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这人一向比较大大咧咧,还曾经被朋友开玩笑说是有点没心没肺的……可是站在陌释面前,我总会忍不住地畏首畏尾,不
知道为什么……也许我是知道的,但我宁愿忘记,我曾经赏过这位死神大人一耳光。
寻常人被甩耳光都会火冒三丈,何况死神?
「张嘴。」陌释冷冷命令。
我咬紧嘴唇,摇摇头。
不是我不想配合,我只是害怕,我一张嘴,他会把什么乱七八糟的工具捅进来,在我肠胃里挖啊掏的。
但陌释显然没打算征得我的同意,手一伸就掐住我的腮帮,硬是把我的嘴弄开。之后,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孔在我眼前一点一点放
大。
很快,他的嘴唇和我的紧紧贴在一起,下一秒,一根柔软的物体钻了进来。
作梦我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吃」到一个死神的舌头……
真不明白现在这到底算是怎样?我突然有点想一口咬下去,可是……唉,还是保命要紧。
我认命地闭上眼,任由他越探越深。只但愿他不要像电影里的女鬼那样,把舌头一直伸到我肚子里,呃……
过了不久,的确有东西顺着我的喉咙迅速下滑,但我隐约感觉到,那并不是实体,而更像是某种气流。再然后,我体内如同有千
万双爪子在撕扯,不是一个「痛苦」可以形容。
幸运的是,这种痛苦没有维持太长时间。
陌释忽然扣住我的肩膀,收回入侵我嘴里的东西,脖子一转,把一条长蛇从我喉管里叼了出来。
恶!我立即抱住肚子不停干呕。
蛇还在陌释手里死命扭动,他甩了甩,那蛇禁不住,很快化为了原样,一脸狰狞。
「哼,怨鬼。」陌释冷哼一声,手指飞快地在那人头面上画下了什么。最后,陌释把它往天上一抛,当它落下时,飞起一脚。
嗖的一声,在凄厉的哀号中,人头被踢进了光圈,准确无误。
呃,我该说陌释这一记十二码球踢得漂亮吗?
小孩的吟诵在这时停住了,连同光圈以及圈里的魂灵们一齐,渐次消湮。
不知名的仪式结束,两位死神的注意力齐齐转向了我。
「好不好玩?」司徒问,依然是那么笑容可掬。
我嘴角抽动几下,额头上挂满黑线。只要是正常人,就半点都不会认为刚才发生的事好玩吧?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有气无力地问。
「你不记得了吗?」司徒说:「是你叫小乔找我们来跟你见面。正巧我们今晚有任务,干脆就带你一道了。」
「小乔?」
「就是下午被你接骨的那个人。他懂通灵,为我们省过不少事。」
我恍然大悟。难怪老头召得动死神,原来是熟人。
司徒接着说:「好吧,现在我们就在这里。你想谈什么?说来听听。」
「……」
看陌释那副虎视眈眈的样子,我敢把对老头说过的话重复一遍……才怪!
况且那本来就只是随口说说。
死神有死神的职责,医生也是一样,该活的、必死的,谁都左右不了。见过无数死亡的我怎么可能不懂这个道理?
不过这席话至少证明,他们对我并没有恶意。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还是算了吧。
我镇定下来,想了想,回答说:「当时我只是单纯好奇,世界上究竟有没有死神,如果有,又会是什么模样。现在我看到了。」
两个死神互相对视,似乎在无声交流。过了一会儿,司徒看回我,笑着眨眨眼:「你看完了?好。不过之后,就轮到我们去找你
。」
「找我?」
我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脑子彻底短路,噼里啪啦就吐出一长串:「我今年二十五岁,身体健康,没病没痛没不良嗜好。如无
意外,暂时不会暴毙。」
陌释按住额角,一记白眼甩了过来。司徒稍微好一点,失笑而已。
「你又想歪了。我们不是要带你走。」
他很快收起笑,表情严肃。「只是,一个人一旦被怨气缠过,在身体里留下气息,接下来的一段时期之内,会很容易吸引同类,
也就是更多的怨气。你遭遇到这种事,算是被我们连累,我们理应顾全你的安危。」
「……」我真的很想掐死这两个家伙,如果死神也会死的话。
这哪里是什么死神啊?根本就是我的大瘟神!
经过了一整晚的噩梦摧残,第二天清早,我顶着两只熊猫眼来到医院,杀进乔老头的病房。
他正在吃水果,看我闯进来,他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铺天盖地就是一顿埋怨,他只是笑着听,等到我歇下来喘口气,他才慢条斯理地插话:「能料想到的,能避免的,就不算意外
。发生那种意外我很抱歉,但事到如今,除了依赖死神帮忙,别无他法。」
不以为然,我哼!
乔老头微笑起来,完全无视我想杀人的眼神。
他说:「哎呀,你别担心。他们虽然行事有些怪异,但很负责任,只要你配合,那些怨灵恶鬼伤不到你。」
「那种东西原本就不该来!」
我越听越是七窍生烟。「我只是个普通人,一直过普通生活,连鬼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可现在呢?怨灵、死神,统统往我身边
跑。这很热闹吗?很好玩吗?要不要集合起来搞一场BBQ?」
臭老头还是笑,一脸神秘:「医生,你有没有听过塞翁失马的典故?或许这次你能因祸得福,也说不定呢?」
我从座位里一下子蹦了起来。
被怨灵缠身,这算哪门子的福?
臭老头站着说话不腰疼,给我去死一死吧!
第二章
气归气,生活归生活,工作我还是要照常做,日子也还是要照常过。别的好像也没什么办法了,只能这样。
算了。那些妖魔鬼怪什么的,要来就来吧。死神如果保不了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他们。
披上白袍,我按例和几个同事到病房巡视。刚一跨进去,我就失声叫了出来。
那尊倚在墙壁上的身影,不是昨晚被我刮了一耳光的死神陌释又是谁?
「你怎么在这里!?」我惊呼。
陌释瞟了我一眼,澹漠的神色倒显得非常自然。
同事拍拍我的肩:「你怎么了?和谁说话?」
我「咦」了一声,指着陌释:「那个人,他是怎么进来的?护士都干什么去了?」
几个同事东张西望,对我露出困惑的目光。
「哪里有人?这些病人你不都认识吗?夏仅,你脸色好差。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要不要请假回去休息?」
我倍受打击地退了两步,再看陌释,发现他一脸似笑非笑,明摆着看好戏。
我这才明白过来。除了我,根本没人看得到他。
可恶,他怎么不早说?害我像个重度妄想症患者。
我向同事摇摇头,挤出几声干笑:「喔,一时眼花,没事的。我们继续巡房吧。」
他们终于放了心,检查完病人的情形之后,转身退出病房。
我走在最后面,出门之前忍不住回过头,丢给那杀千刀的死神一枚卫生眼。
陌释唇角一撩,居然跟了过来。
我吓了一跳,赶紧追上同事身后,想说人多总能安心一些。可是死神却阴魂不散,亦步亦趋,我到哪里,他到哪里。
我终于忍无可忍,低声问他:「你到底想怎样?大白天的,鬼怪不会出来,你不用这样黏着我吧?」
「谁黏着你?」他冷哼。「我有事要跟你谈。」
「咦?」是要和我谈事情喔?
我左右看看,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是个适合「对着空气讲话」的好地点。
我想了想,病房也巡视得差不多了,于是对同事说肚子痛,往洗手间去了。
里面没见着闲杂人等,不过安全第一,我还是进了厕所隔间,顺手把门锁上了。
陌释当然跟我一起,唔……感觉有点委屈他了,但也是他自找的啦。谁让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在我上班的时候。
背靠在隔板上,我说:「好了。你说吧。」
陌释站在对面睨视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双眼睛里似乎总是透着隐隐约约的傲慢。
切!死神嘛,认真说起来的话,不就是跟鬼鬼怪怪打交道的,有什么了不起?
「关于你被怨气缠身的事,我和司徒谈了一下。」他说,声音里也像是带着几丝不耐。
「嗯,怎么说?」其实我比他更急更不耐烦,巴不得他在一秒钟之内就把话讲清楚。
瘟神嘛,我自然送之不及。
「这件事责任在我们,但我们各自有各自的事,不可能如影随形地保护你。」
陌释撩起前发,澹澹地说:「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抽出你的灵魂,那样你也算一半是鬼,寻常恶鬼不会去找你麻烦。等你
身上怨气散了,我再把你复原。」
「呃……」我不自在地扭扭脖子。
想到自己变成一缕孤魂在世上晃荡,实在有点怕怕。虽然应该是别人怕我才对……
「等等!」
忽然想起什么,我眼睛一瞪。「那我的身体怎么办?」灵魂出来就出来了,那我岂不成了一具「死尸」?
「你自己安置。」陌释嘲弄似地挑起眉。「你不是医生吗?这种事应该难不倒你。」
「怎么可能?」
我直起脖子抗议。「这么大一具身体,根本不方便……何况我又不是真的死了,不可能真的当尸体处理好不好?」
陌释表现出沉吟了一番的样子,说:「冰箱?」
「什么!?」
我倒岔了一口气。「你、你以为是冷鲜肉啊!」
这种提议也讲得出来,我看他压根就是在幸灾乐祸,公报私仇!真是气死我了……
我在这边咬牙切齿,陌释根本不看进眼里,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好,给你第二种选择。晚上,你尽量不要一个人,找多些朋友
聚在一起,借人气压下怨气。」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也有可能因此而连累到你朋友,看你自己把握。」
我苦恼地扒拉着头发。如果因为我而害了朋友,那真是罪过大了。此外,还有一点……
「你先告诉我,怨气大概要多久才会消失?」
「一到三个月左右,因人而异。」
「一到三个月?」
我真的很想哭。「我平常都得上班,要我天天通宵,就是铁打的也吃不消吧。」
陌释不再接话,双手抱怀,一副随我自便的表情。
真是个无情的家伙……我叹了口气,巴巴地问:「有没有第三种选择?」
陌释吊起眼角,盯着我瞧了一会儿,终于说:「并不是没有第三种选择。」
一听,我立即有了精神,两眼放光地注视他。他唇边泛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
「我可以赋予你退散恶灵的能力。」他极慢极慢地说:「前提是,你得做我的傀儡。」
我愣住。他的意思我听不太懂,但「傀儡」这两个字,三岁小孩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个坏心眼的死神,他到底是来帮我还是害我,我越来越质疑。说来说去,他根本还是对那一耳光耿耿于怀吧……
「做傀儡,并不会对你的人身有任何影响。」
无视我愤懑的脸色,他接着说:「等你死了之后,我才会把你变成傀儡娃娃,供我使用。」
傀儡……娃娃!?我恶寒。
谁要变成那么肉麻的东西啊?我才不要做洋娃娃任他捏圆搓扁咧!
「至于傀儡娃娃是什么东西,昨晚你已经见过了。」
听到这句话,我呆了半晌,脑子一动然后想到,所谓的傀儡娃娃,难道就是那几个伫在光圈旁边的小孩儿?
像是看出我的疑问,陌释缓缓点头:「他们原本都是平常人,但既然做了傀儡娃娃,就只是进行大规模送魂的工具而已,没有必
要保留原来的形态。」
居然把人说得这么一文不名,就算他是掌控生死的死神,也实在有点过分了。
我皱起眉瞪了他一眼:「你根本把人当作玩物。」
「哼?」
陌释嘲弄地眯了眯眼睛。「你以为死神是慈善家?要得到,当然要有付出,这只是公平交易。」
他说得好像在情在理,可我只觉得更加反感。难怪死神又被称作魔鬼的使者,我总算是明白了。
「怎么样?你要选哪一种?」他问。
「……」选?
他给我的三个方桉,一个比一个要命,压根就没得选择。
心里气他气得半死,可毕竟性命攸关,不是赌气的时候。
我想来想去,还是腆着脸,对他竖起四根手指。他倒是很快看明白我的意思,二话不说,转身就穿门而出。
我急急忙忙打开门追出去,登时傻了眼。就这么短的时间,他竟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难道真是天亡我也……
明天休假。这大概是老天对我唯一的怜悯。
陌释给我的第二种方桉,至少今晚,我可以试用一下。约上一帮朋友到酒吧,虽然心不在焉,但总算安全地度过了大半夜。
只可惜,没人有通宵的意向,到了凌晨三点就分道扬镳。
有可能连累到旁人……托这句话的福,在停车场取车的时候,我把一个和我还算要好的女伴「请」到了朋友的车上,让他送回家
。
他们会怎样想我,我是管不着了。总之我不想波及不相干的人,其他的实在没心情。
车子开上大街,我无处可去,但又不想回家。我一个人住,最不安全的地方,就是家里。
最后,我把车停在一家摊贩前,决定先在这里蹭上一会儿。
也许是时间太晚的缘故,摊贩的生意有些冷清,除了我对面的桌边坐了一个人,再没有其他客人。
我食不知味地吃着老板娘端上来的东西,吃三口,叹一口气。照这样叹下去,我大概命不久矣。
敬自己的楣运,我一口气灌下一瓶啤酒。视线不经意地一转,发现对桌的男人正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觉得奇怪,睁大了眼睛回视过去。对方倒也有意思,知道我发现到他,非但不窘,反而大方地对我笑了笑。
我回了一声苦笑。
我说,你笑就笑了,别暗示得这么明显行不行?大家都是明白人。别说我不好此道,就算我有这嗜好,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啊。
我摇摇头,握起啤酒,算是歉意地向他抬了抬。他不回应,仍然死死地盯着我不放。
我有点不高兴了。我的态度已经表达得很清楚,这人还一副势在必得的德性,什么意思!?
眼皮一翻,我决定无视他的存在。
这时,老板娘的声音传入我耳中:「去把三号桌收拾收拾,人早都走了,垃圾还留那儿像什么样?」
「知道啦,真罗嗦……」老板含含煳煳应着,从我身后经过,走到了那个男人桌前,将桌上的杯盘装进桶里,并用抹布把桌子擦
了一遍。
老板走开后,男人依然坐在原处不动,面带微笑地望着我。
我的所有表情彻底僵在脸上,冷汗一滴接一滴滑过后背。
他他他,不一定是在看我吧……
我左转头,右转头,周遭杳无人烟,除了正在厨房里忙活的老板和老板娘。
这么说,他真的、只可能、千真万确,就是在看我?
崩!溃!
电影里,女鬼总挑书生下手,鬼王都娶新娘,怎么我偶尔碰上一只男鬼,居然就是弯的,是个「玻璃」!?
没空再回应他无礼的打量,我跳起来奔进厨房,抓住老板东拉西扯,就怕那只鬼趁我独处对我怎样怎样。
耗了老半天时间,我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一瞧,那家伙已经不见了。我赶紧把帐付清,风风火火地跑回车里,开足马力,逃!
车子一路风驰电掣,开出了好一段距离,不时瞄瞄后视镜,确定没被跟哨,我才稍微放慢了车速。
遇上红灯,我停住车,准备拿纸巾擦擦汗,头一偏却看到副座上不知几时坐了一个人……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