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长醉入深秋(出书版)+番外 BY 尘印

作者:  录入:07-04

他轻咳一声,搬出了归途中早已想好的说辞。说是自己无意间救了个负伤的江湖客,那人伤愈后为表谢意,便将随身携带的血灵芝送给了他。

诸人都替关山雨高兴。

一个圆脸少女更拍手笑道:「还是醉秋师兄厉害,每次出门都有好东西带回来。对了,师兄,这次你有没有给我带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啊?」

「东儿,女孩子家,别这么咋呼。」那中年儒生责备若少女,眼里却堪是宠溺。

「知道了,爹。」少女笑嘻嘻地扮个鬼脸。

莫醉秋微微一笑,这少女束东烟,正是他师叔束山雷的掌上明珠。

断剑小筑山字辈的师兄弟三人,只有束山雷娶了妻室生下一女。束东烟自小便深得父亲和师伯师叔的宠爱,又跟几个同辈师兄弟混得熟,与莫醉秋最投契。莫醉秋是孤儿,也将这落落大方的师妹当亲妹子看待,但凡外出游玩,总会带些小礼物给束东烟。

今次自然也不例外。他拿出个雕刻精致的小木盒递给束东烟。「东烟妹子,给你的。」

「不会是胭腊香粉吧?醉秋师兄,你知道我最不喜欢那些东西……」束东烟边说边打开木盒盖子,里面倏忽弹起个三、四寸高的小木人,衣冠鞋袜一应俱全,于里握了把木制小剑,在盒中不停旋转,还有板有眼地舞着剑。

束东烟直叫有趣,欢欢喜喜地收下木盒,道:「师兄,你从哪买来这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啊?」

「货郎走卖的东西。东烟妹子要是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以后我再多买几个给你。」莫醉秋笑了笑,这木盒可是出自侠盗叶昭然的妙手,寻常集市上哪里买得到?不过要是实说,葛山风肯定又会指责他跟江湖宵小结交。

仆役已陆续上齐了饭菜。

众人边用饭,边商量着年关的诸般安排。七剑君子仍在闭关,关山雨便提议不妨一切从简,等门主功成出关后再好生庆祝。

莫醉秋听着众人热切的讨论,却压根没往心里去,他的全副心思,始终只停留在间或轻咳的关山甫雨身上。

等师父服用了血灵芝,从今往后,都不用再受痼疾折磨了。

他凝视着关山雨,而饭菜飘起的热气后,何放欢却面无表情地盯着莫醉秋,目光冷绝。

连续几个大晴天,青砖瓦上的积雪都化成清水,顺着屋檐下逐渐融化的冰棱滴落。小筑外的默林也被雪水催开了花蕾,晴香流淌,沁人心脾。

莫醉秋刚练了几路剑法,就听到落照园外不少人匆匆行走,异常慌乱,不由收了剑势。

「外面出了什么事?」关山雨也听到了动静,打开书房大门。

师徒两人微凝神,顺风隐约听见有人在低声议论着「死人了」,两人均是一凛,快步踏出落照园。

奠醉秋顺手拉住个经过身边的护院问道:「什么人死了?」

那人摇头,「不清楚啊,听说是昨天进城采办年货的人。」

奠醉秋一怔,见关山雨白衣飘然,已走在了前面,他赶紧放开那护院,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师徒俩赶到大厅前,四下已经围满了人。淡淡的血腥味,就从青砖地上的大张草席下逸出,刺激着众人的鼻子。

看到关山雨走近,葛山风一抬下颔,他身边两名弟子会意,立即掀开了草席。

五具尸体整齐地躺在地上,四个家丁,一个护院,五人身上的衣衫都十分干净,没有跟人搏斗过的痕迹。

致命的伤口就在喉头,小小的创口,只余一点深红。出手的人,甚至连半分多余的力气也不屑花。

「一剑毙命。」葛山风耸高眉骨,吐出口长气,在四周冰凉的空气里立时化开白雾。他俯视着五人尸身,冷然道:「已经多年没人敢挑衅断剑小筑。」

关山雨仔细检视过尸体的伤口,才沉吟道:「尸体是怎么发现的?」

葛山风的弟子中有个面皮白净地道:「这五个人昨天驾了马车去城里办年货,刚才马车回到大门外,座驾上却没人。弟子觉得奇怪,进车厢坐望了下,结果就看到他们五个人的尸体。」他想到当时乍见死尸的情形,脸色变得更白了。

「这人出剑犀利,武功极高,按说就算是上门寻衅挑战,也不至于自贬身分对几个家丁痛下杀手。」关山雨不解地蹙起眉,「再说小筑近年来也没和哪门派结下深仇大恨,这真是奇了。」

葛山风摇头,足尖轻挑那护院尸体,将尸体翻了个身,背部朝上。

「关师弟,你看。」

两行已干涸发黑的血字,写在尸身背心的衣衫上——

与祭神蜂为敌者 灭汝满门

莫醉秋手脚遽然僵冷,瞳孔急缩,惊怵中总算还不失清醒,咬紧牙关,封住了自己险些发出的惊呼。抢夺血灵芝时,他已经极尽小心,乔装改扮,弃剑改刀,自信并没有留下任何破绽,却没想到寻仇者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他这回,闯下了弥天大祸。

葛山风师兄弟三人还在揣测凶手上门的缘由,莫醉秋的头脑间则乱哄哄地作响,全然没听清楚众人在说些什么,直到胳膊被人拍了一下,他才猛地惊醒。

「醉秋师兄,你脸色好差,不舒服么?」束东烟关心地问。

「我没事。」发现关山雨担忧询问的目光已因为束东烟那句话转了过来,莫醉秋勉强挤出个笑容,忽然看见一个人从小筑大门外沿着青石板路倒退着一步步向众人走来。

那人劲装黑巾,腰悬长剑,右手搭在剑柄上,正是今天值守门户的护院之一。他倒退得非常缓慢,周身还不断地打着颤,彷佛前方有什么恐怖之极的景象。

「你怎么回事?」白净面皮的弟子皱着眉头上前,轻轻一拍那护院的肩膀,那人蓦地仰面朝天,向后直挺挺地摔倒。

众人齐声惊呼,这才发现那护院的喉头同样多了点深红,兀自汩汩冒着血沫,双眼像死鱼般鼓出,气息已绝。

这人,尚未来得及拔剑出鞘,便已被人一剑穿喉夺走了性命。

无言的惶恐,宛如千钧大石压得年轻弟子们透不过气来。厅前死寂,关山雨师兄弟三人的神情也凝重万分,知道断剑小筑此番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劲敌。

束东烟终究是女儿家,初次见到这许多熟人的尸体横在跟前,又气又怕,拉起束山雷的衣袖刚叫了声爹,小筑高墙外陡然响起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惨叫。

一人「呼」地从墙头飞了进来,在场弟子们急忙拔剑,那人却已经砰然落地,溅开一蓬迷蒙血雨。是值守大门的另一名护院,胸腔被开了个大洞,鲜血肠子流了满地。

束东烟和好几个胆小的男弟子见此惨状,当场干呕起来。

关山雨这时反而沉静下来,命人抬走几具尸体后疾声道:「葛师兄,请你立刻带领弟子和两组护院严守门主闭关之处,绝不能让任何人惊扰门主。束师弟,余下的人手就由你来安排巡守。

「放欢,你去崔大夫那里,请他尽快配制些解毒药剂以备不时之需,小筑里的几处水源也交给你看管,切勿让敌人在水中投毒。醉秋,你去关照所有仆役,从此刻起,谁也不准擅自离开小筑,免得落了单遭敌人毒手。」

众人一一领命。

莫醉秋魂不守合地离开了大厅,往仆役的居所走去。

何放欢一直冷眼看着他,也不紧不慢跟在莫醉秋身后,等行到小筑僻静处,何放欢才冷笑道:「莫师弟,你今天是怎么了?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的。」

奠醉秋心头正乱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理会。

何放欢听不到他答话,阴沉地瞥了莫醉秋一眼,扭头自言自语地道:「断剑小筑跟祭神峰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莫师弟你说,小筑坐谁会招惹上祭神峰的人,惹来大祸?」

他并没有看莫醉秋,可莫醉秋只觉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强自一笑:「师兄,我要赶去知会仆役,就不跟师兄多聊了。」快走两步甩开何放欢,兀自听到何放欢几声刺耳的低哼。

秘密被窥破的慌乱瞬间占据了心胸,莫醉秋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踏进仆役起居处。

那几个被杀的家丁和护院中,有的已有妻儿,得知死讯后,那几家亲人哭得肝肠寸断,而其余的仆役听说小筑出了此等大变故,也都凄惶不已。

莫醉秋目睹众人愤懑悲恸惶惑的神色,胸口更是堵得发慌,片刻也无法再在这笼罩着愁云惨雾的地方逗留下去,更无颜而对那几个死者的亲属,匆匆返身离去。

回到落照园后,莫醉秋将自己锁在房内,足足发了半天呆,呻吟一声,双手抱头,颓然坐到书案边。

一切,快到令他措手不及。

抢夺血灵芝前,他不是没考虑过自己招惹的是武林中人谈虎色变的大魔头,也曾想过是否该将护送血灵芝的常生帮徒众全数杀人灭口,可思量再三,莫醉秋终究打消了这念头。

他可以为师父关山雨舍生忘死,哪怕用自己的性命来换血灵芝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但要他为了夺宝而杀死众多无辜者,做不到。然而眼下,他仍是替小筑中人带来了灭顶之灾。

方才见识过敌人毒辣狠绝的出手后,莫醉秋自知小筑除了师父等寥寥数人,无人能招架得住,门主又尚在闭关修习,非但不能迎战,还需分走大部分人手护法。

现在祭神峰的人还没有大举进攻,多半是因为不知道七剑君子正在闭关,有所顾忌,所以才拿那几个家丁和护院开刀,一来示威,二来也为打探虚实。可用不了多久,祭神峰的人一定会倾尽全力攻打断剑小筑。

他越想越是混乱,倏然听到房门上有人轻敲了两声。「醉秋,你可在房内?」

「师父。」莫醉秋连忙收拾起心情,打开房门。

斜阳半掩飞檐,残雪灰白,映得日光越发靡艳胜血。关山雨就站在屋檐下,手里捧若个青花炖盅。

「我先前见你气色不太好,让厨房炖了盅参须枸杞鹌鹑汤给你安神。」关山雨走进屋,揭开炖盅盖子,一股清甜香味即刻随热气飘出。

莫醉秋低头看着这盅汤,眼窝情难自己地逐渐酸涩胀痛起来,听到关山雨在催他趁热快喝,莫醉秋终是坐下,慢慢喝着汤水。

咽下最后一口,他神智间一片清明,平静地问坐在他对而的关山雨:「师父,那株血灵芝,你服了么?」

关山雨点头,却又叹了口气,略带懊悔地道;「要是早知道会有强敌上门寻仇,我就该留着血灵芝。到时混战一起,小筑弟子难免死伤,血灵芝正能派上大用场。」

他这师父,总是事事先为旁人着想,却不懂为自己打算。今后他不在了,谁来关心师父……

莫醉秋胸臆忍不住隐隐生痛,最终强逼自己绽开个微笑:「服了就好。那是醉秋送给师父的。师父倘若把血灵芝让给别人服用了,醉秋死也不瞑目。」

「什么死不死的,别胡思乱想。」

关山雨不悦地打断葜醉秋,却见莫醉秋苦笑着摇头,起身跪在他面前。

关山雨愕然道:「醉秋,你这是干什么?」

莫醉秋凝睇关山雨,轻声道:「醉秋不敢再欺瞒师父。那株血灵芝其实是常生帮送给祭神峰丰人的寿礼,被弟子半路劫下的。」

关山雨目中的诧异已化作震惊,面色铁青。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醉秋,你说什么胡话?」

「弟子现在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莫醉秋坦然挺起胸膛,「是弟子闯下大祸,连累师门,罪该万死。醉秋这就去小筑外向祭神峰的人请罪,要杀要剐任他们处置。请恕醉秋不肖,日后不能再侍奉师父——」

下面的话还没说完,耳边响起关山雨饱含伤心失望的怒叱:「畜生!」

一股强劲掌风当胸袭来。莫醉秋半点也不想躲避,被关山雨这掌正中胸口。整个人登时如被大铁锤狠狠砸了一下,离地飞起,背心撞倒一扇门板后又飞出丈许,才跌落地面,浑身筋骨欲折。

他挣扎着支起上半身,喉头直泛腥甜,呕出一大口鲜血。

「啊!」

何放欢刚在崔大夫处叮嘱完事情,又检视过小筑水源无异样,回来向师父复命,刚踏进落照园见此情形,不觉一愣。

记忆里,师父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震怒过。

莫醉秋喘息着仰起头,看着走到身前的关山雨,哀求道:「师父你别生气,醉秋会以死谢罪,给小筑枉死之人偿命。」

关山雨周身连同声音都在颤抖,痛心疾首到极点。「你死了,那些人难道就能活过来?醉秋,这二十年来,师父都是怎么教诲你的?谁教你恃强凌弱、夺人财物的?我一直以为你最听话懂事,你说血灵芝是别人送你的,师父也信你,你却撒这大谎来骗我!」

莫醉秋早就知道自己说破真相后,师父必定勃然大怒,他忍住咽喉深处翻腾的气血,无地自容地低下头,不敢再面对关山雨。

关山雨也因激动不停地喘气,半晌终于平复,眼里愤慨渐退,代之而起的是浓浓的悲哀,缓慢举高了右掌。

昏暗暮色里,掌心和他的面庞一样,泛着骇人青气。

「醉秋,你落到祭神蜂人的手中,一定死无葬身之地。左右是死,就让师父送你归天吧。」男人声音在发颤,神情却决绝,掌心一出,朝莫醉秋的天灵击落。

掌风当头逼近,莫醉秋闭上眼眸,心头宁静异常,甚至还掠过一丝解脱的欢喜——能死在自己最爱慕的人手里,也算不枉此生。唯独遗憾的是,他永远也没机会向师父吐露心意……

「师父,您不能杀他!」关山雨的手掌离莫醉秋不过半尺距离时,何放欢突然高喊一声,纵身疾跃,出手牢牢抓住了关山雨的胳膊,冷静地道:「您杀了莫师弟,可就不能向祭神峰的人交代了。就算交出莫师弟的尸体,死无对证,祭神峰的人也未必肯相信劫血灵芝的事只是莫师弟一人所为,跟断剑小筑其它人无关。」

关山雨呆了片刻,手掌垂落,往园中的石凳上一坐,神色凄历。

何放欢这才慢慢放开双手,叫进几个护院,命他们速去请葛山风和束山雷两人。

第二章

葛束两人得讯赶来落照园时,夜幕已完全降临,屋檐下点亮了几盏大红气死风灯,照着园内诸人的面容,明暗交错。

两人起初还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听何放欢禀明后,齐齐变色。

束山雷在师兄弟三人的弟子中,素来最器重悟性极高的莫醉秋,难以置信地追问关山雨道:「关师兄,放欢说的可是实情?」

关山雨面色惨白,紧闭着嘴不吭声。

却是莫醉秋低声道:「所有祸事都因我而起,醉秋会还断剑小筑一个清静。」他转向关山雨,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勉力站起身,摇晃着向落照园外走去。

「站住!」一声低喝蓦然从莫醉秋身后传来,却不是他内心暗自期待的那个人的声音。

葛山风方正的国字脸上毫无表情,冷冷问道:「莫醉秋,小筑庄规第一条是什么?说给大伙听。」

莫醉秋脚步倏停,双手在袖中捏紧又松开,涩然道:「凡小筑门人严禁盗劫……」

「违者该如何处置?」葛山风紧逼不舍。

莫醉秋背对众人,咬着牙,最终惨然一笑,解下自己腰问的佩剑,倒转剑柄,旋身盒给转山风。

葛山风轻轻抖落剑鞘,翻腕扬剑,迅如电闪,直奔莫醉秋右手。猩红飞溅的血珠,瞬间染红了莫醉秋立身之处的泥土。

那一剑,挑断了莫醉秋右腕手筋。

莫醉秋的脸,已经全然失去了血色,可他依旧强逼自己挺直背脊,只因处罚并末结束。断剑小筑对触犯庄规第一条的门人,便是断其手脚筋,追回武功,从此逐出师门。

滴血的剑尖移向了莫醉秋的左手。

葛山风正要动手,一直坐在石凳上呆若木鸡的关山雨遽然弹起,夺过葛山风手里的剑。

「关师弟你——」葛山风诧然,却见关山雨挥剑划过莫醉秋左腕,鲜血霎时涌出,将莫醉秋的左袖亦濡湿。

莫醉秋嘴唇动了两动,再也抵挡不住大量失血的眩晕,一头裁倒,被关山雨疾伸出的手扶住。

男人抛掉了剑,紧紧搂住莫醉秋,沙哑着嗓子道:「葛师兄,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醉秋犯下大错。也是我这做师父的没有教好他。真要罚,该连我也一起罚。断他双手手筋,已够了。葛师兄如果还要行刑,就挑我的脚筋。」

推书 20234-04-30 :决战阿普伦 下+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