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怪力乱神 下——喵呱。

作者:喵呱。  录入:05-04


第二十二章:肩灯(上)

高聪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跟他说的话——

“夜行路,莫回头,莫回头……”

为什么不能回头?

那是因为,人的身上有三盏灯。

传说人的身上有三盏油灯,一盏在头顶上,另外两盏在肩膀上。母亲告诉他,那是活人身上的阳火,只要那三盏灯亮着,任何东

西都伤害不了他。

那时他还小,喜欢在路灯下追逐自己的影子,一蹦一跳地跟着妈妈。有一次,他发现身前的地面上自己的影子不见了,于是惊呼

起来:“我没有影子!”

母亲回首刮了他的脸颊一下,呵斥道:“不许说自己没有影子!那是灯光把你的影子藏到后面去了。”她将他抱起来,按在怀里

,低声说,“你有影子的,你有的……”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只有鬼才是没有影子的。

他说:“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母亲紧紧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念叨:“夜行路,莫回头,莫回头……”

其实哪里有人叫他,他只不过是想随便找一个话题缓解母亲的紧张。

“小聪,你记着,走夜路的时候,如果有人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回头。”

因为如果回头的话,肩上的灯就会灭了。没有了灯,人就给鬼招了魂。

夜行路,莫回头,莫回头……

……

从那列恐怖的火车上逃出来之后,几人拔腿狂奔,待到回过神来,发现他们已经在黑夜里迷失了方向。

手表上显示着时间,现在是午夜2点15分。看来,在他们离开那列火车的时候,时间又跳回了他们上车时的那个点。

高聪抬头看了看天色,月光黯淡,无边的黑暗中,一颗星星也没有。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看起来人迹罕至,周围静悄悄的,听不

见夏日里常有的虫鸣声。高聪打了个寒颤——太安静了。

就像有什么潜伏在黑暗中,摒除了一切声音,只为欢迎他们的到来。

算上意外加入的刘爱霞,他们一行六个人,情况都不是很好。其中最严重的,是杨叶和徐闲舟。

当时杨叶从车窗中跌出来,顺带着拉出了徐闲舟,先不说杨叶的左耳已经没了,单是两人身上被玻璃划出的大大小小的伤口就很

难处理了。杨叶还在昏迷中,是高聪一路将人抗了过来。徐闲舟伏在秦子觉的背上,伤痕累累,不得动弹。韩佳盈在慌乱中丢了

鞋子,一双脚已经磨得血肉模糊,刘爱霞受到惊吓,精神很差,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一群人残的残,伤的伤,不得已,他们

只得停下来休息。

然而一旦放松下来,情况更糟糕了。原先,他们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饿,现在这么一停,身体里的各个

器官都叫嚣了起来——浑身的肌肉都在抖动,酸疼得让人几乎站不住脚。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腾,想吐,却又吐不出来。经过超

大量的运动,他们的体力已经透支,但是目前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他们提供力量。水,食物,衣物……所有东西都被

落在了火车里。

其实他们也不得不停下来,因为除了体力难以支撑他们走下去以外,几个人都察觉到了一件事——他们在同一个地方打了好几个

圈。

徐闲舟的背部受伤严重,正趴在秦子觉的膝盖上,乖乖地让对方检查伤口。

秦子觉拿着手机照明,吃力地看清徐闲舟身上深深浅浅的伤,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徐闲舟的肤色比起他来要白上许多,因此,

一道道血痕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徐闲舟忽然想起许久都没有问过的问题:“喂,这次怎么解释?”

秦子觉站起来,将人扔给高聪,说:“杀人游戏。”

他想起自己大学时期常玩的一款单机游戏,荒山古堡、无人列车、废弃医院……一个又一个场景,自己是那个制造死亡的人。大

学四年,他一直是杀人记录的最高保持者,他对着冰冷的机器虚拟的空间,一个接着一个地杀。可那些都只是数据,他从来没有

想过,当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的时候,心里,会是这样疼痛难挡。

就像那时,他看见徐闲舟没有伸出手而是将杨叶推出来的时候,他的心脏竟是抽痛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他想,他也是惧怕死亡的。

死亡是件很奇妙的事,它可以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可以只在一瞬间发生。它能分开很多东西,至亲至爱,尘世纷扰。从前他认

为死只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怨恨和不甘是没有用的,他觉得死不是一种失去,而是一种必然。

死亡离他那么遥远,它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苍白的词汇,它甚至还没有他的一管颜料来得重要。然而当它真正临近他,当他真正

能够感觉它、触摸它的时候,他禁不住去思考,如果那时杨叶没有将徐闲舟拉出来呢?

如果,徐闲舟死了呢?

……

高聪手忙脚乱地接住砸过来的人,莫名其妙地嘀咕道:“没事生什么气啊……”

分针静悄悄地走着,无论他多么期盼,时间依旧过得不紧不慢。

“小聪。”黑暗中有人叫他。

这声音轻软温柔,像极了他记忆里的那个。

“小聪。”那个声音继续呼唤。

“妈?”高聪颤声问,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他母亲的!

“小聪……”那声音愈发轻柔起来。

妈……高聪的眼睛湿润了。

多久了?他有多久没有听到妈妈的声音了?

小时候,就是这个声音,妈妈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叫他“小聪”,说,“我们家小聪,是最乖最听话的孩子。”

就是这个声音,用它特有的语调夸奖他、教育他。在他犯错的时候责骂他,告诉他要改正。在他失意的时候鼓励他,要他坚强。

在他骄傲的时候提醒他,要他虚心……

这个声音,给了他太多太多。

怎能忘记?这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母亲的声音。

泪水留了满脸,他竟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地依赖她、想念她。

“不要回头。”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的徐闲舟拉了他一把。

“为什么?!”那是,他的妈妈啊!

“夜行路,莫回头。”徐闲舟冷着脸,说,“你妈妈没教你吗?”

听到“妈妈”这两个字,高聪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那就是我妈!”

徐闲舟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不远处的骚动吸去了注意力——

韩佳盈那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停止前进的时候,很自然的,众人分成了两拨。几个男人坐到了一起,韩佳盈和刘爱霞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休息。

荒郊野外,这本是不太安全的方式,但由于身体不适,徐闲舟已经懒得去管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总有办法解

决的。

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还真就出事了!

那一边,韩佳盈拖着脚,奋力拉住刘爱霞,由于力气小,一瘸一拐地被对方拖着走。

示意高聪扶一把,徐闲舟挪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韩佳盈急切地说,“刘大姐忽然就站起来了,我问她去哪里她也不理我。”

高聪在一边捅了捅徐闲舟:“情况好像不对。”

“是人都看出来了。”徐闲舟凉凉地说。

情况的确不对。刘爱霞的直勾勾地朝一个方向走去,拉也拉不住,谁叫都不理。

秦子觉走上去,一把制住刘爱霞,刘爱霞在他的手下不断发出骇人的低吼。

徐闲舟看了一会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活人身上是有阳气的,而这种“阳气”,对一般的鬼怪来说是有一定的驱逐能力的。“阳气”聚集在人的额头和两肩三个地方,

在鬼魂的眼里,那就像三盏明灯,指引着人不要走向危险。

一般来说,女人身上的“阳火”比起男人来要弱一些,老人小孩的“阳火”,比起青年壮年要弱一些。病人和将死之人的“阳火

”,比健康的人要弱很多,他们身上的“灯光”就像快要熄灭的蜡烛,很容易让孤魂野鬼趁虚而入。

刘爱霞的这种现象,在Z市乡下的土话里叫做“鬼勾魂”,所谓的“鬼勾魂”,其实和“鬼打墙”是分不开的。夜间行路的人,

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容易遇见“鬼打墙”,一般人在这个时候会出现恐惧、焦躁、不安等情绪,精神趋向于崩溃。而往往就在这个

时候,寻找替身的鬼就会模仿人们熟悉的声音,在人们身后喊叫呼唤。目的,就是为了使人回头。被召唤的人一旦回头,肩膀上

的“灯”就会熄灭,鬼就可以欺身了。

在徐闲舟的印象里,“鬼叫魂”不是什么厉害的方法,却是害死最多人的方式之一。很显然,刘爱霞受到了召唤,而她也回头了

。肩上的“灯”灭了,她受到了控制,如果不是韩佳盈发现得早,她可能已经将自己弄死了。

其实,破解“鬼叫魂”的方法很简单,徐闲舟走上前去,五指成爪状,从刘爱霞的额头开始,顺着头发用力地往上梳。他的动作

极快,梳了三下,刘爱霞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这是怎么了?”刘爱霞看着秦子觉仍死死按着自己的手,奇怪地问。

她记得她正在给韩佳盈检查脚上的伤口,听到一些声音……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对了!那声音!她听到了自家小孩的声音!

“那是‘鬼叫魂’。”徐闲舟拍拍秦子觉的手,示意他放开,解释道,“刚才叫你的不是人,是鬼。”

“啊?”

“荒山野岭里,有人叫你的话,千万不要回头。”

“那我刚才……”

“已经没事了。”徐闲舟安慰似地笑笑。

刘爱霞的额头红红的,那是徐闲舟极其用力的后果。她右肩上的“灯”已经熄灭了,所以徐闲舟只有想办法让她额头上的那盏“

灯”更旺盛。

……

几步开外,高聪伸手按住自己的额头,用力地往上梳了三下……

第二十三章:肩灯(下)

十五岁少年的烦恼会是什么?

作业?恋爱?零花钱?

高聪将手肘支在课桌上,托着下巴想事情。他想的不是课业也不是女友,他觉得自己的烦恼比周围的同学要高深得多——

他思考着,关于生命。

生命是什么?

科学的解释,生命是由有机物和水构成的一类具有稳定的物质和能量代谢现象。词典上说,生命指生物体所具有的存在和活动的

能力。

生命个体通常都要经历出生、成长和死亡。他从母亲的身体里出生到这个世界上,十五年,成长成为一个生机勃勃的少年。

那么,死亡呢?

他什么时候死?又是以何种方式死去?

他扬起头,窗外正是艳阳高照。一道阳光直射入他的瞳孔,他有一瞬间的晕眩。窗户玻璃上,他似乎看见,一个人冷冷地看着自

己。

……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他”了。

高聪站在盥洗台前盯着镜子看,镜子里的人也是一副傻傻的样子。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镜子里的不是“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喜欢照镜子,他喜欢一切可以反光的东西。因为他常常在那些地方看见另一个自己。那个人是他却又

不是他——镜子里的人有着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一样的眉眼,一样身材,一样的衣着。可他就是知道,那个人不是自己。

那个人总是冷冷地看着他,抿着嘴,眉头纠结在一起。他感觉得到那个人身上凌厉的气势,那是十五岁的他不具备的——他看起

来总是呆呆的,傻傻的,愣愣的。

他知道,里面那个人不是他。

他应该觉得害怕,可事实上,他非常喜欢那个人。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是孤独了很久的人忽然遇见久别的亲人,血脉相连的亲

近。他甚至幻想着镜子里的那个人是他的兄弟。同住在一个身体里的亲兄弟,没有比这更亲密的关系了。

高聪在镜子前挤眉弄眼,镜子里的人跟着他做一样的动作,他知道不是那个人,于是失望地离开。

如果,他转身回去看一看,镜子里,他站在里面,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

一个人生命,到底有多长?

为什么它丰富却又简单,顽强,却又脆弱?

高聪这样思考着,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这是一条幽深的小道,穿过它,再走上十来分钟,那就是他的家。想起母亲正在家里等着

他回去,他加快了脚步。

青石铺的小道两旁种了许多竹子,遮天蔽日的,将他包裹起来。一道光线从竹叶中透进来,他抬头伸手去抓,觉得自己的手里满

满的都是温暖。

然而当他再低下的头的时候,一个小孩儿不知何时站在了路中间。小孩儿穿着嫩黄色T恤,水蓝色的牛仔背带裤上面画了一只大

大的兔子,眼睛水汪汪的,正仰着头看他。

这样可爱的小朋友激起了高聪的爱心,他走过去,蹲在小孩儿面前,柔声问:“小弟弟,你是不是迷路了?”

小孩儿看着他不说话,他伸过手想去拉他的手,却被小孩儿一把拍开了。

“将死之人,不要碰我。”小孩儿说。

高聪在那么一瞬间感到很生气,他甚至想动手教训这个不懂礼貌的小孩儿一下,但就在他扬起手,不经意间瞥见小孩儿的眼睛的

时候,他停止了所有动作——

他在那里面,看见了生与死。

他匆匆站起来,拽过被丢在一边的书包,正想要离开,却被一只小小的手抓住了。他不敢回过头去看小孩儿的眼睛,只得由着他

拉着他的裤管,一路跟着他回到了家。

母亲正在往餐桌上摆晚饭,见到小孩儿很奇怪地问高聪那是谁。

“路上遇见的,估计是迷路了。”他敷衍地回答,逃也似地回了房间。

当他再出来的时候,小孩儿已经不见了,母亲说,他的家人已经来领他回去了。像是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母亲往他手里塞了一大

碗饭,自己也埋头苦吃起来。

高聪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他看见母亲眼里深深的忧虑。

……

那年的夏天格外闷热,高聪躺在自己的小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咯哒。门被打开了,母亲走了进来,他闭上眼睛装睡。

他感觉到母亲走近,半跪在他的床头,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她俯下身,将脸贴在他的脸上——母亲的的脸,竟是那样冰冷。

一双手轻轻掀开他盖至脖子的薄被,搭在了他的脖子上。然后,慢慢,慢慢地收紧。他觉得呼吸困难,挣扎着张开了眼睛。

他看见一张狰狞的脸。

从来温婉柔和的母亲,面目扭曲地对着他大吼:“快离开!离开我的儿子!听到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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