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染开几朵水花儿。
赵清誉都说不清自己干嘛哭,可眼泪止不住,就像积蓄多洪水终于等到了开闸,便不管不顾,汹涌而出。
沙乐说,哥,我快熬不住了。他便只能听着,他找不到另外一个人说,我也累。
稀疏月光从高高玻璃窗透,却照不亮一室黑暗。夜晚食堂空旷而孤寂,仿佛被遗忘角落,赵清誉把自己藏在最暗阴影里,好像这样自己就可以消失了。
他想回家,迫切想。
那之后董东东再没回宿舍,也几乎没上课,赵清誉不知道他住哪儿,也不知道他跟沙乐如何,因为他也一直联系不上沙乐。他只隐约觉得这两个人肯定还在纠缠,就以那天董东东反应讲,赵清誉敢下这个判断。
宿舍人都不约而同地回避这个话题,但赵清誉能觉出他们对自己态度有了微妙变化。但这些都无所谓。赵清誉发现他现在对什么,好像都无所谓了。
比如那天艾钢问他:“我听说……呃,你跟沙乐好了?”
他回答是:“和你没关系吧。”
他不介意回头艾钢怎么想,因为这里一切都跟他没关系。赵清誉觉得自己挺笨,现在才想明白这些。这本就不是他该在地方,就像这个身体本也不该是他呆着身体一样,他不需要太认真,因为值得他认真只有一件事——做回自己。
李闯是在一个极其炎热正午接到赵清誉电话,彼他刚刚跟着老师画完考试可能会出现重点试验,并信心满满觉得自己今年挂科率可以保持在一个极低水平,同学都顶着烈日去了食堂,被空调吹得非常凉爽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你意思是,如果身体换不回,人也要换回,对么?”李闯觉得赵清誉情绪不对,但还是从渺渺数语中领会了对方意思。
“嗯,你怎么想?”
李闯只花了两秒钟思考,然后答道:“我同意。”
赵清誉忽然觉得自己准备了一肚子说辞有些滑稽,他该想到,他遇见问题李闯或许没遇见,但这种换了身体后排异反应,两个人该是一样。哪怕过了再久,哪怕适应得再良好,别人还是别人,你不可能对着别人父母产生同自己父母一样感情,你不可能对着别人身体产生同自己身体一样认同感,一个人之所以为人,不光有灵魂和肉体,还有与之相应不可分割社会关系。
“其实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说实话,你这里气真他妈难适应。”
“我还没办法习惯冬天穿毛裤呢。”
“少,我家雪不漂亮啊?”
“我那里台风也很壮观。”
“我那儿有故宫!”
“我那儿有世界之窗。”
“我那儿民风淳朴。”
“我那儿改革开放。”
“我那儿四季分明!”
“我那儿四季如春。”
“我那儿……等等,你别睁眼睛说瞎话,什么如春,是如夏!”
“呵呵。”
深吸口气,赵清誉正经起:“我是这么想,再开学我们两个大四,可以借实习机会互相回家找自己父母说明白,如果有必要,也可以和一些要好朋友说,然后等真正毕业,咱该回哪儿回哪儿,我到深圳找工作,你回沈阳,当然你想找北京上海也可以,法律上我们两个恐怕没办法回自己户籍,但起码该过还是自己日子。”
李闯没想到赵清誉思考得这么远,现下一听,深以为然,且越琢磨越靠谱:“嗯,亲戚那边儿我觉得还是能瞒着就瞒着,人多嘴杂万一传出去,咱俩还不得让人逮起做实验啊。”
赵清誉莞尔:“你别想那些科幻,先想想眼前怎么让父母相信吧。”
“这个容易,自己儿子摆眼前呢,我就不信我老头儿敢不认我。”
“根据我长期观察,他也不敢不认你,但是韩慕坤那半个儿子,估计比咱俩灵魂互换这事儿还有冲击力。”
“……靠,我把这茬儿忘了!”
赵清誉无语,又好气又好笑,觉得李闯就像那过冬蟋蟀,完全没有危机意识,人家蚂蚁搬粮食它唱歌,人家蚂蚁过冬它就只能喝西北风。
那厢蟋蟀闯还嘀咕呢:“那我还能不能去沈阳找工作啊,呃,老王八蛋生意好像都在南方,要不以后把老头儿一家也接过?”
赵清誉浅浅地扯起嘴角,李闯不自觉流露出幸福让他心里微微泛酸。
临挂电话李闯说:“再过一个礼拜我就考试了,估计比你早,考完我去找你吧。”
赵清誉愣住:“这么快?”
“不然呢,你就是瞻前顾后老想太多,反正咱俩都决定换了,那我当然得提前过探探路。”
“确定是探路不是避暑?”
“……你知道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