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帐内烛火通明,空气里有战场上难得的空寂意味,依稀能看见还有一个高大人影在来回晃荡。殷翎屏息靠近雕开帐篷一角,帐
内的一切立刻清晰的映入眼帘。
沙石堆砌的模拟战场分布图旁,不是黎国第一大将军赤猎又是谁?看样子他正一门心思在推演着战局,手中的小旗和石子时不时
被他圈圈画画,殷翎在帐外看的透彻,不禁眯起双眼,他没预料错,看来这次的对手果真是有些斤两。
忽然,帐内之人嘴角泛起一个算计得逞的笑纹,手下一顿,那最显眼的一方锦旗直直出现在自己阵营的最中间处,赫然就是殷翎
所站的方位!殷翎浑身一僵,电光火石的一瞬,某个从未想过或者一直被自己忽视的念头突然划过脑海,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猛
地回过身,只来得及发送一个紧急撤退的信号,自身已经被黑压压的大军团团包围在中间。
帐帘掀起,赤猎从帐内走出,施施然挥开一众将士来到殷翎面前,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俘虏,非常优雅的弯下了身,行了一个使者
遇见拜访国家王子的礼仪,“尊贵的五皇子殿下,欢迎来我黎国军营做客。为了恭候您的大驾,这份专门为你麒麟军的信号弹而
研制的软筋散我可是特地备下的,未知五殿下可还满意?”而面上尽是倨傲嘲笑的神色。
殷翎不语,紧紧盯着面前的人,眼中有说不出来的平静,因为深知,只有真正的俘虏才经不起得势者的嘲弄。启唇相激,也就等
同于承认失败,而他,还不到。
赤猎也在看殷翎,那双眼甚至让他错觉此刻正流露着无限悲悯。久不见殷翎出声,赤猎怒极反笑,双手抱胸好整以暇,他相信,
他还有的是机会可以让面前这个人开口,只是他难得认真的正了正脸色,在手下带走浑身疲软的殷翎之前,他凑到殷翎耳边说道
:“能够捉到你,我阵前五千将士的性命不算白花。”专属于一个独断嗜血将士的残忍面色表露无遗。
殷翎陡然抬眼,一瞬间,眼底的阖暗遮掩了一切。
殷宸是被梦惊醒的,在回明杨的路上被一场梦生生惊醒,梦里的情景已经记不清了,只朦朦胧胧记得一片一片斑驳的血色,他从
黑暗中坐起身,靠在床沿边,抚着额头遮住眼静静的喘息,没由来的心悸让这场带着血色的梦有了别样的味道,久久才吐出一口
气。
慢慢转头望向窗外,暗夜无月,他抚着胸口,怪异的窒闷感让他有些难受,那些许久不曾想起的东西浮在眼前,让绝丽的脸蒙上
了戾色,垂在身侧的手渐渐地握起,脸上的表情转为平静,那些柔软的东西终究被沉沉压到了最底层。
殷宸仰头,手又抬起,又一次覆住了双眼。
无论多想追求心底深处最想要的东西,可是,总有一些责任是必须承担的,总有一些事情是非做不可的,总有一些愿望是不得不
去为之牺牲的。
离皇城越近,殷宸的表情就越冷漠,几乎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让他走到了现在的一步,只是,已然如此,就绝不容许回头。偶尔
也会闪神,想起桃花树下的那个人,偶尔也会不忍,生生扼杀已然涌出的东西。只是,身为男子,身为这陈朝殷家的皇子,会让
人动摇的东西就连妄动心念也不可。
与其在希望与绝望之间摇摆,永世不得平静,不如从来就不存希望。
殷宸曾对天起誓,有朝一日,一定要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明杨的最高处,以奠基曾经逝去的灵魂,以奠基早已褪色的自己。
暗夜里,静静笑起来的男人妖艳、绝丽、高傲,可以用最优雅的姿态俯瞰世人,只在眼底藏着永不足与外人道的深沉的绝望。
第31章:事出有因
大漠荒烟蒸腾着人光裸的每一寸皮肤,黄沙顺着拖行而刮开的伤口进肉进骨,绳子很短,不断颠簸着马尾后被紧绑住双手的人,
远远看,极像拉着一个被人遗弃的的货物。
直到蜿蜒而开的拖行痕迹撞上一具死骨,地上的人终于在昏迷中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吐出一口黑血,马上之人一脸冷漠的翻身下
马,手中拎一件单衫,二话不说就胡乱披在蜷缩与地面的人身上,血花瞬间在单衫上一簇簇燃烧,难耐的高温不过片刻就将血水
蒸发结痂,若是单从复原效果而论,果见得是甚有奇效的,然而策马之人却不容他安逸,掀掀衣领,确定衣服已同伤口黏连,手
下一顿,竟是毫不犹豫地剥下衣服,血肉分离的‘嘶拉’声一刹那攻陷心脏,饶是殷翎内力一贯浑厚,仍旧一阵痉挛,倒抽的冷
气闷进胸腔,解脱不了的窒息。
赤猎蹲下身,唇边的笑极是邪煞,语气意味不明:“你倒是很能忍。”
殷翎眼皮都不抬,全无应答。
“今晚就在此地安营扎寨,大家仍旧照之前的安排安顿下来。”一阵恢弘的应答声,赤猎豪纵挥手,士兵们便各自散去。
殷翎心想,终于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下了,虽然仍然不得不顶着赤日,但是总比……总比刚才那样好,感觉着身上的血一点点被蒸
腾,他的脸色忽然扭曲起来,真是……有点让人难以忍受啊,一个人伏在角落里,痛觉慢慢变得麻木,嘴角不由掀了掀,他有些
艰难地抬起手遮住眼,阳光透过指缝透了出来,苦笑一点点爬上了脸,自己,真是天真的可笑,这算不算自作自受呢,不知道三
哥那边怎么样了,不知道明杨那边怎么样了,不知道……他好不好……如果知道现在自己的样子,会不会为他担心?
“哧……”笑了出来,竟然还有笑得力气,是不是还该庆幸?心,柔软了一瞬。
于是,连踢在身上的力道都显得小了很多,殷翎侧躺在地上,暗暗地想。
“哟,五皇子殿下笑得这么开心,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回去了之后一定要建议刑部改改法令,若是犯人都是被这样对待的,那国家实在是太危险了。”
来人脸色一变,陡然阴沉下来,倏尔,又带上了笑。“五皇子倒是悠哉,居然还有闲心想这些,看来,这样的对待五殿下完全可
以笑纳嘛,如此,咱们也就不用担心五皇子会挨不到我国了,其实五殿下根本不用担心那些东西的。”来人蹲下身,一把抓住殷
翎的下颚,缓缓笑了起来,眼神锐利阴翳还带着说不出的嘲讽,“五殿下不会有机会回去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在黎国过日子吧
。”
殷翎艰难地摇了摇头,“虽然七殿下盛情难却,可是翎毕竟是陈的人,七殿下这样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吧。”殷翎的表情始终淡然
,连笑也笑得平和。
“哼!”苍阙冷冷一笑,“本王向来觉得五殿下是个识时务的人,想不到也是寻常样子,真没意思,枉本王惦记殿下惦记了那么
久。”说着,松了手,殷翎无力地倒回地上,却仍是笑。
“翎不知道原来七殿下还有这份心,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明明是笑语,却是藏不住的讽刺。
苍阙身子慢慢前倾,仍是俯视,“怪只怪三年前五殿下给本王的印象实在太深,五殿下的所作所为,本王一直铭记在心。”
殷翎扬眉。
“三年前本就是一场游戏,七殿下又何必那么认真?”
“游戏?可不是!”苍阙伸指沾了一点血迹,在之间摩挲。
“三年前殿下故意让南宫郡主推下水,不就是为了一个合理的战争借口,可是没有借口要开战还不是一样打起来,那种东西对黎
国有意义吗?”
“是,或许你说的没错,只是,本王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输,特别还是输在一个小孩子的手里,五殿下当年可是给了本王深刻的教
训呢!”语调奇妙的高扬。
殷翎心中叹了一声,当年那场国宴之时,他故意在二哥的人救起苍阙后,用了点小手段威胁他,让他改口是自己落水。一是为了
让黎国找不到借口,二来……也是下意识地想让南宫玉华认为二哥不会是他的良人,如今想来,真不知该说是祸是缘了。
“离我国不远了,五殿下还是好好准备准备吧!”
“准备?”
苍阙站起身,俯视微笑。“咱们可是准备了一场盛宴来招待五殿下呢。”
殷翎突然没由来的一怔,看来这次真是前途黯淡啊,心中叹道,脸上却不动声色。
“七殿下何必呢,想要什么不如直说,这样拐弯抹角,真不像黎国的风格呢!”
苍阙摇了摇头,“世人都知道,五殿下可是明武帝心中的一块宝,是陈朝上下最骄傲的皇子,当然不能等闲视之了,我们一定会
好好招待殿下,给大家一个惊喜。”他加重语音,‘惊喜’二字尤甚。
殷翎的表情很平静,心却是一凛,苍阙可说是滴水不漏,三年前的那点手段到底是报到了自己身上,看来这场战役是远远没有结
束了。
看到苍阙转身离去的背影,他突然开了口,“等等。”
苍阙停下脚步,微笑,“五殿下还有什么疑问?”
殷翎顿了一下,没有开口。
“五殿下是想知道现在的情况。”用的居然是肯定的语气。
殷翎不语,的确,离他失手成了黎国的俘虏已经有七天了,陈那边不该一点反应都没有的,就算是朝廷还不知晓,三哥那边也应
该有所动作了,除非……除非是真的出了事情。
苍阙的脸上带上了兴味,“既然五殿下想知道,本王当然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殷翎抬头望着他。
“五殿下,陈朝内乱,你的好三哥这次恐怕是九死一生了。”说罢,竟是哈哈大笑,大步离去。
第32章:红折笼烟
“殿下,殿下……宸?”
殷宸猛地回过神来,望着眼前的女子,脸色似寒冰。“什么事?”
女子恍惚了一阵,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眼里的伤感一闪而逝,“恩……该用膳了。”
“搁那儿就行,你退下吧。”说完,殷宸不经意抬手支额,最近他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动作了。
女子脸上多出一丝窘迫,语气中难得带了份轻笑:“殿下是要红折退到哪里去呢?”
殷宸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现在是在回都城的马车上,这样的失神委实有些过了头,清了清嗓,却并不言语,转而拿起手中未看完的
信笺。
这样冷清的沉默在喧嚣的行进声中分外突兀,殷红折拢了拢袖口屈了屈身,算是见礼,而后低敛了眉目走出车外,车只稍微停了
停,便又重新前行。
“以后不要那样称呼了。”殷宸言语淡淡的,转而把视线落回手中的信笺上。
殷红折愣了一下,慢慢点头,脸上表情莫测,只有一旁拽着的手帕渐渐绞紧。殷宸不要的自然是那个‘宸’的称呼,这个男人甚
至连一个字都不肯施舍给她?径自待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在间歇之际从马车上下来,回到后面那辆车上。
紧随其后的马车比殷宸的那辆稍微宽敞些,装饰的却更为精美。素锦的车帐内坐着一主一仆。
“郡主,殿下还是对您爱理不理吗?你们都是要成亲的人,为何二殿下还如此冷淡,当初这门亲事可是他自己做主答应的。”
“阿音,少说两句。”殷红折喝止住面上仍显忿忿的贴身侍婢,俯身靠在车壁,权作养神。
可是手心里揉成一团的硬度提醒了她,缓缓睁开眼,她低头将纸张掖平,她当然知道与殷宸的亲事,不过是父王与他的一场交易
,作为这交易中举足轻重的筹码,该做什么该要什么她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然而自见了殷宸那一刻起,她才慢慢明白,无论是
父王交代给她的任务,还是她自己,这个人对于她的意义注定不会平凡。
殷宸大概也不会想到,以他自己精明的个性也会在失神的时候遗漏,她真的,很想看看,从来不动颜色的二殿下,会为了什么人
什么事而至如此。
那短短的信笺上有药水浸过的痕迹,许是药力减退,正渐渐恢复空白,隐约可见“黎国此次出动了当朝第一将军赤猎,我军正同
黎军周旋于赤尾坡,三日前大战一场,伤亡二千四百人,剿灭黎国将士共五千,惟麒麟军深陷……”
字迹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殷红折皱了皱眉,拈起纸的一角凑近烛台,瞬间便将其化为灰烬。
“小姐?”阿音莫名的看着,心底被自家小姐的那股子沉静唬了一跳,不由摇了摇她的手臂,那种双目怔怔望着前方的姿态很长
时间以来都没在小姐脸上出现过。
殷红折被她一摇,冷不防晃了一下,回了过神。
“小姐若是不满,大可推掉这门亲事,王爷也曾许诺过的。”阿音惴惴不安。
殷红折报以一笑,反问道:“我们这是进了哪里?”隐约有人声鼎沸的喧闹,莫不是?
阿音立即探头出去,倏尔缩回了脑袋,掩饰不住兴奋:“小姐,咱们终于可以歇歇脚了。”但因想着方才小姐的一番举动,脸上
的兴奋瞬间打了个折扣,变得甚为古怪。
殷红折却不以为意,阿音性情虽爽直,爱道快语,终究是个聪慧的,由是不禁莞尔:“好了,鬼丫头,咱们快些装点下是正经。
莫失了自家的体面。”
不管前路如何,她注定会是殷宸的妻,甚至,她抬头仰望着古老辉煌的城门,会是整个陈朝的皇后,殷红折慢慢笑了起来。
一路有马蹄声飞扬而至。
坐在车里的殷宸心神一动,伸手慢慢掀开布帘。
一骑快马停在车前,马上竟是两人,一身黑衣的青年前方坐着红衣的少女,样子虽似亲昵,只是,但凡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
那青年显然是禁锢的姿态。
青年首先翻身而下,跪在车前。
“主子。”
殷宸望了眼青年,又瞥了眼马上的少女,心下了然。
马上的红衣少女翻身而下,与殷宸细目相对,也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却是英姿飒爽,火红的衣衫更衬得肤白似雪,只是清丽的脸
上却没有丝毫笑容,更显出一份不符合其年纪的早熟,少女一步一步慢慢走到车边。
殷宸眉头一皱,“你不应该在这里的。”
少女略带嘲讽的抬了抬唇,“我何尝想待在这里,要不是你的奴才半路堵到了我,说不准我已经见到五哥了。”
殷宸眼色一变,“既然来了就好好待在这里。”
“待在这里?”殷笼烟扬高声调。“待在这里做什么,等着看你胜利的姿态还是背叛者的嘴脸?”
殷宸眉头一皱,一瞬间的锐利让殷笼烟不由打了个冷颤。
“殷、笼、烟。”
殷笼烟嘴巴一撇,脸上居然生出委屈之意来,一动也不动地站在车前。
“别以为有他护着你就这么放肆。”
殷笼烟的声音有了淡淡的哭腔,“就算他在,你不是也踏出了这一步,更何况……他如今……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
么……”她死死咬着唇,看着殷宸。
殷红折紧跟着下了车,站在离这二人不远处,见到此番情景,心中又有一番心思。
殷笼烟之前极力忍耐,但见二哥这样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由心中大痛,“枉他平日这么相信你,对你那么好,你居然……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