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一凡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道:“我们平乱军被构陷只怕不是上官文宇一人所为,小皇帝也耍了些手段吧!”
“当日之事仔细想一想,不过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墨家欠平乱军千条人命……所以我并不劝你们与我一起。但是让我袖手旁观,我做不到!如果墨奕真是明君,能拯救黎民于水火,那么他欠我们的债我来背,到了阴曹地府我向兄弟们谢罪!”他声音不大,但坚定如磐石,字字铿锵,如金石相击。
孟一凡锐利的视线在他面上扫过,忽然哂笑道:“你今天这模样又有几分当年带大家独战南疆的气概……我们都是军人出身,虽是着了他人的道,但也算得上战场杀敌,死得其所!这债,要背大家一起背,要还大家一起还!”
随后,他面色一凛,严肃道:“不过这一次不能再被人算计,免得鸟尽弓藏,狐死狗烹。”
章文龙目光闪动,狡黠地笑道:“哼哼,我们好好合计一下。救不了皇帝也就算了,如果救得了便要防他翻脸。我就不信我们还斗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
“你有这个打算甚好。你和太傅定计吧,兄弟们那边我去说,让大家自己选。”
决心一定,两人郁结数日的心结解开,心中甚是畅快。一时间都有些热血上涌,当日驰骋疆场的风云情怀又回来,脚步都变得异常轻快。
回到营帐中,章文龙一把抱住虞静卿,在他耳边轻声道:“静卿,我们决定了!”
虞静卿用力抱住他的肩膀,却不答话。
章文龙抬起头疑惑道:“你不高兴?”
虞静卿望着他,双眼竟有些赤红,轻声道:“我很高兴!你和他们还愿意信我!只是这次会更危险……我……”
章文龙在唇上用力吻了一下,唇角又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浓眉下一双眼睛有星辉点染其中,“傻瓜,你怕什么,还有我呢!你只管放手去做!只有一样,帮墨家小子夺回江山后,我总要有些自保的手段,到时候你不准拦我。”
虞静卿笑道:“那是自然。如果陛下要对你们不利,我肯定是站在你们一边的。”
“我怕你又说那套忠君的狗屁道理。”
“忠君是没错的,但不是愚忠……”
话还没说完就被章文龙全部堵回喉间。
须臾,唇分。章文龙贴着他的嘴悄声道:“不要再说废话了,你当时辰还早吗?”
他挥掌灭了烛火,抱着虞静卿倒在床上。
黑暗中衣衫落地,身体纠缠。带着燃尽所有一切的激烈热情。
第十六章:入京
昌平十六年,秋,太傅虞静卿与抚远大将军刘燮打出勤王的旗号,正式与南疆诸部联合。朝廷很快对外宣布刘燮及其所率军队为叛军。
未几,传说中已经自杀身亡的云南王章文龙率原平乱军脱离刘燮,仍打出原云南王之旗号,并与刘燮在南疆边境对战,大败刘燮。虞静卿和章文龙均以保皇之命发出檄文,斥责对方谋逆。
上官文宇接到这一情况的奏报时颇是踌躇了一番。章文龙是青龙国内最能征善战的武将,平乱军又是以一当百的精锐部队,如果能收归麾下可以大幅度提升他的战斗力。另外,章文龙在众藩王中一直颇有声誉,特别是在南疆众部族中更是威望极高,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可以暂时稳住一部分蠢蠢欲动的藩王。
当然,上官文宇知道章、虞二人的感情,特别是在青海、骠骑境内追捕虞静卿时,章文龙曾经贴身保护。这样的两个人突然决裂多少有些让人疑心。
后来还是谋士出主意,先与章文龙接触一下,如果他确实有心投靠便让其进京将其与平乱军主力分开,并着人监视,等除去虞静卿、刘燮等人再做处置。
上官文宇采纳这条意见,马上派人去见章文龙。章文龙表示,只要能恢复他原来的藩王名号、归还原来的属地并向天下昭告当初对他是错判,他便支持上官文宇。这样一来二去地讨价还价,最后终于达成协议,朝廷先颁洗雪章文龙罪名的诏书,章文龙随后入京。
很快,昭雪诏书传遍天下。章文龙也在这年的冬天带了亲随千人入京,大部分平乱军则留在原地与刘燮军队对峙。
章文龙入京后,先去见上官文宇。
两人素来不和,如今虽然是盟友,章文龙仍是一副待理不理的模样。
一番虚伪的客套后,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谢:“此番有劳威远侯替我洗刷罪名,我在此多谢了。”
上官文宇尽量和蔼客气道:“云南王是国之栋梁,遭遇此种冤屈实在令人不忿,我理应为皇上分忧,还章兄一个清白。”
章文龙端起茶,悠然喝一口,斜睨着上官文宇道:“威远侯这话讲得忒虚伪。”
上官文宇被噎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尴尬笑道:“章兄这话是何意?”
章文龙放下茶杯,缓缓直起靠在椅子上的脊背,不急不徐地道:“你现在挟天子以令诸侯,想拉我入伙还说什么替皇上分忧?”他唇角上挑,笑容让人凛然心惊,眸光更似刀锋一般锐利,在上官文宇脸上来回扫动。
上官文宇被他的目光刺得心中猛跳,面上还是保持着平静道:“那么云南王有何打算呢?”
章文龙敛起笑意,正色道:“我自然是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当时当日如不是皇帝陛下从中作梗,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所以要我再为他卖命是不可能的!要不然我为何与虞静卿决裂?你想当皇帝跟我无关,你肯帮我,我自然会支持你;你若不肯帮我,大不了我自立为王,反正现在时局乱得很,有点实力的都想分一杯羹。”
他这番话说得倨傲,在上官文宇听来却是在情在理,很像章文龙平日的做派,原先的疑虑打消了一半。
他慷慨地笑道:“章兄是性情中人,与我投契得紧。章兄放心,待日后我成了事,一定不会亏待兄弟,除了你原来的属地,邻近两州都归于你治下,如何?”
章文龙摸着下颌,挑眉道:“邻近三州。”
上官文宇一愣,随即爽快应承道:“好,三州就三州!”
协议达成后,章文龙果然调遣平乱军将刘燮军队围困在青海和南疆交界的洗马河谷。
刘燮被困,上官文宇大喜,自然对章文龙百般笼络。两人的交情逐日升温,以至于章文龙提出要见墨奕时,上官文宇并未多想。
墨奕早就罢了朝议,成日呆在皇城中,只有上官文宇允许的人才能见他。
章文龙在皇帝长居的承德殿见到墨奕时,还真有些不敢认。小皇帝虽然年轻,但是气宇轩昂气度不凡,如今看上去憔悴不堪,人瘦了一大圈,双眼红肿,下颌处隐隐青色胡茬。典型的倒霉相。
章文龙大剌剌地随便拱了拱手,便自顾自坐下,笑吟吟地道:“陛下最近可好?”
墨奕目光阴霾地望着他,冷冷道:“不劳你记挂!你想看朕的笑话,现在看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章文龙讥讽道:“哎,虞静卿成日价念叨,说陛下是明主,可是我看陛下如今这般模样……这墨家的气数怕是要尽了。”
墨奕猛地一拍桌子,腾地站起来,大喝道:“住口!你再胡说,朕……朕……”
章文龙冷笑道:“杀了我?陛下现在能杀得了谁?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墨奕气得双肩乱颤,眸中喷火,半天说不出来话来。忽然抽出宝剑,纵身一跃,朝章文龙就刺过来,嘴里怒道:“朕今天就是同归于尽也要杀了你!”
章文龙身体一侧,脚上使劲,椅子向后划开,嘴上还在讥笑道:“陛下就算杀了我出口气,又能改变什么?”
墨奕咬着牙不说话,手中宝剑刺得又凶又狠。
旁边的内侍早被吓得如筛糠一般,颤巍巍地劝道:“陛下,不可!云南王,不可!”
上官文宇的人在旁边也有些着急,本想上前阻拦,却被孟一凡等人拦住。
章文龙终于从椅子上起身,正式与墨奕过招,嘴里却还不依不饶地道:“陛下自诩明君,可知西南大旱颗粒无收,而朝廷还在横征暴敛,千万百姓流离失所,有些地方甚至以死人为食!青龙子民受这般苦楚,陛下又在做什么?难道就真的无法可想?”
墨奕身形晃了晃,几欲摔倒,长剑在指间颤抖。章文龙的几句话似利刃直刺他心底,身为帝王的自尊被刺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漓。他一心想做明君,一心想振兴墨家皇朝,一心想彪炳史册。如今,机关算尽,不但被人囚禁,眼睁睁看着江山飘摇,百姓挣扎,自己不但无能为力,还要颁下一道又一道绞杀忠良、罔顾黎民的旨意!
章文龙说话虽然恶毒,却句句真实,字字诛心。往日的骄傲、野心全成了惩罚他的利剑,将五脏六腑搅成一团血肉,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喉头涌起一股腥甜,鲜血猛然喷出。宝剑森然寒光下一片凄然血色。
章文龙扶住要摔倒的墨奕,在他耳边低语道:“你若是明主,我就帮你脱困。”
声音细小得只有墨奕听到,却是力道万钧,骇人至深。
墨奕赫然抬头,瞪着章文龙。
第十七章:策划
章文龙觐见完皇帝的次日,昌平帝便生病卧床。上官文宇得报章文龙羞辱皇帝,把皇帝气病了。他心中暗喜,暗忖章文龙藐视皇帝如斯,以后大可以为自己利用一番。
没想到皇帝病了两天,未经上官文宇许可颁布了一道圣旨。大致意思是西南旱灾,百姓流离,整个皇室的供奉自即日起减半,并拿出皇家私库中的钱财赈灾。
皇帝私自颁旨本来令上官文宇极生气。后来有谋士劝说,皇帝这般做稳定了西南地区的民心,免得那边的藩王借机造反,反正拿的是皇帝自己的钱,上官文宇也不损失什么。他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也就不再阻拦,还着军队专门护送赈灾款。
章文龙听到这个消息时,散淡地笑道:“不管小皇帝是真心赈灾还只是希望我救他才故意为之,反正开了皇家私库,明君的姿态倒是摆出来了。上官文宇这厮借着别人的钱做戏,比起小皇帝实在是逊了一筹。”
孟一凡道:“你终于下决心了?”
章文龙缓步踱到窗前,眺望灰中泛红的天空。
此时莹白的雪花飘飘落下,不一会儿屋檐、地面就已府上一层洁白,遮住了所有的污秽。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自言自语道:“下雪了。明年大概能回南疆过春节了吧。”
此时,城外一队士兵护着一辆马车穿过城门。
守城卫兵拦住马车,卫队长见打头的是云南王的亲信邓宝,拱手问道:“敢问邓将军护卫的是哪位贵人?”
邓宝下马笑道:“我是护送云南王的公子入城与王爷团聚。这事是威武侯亲准的。”
卫队长正在纳罕,邓宝对他挤挤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王爷的喜好。”
卫队长顿时反应过来,云南王喜好男色天下皆知,这公子多半是他的男宠。
出于职责,也出于好奇,他还是上前掀开锦缎门帘往里面看。只见车厢内坐着一名少年,模样只算得上清秀,服侍却颇华贵,一件白狐大氅称得他脸庞红润,颇有几分艳色。少年身边坐着一名小女童,身穿绣着大花朵的红色缎面棉袄,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灵活可爱。还有一名长相普通的青衣男仆。
卫队长放下门帘,悄声对邓宝道:“这位公子也只是中等姿色嘛。”
邓宝凑在他耳边八卦道:“比起王爷以前的公子确实普通,可是他在王爷落难时救过王爷的性命,所以受宠得很。”
卫队长恍然大悟,随便检验了一下入城的凭证就放行了。
一行人到了云南王暂住的地方,孟一凡将车上的几个人和车夫应进内院,便关了院门,着亲信卫兵看守。
章文龙从里间快步而出,径直拉住青衣男仆的手,欣喜道:“你可算来了!”
原来此人正是太傅虞静卿乔装的,车夫则是张立贤装扮的。阿果扮成男宠,将两人带到章文龙身边。
虞静卿带着人皮面具看不出表情,听声音也是十分开心:“我找到了那东西,真乃天助我也。”
几人在屋中坐定。虞静卿从怀中拿出一卷纸,在桌上展开——是一幅地图。
“这是都城早先的排水道分布图。先帝在位时,因为京城常常遭水患,便着原工部侍郎沈追重建排水道。先前那个就废弃了。我找到退隐的沈追,向他要来先前的排水道分布图。他还告诉我,镇北王曾经将旧管道改造,想建成暗道,还没完工就伏诛了。”虞静卿指着图解释道,“这次沈追听说我们要营救圣上,特别对这图做了详细的标注。”
章文龙大喜道:“有了这幅图,我们成事就简单多了。一凡,我们的人到哪里了?”
“全隐蔽在落梅岭下。”
“没露行踪吧?”
“刘燮将他的人装扮成我们的人假装围困。我们的人是分批撤出的,十分隐蔽。而且他们行军路线是没人会走的雪岭,所以不会有人发现。”
“静卿,玄青云和木恒那边怎么说?”
“两位王爷都答应协助我们,只等我们的通知。”
章文龙点头道:“那就好。你们来看。”
他展开另一幅图道:“这是我最近绘制的京城防卫图。上官文宇目前有七万人驻扎在京城附近。我们先让玄青云和木恒起事,这两路驻防都不是他的亲军,他必然会派人前去支援。
他手下有三支军队。一是戍北军,这一支是从北边换防下来的,战斗力不强,对上官文宇不是特别忠心,所以被他放在京城外围;一支是伏虎营,战斗力很强,是上官文宇的主力军,所以他会派大部分伏虎营军队去支援,留一小部分驻守京城;最后一支是枭卫营,这是他的死忠,如今皇城、上官府、天牢就是由他们守卫,枭卫营只有五千人,所以他不会派出去。
戍北营好对付,他们防范比较松散,只要在他们水源食物中投放迷药,并制住主将,便能控制他们。”
剩下伏虎营和枭卫营就只能硬拼。好在我带的两千多平乱军都是悍勇之人,只要配合得当还是能够对付。我们先由地道将皇帝送出城,他一到落梅岭马上带人攻打京城。我们在城内开战,将城门打开,里外夹击。静卿,你得联系皇帝的暗卫,一旦皇帝出城,他们要在我指定的地点埋放火药,等我们战时引爆,还要用各种手段制造混乱。“
“这没问题。暗卫不敢动手主要是圣上被上官文宇所制,只要圣上脱险,他们便能放开手脚。”
“暗卫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只适合暗中行事。他们只要制造混乱,并趁乱到天牢救人即可。”
他们又就具体细节讨论一番,却在由谁去宫中伪装皇帝混人视听上发生争论。
章文龙主张选个得力之人乔装就行。虞静卿则坚持由自己装扮。
章文龙见虞静卿又要以身犯险,十分不虞。两人都固执己见,章文龙忍不住拍桌子发怒。
最后还是孟一凡说了公道话:“太傅对宫中情形以及皇帝的习惯、身边侍候的人比较熟悉,不容易被人发现。如果换别人,反倒更危险。”
虞静卿用手掌盖在章文龙手背上,轻声道:“我会小心的。”
章文龙拧着眉头,横他一眼,本来想说两句责备他的话,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孟一凡又劝道:“既然决定这般行事,王爷还是以大局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