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赵清誉呢?”
“回深圳了呗。”
“他……我……这个……他怎么能就这么回去呢!”
李闯叹口气,认真想了下,才说:“我估摸着恐怕他睁开眼睛就在飞机上了,一年前也是这样。”
艾钢沉默了很久,久到李闯以为他已经挂电话了只是自己这边没提示,那厢忽然低着声音问:“你俩还会换回来么?”
“这我哪知道,”李闯没好气道,之后抓抓头,又露出个苦笑表情,“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看我和他还是避免重逢好。我估计他也会这么想。”
“你俩联系过了?”
“没,下午他关机,没打通。”
“……你把他电话给我。”
“哦。”李闯报出一串号码,太熟了,几乎脱口而出。
艾钢连再见都没说,直接挂了电话。
李闯黑线,好么,这就是典型上炕认识媳妇儿下炕认识鞋,眼里再没别人!
哪知李闯还没腹诽完,手机又响了,还是白钢。
李闯这叫一个莫名其妙:“又怎么了?”
那边声音有些无措:“他关机。”
李闯皱眉,也隐隐觉出不对劲儿:“不应该啊,现在飞机早降落了。”
“对啊。”艾钢无意识地附和。
“你跟着对呀什么。”李闯无语,担心之余就有些烦躁,“我说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儿?”
艾钢没回答,而是忽然来了句:“我去找你。”
李闯一脑门子雾水:“你找我干嘛?”
艾钢似乎苦笑了下,然后电话里传来他略微有些发涩声音:“看你一眼,不然我不踏实。”
不到一个小时,李闯就在楼门口与艾钢进行了亲切友好会晤。
艾钢不说话,就站在那儿直勾勾盯着李闯脸,仿佛全世界就剩下了这一张脸,可他在上面又找不到自己东西。
李闯忍了十分钟,觉得自己给足对方面子了,终于一挑眉,恢复了大哥本色:“行了,你也别折腾了,赵清誉确实回去了,而且这样也好,省得跟你这糟心。”
艾钢颓唐下来,就像个瘪了气球,耷拉着脑袋再没个精气神儿。
李闯看不下去,好言相劝:“喂,他是回家了又不是死了,你至于嘛。”
艾钢忽然生气起来,抬头甩给李闯一句:“你他妈滚一边儿去!”
李闯也怒了,娘,这不典型吃力不讨好么!转身,闯哥果断上楼。
艾钢没有跟上来,后来李闯偷偷从卧室窗户往下看,发现那人就坐在花坛上发呆。二十分钟以后他掀开点儿窗帘,操,还在。李闯那火气消得也差不多了,左思右想,还是没好气地打了个电话过去。
半天,那人才接起来,然后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
李闯扯扯嘴角,一面看着楼下,一面对着电话道:“别跟我这缅怀了,好么,再放两簇菊花人还以为这儿发生过啥悲剧呢。”
“我难受。”艾钢说这话时候就像个被人遗弃大型犬。
李闯皱眉,看他这样心里也不是滋味:“那你早干嘛去了,对,你一开始喜欢女,现在忽然转成一男你接受不了,那你就干干脆脆不接受,谁也说不出来啥。可你这样算什么,哦,又不跟人家,还让人家等你思想斗争,我给你说,你现在难受,赵清誉当初比你难受一万倍。你还不了解他那小心思么,绕起来能活活把自己勒死。”
好说歹说,李闯算是把艾钢劝回去了,接着他又给赵清誉打了次电话,依旧关机。
叹口气,李闯按部就班地洗漱上床。
艾钢想明白没?李闯不知道。但他也只能做到这样了。毕竟那是人家两个人事情,他一打酱油也不宜参合过火。
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事情。
比如老王八蛋要来了,住哪儿?
再比如那家伙还没见过自己真正模样呢,能接受得来不?
再再比如那家伙难得来一次,要不要趁机出柜?
问题越想越多,几乎源源不断,抛开旧,便又有新填补进来,恍若终年不歇泉眼儿。李闯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克制不住,那些问题延伸出无限可能性让他越想越兴奋,到最后居然精神极好到睡不着了。
——就像个即将远足小孩子,明明躺在床上知道要乖乖睡觉,心却早就飞到了书包里那些好吃上,然后掰手指头算还有多久天亮。
第68章
临近清晨,李闯才勉强让意识模糊过去,结果没过多久,韩先生就当起了人工闹铃。
“……嗯……”
“喂?”
“……嗯……”
“喂,小王八蛋,我要上飞机了。”
“……你就不能下飞机再给我打电话吗?!”
韩先生很寒心地收线登机,李闯光着膀子坐在床上,彻底精神了。
于是接下来三个小时里,飞机上韩慕坤要了三杯牛奶,却还是连放松下来眯着都做不到,他怀疑空姐递给他是白色咖啡;而在某小区某幢楼某个小房间里李闯,则掏空了自己大衣柜,还是没装点出一个让人满意造型。最后不得已,找来赋闲在家赵女士做参谋,才终于能够赶在飞机降落前迈出家门,抵达机场。
临近中午,航班很多,明明电子大屏幕已经提示来自深圳某某航班早就降落,但一波又一波出来等行李就没一个是那航班上,要么山东,要么四川,要么北京上海,弄得李闯都开始怀疑深航是不是跟这边有什么过节了。
终于,出口处LDE提示灯变换到了韩慕坤航班,李闯扒在玻璃门外面,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把人错过了。
传送带上开始出现花花绿绿行李,乘客也陆续出现,大多是先抬头看一眼玻璃门外接站人群,然后才走到传送带那等待自己行李。堵在玻璃门前人群骚动起来,要不是机场工作人员拦着,或许他们会直接扑进去。
李闯不确定自己是受到了感染抑或本就激动,心跳得厉害,撞得胸口疼,他用手掌死死压在那个乱蹦位置,深吸口气,才止住那骚动。等再抬眼时,他看见了韩慕坤。
明明没有分开多久,但直到这一刻,李闯才觉出自己有多想念这个王八蛋,以至于闹哄哄人群里,他能一眼把这家伙找出来。
男人穿了件休闲暗格衬衫,白色里透出淡淡蓝,洁净而清爽,他仿佛没有携带任何行李,略微扫了眼接机人群,便径直地往出口这边走来。
李闯呼吸开始乱了,情绪里混合了期待紧张喜悦和忐忑等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韩慕坤,看着他走过狭窄地出口通道,看着他终于跟自己处在了一个空间里,看着他略带茫然地环顾人群,李闯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胳膊,挥得特别傻,好半天,韩慕坤终于发现了他,然后男人微微歪头,眼神里带出无声询问。
李闯咧开嘴,仿佛闲杂人等都消失不见,偌大机场里就只剩下他和韩慕坤一样:“看什么看,就是本大爷我!”
韩慕坤愣了下,有些什么东西从眼底一闪而过,太快了,快得人来不及捕捉,而在李闯眼睛里,男人只是扬起嘴角,露出个浅却帅气微笑。
李闯看着韩慕坤几步走到自己跟前,站定,眼睛一眨不眨地继续观望,便微微扬起下巴,似笑非笑:“怎么,不认识了?”
韩慕坤表情变得奇怪起来,他先是抬手摸了摸李闯脑袋,然后又水平地把手掌移到自己这边,李闯只比韩慕坤矮了两厘米,故而这手掌便抵到了韩慕坤额头上方。过了好半天,韩慕坤才嘀咕道:“操,大变活人也没这么玩儿。”
李闯知道他一时间肯定会纠结,所以也没当回事儿:“不售票免费给你看,知足吧。”
韩慕坤煞有介事地叹口气,可怜兮兮道:“娘,谁动了我小白兔啊!”
李闯乐着踹他一脚:“别嚎了,走,哥带你吃好吃去。”
有那么一瞬间,熟悉感觉又回来了。韩慕坤甚至已经调动神经想要抬胳膊把眼前人搂进怀里,却在焦距重新对准后,生生卡住。
如果眼前这个人真是小王八蛋,那么客观来讲,很帅。这符合他原本性格,张扬,热烈,狂妄,还带着点儿小暴躁。对,很符合,只是——
比原本那白白净净男孩儿少了几分闪亮。
韩慕坤想,他家小男孩儿该是很好看,亮晶晶那种美。是好看,不是帅。
李闯熟门熟路地叫来辆出租车,然后一猫腰钻进了后面,他有好多话想跟韩慕坤说,他甚至还没好好看看这个男人。
“傻愣着干嘛,上来啊!”李闯用脚抵着车门防止其合上,招呼韩慕坤。
男人像从什么地方刚刚把元神招回来似“哦”了下,然后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李闯给他等门,反正是直接进了副驾驶。
李闯微微皱起眉头,可又觉得这实在不是什么了不得事情,便悻悻关上门,然后给司机报出一串地址。
车很快离开机场融入城市血脉一样道路里,李闯从内视镜去看韩慕坤,男人聚精会神地看着外面,就像要把这个城市刻到视网膜上一样。淡淡不爽从心底慢慢升起,李闯没好气拍他椅子靠背:“喂,你到底是看我来了还是旅游来了!”
韩慕坤还没说话,哥倒是从内视镜里匆匆瞄过来一眼,赶巧被李闯逮个正着,闯哥更郁闷了:“我让他看我,你瞅我干嘛,瞅路!”
司机平白无故被飞了几眼刀,那叫一悲催,本来想还嘴,又恍惚看见了客人好像在龇牙,未免自己成为被扑咬无辜群众,司机决定关闭耳朵心无旁骛地做他驾驶员。
韩慕坤目睹这一切,颇为感慨:“我发现你这人回家了,脾气也见涨哈。”
李闯瞥他一眼,半玩笑半正经道:“想起义?”
韩慕坤连忙表明心迹:“不不不,当顺民挺好。”
一瞬间,太阳从云朵背后露出了头儿,李闯那满心房花儿就怒放了,姹紫嫣红芳香浓烈,把那心填得满满。他想扑过去亲昵地咬上男人一口,小老虎似,奈何车内被防贼防盗铁栏杆分隔出了两个空间,他便和那些心怀不轨坏蛋一样,被“预防”了。
车开到一半时候,韩慕坤才想起来问:“咱这是去哪儿啊?”
“饭店吃饭呗,”李闯一脸理所当然,“到东北必须先吃饭。”
韩慕坤莞尔:“这是哪家规定?”
闯哥眉毛一挑:“李家。”
韩慕坤立刻规矩起来:“我滴,明白。”
李闯愈发觉得这老男人可爱,恨不得搂过来揉捏一通,偏偏抬眼就是那破栏杆,心下一恼,便咣当一拳砸上面了。
司机吓一跳:“怎、怎么了?”
“没事儿,”李闯扯扯嘴角,“我看看结不结实。”
司机黑线,暗自记下闯哥长相并拉入内心小黑名单——下次远远看见这位爷他就果断绕走,不算拒载。
李闯带韩慕坤去是家正宗老菜馆子,菜地道,价格也不便宜,但韩慕坤难得过来一次,李闯觉着值。菜和包房都是早上打电话就订好,所以俩人刚一落座,漂亮服务员便在把还热气腾腾大菜铺满了桌面。
“这么多咱俩能吃了吗?”韩慕坤光看着就觉得要饱。
李闯叹口气,略带失望地地摇了摇头:“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你还不够了解我。”
事实上,韩慕坤确实不了解,所以当一桌子菜被俩人——其实主要是一个人——迅速风卷残云之后,他对自己这个“新老婆”又有了更近一步认识。
“饱了?”李闯一边摸自己肚皮,一边问韩慕坤。
韩慕坤哭笑不得:“嗯,饱了。”
“那咱俩走,我带你去酒店。”李闯作势要起来。
“不急,”韩慕坤连忙阻止,“我陪你歇会儿。”
李闯总算觉出点儿不好意思,支吾道:“那,那你也不吃,这一分钱一份菜呢,剩了多浪费。”
韩慕坤微微眯起眼睛,语气神态都是熟悉,甚至于这说话调调和内容都如出一辙,可他为什么就觉得自己小男孩儿不见了呢,他试图在这个新“李闯”身上去找他熟悉味道,仿佛能找到些,但却又好像都不对。
李闯不知道韩慕坤在想什么,但他可以从男人眼神里感觉到他确实是在想一些事情,所以李闯很安静,他怕自己不经意间会打乱这个人思考,又或者触碰到什么然后出现他不愿意看到结果,是,他害怕。
韩慕坤点了一根烟,李闯就坐在那里看着他吸完。
直到韩慕坤终于出声:“你不会是连酒店都帮我定好了吧。”
李闯仿佛松口气般露出微笑:“我必须得让某人知道,老佛爷也是可以很贴心。”
韩慕坤忽然凑过来给了李闯一个吻,很快,快到李闯来不及回应,也很轻,轻到要不是唇间淡淡烟草香,他会以为刚刚那一下是幻觉。
韩慕坤却同从前一样扑棱扑棱他脑袋,然后起身道:“走吧,让我看看老佛爷定酒店够级别不。”
李闯轻咳一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又洒脱又自然,可惜出口话颠三倒四,最后在韩慕坤揶揄目光里一边咕哝看个屁一边把人推出了饭店。
李闯给韩慕坤定酒店不是最高级,但也差不到哪里去,一个两人标准套,电视电脑热水器浴缸一应俱全,两人到酒店时候已经三点多了,再收拾收拾弄一弄,便到了四点半。
韩慕坤真没带来任何东西,除了手机和钱包。李闯问时候,男人说是赶过来太急了,再加上也懒得收拾。韩慕坤答得很随意,但李闯知道是真话,而且是让人很温暖那种真话。
好在洗漱用品酒店都准备了,至于换洗衣服,随便上街买两件便成了,夏天就是这点好,省事方便。所以都收拾好之后,俩人就到附近开始逛街——主要买衣服,次要消化食儿。
俩人一路从天亮逛到天黑,从商场逛到夜市儿,到后面也不为买东西了,就是纯粹瞎逛。看看老头老太太大秧歌,吃吃东北特色路边摊儿,韩慕坤很久没回到这块儿土地了,虽然不是真正家乡,但也足以抵半个,所以他兴致盎然,甚至于到了很晚还意犹未尽。
李闯看得出韩慕坤挺开心,于是他也跟着开心起来。这种连带感应很有趣,奇妙而幸福。
回酒店路上,李闯接到自家爹打来电话,问他在哪里,怎么还没回去。李闯索性说不回去了,要跟同学家住两天,李闯爸没说什么,只表示儿子需要注意安全——不光自己,还有同学,弄得李闯很郁闷,心说自己又不是恐怖分子,还到哪儿哪儿炸啊。
挂完电话,李闯就发现韩慕坤在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李闯有些不自在:“看啥呢?”
彼时月亮刚出来,混合着路灯一起撒在男孩儿脸上,从韩慕坤角度望,那个侧面很美。但也只是美,就像随便换个其他俊俏小伙子站到这里,他也会这么觉得,韩慕坤想,人对美事物有感应是本能,但却不会每一个都心动。
“你家人?”
“嗯,老头子。”
“……看来我待遇还成,”韩慕坤很欣慰,“我一直以为只有我被压迫着呢。”
“切,”李闯不以为然,“偷着乐去吧,别人我还懒得压迫呢,多看上一眼都烦。”
韩慕坤闻言,立刻在脑海里勾勒出闯哥人际关系浮世绘,末了无限感慨:“爷,你这辈子就是做爷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