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自己演示了两遍,然后让大家重复捆绑,接着一个个的看过去,轻易的将所有的问题指出,手把手的教,一路下来差不多花了20来分钟,到了吉珠嘎玛的面前。
吉珠嘎玛作为一名新学员,他的背包其实打得不错,很紧实,物品摆放附和规定,但是这些都必须在不慌乱的前提下才能完成,半夜梦香的时候,尖锐的哨音很容易让人乱套。
林峰看过背包后,有点迟疑的看向吉珠嘎玛,开口,“你做的很好,如果不介意,有空我会去你寝室教你。”
吉珠嘎玛咬了咬牙,不说话,黑夜之中,林峰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是很敏锐的,他感觉到对方散发出怒气和排斥。
林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下一个。
直到在操场上跑步的时候,林峰才想起吉珠嘎玛怒气的来源,既然已经夸赞做得好了,为什么还要再去寝室亲自教?
林峰恍然大悟,知道这敏感的小伙子想多了,以为自己是借机找茬和炫耀,而自己似乎也有些急于求成。
虽然说曾丁教官补足了大家夜晚耽误的睡眠时间,但是毕竟最佳的休息时间已经错过,第二天例行的万米长跑,年轻轻的小伙子们都没了力气。
扎西曾丁是教官,不是酷吏,当然不会太折腾人,毕竟也要给人适应的时间不是。
于是在列队稍息的时候,教官笑嘻嘻的说,“跑累了吧?咱们唱歌,休息休息!”
部队、军校,初期军训三大件,纪律 、军姿和唱歌。
当然,这歌是军歌。
林峰嘀咕,果然来了。
视线的余角看到另外三个中队的人也在往这边靠,将四个队伍合成了一个大方阵。
队伍的最前面站出来了三名生长干部,个头差不多高,面容刚毅,身上穿着常服站成了一排。
二大队的大队长站出来吼,“今天唱《团结就是力量》,学员们,把你们吃奶的力气给使出来!”
团结就是力量,这歌不会唱的还真找不出来几个,前头三名干部起了个头,大家顺着音调就唱了起来,还好有领唱的,虽然知道调,但是通篇的歌词记下来的不多,也就跟着瞎嚷嚷。
一曲唱罢,大队长指着一个个的鼻头吼,“你们唱得都什么玩意儿!?哼哼唧唧的,把字儿给我吐清楚了,别来那个周什么什么的,都在鼻子里发音,用你们的喉咙,你们的气给我唱出来!重来!把歌词给我记熟了!”
于是,那天具体唱了多少遍,林峰没数过,只知道解散之后,自己的脑袋里还嗡嗡的响着,一遍又一遍‘向着新中国发出万丈光芒!’的歌词在脑袋里飘过,整个人都亮了。
今天的午饭是包子,面和的不错,发的也好,白白净净的,内里还是莲花白猪肉馅,一口咬下去还带着油飚出来,大部分的新学员嫌口干,都把肉馅给刨出来吃了,留下大半个面皮,然后统统倒进了潲水桶里。
中午午休的时候,一声紧急集合的哨音响起,楼下喊着二大队所有人打背包集合。
林峰睡得迷迷糊糊,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闭着眼睛就开始打整,然后见到寝室里乱糟糟的三个人开始坐在椅子上琢磨,这紧急集合的来由。
一般来说,中午的紧急集合的情况很少发生,中国人讲究子午觉,午觉很重要,尤其是在部队或者军校没有特殊训练的时候,午觉能够很好的恢复早上训练后流失掉的体力,所以,在林峰的记忆里,上辈子中午的紧急集合用一根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那么,这个紧急集合就有些门道了,显然不是为了训练学员紧急集合的反应能力,那么,到底为什么?
很快的,林峰知道为什么了。
背着背包下去的时候林峰看到操场上站了一堆的首长,堆,表示大于10个,首长,肩膀上全是两毛以上的,最狠的是一个顶着和他老爸一样的肩章,麦穗加一颗星,他们昆陆军校的校长薛贵国,薛少将。
这些面容冷峻的首长往那里一站,这沉甸甸的气势压过来,有如实质般让人喘过不气。
全队安静,视线在首长的脸上绕了两圈后,锁在了一边摆放整齐的7个潲水桶上。
7个潲水桶冒出了白花花的面山。
薛校长背着手,目光巡视着他们,如万钧重一般压得他们抬不起头。
“我们食堂做的包子难吃吗?”
“我看很好嘛,皮白肉厚,盐味十足。”
“你们训练很累吗?累的什么都吃不下是不?”
“我看,差远了,你们现在不过就是走走路,有什么累的?有空你们去看看我们战士的训练,什么才叫做苦,什么才叫做累!可是他们照样吃的下去!”
“今天,我教你们第一课,浪费可耻!”
说完,薛校长脱下了常服,将衬衣袖子挽起,走到潲水桶前面,捞起了一块被稀饭水泡过后,湿淋淋的包子皮。
皮握在手里,没有馅,塌扁的冲着大家。
就在所有人的注目中,薛校长直接两口将包子皮吃了下去。
然后,是政委默不作声的走上去也捞了一个吃掉。
大队长,中队长,一路轮下来,没人说话,默默的将学员们吃剩的,丢弃的,食物咽进了肚子。
林峰吞了口口水,知道接下来该发生什么事情了。
果然,中队长,他们的教官吃完后,回到自己所属的中队,一声令下,从矮到高,一排排的上去吃。
没人狡辩,没人反对,就连校长和政委都吃了,他们这些学员,这些士兵,有什么不能吃的?
况且,做错的是他们。
可是,人的心理是最难克服的。
前面的还好,拿得都是最上面比较干得包子皮,到了后面,全是被水泡软的面团。
在那些严厉的,谴责的目光中,林峰红着眼圈将手里的面团塞到了肚子里,没敢咬,直接吞的,还没咽进喉咙胃部就开始抽搐,狠狠的往上面反,林峰咬着牙将东西强咽了下去,几乎是脚步不稳的回到队列。
恍惚间,他看到吉珠嘎玛端正的站在第一排,背脊挺的笔直,锐利的目光落在一个点上,坚定不移。
与队列里那些反胃呕吐的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林峰还记得,这个人走在前面的队列,却是唯一一个选择浸泡在水中面团的学员,他注视着薛少将的目光里带着钦佩和敬仰,然后效仿,干脆的吃掉手中已经变形的食物,面色如常的回来。
在他的背后,获得了一堆赞许的目光。
现在,他现在同样注视着他的背影,放在胃上的手悄然间握紧,眼前这个挺拔的身影让他确认,这个人有着极强的荣誉感,对军队的喜爱超乎想象。
这么一个人,一个读过军校,受过系统教育,一个热爱部队的人,为什么会在特种部队的选训门口,风口浪尖的时候站出来,做出了有悖军人纪律的行为。
林峰蹙紧眉心,眼中带着疑惑,似乎有些记忆已经消失在脑海里,突然爆发的战火,他和他的战争起因,那个最初……
第十四章:一个就够了
下午,学校当然不会体贴的给这群身心饱受折磨的孩子们放假,训练照旧,晚上又累又渴的看着分发下来的餐盒,再没人敢挑食,连一滴饭粒都要塞到肚子里,那天军校食堂的潲水桶干净的几乎可以说是一尘不染。
这一次,挑战人生理底限的惩罚,让他们一夕间成长了许多。
三海问林峰想没想到是这样的惩罚。
林峰摇头,然后又很快点头,他没想到军校会用这么直接而暴力的手段教导大家,但是,这样的惩罚看起来过分,却又在情理之中。
对于这样的罚,他没有半句怨言,他也倒过饭,他也是犯错误的一员,只能怪自己现在的身体不争气,没有抗下体能训练的底子,才会吃不下饭。
记得在猎鹰选训的时候,那时候的拉练有多苦?体能消耗有多大?全体官兵都是吃货,12点吃饭12点半就饿,累得吃不下饭?笑话!恨不得嘴里随时都塞着东西。
到底还是年轻了一点儿,这个身子,还需要练,狠狠的练!
吃完饭,林峰叫上寝室里的几个出去打篮球,大家懒洋洋的不愿意答应。
龚均说了一句实话,“别折腾了,我现在想着那个面糊糊还在反胃,晚饭又吃那么多,等下蹦啊蹦的,直接吐你一身。”
林峰看向三海,三海在那副期盼的眼神里低下了头,被林峰掐着脖子将人给拉到了球场。
军校有10个篮球场,就建在大操场的边缘,由于还是假期,操场上的人很少,只有两个篮球场有人,都是被少数民族的学员占着。林峰和三海一路出来,看到还能在外面走动的也大多数是少数民族,从这点就看的出来,城市兵的娇贵和适应能力,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其中一个篮球场是吉珠嘎玛他们占的,三个人在斗牛,另外一个负责吆喝,随时准备替换上去。
林峰开始还有些诧异这些藏民还会玩斗牛这种三人篮球,但是转念一想,水、电、网络、电视信号都接到各村各县了,别人凭什么不会。
不过,林峰看了眼三海,夹紧了手臂,怕他脑袋一热,又冲过去。
三海斜睨他,“你当我傻啊?那边四个,我们这边两个,打起来也吃亏,小爷我要得是胜利,不是自虐。”
“懂就好。”林峰浅笑,“我们离他们远点儿,免得到时候麻烦自己找过来。”
“怕什么!”三海脖子一伸,“他们敢来,爷我就接着。”
林峰抬手在他后脑勺狠狠按了一下,哭笑不得,“牛脾气,今天吃的苦还没够?我看他们暂时也不敢动弹,先这样吧,别主动惹事。”
“哦……”三海揉着脑袋看他,“我说,感觉你最近怎么这么别扭?就像是一下老了10多岁,跟我爸是的,成天管我说教。”
敏锐的小子!林峰笑开,“你这不是被我给忽悠出来的吗?我得给你爸一个交代啊。”
一提到老爸,三海就蔫了,一个‘蛋疼’的眼神抛过来,抢过球就往远处的篮球场走去。
这么玩了一会儿,远远传来吉珠嘎玛的声音,放得很大,感觉上像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嗨,郎仁,你打球也太没得力气了吧?还是说中午的那些包子壳壳把你的胃给戳出了个洞也?”
“老子胃经得起,不像一些城头的二娃子金贵的细粮吃惯了,扛不起!”斯郎泽仁大声的嚎。
“哈哈,是啊,吃不得苦还来当兵,回去生娃娃算了!”
“生啥子娃娃哦,他们有JJ没得嘛?他们婆娘怕是啥子感觉都没得哦。”
“你是在说是牙签啊?莫这么说嘛,最起码也是根烟杆杆喏。”
“你见过哇?”
“切,老子怕长针眼,这还需要看,一个二个比我们屋头养得那群羊子还白,比圈子里头的鸡还弱,这需要看啊?”
……
嘲讽还在继续,从冷嘲热讽已经上升到了人身攻击,三海听得咬牙切齿火冒三丈,林峰递了个眼色给他,“激动什么激动,又没点名道姓的,你应了就是输了。”
“妈的,他们在说我,我,我他妈的……再不出去,老子就是个缩头乌龟。”
林峰将球大力的拍下,扭头看了一眼那边,淡淡的说,“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想法也不同,你能阻止每个人的想法吗?而且你觉得你站出来了有意义吗?一时之快而已,只能激化的更大矛盾,很多问题不是靠拳头就能解决的。”
三海握紧拳头,狠狠的瞪着林峰,“林峰,你个孬种!”
“你听不懂人话吗?”林峰沉下了脸,语气加重,“我再说一遍,学校禁止私斗,纪律为上!上次没人找你谈话,不是在鼓励你继续这么做,而是希望你能够认识到错误,自我改正。”
“我他妈不管,他们朝我挥拳头,难道我要站在这里挨打!?”
“为什么不可以。”
林峰这句话的语气极淡,却淡的让三海差点儿抽过去,指着林峰的鼻子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
远远传来叫喊声,狗咬狗,窝里斗!狗咬狗,窝里斗!
林峰抿起的嘴角微微勾起,走上前,将篮球递到了三海的面前,“既然他们称呼我们为城里人,我们就要善用城里人的优势。”说完,一只手在脑袋上点了点,“脑袋,多用脑袋想想,不要什么时候都用拳头解决。”
“合理的运用手上的资源,进行强而有力的反攻。”
“比拳头,我说句实话,你比那些在山里跑的人确实差了点儿,但是比起他们,你见过更广阔的世界,受过更系统全面的文化教育,那些都是你能用的武器。”
三海没说话,只是一把抢过了篮球,在手里狠狠的按着。
打架!他三海不怕!
群殴!大不了躺在床上几天!
可是,林峰处处和他唱反调,挡在他的前面,将他的怒火挡的严严实实,让他没劲!憋屈!还找不到发泄口!
这火只能在肚子里越烧越旺。
看着三海怒瞪的眼里密布的血丝,林峰也觉得自己这样拦着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不好,可是他毕竟上辈子吃过争强斗狠的亏,他不希望,三海,成为另外一个林峰,上辈子的那个跌倒了再也爬不起来的林峰。
于是,林峰冷漠的开口,将三海的怒气引导向另外一个地方,合理的,并且能够获得满足感的方向。
“知道击败一个人最绝最狠的方法是什么吗?”
“是自信心,从根上摧毁。”
“如果军事训练的时候你比他强,处处都比他强,让他企及不上的只能仰望你,那么,他的自信心就没了,而你,也能够获得最大的满足。”
“比起打架,皮肉之痛,这种直接戳在最深处的伤害才是最致命的。”
三海看着林峰,看着林峰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些话,突然有些找不到语言。
怒火依旧没有发泄,导向不是没有成果,只是,眼前的这个人,自己的发小突然变得有些陌生,明明站在眼前,内里却住着不再一样的灵魂。
他三海要得不过是打上一场架,而不是从根上去摧毁一个人。
三海将篮球接过来,深深的看着林峰,疯子,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林峰吗?
然后转身离开。
林峰看着三海的背影渐渐变小、消失。
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孤单,一个人站在篮球场里,宽阔的天与地,只有自己。
他转身,看向吉珠嘎玛,对方正在望过来,远远的,能够看到那个挑衅的带着活力的双眼。
他轻启嘴唇,自语般的说道,“吉珠嘎玛,为了三海,你也成长起来吧,成熟一点,强大一点,千万不要轻易的折在这里,如果可以,我会在猎鹰的大门口等你,这次,我们当真的战友。”
回去之后,三海一直在闹别扭,反坐在椅子上,下巴搁在椅背上望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
军校派来生长干部谈心,疏导并纠正他们在受到中午惩罚之后的逆反心理,顺便通过谈话尽量深入的了解每个人的性格。
负责他们寝室的就是上次过来的那名士官,叫做祈锦,来自云南驻地,却是个北方人,东北口音不重,偶尔会用云南话说上两句,亲和度十足,显然在部队也是名好班长。
军校让他们扮演成大哥哥的角色,照顾并了解他们,在林峰看来,祈锦做的很好,虽然这是他们生长干部的考核,但是确实很用心的在做。
一路谈下来,祈锦一路默默的对每个人做出了初步的评估。
龚均算是个比较实在的小伙子,三言两语就被人给忽悠走了,谈话中语气很是轻松和积极向上。
甄松禁戒心不低,虽然看着笑嘻嘻的,但是祈锦发现回答问题的时候他都会沉默一两秒组织语言,可以说是慎重,也可以说是求好心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