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葵殿下率领魔军进攻人间一事,我们也没料到,更没有逼冥夜去应战,是他自己要去的……”被妻子这么谴责,四亲王更难受了,他不知该如何跟妻子解释自己的苦处:“那孩子的脾气和能耐,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不信!他怎么说也是继承了你血统的孩子,你真狠得下心!”
“岚沁……”吞吞吐吐实在不是天界战神的作风,但这次他犯难了。“岚沁,那孩子……其实冥夜他,并不是曜星!”
又一道惊雷!
通讯画面中,那可怜的女人愣了好半天,终于笑了出来——
老天!瞧她听到了多么了不得的真相!“他不是曜星?”她喃喃重复了一遍,可对面的男人一脸沉痛,他是个一板一眼从来不懂得开玩笑的人。
“你现在跟我说他不是曜星?!”软软滑落在地上,水晶杯从她手中跌下,“砰”一声碎了一地,但似乎没有人察觉。水蓝色的眼睛,呆滞地看向荧光幕,“你说的都是真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遥远得像另一个人在说话:“既然不是曜星,那么他……”
那么他……也是会死的!
像普通人一样脆弱。
没有命运加佑,原来他跟一般的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没有区别,不好好守护,就会失去……
她懂丈夫想表达什么了,他难以启齿,其实是想说,这一次,那孩子很有可能一去不回了。
“冥夜知道真相吗?他不是曜星的事。”
“他……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去?”
“岚沁……”那孩子恐怕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去赴战的,从他没有多费唇舌劝自己出兵相助就知道。但这一点,四亲王不敢跟妻子明说。
消息来得太突然,岚沁甚至没准备好怎么开始悲伤,那种失去的痛苦还没降临到她头上,只觉得空气有点冷,心有点慌,意识一直不肯接受,一直不停地反复在问“真的吗?怎么会这样?”
她一骨碌爬起来,冲到电脑旁,开始神经质地翻查通讯记录。
找到了!全都找到了。
从昨天傍晚到今夜,二十多个小时之内,那孩子一共发给她三百多个通话请求,平均每五分钟就来一通。
她不是不知道。
因为她忙,也因为天宫下达了指示,命令她不得跟孩子接触,当然还有很多其他原因——她一直以为他是曜星,她一直以为天宫会好好保护他,她一直以为等自己回去之后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跟他慢慢倾谈……可这些该死借口!统统都无法掩盖她并没将孩子放在心上的事实!
她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突然很想知道,在通话里,冥夜想跟她说些什么?
三百多个通话请求!!!
是她的小儿子在向她求救么?还是,他只想腼腆地问一声好?又会不会,他希望在临行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唤她母亲,然后跟她说再见?
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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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界顺利铺开,可是……
葵收鞭,乌金的鞭梢上挂着一块鲜血淋漓的皮肉。“你以为撑起结界,把五万魔军困在这里,就能为芈国那贱人拖延时间?你信不信,我这样一鞭鞭将你活活打死,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信啊!怎么不信?单是刚才那一鞭就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为了构造一个异度空间,耗费了冥夜大量的灵力,导致自身的防御力下降了不少,葵正面的攻击,被斩风阙祭起的防护壁一一挡下,但来自身后的偷袭,冥夜真的无力兼顾了。只听炮竹爆破般“啪”一声地在耳边炸响,那是经由身体直接传入脑中的声音。皮开肉绽的后背顿时像火烧一般剧痛,“呜……”冥夜不堪重负地跪倒在地。
“五鞭之内,我必取你性命。”葵再次举起手,眼里不剩任何感情地注视地上的人:“第二鞭!”
长鞭破空打来,舔地而过,在地上击出一道好几米深的裂口,冥夜在生死一瞬的关头,念起御风诀,手脚往地上一推,整个人及时弹离地面,浮在半空。他扶着一边肩膀,惊魂未定,大口大口艰难地喘气,血不断顺着他的腿流到鞋跟,再滴滴答答落到地面,刘海凌乱地覆盖着半张惨白的小脸,圆瞪的银眼睛流露出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凄惶。
葵阴沉着脸,不给他缓气的时间,马上又振臂一挥,乌鞭扫起一阵劲风,直取冥夜门面。来势凶猛,可惜击碎的只是风中留下的残影,人已逃去无踪。
一击再度落空!
猎物越是逃,深天葵的一腔怒气越是无从发泄!
“逃?你还能逃到哪里去?!”冰冷的声音在整片荒芜的郊野回荡,有种非要把对方揪出来分尸方能解恨的狠绝,叫人寒透心扉。
是啊,他还能逃到哪里?
这么显浅的事实,为什么四亲王大人和太子哥哥都看不透?
冥夜微微苦笑,他早已失去对生命的执着和热情,可那些精明的人,还一味防着他,怕他为了贪生而借兵潜逃。真好笑,他还能去什么地方?他们都不懂,他最想要的,只是用死亡换来的宁静。
躲在一块隐蔽的岩石后面,暂得偏安。冥夜背抵着冰凉的石面,一点一点滑落下去。
从囚衣的口袋里翻出一只药瓶。里面装的,是药性很强的止痛药。就是为了拿这个,他才回去一趟顺天城。过去那些日子,为了不让爱人担心,他在寝宫里藏了这么一瓶药,一旦寒毒发作,就赶快服下一颗。
打开药瓶,把里头的药丸全倒出来,一股脑儿地拍进嘴巴里,和着满嘴血腥咽下去。他实在太痛了,残破的身体全由意志支撑,决不能让痛楚击垮他的意志。止痛药的副作用很大,会让肌肉萎缩,反应迟钝,还会破坏脑部神经,所幸的是他不必再考虑以后。
远远超出剂量的药物,很快起了效用。伤痛得到了缓解,身体和心灵,也渐渐轻了起来。恍惚中,他似是听到了两个小男孩的笑声,在遥远的记忆中,曾经有过的,很愉悦,无忧无虑的笑声……
脖子一紧,乌鞭缠绕其上。
“捉到了。”葵的身影,从岩石一边走出。他猛一收手劲,把那不知死活三番四次抗逆他的小东西,扯得整个匍匐在自己脚前。细嫩的脖子,流下一圈暗红的血,被勒得呼吸不畅,那小东西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突然哭道:“葵,连你也不要我了么?”
深天葵心头一震,本该拉紧乌鞭勒断他脖子的决心,被这轻轻一句问话动摇。
利用他的不舍,为自己争取到反击的时间。冥夜唤出神剑,力透剑锋,挥出一片暗紫火海,砍断了缠在自己命脉要害处的乌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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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天葵被烈焰逼得一退再退,终于那火舌不再追来,他才稳住身形。手中乌鞭早已烧成一堆灰烬,他身上那套拉风的军装也不得幸免,处处都是破损和焦黑。原本俊美得天地失色的容颜,半边烧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另外半张,气都气绿了,狰狞如鬼。
那一剑,把整片山头削成平原。得了先机的冥夜,却无力乘胜追击。把烈殒的剑锋倒插在地,他试了几次借力都站不起来,力气好像漏斗里的流沙,无法阻止地一点点流走。
两败俱伤,不知为了什么。
深天葵陡然清醒,他这趟前来,并非为了取这小东西的命,更不是要血洗人间,为封印在异世界长达十余年之久的族人和母亲,向天界回以颜色,一雪前耻。放屁!三界的纠纷,与他何干?他的喜乐哀愁,从来不是源于权势责任或是亲情的牵绊。
他想要的,只有一个人。
所以!他看不得他对别人笑,看不得他对别人好,看不得在他心里,把别人放在比自己更重要的位置上。
发动这场战争的真正目的,只是打算把冥冥引来,然后软硬兼施,用尽一切办法,好让他舍弃眼下七痨八伤的身体,唤醒体内的离恨,与之融合重生,在往后无尽的岁月里,长伴自己左右。
可是刚才一时被愤怒冲昏头脑,他差点出手毁了冥冥酿成大错。幸好,他的小宝贝也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主,饱受伤病之苦,他还能凭着过人的意志逼出力量反击。看来不撑到援兵前来,他是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啧啧,何必固执己见?想想你的付出到底值不值得。为了一个存心骗你的人,苟延残喘地战斗,你为他连命都拼了,他还不知道。”
囚衣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血迹在上面斑驳凝固,染得一片暗红。脖子上缠绕的断鞭,冥夜伸手把它扯落,粗糙鞭身陷入肌理,竟连皮带肉撕下来,他也不觉得痛。葵却用意念传声,把话一字一字像钉子一样刺入他心中。
“瞧你现在的样子多可怜,伤痕累累、满身血污,让那贱人也来瞧瞧好了。你猜他会有什么反应?会被吓到,对你敬而远之?还是会抱着你哭,心怀愧疚?”
涣散的银眸霎时紧缩——
“不!”
不要!不要让他看到!!
冥夜在心底凄然大喊,但声带被乌鞭勒伤,喉咙嘶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那人,把他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围绕着他的都是光明美好的东西,所有的丑陋和苦难,全由自己一力承担。即使命运非要分离两人,他敌不过,也希望自己带给他的是一份快乐的回忆,让他没有负担地安度余生。
葵的身影,在一团刺目光芒中变得模糊——
一声长啸响彻天际——
魔兽纷纷顶礼膜拜,迎接兽皇离恨的驾临。
终极妖化的结果,一头身躯庞大如山的纯黑色魔物,在强光消弭后显出了骇人的姿态。
头颈似龙,身尾如蝎,腹下多爪,嘘嘘蠕动,异常敏捷灵巧,一步能跨百米。那怪物身上无毛无鳞,但像眼球一样的感应器官,却大大小小地遍布全身,让那身乌黑的皮肤看上去凹凸不平,有如蟾蜍般恶心。它背上还长有复翼,透明,能看清上面的经脉分布,有点像蜻蜓或瓢虫一类的翅膀,但边缘不规则。复翼一振一收,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长尾上拖着无数黑色触手,看似柔软,实则比钢铁还硬,轻轻一拨,地面沙石横飞,一旦攻击便如万箭齐发,瞬间夺走区区千人性命不在话下。
魔物额间一点紫光,冥夜看的真切,那应该就是天魂的所在。离恨复原的速度极快,除了额间的致命伤,攻它其他地方恐怕也无法造成太大损伤。但要靠近它额间位置,谈何容易?
离恨又对天长啸,它似乎很兴奋,期待着大展拳脚,这下比前一声来得更震撼,整片河山被吼得摇摇欲坠。震聋发聩的声波,还掀起了妖风,四处肆虐,在大地劈出一道道裂坑。“砰!”一下巨响,如炮弹冲天发射,一座山似地庞然大物,居然眨眼间窜到了高空之上。
“冥冥,你的结界困不住我!”声音从天上传来。“我现在就去芈国,把那贱人捉来。”
直视着地上那个深陷数百米的巨坑,小魔王彻底愣住,找不回自己的思路。连魔军那边的人都回神了,他还傻傻地瞪大眼睛,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吓傻了吗?见识了离恨的恐怖之后,曜星也自知不敌,放弃抵抗了吧?”正牌小殿下偎在父亲身边,被离恨刚才那几声撕天裂地的长啸震得血气翻涌,心头狂跳。只存在于传说的魔兽之皇,闻名不如见面,真身居然是那么可怕的怪物。远远瞧着已头皮发麻,如果在近距离目睹,被吓得腿软一点也不足为奇。他开始同情曜星了。
“那孩子并不是畏惧离恨的力量,他怕的是它的外形。”初冷摇头失笑,“从小到大,只有昆虫一类的东西是他的克星。不乖的时候,撒野哭闹的时候,只要拿只虫子吓他,万试万灵,他会马上变回乖宝宝,连哭都不敢了,站在一旁你要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哥哥有时被缠得没办法,老拿这招对付他,呵呵,特别好玩。”
怕虫子?
正牌小殿下脑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但他来不及捕捉。父亲此刻话语中那丝不易察觉的宠溺语气,他听了出来,当下满心不是滋味。暗暗撇嘴,他故作天真地问道:“我呢?父王,我最怕是什么?”
“呃?”初冷一时间竟答不上来,只好把手按在儿子肩膀上,将他揽紧一些。“父亲以后会留意的。”
他的歉意并没让儿子觉得好过一些,逝去的光阴已一去不再复返。在最需要家人关爱的童年里,整整十二年,他连父母兄长一面都见不上。酸溜溜地看着别的小朋友一家人温馨的画面,他只能含泪默默躲开。弥补不了,像个孤儿一般,他忍受了那么多年的孤独……都是因为那个人!因为曜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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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恨在空中盘旋寻找结界的虚点,从虚点突破,是在不杀死施术者的情况下,破解结界的唯一方法。兽皇残忍地咧嘴一笑:“冥冥,看我如何攻破你的阵法!”为了诱导小魔王变成他的同类,深天葵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他身上同时继承了神族天家和魔界皇裔的血统,灵力之强盛已是三界之首,再加上与兽皇同化,得到了无敌的躯体。然而最可怕的还是潜伏在他内心的魔性,不受道德和善意的约束,没有弱点。这样的对手,要怎么打败?
“小鬼,你还好吧?”烈殒幻化出人形,并非实体,只有一个透明的轮廓。他的机械躯壳留在了结界外面,守在昏迷的归翼身边。手指轻轻抚上小主人毫无血色的脸颊,虽然碰不到,也希望藉此传达一些支持和鼓励给他——这小鬼看上去非常糟糕!“是不是伤口痛得厉害?如果无法继续,我们就撤退,你不要勉强自己。”
“撤退?”神剑的主人像听到一个无法理解的词,继而摇摇头:“我没有退路。”他很快收起了脸上的惧色,对神剑投去一个安慰的浅笑:“没事啦,你不用担心,我的伤口不痛,刚才只是……在思考怎么才能驾驭那只可怕的怪物。”头顶上传来魔兽兴奋的嘶叫,与之相反,环绕在冥夜身侧的湛蓝宝珠,发出了警示的低鸣。小魔王望天,惨淡地叹气:“还是被他找到了,虚点的位置。”
离恨对着空气的某处,张嘴啃咬撕扯,肉眼所见,结界像一层布景,被扯得动荡模糊。
没有时间再容他思前想后,冥夜提醒烈殒:“请记得我们的约定,万一我失去常性,你就杀了我!”把重任托付给自己信任的同伴之后,他不再犹豫,把天魂中压制离恨的封印掐碎,瘦弱的身体缓缓倒下,万道寒光之中,另一头兽皇诞生了。
呼哧!呼哧!
浓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荒郊回响。新生的离恨,由于被禁锢了千年,魔性大减,已经虚弱得无法维持固定形态,一堆黑色的腐肉挂在骨架上,每爬行一步都像费尽了力气。很饿,它迫切地需要进食,鲜肉和灵力都是很好的营养品。黑夜中,两只兽瞳异常明亮,一转,就盯住了五万魔族兵将。
“它,它想干什么?”别说普通士兵,就是正牌小殿下,也心惊胆颤地往父亲身后躲。
在深天葵眼中,底下那只兽皇的幼生,真是可爱极了,看它憨头憨脑的只顾着吃,真是个嘴馋的小家伙。他在上空扇动翅膀,掀起的风像抚摸的手掌,为幼生护航。很好很好,看来冥冥终于明白他把几万魔兵带来人间的苦心了,初生的兽皇是极度饥饿的,五万人虽然不多,但魔族总比人类有营养,不仅可以让小宝贝尝到血肉的鲜味,还能吸纳天魂填补灵力。他在上面鼓励:“吃吧吃吧,不必客气,都是为你准备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