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也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可是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一定要坚强起来才是爷们儿?他就连悲伤都不能拥有吗?两天而已,两天,自哀自怨的时间都不给吗?男人就一定要无论何时都不会被打倒才是最强吗?
他不是雷刚,也不是林峰,他学不来,他不过是个人,一个会为了感情哭和笑的男人。
他需要一点时间去过度,只要一点时间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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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峰回到了家,父亲和母亲一如往常,只是他看到了那几本从床底下放到了书架上的书。
他见到了那名来自法国的军事学教授,一起吃了顿饭,彼此印象都不错。雅克丹教授对他中国特种兵的出生也很有兴趣,询问了不少相关的事,林峰挑挑拣拣,避重就轻的做出了回答。
林峰在家里待得时间并不上,将近一周的时间,他都陪着雅克丹教授到处走,陪他去中国部队考察,到一些临近的旅游点走走看看。
期间,他给珠子去了个电话,小狗的情绪意料外的平静,林峰也不好多说,很多的话在那份信里已经表达清楚了,他只是告诉了珠子自己近期就要离开的消息。
半个月后,林峰和雅克丹教授一起去了法国,同行的还有11名中国学员,大部分都是身后有背景的人,他们去法国主要是镀金,还有两名是国防大学的交换生。
法国圣西尔军校是林峰就读的军校,在国际上享誉盛名,同时也是法国最重要的军校之一,如同国防大学在中国的神坛地位。
作为陆军兵种,圣西尔军校事实上很适合林峰就读,可以进一步的,再深入学习研究陆军的战争指挥。
但是林峰在圣西尔军校就读了一个月后,便做出了新的选择,这里不适合他,他需要找到一个更适合自己未来发展的学科,所以他和雅克丹教授详谈了一次。
很快,林峰被调到了圣西尔军校特种兵训练中心。
在那里,林峰再次经历一次他人生中的残酷期。
作为中国的南方兵种,其实林峰并不是很耐寒。特种训练中心却位于阿尔卑斯山区,冬季十分寒冷,且昼夜温差大,日落后,气温能迅速下降10多度。他们把野战学校建在这里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为了提高特种兵在高寒条件下的生存和作战能力。
看!这个军校的情况简直和游隼在西南地区的战略要求不谋而合,对于林峰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作为一名从游隼走出来的兵,林峰再次展露出了他的光芒,训练期间,他的成绩名列前茅,让所有士兵吃足了苦头的“SERE”训练内容,对于林峰而言,除了过程稍微难熬一点,但是并不足以打消半分他的坚持。
“SERE”是由“生存”、“躲避”、“抵抗”和“逃逸”4个词的第一个字母组成的。无论是“生存”时吃下任何恶心的难以下咽的食物,还是“躲避”时没有武器下的徒手抵抗,又或者是“抵抗”时面临的种种折磨,林峰几乎没有半点反弹地忍耐了下来。
当然,没有人知道,这样残酷的训练和天气气候,林峰身上的旧伤却时刻在侵扰着他。
当类似于国内大专院校的军训期结束后,林峰收到了那枚优秀特种军官的表彰,同时开始学习特种指挥更为专业并针对性的知识。
林峰有他自己的想法,再次走上这条路并不是他喜欢伤害自己,而是他必须这样做。游隼给他的爱太过深刻,每每回想起来都是那么温馨,这份温馨和他与珠子期待的未来不谋而合,所以这个过程即便再苦,他也必须坚持到底。
他必须要利用这个时间让自己真正长出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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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珠嘎玛已经有些忘记日子了,就像雷刚说的,日子依旧要过下去,时间不会为了谁停留下来。
他的颓废总共持续了两天半,当他再次走出那个房门的时候,又变成如今游隼主要战队的第二突击手和副队长。
回到那个位置,他就必须要对自己,对队员们负责。
日子过得一成不变,吃饭、睡觉、训练、出任务。唯一的变化就是老队员们一个又一个的离开了。
继林峰之后,果果走了,雷刚走了,简亮也走了,一个个消失在他的人生里,然后又认识了新的兄弟。
就像林峰他们那批一样,他们这些如今的老队员们也被四四分开,带着新队员出任务。
吉珠嘎玛和陆畅少分到了一个队里,他成了队长,陆畅少是副队。在这一点上,吉珠嘎玛还算满意,至少他如今是个货真价实的队长,而不像林峰一样,最高就干到了临时队长。
或许是成为队长后的压力变大,吉珠嘎玛渐渐少了几分暴躁,说话也会变得谨慎。有些锐利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被磨走,在他茫然未知的时候,变得深沉了起来。
吉珠嘎玛其实不想让自己变得那么难看,他也试图反弹过,可是却连自己都没有心情去坚持。
所以,他只能放任自己继续往下沉,而这样的转变,出乎意料的被谭头儿喜欢。
谭头儿说,现在这样的他才像是个队长,像一个可以扛起一切担子的男人,而不是林峰还在那会儿的愣头小子。
于是,吉珠嘎玛被林峰这两个字刺得心里一疼,晚上听了一宿的歌,还抽了不少烟。
林峰没再给他来过电话,他们之间的音讯就那么彻底断掉了,如果不是今天的他还住在林峰的那张床上,自己身边还有很多林峰待过的痕迹,还有那些深刻的记忆,有时候吉珠嘎玛甚至觉得林峰这人就从来没有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
当一个人的压抑到了极致的时候,吉珠嘎玛开始渴求倾诉,他把自己和林峰的事儿告诉了幸富,吓坏了这个老实人,但是同时也找到了一个安全的树洞。
有一天,当两个人再次聊到林峰的时候,幸富说,可能有首歌适合你。
吉珠嘎玛问他是什么歌。
幸富说,想念是会呼吸的痛。
……
想念是会呼吸的痛……
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
哼你爱的歌会痛,看你的信会痛,连沉默也痛……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吉珠嘎玛格外的沉迷这首歌,只要静下心来,他就会哼唱着,就哼这一句,翻来覆去的,那些歌,那封信,还有那份压抑在心里的思念,似乎都浓浓地包含在了这首歌的歌词里。
有时候,吉珠嘎玛真的觉得不得了,很有趣,这首歌简直就是给自己写的嘛。
然后很快,他觉得下半句歌词也很适合自己。
……
我的微笑都假了,灵魂像漂浮着……
你在就好了,我发誓不让你等候……
陪你想做的无论什么。
我越来越像贝壳,怕心被人触碰……
你回来那就好了……
165、距离
林云海在林峰出国后的第三个月,接到了来自法国圣西尔军校的通知,说是林峰在早前的训练中出现了训练事故,伤势比较严重,目前正在进行抢救,不过应该已经无碍。
这通电话让林云海很困惑,战争指挥科目的训练他知道,虽然有些体能训练,可是大体上还是书面的知识,而且以自家儿子的身手,没理由普通的训练都会受伤。
然后,他很快知道,林峰背着他都做了什么?
这小子好好的路不走,竟然又去了特种训练中心!?
如果人在面前,林云海确定自己绝对抬手就是一巴掌。
很久,很久都没这么生气过了!
林峰的选择确实在林云海的意料之外。
当初林峰选择进特种部队,林云海觉得无所谓,确实该进去练练。特种部队的训练方式他知道,也就是苦了点,就算不小心受了伤也是小伤,无关生命危险,他认为自家儿子就该去里面淬炼一圈,再出来才像个男子汉。
后来,林峰进了有实际任务的“游隼”,林云海开始担心害怕,可那毕竟晚了。林峰的资料都已经交到了上面,还有人跑过来对他说他生个好儿子,最重要的,“游隼”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他想插手都插不进去。他劝也劝过,愁也愁过,最后万般无奈,他只能把这些担忧转换成自豪,告诉自己以后千万别再小看自家儿子,这孩子是真有志气。
好不容易熬过了三年。林云海一边庆幸着儿子依旧四肢健全活蹦乱跳,一边忧心着家里发现的那几本书,两厢结合下来,林云海最终决定把人撵到了法国,越远越好。
本以为这下可以安枕无忧了,只要利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给儿子找个好单位,或者直接放在身边,保准一步三跳,说不定成为将军的年龄比他这个当爸的还要早。
可这通电话打过来之后,林云海才发现这叫什么事儿?他那儿子魔怔了是不是?干什么要一门心思地往特种部队走?嫌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退一万步说,儿子再有抱负,再有理想,特种部队那地方也不过是个片面的,现在看着动弹的都是特种兵,可是真要发生点什么事,还是军区的大部队更能够决定胜局。先不说人海战术,就算他们这群特种兵再厉害,一枚导弹过去,该怎么死还是怎么死,怎么就不明白呢?
林云海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
气过后,林云海又开始担心儿子的伤势,打电话过去问情况,费了很多口舌,电话才递到儿子床边,心里还在暗自琢磨着等儿子精神好点儿了,爷俩得好好谈谈,把这事给处理了。
林云海有自信能说服儿子。
林峰的伤其实也不是真的严重,没有真的伤到五脏器官,但是毕竟肚子破了个大洞,抢救之后,在病床上躺了三天才能动弹。
其实这伤不怪任何人,林峰知道,是他自己有些疯了。
那天训练中心安排了100米生死线的训练。这个训练林峰在“游隼”的时候就接触过,100米的距离,设置各种障碍,爬铁丝网,过独木桥,钻地沟,翻高墙等等,就像普通的军事训练,唯一不同的是在自己周身一米的范围外有机枪在扫射,实弹,而且如果超出了规定的时间,身后的炸弹会爆炸。
林峰的能力受到教官的肯定,安排了第一个上去,一套军事动作下来,流畅得是一点儿错都没有,只有林峰自己知道,身上有些不对劲,好几个地方隐隐作痛,应该是和这几天的气温下降有关系。
可那之后,教官紧接着让他和第二个过来的士兵对抗。
这是一名来自土耳其的特种兵,非常厉害,真要说起来,并不比林峰差,只是林峰的性格更受教官的喜欢,所以这才成了训练队里的第一名。
林峰是真不明白这些人怎么都有这么大的气性,非得争个第一,当初珠子也是,现在这个土耳其的也是,每逢对抗就往死里打。可自己偏偏又死都不把第一的位子让出来,虽然不是刻意,但是实际上的行为却是你强我更强,永远都要压你一头!
两人缠斗了很久,身上的衣服全是污水,那是真的污水,不是游隼训练时候的泥巴水,这些污水里还有炸弹的燃油,还有火药味。
或许就是被这些硝烟的味道给刺激了,俩人都被打出了真火,最后一次碰撞的时候双双同时倒在了污水里。
林峰本来以为这就停了,结果那小子再站起来的时候捂住了腰侧,另外一只手似乎在淤泥里抠出来了一把军刺,有凹槽的那种。
林峰明明看见了,明明可以躲过,但是他竟然魔怔了一般和对方硬碰硬,抱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心思,硬要对方服气。
可是,毕竟双方的实力差不多,空手对空手与空手对武器有很大的差别,不过几个动作,军刺就扎进了自己的肚子。
或许,对方也没真想下手,只是被之前一系列的比拼激得有些收不住,再加上腰上莫名其妙被划了一下,怒在心头,下了死手,等反应过来真伤到人后,那小子也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再之后,林峰就被一群人从污水里给捞出来,送进了医院。
事后回想起来,那段日子大家都有些疯魔了,如果那时候给林峰一把武器,林峰自问自己说不定也会来真的。
其实林峰知道自己如今的心态已经变了,游隼那些年杀人杀得太多,到了法国的特种训练中心也是努力营造出真实的战场环境,让林峰隐藏在心里那些个暴躁嗜血的因子全部都涌了出来,简直有种人命算个屁,杀了就杀了的狂妄。
这是真的,训练中心的气氛太残酷了,有时候林峰甚至觉得比游隼那地方残忍多了,至少游隼给他的是希望,训练中心教给他们的却是绝望。
在训练“逃逸”和“抵抗”的科目时,林峰甚至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落到敌人手里要真被折磨成那样,他肯定先喂自己一颗子弹。
训练安排得太紧凑紧张,突然受伤休息,林峰被迫躺在床上很多天,这才从那种绝望的气息里爬出来。
这边情绪还没整理好,父亲就给他来了个电话,询问他为什么擅自转了专业,好说歹说,告诉他特种兵看着厉害,看着威风,实际作为有限,真要有理想,在大军区未必做不到,而且去总参也可以,那里不也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其实吧,要说林峰没有迟疑是假的。刚从鬼门关走回来,如今还躺在床上,再加上那没有尽头般的绝望,让林峰真认为自家爹说得对。
可是如果自己选择了平坦光明的路,珠子怎么办?其实他自己明白,从他选择不放手后,其实他就已经没了退路。
去了大军区,就在父亲眼皮子底下,先不说那些个勾心斗角政治婚姻什么的,父亲能让他和个男人在一起吗?肯定不会,他除了去相对封闭的,父亲又管不了的环境里,他已经没路可以走了。
在那次和父亲的通话不欢而散后,林峰和家里彻底断了联系,他怕被说动,怕自己不够坚持,怕自己会在父亲的劝导和母亲的哭声里选择妥协。
林峰第一次发现,自己还真他妈的不孝!
这重来一次的人生,真的是光为了自己活了,去想去的地方,选想走的路,爱想爱的人,父母的意愿已经放到了最后面。
林峰可以下床后,他有时候会靠坐在窗户边,看着远处的天空,安静地想着明天、后天、大后天怎么过,想着两年后再见到人说什么,想着自己早晚有一天要在父母面前跪下,求他们原谅,告诉他们,这条路是他自己选得,所有的后果他一力承担。
哪怕好,哪怕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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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去的很快,吉珠嘎玛突然发现他和林峰的距离其实并不远,当老队员们都离开后,他也就继续带了半年多的队,就开始面临分配问题,为自己的出路奋斗。
很奇怪的事儿,谭头儿依旧为他的队员们忙碌,幸富、罗绍和陆畅少等人都被带出去见过未来的领导,只有吉珠嘎玛没有。
有时候,吉珠嘎玛也在想,自己是不是会留在这个部队,所以谭头儿才暂时顾不过来他?
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吉珠嘎玛都颇有几分窃窃自喜。
……
但是很快,这份心情就被现实给打破了。
那天忙碌许久的谭国华终于放下了心。他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心里扒拉算着这一批的八个队员出路问题大部分已经解决了,接下来就是他最不想面对的那一个。
他把吉珠嘎玛叫到了办公室,小伙子的脸上还带着浅笑,眼睛闪烁着许久不见的光芒,闪亮地与自己对视。
那一瞬间,谭国华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扎了一下,包在嘴里的话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在沉默地对视里,吉珠嘎玛似乎渐渐发现了他面色的不对,于是那张脸也渐渐阴郁了下来。
好半天,谭国华挤出了几个字:“你的事儿不好办。”
吉珠嘎玛的眉心挤出了细微的褶子,嘴角抿紧,没有说话。
谭国华有些心虚,难得不敢和自己的兵对视,他拿过茶,喝了一口,过了两秒,又喝了一口,终于等到了吉珠嘎玛的问话。
“为什么?”吉珠嘎玛表情从一开始的震惊到茫然,甚至不知从何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