人，我以为他爱我的时候，他却不顾我的感受，利用我达成他的目的，当我觉得他不爱我的时候，他的承诺他的温柔一点一滴却都印在我的身上。

我要和你走，如今这世上紫徵哥哥便是我最亲的人。

紫徵哥哥，青柳要做你的皇妃。

青柳只想成为紫徵哥哥的妻子。

忽然一句句话落在我的脑中回荡耳际，那个女子浑身是血地倒在雪地中，无声无息。她曾经是如此天真美丽，如今死后重生，却又被我们推到了最难的境地。

“紫徵，你醒了。”那个男子端着药汤，站在门边。

我说：“寒熙然，你把我送回去吧。”然后向他伸出了手，他本来有些失落的表情忽然溢满了阳光。

第四十三章

他抱着我一路都不敢开口，终于回到了采薇宫，小桃见我被人抱回来，脸色不好，忙迎上来说：“四皇子不是说想去看看梅妃娘娘，给她送壶暖身的酒么，怎么这样回来了？”

我说：“小桃，你去帮我煮下药，我很难受。”小桃听了赶忙就跑去熬药了。

寒熙然把我放到床上，轻柔至极。

身子缓缓躺下的时候，我说：“寒熙然，不要来找我了，我不原谅你。”

他身子一僵，然后笑着说：“徵，我不要皇位了好不好，你跟我会伶城，伶城啊四季如春，不若宫中寒冷，你可以好好的养身子。”

不要皇位？运筹帷幄十余载，简简单单一句话，就什么都不要了么？我不相信。

“我要守着青柳。”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讲出这么一句话，可话一出口，居然我自己的心都碎掉。

他癫狂大笑：“原来……哈哈……竟然是我……太自以为是……哈哈哈……”

我看着他缓缓走出的凄凉背影，使劲按着自己的心口，一遍遍告诉自己，是他欺骗了我，是他的错。

我坐在凉亭中赏着最后一季的芙蓉，此时小桃早就乐得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拿起旁边的小壶倒出棕色的液体，喝了一口，苦的直皱眉头，那丫头知道带药出来，却不带蜜饯。

这时一个人走过凉亭，脚顿了顿，还是打算离去。

“二皇兄如今成了太子就不打算理会我了么？”我憋着气硬是喝下了小杯中的液体，然后又倒了点出来，心里埋怨小桃用这种小杯给我喝药，难道真想让我用药当茶喝么？

他这才呵退旁人走了进来，见我拎了个茶壶，就想倒杯茶来喝喝，但发现我喝的时候表情痛苦，凑上前一闻，才发现是苦药，然后解下腰间荷包，居然从里面翻出一颗蜜枣，递了过来。

我虽觉得奇怪，但还是接过来含住。

他看我忽然舒畅许多的表情，终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以为二皇兄再也不和我讲话了呢。”喝完药我才说道。

“怎么还在喝药？身子还是不好么？”他笑完之后表情变化迅速，一脸担忧的看着我。

“寒景秋，你是恨我害死你母亲么？”我问。

他坐到了我身边，拿起我刚才喝药的杯子，舔了下杯口，说：“真是好苦。”

“你是恨我么？”我继续问。

他知道避不了我的问题，然后才缓缓开口：“我没恨你，是我母后和皇兄不对，他们那么害你，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千想万想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想的，他自始至终都在自责，因为他不知道其实从头到尾都是我一手策划，而他连憎恨杀母之人的权利都没有，因为他完全不知情。

我说：“你来我面前，靠我近一些，我没有力气动。”

他很听话地起身走到我面前，我搂住了他的腰：“寒景秋，你真傻，我怎么可能恨你。”

我感觉到他身子的僵硬，然后更紧更紧地搂着他，心里说的是，对不起，寒景秋，还是要把你拉进这个漩涡之中。

“我们还能和以前一样么？”他终于开口了，声音颤抖。

我点了点头，他终于放松了身体，然后摸着我的头说：“我多害怕你不再理我。”

“是你不理我的。”我赌气地说。

他笑着扯了把矮凳过来坐在我身边，握住我的手，然后惊讶的说：“寒紫徵，你怎么都是骨头啊？”

这个人就像个孩子，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就又亲密起来。

“人怎么能没有骨头。”

“那你给我抱抱，我看看有没有变轻。”

“寒景秋，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理我好了。”

“娘娘，四皇子还在午睡。”

小桃的声音在门口，我揉了揉眼睛，张口问道：“小桃，什么事这么吵？”

砰——门被大力推开，那个华服女子冲了进来。

“小桃，你下去吧。”虽然对于她的到访我有些吃惊，但还是从容地退下旁人。

她站在床前，目光冷冽地打量着我，仿佛像在用刀片凌迟我的身体一般。

“青柳，有事吗？”我坐在床上看她，她从头到脚真的好像变了个人，那素衣素面的女子仿佛就在昨天，今日却完全不见踪影。

她忽然发疯一般冲了过来，抓住我的肩膀开始摇晃：“不准叫我青柳，我是皇上的人。”

心里一紧，已经是寒曦默的人了啊，她摇的我头有些发昏，所以她手才一放，我差点撑不住从床上滚下去。

“寒紫徵，你除了装柔弱博同情，你还会什么？”她居高临下地俯视我，皇后威仪尽显。

我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这样凛然地质问我，也没想到怎么回答，只能静静地看着她。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早就已经放弃我了不是么？”她拿出手绢捆住了我的眼睛。

透过粉纱手绢隐约能看到她的身形，她维持着居高的姿势，说：“为什么他总叫着你的名字，他能从你这个肮脏的身上得到什么呢？”

我缓缓地俯平在床上，静静地听她继续讲，心疼得无法呼吸，我一直这么守护的人，却为了那个人来质问我，我不明白，是什么改变了她，在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是不是经受了什么事情？

“他只有在醉酒之后才会碰我，可是他抚摸我的时候喊的人却不是我。”她歇斯底里地吼叫，“是你，寒紫徵。我恨你，你为什么不早点死掉？”

我终于开口，我平静地说：“青柳，如果你杀我，没有关系，可是别让别人知道是你下的手好吗？”

她忽然过来掐住我的脖子，说：“你以为我不敢吗？你以为你这样能博得我的同情？寒紫徵，我是多么的了解你，你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疼你呵护你，你见不得别人好，见不得我好，所以你为了自己把我推了出去，等我成为了皇后，还要抢走我的男人，你的邪恶从骨子里散发出来，是不是有一天你会像害死前皇后一样害死我？”她见我讲不出话来，终于是松了手。

我一边咳嗽着一边说：“咳咳……我想……你好……”

她用不屑的语气说：“你只想自己好，寒紫徵，前皇后说的没错，你真是妖孽。”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去，我扯下纱巾，只看到那大开的门，已无人影。

“寒紫徵，你真是笨，眼睛一直追着她走，可是早就被抛弃了。”凤暝走了进来。

“凤暝太子，你何尝不是一直跟着柳妃打转呢？”我嗤笑道。

“我和你可是不一样。”他走过来，替我扶直了身子，然后笑笑说。

“你为她着迷的事情，整个宫中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还有夜闯深宫一条，还不是喜欢的如痴如醉？

“以后你会知道。”他狡黠一笑，然后轻挑地摸了一把我的脸，“倒是四皇子，我可是喜欢的紧呢。”

看他疯疯癫癫地开着玩笑，我扭过头去躺了下去，自从关于他纠缠青柳的传闻被止住后，我也对他没了什么兴趣，以我现在的处境还是尽量少去招惹无关者，这个凤暝神神秘秘的，不惹为妙。

“诶，寒紫徵，你睡着了么？”他见我闭着眼睛好久没搭理他，有点失落地问。

我不答话，倒真有点朦朦睡意。

“寒紫徵，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他依旧没有停住讲话，“我以为每个人都是爱自己胜过一切，可是为什么你所有的举动都好像在告诉我，你恨不得自己不存在呢？”

我微微睁开眼，他早已离去，床前空荡荡的，好像没有来过人，说过那番话。

第四十四章

“喝药。”楼云云僵硬的声音。

这一日，天气很好，心情很好，身子也很好，所以我决定去探望洛霖，可是到了门口就听见楼云云在逼人吃药，于是悄悄躲在窗户下面，看看这两个人的相处情况，小姨一紧张就会变成另一个人，僵硬的，不懂风趣的，这样怎么能抓到洛霖的心，我看着她把药递过去那粗鲁样，恨不得把她抓出来好好教导一番。

“谢谢。”洛霖好像还蛮受用的准备接过药，可是由于几日发烧，身子无力，才碰到药碗，就因为手颤抖碰撒了一些。

楼云云没有松手，然后盯着他看了一会说道：“喂你。”连一丝心疼的表情都不愿做出来。

洛霖听了，不知道是被她冰冷的表情吓到，还是怎么的，马上乖乖地坐直了等她喂药。

她把碗凑近洛霖唇边，稍稍立起，那棕黑的液体刚碰到唇瓣，洛霖低呼：“烫。”

楼云云马上把碗扯开，因为动作太大，碗中的药全洒在她的手上，把她的手烫的通红，可她依旧是那冷冷淡淡的面孔，她看着空空的药碗说：“等我。”然后就要出门再端一碗来，刚一转身，手就被洛霖握住。

“疼不疼，都红了。”洛霖关怀的声音。

楼云云面对着窗户，背对着洛霖，所以洛霖没有看见，但我看见了她红的如夕阳一般的脸。

“端药。”她硬邦邦地说。这一刻我真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这么好的气氛，她居然能甩开洛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来。

我赶忙抓住刚走出门的她，她被莫名其妙拉住，正准备还击，我忙发出声音：“小姨是我。”

她这才放松下来：“你要吓死我了。”

我把她拉到一边，此刻她脸上的红潮还未退去，当真是如万丈霞光，灼灼生辉。

“小姨，你脸好红。”

“我哪有？”她忙捂住脸庞，然后笑得有些忘形，然后说，“徵儿，他……他牵了我的手……”

这个模样道真是妩媚十足的女孩子家，可偏偏这千娇百媚的样子在洛霖眼前就摆不出来。

我按住她的肩膀，说：“小姨，你能不能不要像对着块木头一样和他说话，要不是我见到你这幅模样，看你们相处我还觉得你们像仇人多些。”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是吗，我和他讲话和对你讲话有什么不一样么？”

我深吸一口气，忍住想敲她脑袋的冲动，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对小姨动手，人家再年轻也是长辈，然后调整好气息，一字一顿地说：“你是真不知道你除了和比较熟识的人讲话会比较正常之外，和别人讲话都是冷冰冰的吗？尤其是对洛霖，你紧张过度了。”

“那，那我怎么办？”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和洛霖讲几句话就没话说的理由了，是因为饶是洛霖这种很能找话说的人面对她三拳打不出两个屁的性格来说，很难有话题可以持续很久。

我看着她手中空空的药碗，忽然狡黠一笑，拉住她的头，凑近耳朵就开始传授大计。

看着她脸色发红，脚步不稳地离去，我又看了看屋中的人，我想若天下间真有洛霖的幸福存在，那必然是楼云云了。

洛霖看到楼云云进来的时候脸色绯红，然后着急的问道：“云云，你脸色不正常，是发烧了么？”

楼云云咽了口口水，然后僵硬地摇了摇头，走到床边坐下，吹了吹药就喂了过去，洛霖刚喝一口却咳了起来，药随着咳嗽流了出来。

其实刚才走过去的时候，楼云云就用袖子一挥，撒了些咳咳散，这个东西是我们小时候装病用的，可是每次娘亲都是把她送去找村里的郎中，留我在屋里痛咳不止。我晃了晃脑袋，晃走那些记忆，然后继续看屋里的情况。

洛霖一直咳嗽，完全喝不下药，楼云云脸此刻更加艳红，她低头含了口药，便对着他的嘴灌了下去，洛霖被吓得不轻，他可能抓破脑袋也没想到楼云云会以口喂药，发呆这一小会儿，已经喝了好几口。

等他醒悟过来，便推开了楼云云：“云云……这……”

楼云云忽然又恢复了那死人脸：“喂药。”

也许那表情实在让人无法想象刚才的动作是多么的迷幻，只让人觉得她确实是本着医者父母心的原则，很认真的救治病人，于是洛霖就这么妥协了。

楼云云又将剩下半碗的药全部喂进他口中，他居然没了反抗。第一次知道原来强吻别人可以做到对方不知情，而且理所应当的地步，连我都不禁想连声喊高招。

“别多想。”楼云云替他擦了擦嘴边药渍，扶他睡下，拿着空碗步伐匆匆地走了出来。

她刚出门，幸好我及时捞住她要跌倒的身子，她仿佛终于松了口气一般，全身都松了下来。

“徵儿，我吻了他。”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唇瓣。

我说：“要是你能再放松点就更好了。”可惜她已经迷醉在吻里听不见我说话了。

“徵儿，我做梦也没想到我能吻他。”我心里加上一句，而且技术还很高超，我都自叹弗如。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认识的他么？”她终于回过神来，见我摇头，然后继续说道：“五年前，一个男子来我帐前说想参阅我女妩的药经，他说他的梦想是能医治天下所有顽疾。帐子拉开的时候，我看着他，我记得他穿着白布袍子，笔直的站在那里，那目空一切的眼神，仿佛天下间没什么人能入得了他的眼，可我居然有些心动，所以我同意了他的要求，他就住了下来。

他仿佛只对药理医术感兴趣，很少见他出来与人交谈，虽然他平日里的笑容亲和，但他留在女妩的几个月，从未见他与人交好，那平和的面孔下是个孤独的灵魂，我又有些心疼。

然后女神祭的时候我还是将他拖出了经楼，我们天天跳舞，跳得筋疲力尽，那个时候，他的笑容纯粹，没有了初次相见是那种隔阂，他说，‘楼云云，我当你是朋友。’好像我真的不怎么和他多说话，面对他的时候确实是别扭无比，可是他却说我是朋友。在女妩，他只对我一个人讲过这句话，仅仅是朋友，我就幸福的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