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
她步步紧逼,殷宸却仍然面无表情,忽然开口,“我从来不需要他的让步,更不需要他的同情。”
“同情?”殷笼烟死死扯着袖子,“你竟然说他是同情?殷宸,这些年来你到底有没有心,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消息全无,他是为
你去塞北的,你知不知道?”
殷笼烟从来就是皇家里与殷翎最亲近的小妹妹,这么多年来,也算是在这两人身边长大的了,就算不能尽解,可是,她绝不会怀
疑五哥对于二哥的感情。
以她的剔透又何尝不知,五哥与二哥这一南一北背后必然是有莫大牵连?如今二哥居然做到了眼前的地步,人还没有到明杨,却
可说已经完全控制了明杨的局势,俨然是要去争那个位置的,而远在塞北的五哥居然在这个时候失踪了。若是,若是他的五哥哥
就此不测,她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忍不住冲动,提把刀砍了眼前这人。
“你怎么可以如此心狠,怎么可以到现在还无动于衷?”终于还是没忍住,说话的当口,殷笼烟眼泪终是脱了眼眶。
殷宸紧抿了双唇,阴沉之外居然透露出几分苍白,无动于衷么?的确,这一路,他确实是这么做过来的,笼烟骂他心狠,真真不
算冤枉。
他笑了笑。“让公主留在马车上休息,加快进程。”说罢,竟是头也没回,放下了车帘。
恨他也好,怪他也罢,他殷宸要的再也不要放手。
第33章:心悲动神
我想用一生的时间守候你,却恐惧因为一瞬间而忘却。
殷翎抬头望着空旷的星空,嘴边慢慢撇出笑,一边低声斥责着自己的痴傻懦弱,一边做着连自己都觉得痴傻的事情,对着一整片
星空想念,对着一整片星空忍耐着浑身的痛楚。
很累很累,很疲惫,像是短短的几天就耗尽了浑身的力气,身体的折磨,还有,左肋之下从未停歇过的震颤,不想承认,那个人
真的从来就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吗?
“五殿下可知,陈朝的新君是何人?”
“五殿下可知,为何这么久了居然从来没有人想救你,甚至连丁点的消息都没有,也难怪了,陈朝的人都忙着准备新居的登基还
有大婚嘛,塞北的情况自然无足挂齿了。”
“都役之战,我国大获全胜,陈甚至还折损了一员大将,五殿下能否猜到是谁?”
“……”
殷翎慢慢蜷缩住身子,眉头渐渐皱到一起。一片黑夜沉沉的压了下来,压得他几乎要窒息,干渴,疼痛,委屈,还有连自己都不
想承认的无可奈何,甚至,哭笑不得。
他有些茫然若失,其实,很多事情都是知晓的,很多事情都是放任的,但是,当自己不得不面对的时候还是会没由来的埋怨,没
由来的不甘,他想着期待着念着那个人,好不容易看清自己的感情,却又让他清清楚楚的明白,皇室中的一份情是多么奢侈的东
西,更何况,他们不只是皇家人还是男人,还是有着血缘牵绊的兄弟,即使不在乎这些,即使抛却一切只想要在一起,简简单单
的在一起,可是,假如是一厢情愿不如……不如放过……只是,无论想得多么透彻,总规是一个人,既有七情六欲便不能免俗,
所以痛,痛的心甘情愿,痛的理所当然,痛得明知是痴是傻还是停不下来。
殷宸会不知道他在塞北?殷宸会不知道他在黎国的手里?殷宸会……
他伸手盖住眼,殷宸……殷宸……为什么呢?
疼痛屈辱伤身,心悲孤寂动神。
甚至无力抵挡,只能全盘接受。他是有苦衷的吧,他是有顾忌的,所以才会,才会一直没有消息对不对。
可是,就算是这样,他紧紧握住手,却发现没有丝毫的力气,苦笑一声,就算是这样,以他这样记仇的人大概是怎么也忘记不了
殷宸这个时候的无动于衷了,真是不好办啊。
二哥,二哥,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殷翎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唇瓣,身子瑟瑟发抖,沙漠的夜冷得出奇,让人全身的骨头仿佛都在打颤,殷翎头一次知道,没有了
五皇子的头衔,没有了一身武功,他殷翎也只是个痴傻的凡人,不堪一击。
即使这样,即使这样也不想放弃,不想就这样等待那劳什子的‘盛宴’,殷翎知道,若这个时候不逃,就永远没有逃出深渊的机
会了。
远处高高低低的呻吟充斥在耳边,一望无垠的沙漠,欲望难平的人群,如野兽般发泄着,殷翎浑身发寒,头一次觉得恐惧,他知
道,有些东西是超越生命的,一旦失去,就再也不会是从前的那个人了,所以,即使没有了一身武功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一定要逃
出去。
手上的绳索带着斑驳的血迹,绳子上带着磨砺的痕迹,干枯得仿佛所有的水分都被这荒漠蒸干了一样,殷翎使尽全身的力气挣了
挣,原本已有些松动的绳索似乎更松了一些,一路上绑手绑脚的都是类似于荆棘一类的植物编成的绳子,弥补了铁锁的不足,这
些绳子看似普通,大概只有亲身实验过的人才偿得出是个什么滋味,每时每刻都折磨着被束缚的手脚,血液不停地蒸干,流出,
又蒸干。
趁着在地上拖曳的空隙,他小心的摩擦着绳子,一天一天,直到——凭自己的力量能够挣脱的程度。每天到了这个时候,营里面
的人都是相当松懈的,一则是因为这个时辰人总是容易困倦,二来,殷翎慢慢发现他们这一行到黎国的人,不像是凯旋,倒像是
逃难,挑得居然是北荒沙漠这一条最难走的路,有时候到了夜间更是冷得连巡夜都不愿,却为他创造了良好的机会。
小半个时辰之后,手上的绳子终于松开,殷翎长吸了一口气,看着血淋淋的双手手腕,连自怜的心情都没有了,他背着营帐开始
慢慢解开脚上的绳索,手指渐渐有些僵硬,往日连茧子都不见的细嫩皮肤粗糙干裂,月光之下更是泛出一股惨白来。
忽然想起不知身在何方的师傅,要是看见了他现在的样子,估计要笑掉大牙了,或者,会嘲笑他终究是练不成蚀月功,反而还要
被其所累,简直就是自作自受了。
他麻利地去掉绑在手上的绳索,接下来就要看怎样躲过按例巡查的守卫了。
殷翎没有很快地从地上爬起来,他维持着俯卧在地上的姿势,只是一点点的移动,即使是巡查的人也看不出这样一点点分毫的位
置改变,据他这几日的观察西北角会是视觉的死角,那边是风口,晚上估计不会有什么人愿意到那边去,不仅冷而且危险,却是
他唯一的出路。
时间一点点的流失,殷翎着力忍耐着,即使满身的痛楚也不哼一声,皇家的人虽然骄纵,可殷家从来就出真男儿,隐忍,冷静,
坚强,在十四岁的少年身上一点点的展现。
终于不知不觉到了大帐的一边,他渐渐停下起来,省出几分力气,眼睛里慢慢冒出几分光彩来,不管怎么样一定一定要离开这里
,不仅是为自己负责,也为了跟着他一路的麒麟军,他的失误造成的伤亡,他定要亲自讨回来,给逝去的人一个交代。
忽然,眼神一动,他屏住呼吸,迅速地穿入风沙之中。
在心渐渐放下来的一刻,只觉得一股大力猛地制住了他的行动,心中大骇,只觉得浑身的痛楚瞬间漫了上来,艰难地回头,只对
上一双阴翳的眼。
这下才是真的完了,殷翎失去意识前,脑子里飘荡着这样的想法。
第34章:逃出生天
琵琶骨上传来钻心的疼痛,白皙的胸膛瞬间被尖利的铁钩洞穿,皮肉翻飞处几道蜿蜒的血柱触目惊心。
“这样竟还是能令你逃了么?果然还是太大意啊。”亲手执着锁骨钩铁链那头的人阴沉沉的眯起了双眼,尤带着意恨难平的味道
。鲜血的熟悉气味飘过鼻端,猛地扯住男子满意展眉。
殷翎被扯得不得已斜倾下身子,好看的眉眼已经无力再睁开,煞白的脸上满头大汗。
“这个时侯,废了你的武功怎么样?”
殷翎竟然笑了起来。
苍阙阴沉着脸,“看来五皇子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了。”
殷翎微微抬头,身形狼狈,眼睛里却始终都酿着清淡的光芒。“七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件事似乎不需要七殿下担心了。
”
苍阙眼神一变,猛地抓起他的手腕,“你———”
殷翎眉头一皱,撇了撇唇。
苍阙忽然一把甩开他,殷翎踉跄了几下,竟然没有摔倒在地上。
“看来确实不需要我费心了。”皇家的人都是自幼习武的,眼前的殷翎虽然像是练了一门奇怪的武功,但是气息散乱,内劲全无
,竟然是受了严重的内伤,苍阙心里一时闪过几种猜测,脸上却不动声色,似是放下心来。抬起步子慢慢走到殷翎的身边,居高
临下地望着他。“五殿下可不要忘了,这是什么地方,这里不是陈,而你……”他笑了笑,眼神轻蔑,“不过是我黎国的俘虏。
阶下囚竟敢私自逃跑,你说是不是该好好惩罚?”
殷翎垂下头,唇边划出无奈的弧度,早知道免不了这一遭。
殷翎被推进了大帐,刺鼻的气味让他一瞬间皱起眉头,等到抬起头的时候,浑身一颤,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忍住呕吐的
冲动,他摇摇欲坠地站在帐门口。
“五殿下怎么不进去,难道是我们招待得不够周到?”
死尸,满满一室的残肢混着泥土丢弃堆积,褪色的血渍染在上面,陈旧又破烂,强忍翻腾的脾脏和奔博的血脉仔细寻找,果然在
离自己的不远处看见一段残肢,上面又专属于他们的,麒麟军的标记。
“五殿下既然闲日子无趣,我们便找了故人相陪,相信殿下会度过一个最难忘的夜晚。”
殷翎紧闭了嘴唇,不发一言。身体被推搡拉扯,狠狠撞倒在丢弃的死尸上。铁链一锁,黑暗顿时拥人入怀,这间散发刺鼻气味的
帐子也终于没有了侵略者。
寂静的夜,黑得看不见自己,辨不清是非,身体却开始发热。
感受身体压在或干硬或半软的碎肢上,浓重的腥味夹杂着咬破的嘴角直冲嗅觉,令人作呕。翻腾的昏沉感觉直上太阳穴,本就未
曾进食,仅剩的胃液终于全吐了个干净。
无力倒地。
嘴角反倒是挑起了笑,如果身下这些残肢的主人还在世,看见此时此刻自己的表情,会不会骂他毫无人性?还好还好,他们都死
光了,否则,要是让他们知道曾经奉命追随,平日里高深莫测的五殿下此刻只剩下破绽百出的笑容,一定会在心中大大鄙夷的吧
,帝王之道,从来就不能有多余的情感,多付出一毫都是奢谈,更何况他从来就懂得一将功成万骨枯,皇图霸业埋忠骨。然而,
为了一份守护,竟至销毁了千百亡灵,现在竟还要逼迫着在这些亡灵上枕席而卧,这样的他,还有资格悲伤么?
他拼命压抑着自己越来越重的呼吸,心里有满满的情感,因着现实的尖锐触觉而至渐渐、渐渐磨出了破洞。二哥,我终究,还是
要想起你。也许在一开始我就忘了想以后,总是新奇的开了个头而后忘了回首,我总以为你要的和我能给的并不冲突,我还以为
,你想得到的正是我能为你做的,可是我却忘了,心在这个过程中会不会不堪重负。我把什么都计算好了,独独漏掉了我自己。
“恩——”忽然响起微弱的声音,殷翎忽然一震,脑中瞬时生起的想法让他整个人忍不住发起抖来。
伸手触到的是湿润的痕迹,殷翎慢慢转头,呼吸越来越重,他头一次憎恨自己曾经习武,头一次憎恨在黑夜里也能看得那么清楚
。
那是个女子,不,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衣衫褴褛,身上到处都是被侵犯的痕迹,全身似乎都在不停地冒着血,女子使尽全身的
力气也只能微微的扭动,那个女子没有……没有腿……却是整个大帐中唯一还活着的人,这里什么人都有,老人,孩子,女人,
麒麟军……可是全都是堆在一起的死尸……殷翎蹒跚着后退了几步,扭曲的面容,痛苦憎恨疯狂,却不能死亡,似乎整个大帐,
整个夜空都在回应女子嘶哑的呻吟声。
“杀了我……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吧……”
“不要……不要……”殷翎紧紧地抱住自己,死死地摇头,不要过去,不要过去,他蹲下身子,铁钩撕扯着身体,血几乎流满了
全身,整个身体像是要沸腾了一般,撕扯着灵魂。耳边想起那几日,不,是那十多日不停回响在耳边的声音,一分一分啃噬着自
己,喘息,狂笑,呻吟,痛嚎,意识渐渐得模糊。
“杀了我,杀了我……”
脑子里忽然涌出很多很多画面,殷翎死命的抱住自己,却没有丝毫的作用,巍峨的宫城,疯狂的火焰,欲望的面孔,撕裂的身躯
。
“不要,不要,娘,娘———”
不是我……不是我……我不要,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苍阙掀开帐帘的时候,已经快到清晨了,可是,帐子里依然是一片的黑暗,少年蜷缩着身子处在一堆尸体中间,旁边没有腿部的
女子胸口似乎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暗黑的血沁在沙子里,干涸的痕迹让人作呕。
苍阙走到少年身边,“五殿下,怎么样,还喜欢吗?”扬着奇妙的音调,“这样的招待你是否满意呢?”
少年低着头,没有回话。
苍阙皱眉,一把扯其他,直对上乱发下的那双眼。
顿时,寒凉漫到心底,甚至忍不住想要发颤,他下意识地扶上身旁的剑。
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空洞苍白的眼睛,像要噬尽人的灵魂一样,无边无际,无底深渊。
……
沉黑的夜,水牢里本是窒闷的空气忽闻得一丝异样,殷翎在昏沉中睁眼看去,一道月白的身影混迹在牢门大开的月色中,看不清
眉眼,却如跌梦境。殷翎沉寂了十数日的眼中头一次有了一线光亮。
心念微动,锁骨上锥心之疼也随渐醒的意识攀爬上来,令他本能的浑身一颤。
“二……”
“咦?”身影走至自己跟前,像是微觉惊讶的低低出声,殷翎肩膀一松,只有胸腹间的紧抽看得出来他刚刚是在——笑。
“你这人真是奇怪,明明痛苦如斯倒还笑得出来?”来者有低醇的嗓音,虽还带点少年独有的气息,月夜下也觉异常动人。
殷翎认真看着他清透的双眸,干裂的嘴唇翕动:“你不会明白。”
“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吧。”殷翎看着他谨慎的四下打量,忽然来了说话的兴趣,也许,仅仅是因为今晚月色太好,又或者,
仅仅是他对这个少年有着说不上来的好感。一个人关久了,尤其是伤口在水底泡久了,总会发晕的,他现在,估计就属于脑热。
少年没有回答,转了一圈,又回到他身边。“另外一个人呢?”
他所指的另一个人,当然是跟殷翎一起关在这地下水牢的中年男人,因为是同一国人,这几天俩人关在这地下无人问津倒也混得
颇为熟络。
“他被人提走了。”殷翎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