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煊仍旧一脸受难的样子,道:“朕现在好得很,要妃嫔做甚么。”
严鸾侧过身来,叹了口气,解释道:“人这一世,总要有眷属伴着,一起生儿育女,是至亲至爱之人,陛下自然也是一样。再过些年,待陛下有了有了皇子,那时臣若还在,也好继续做先生,教……”
赵煊突地跳起来,瞪大了眼睛气鼓鼓站着。严鸾不知哪一句惹了他,只好爬起身要请罪,却被赵煊闷不吭声地按回被子里,又坐回踏步上去了。半晌,听他拗着口气道:“先生你不要去教别人,只能教我。”严鸾忙打圆场道:“是了,是了,这事情是何年何月还未可知呢。”
第七章
严鸾坐起身,朝床头倚了倚,赵煊便也随他坐到床沿上,趴到他怀里去了。严鸾轻拍他后背,耐心道:“陛下现下还小,待成了亲,长大些,便明白了。”
赵煊将脸闷在他胸口,瓮声瓮气道:“也不是都要的,先生不就没成过亲。”
严鸾心中一窒,不再做声。过了许久,轻声道:“臣……从前也成过亲,亦曾有过妻儿。”他伸手抚着赵煊后背,继续道:“先帝驾崩那年,臣被下了诏狱。那时,臣的发妻陶氏已有了四个月身孕,过了两月,传出消息说,臣已死在狱中,且要累及家眷……陶氏便自尽了。”
赵煊撑起身来,呆呆看着严鸾。严鸾垂下眼睫看着他,眼瞳里映着昏黄灯光,说不出的柔暖,却从里头透出股悲凉。
严鸾抬起手抚摸着他的发顶,柔声道:“臣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自见着您,便当您是臣的骨肉至亲……当年臣一直想亲自教养儿女,做足了许多功课,甚而画了许多图画,用线装成了册子。可一转眼,便无处可用了,臣便都教给了陛下……”
赵煊恍然想起,从前总爱看严鸾带来讲读的书册,一张张都是画儿,画着各类典故,兴亡故事。去年还学着一本,今年便见不着了,时间一长,也就忘了。回过神来,又扑进他怀里,想到唯有自己看过那些图儿,顿时觉得开心起来。
外面有灯影闪了闪,忽响起人声来。接着便有个端碗的少年走进来,抿着嘴,怯怯看着赵煊。赵煊坐起身,见这少年比自己大不了一二岁,动作间十分女气,却是头一次见,不由硬了声气,朝严鸾道:“这下人我怎么没见过。”
严鸾道:“确是刚来的。小霜,把药端来罢。”
霜琴并不知自己姓甚,自来便随了严鸾的姓,改名叫了严霜。他躲躲闪闪地看了赵煊一眼,踩着小步绕到床前来,一手端了碗,一手捏了勺,像前几日一般,要喂严鸾喝药。赵煊在一旁看着他将药匙伸过来,严鸾瞧了自己一眼,伸手去接碗,两人甚是亲密的样子,又想起自己方才还偎在先生怀里,无由来一阵不舒服,便突地伸出手,也要来接。
严霜被斜刺里伸来的手下了一跳,手一抖,便溅了些药汁在严鸾手背上。严鸾忙端过碗来,转眼竟见赵煊炸了锅,大叫道:“你做的好事!”伸脚便去踢严霜。严霜踉跄退了两步,跪在地上抖成一团。
严鸾一时起不来身,急叫道:“煊儿!”
赵煊被他一叫,蓦地觉出自己有些过火,又觉跪着的这不男不女的东西甚是讨厌。只是被那声久违的煊儿一勾,便甚么气性儿也没了,小猫似的又窝回他身边。
严鸾蹙了眉道:“小霜,先出去罢。”又一手揽了赵煊,“陛下,怎么气性这样大。”
赵煊有些赧,又不觉自己哪里不对,只得嗫嚅了半晌,转口道:“先生,你快些喝了药罢。我……我叫太医来瞧瞧你。”
刘太医枯坐了半日,此时听得圣口一开,立时进了屋子。
严鸾叹了口气,不知这孩子的脾气与身份衬起来,是好是坏,此时只得温言道:“臣喝了这药,怕是要一觉睡到明日。天色已晚了,陛下也该起驾了。”
赵煊垂着脑袋坐在那里,不挪窝。
刘太医恰好一步迈过来,只得咳了一声,端过药碗闻了闻道:“这药啊,重了。”
严鸾道:“刘大人多虑了,这夜交藤与合欢花,我平日里便常吃,夜里方能睡下。这几日寻常药量有些不管用了,只好下重些。”
刘太医哦了一声,又切了切脉,只道便吃这个方子罢。赵煊便赶他去了前厅同侍卫们呆着,扶了碗道:“先生快些喝了罢,要凉了。”
严鸾稍一犹豫,接过碗来喝净了,道:“臣便不能送您了,早些回罢。”说罢侧身躺下,闭了眼。
赵煊点点头,趴回床头上,只看着他的脸出神。看了一刻,忽小声道:“先生,那天……那折子上写的,是假的罢。”
严鸾此时还未全然睡着,便有些昏沉地睁了睁眼,轻道:“臣……想求您一道恩旨。”
赵煊似是没料到他竟还未睡,惊错道:“先生,甚……甚么。”
严鸾吐字减弱:“有朝一日,若臣获罪,请陛下……恩准臣自裁……”
赵煊急忙爬起身,抓住他肩膀摇晃道:“先生!先生!”
严鸾慢慢抬起一只手来,握住他的那只,低微道:“煊儿,准了先生罢……”
赵煊觉得那只手渐渐失了力气,终于滑落到被子上,顿时有些莫名的惊恐,叫道:“准的!准的!先生……”
严鸾轻缓地吐出一口气来,低低嗯了一声,被药力催入了沉沉昏睡之中。
屋里顿时死寂了,赵煊四下看了看,黑漆漆一片,只旁边一柄灯笼,暗影摇动,忽地胆子小了许多,便急惶惶拔掉了靴子,掀被爬上床,依在严鸾手臂间,紧紧抱了他的背,委屈道:“先生,你那么久没哄我睡过了。”
没有人回应,只有微弱的呼吸声。赵煊自己撒了回娇,没见着成效,便自他怀里失望地抬起头来。一抬眼,却见严鸾被中单交领掩了一半的脖子上,露出半个痕迹。赵煊悄悄伸出一只手来,慢慢将那处的襟口扯开了一点。
那玉白颈侧上,嵌着个模糊的淡红齿痕。
赵煊蹙眉想了想,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不会是先生自己咬出来的。可这么盯着,又觉得碍眼之极。堵心了半晌,忽而闪了道灵光。他小心凑过脸去,轻轻咬在那处印痕上,他的门齿旁边缺了颗牙,只好将嘴巴偏了偏,费力地磨动了几下,并不敢用力。
严鸾那副药果然下得重了,此时只在昏睡中含糊嗯了两声,丝毫未醒。
赵煊松开嘴,瞧着自己大作,觉得不甚满意,低头又咬了咬,直弄出个清晰的新牙印来,将下面那枚全然破坏掉了,心中才有些鼓舞欢欣,当即窝在严鸾颔下,闭眼抓紧了他。
新泰三年三月廿一,谕德严鸾擢为正五右春坊大学士。
同年十月初八,调为吏部文选司郎中。旨意是圣上亲拟的,摄政王那边竟也没甚么异议,这便是件古怪事情。严府自此门庭若市,逢迎不绝。
新泰五年八月,擢为吏部左侍郎。自新帝即位至今,五年间升了两级,官虽不高,位实过重。吏部最宜安插亲信,结交党羽,又以文选司、考功司为最。既是重位,又是肥差,严侍郎经此二位,一朝便成了本朝呼风唤雨的新贵。
同年冬至,天子大婚。
冬至后十日,赵煊又随了严鸾出宫。京中已下过两日的雪,只是些细碎的雪末子,白生生洒在街角路边,雪虽不大,天气却极冷。两日都披了厚斗篷,也不乘车坐轿,一面逛街,一面闲聊。
街上颇热闹,人来人往,很是嘈杂。这便苦了后头跟的便衣侍卫,被人搡来推去,要盯紧前头的二位,又不能露了行迹。
那一大一小在吹糖人儿的小炭炉前驻了步子,严鸾掏了几枚铜钱,叫看摊子的老叟吹了只金黄的糖耗子,长长的细尾巴绕在竹签上。赵煊接过来,舔了舔,嘎嘣咬了只耳朵下来,又喜滋滋举到严鸾嘴边。严鸾弯下身来,将糖耗子的另只耳朵也咬去了,笑道:“瞧瞧,一嘴馋,便不像耗子了。”赵煊拉着他胳膊往前走,咧嘴笑道:“像个长须子的胖萝卜。”
两人绕过街角,路便愈发地挤。严鸾伸出一条手臂来,将赵煊往身前揽了揽,随意道:“臣许久不去上书房,那物件怎么搁桌上了?”赵煊脚下绊了一步,抬头看去,见严鸾只瞧着前面的路,便又垂了头道:“好看。”
严鸾所说的“那物件”是件俏色玉雕,白玉雕成的一支并蒂莲花,花瓣儿上恰是朱砂沁色,倚着一张翻卷的荷叶。荷叶背后用金粉写了四个字:平安喜乐 并蒂白头。这东西本是赵煊大婚时严鸾送的贺礼,埋在贺礼堆儿里,偏偏被姜家小皇后一眼挑中了,要摆在寝宫里。这玉雕娇巧明丽,本是极适合摆在寝室卧房里,却又被赵煊暗地里换了出来,不伦不类地摆上了书案。
这事情严鸾不好说甚么,却怕被这小物件引出了大利害,正跑神思虑间,赵煊突住了脚步,四下顾盼,似在寻找甚么。严鸾不及询问,却见赵煊转身一拐,跑进街边一条巷子里,赶忙快几步跟上。
再往前几步,严鸾也隐约听见了。那是极低微尖细的叫声,隐在北风里。巷子里没人,四面刹那间一片寂静,那声音也愈发清晰,竟是十分凄厉,听得人揪心。
赵煊跑了几步,在墙角蹲下了,仔细看了一会儿,小心伸出手。脚边一团在污泥里蠕动的东西,盖了雪,看不真切。尚未触及,便被严鸾一把扯住了,道:“臣来罢。”说着伸手将雪拂去。
是几只挤成一团的狗崽儿,只比巴掌大些,上面的两只已然冻死了,僵硬地蜷着,那叫声却是从底下传出来的。严鸾拨开它们,将下面那只捧了出来。赵煊凑过头去,见那么小的一团在严鸾手里不住颤抖,吱吱叫着。
侍卫们守在巷口,看着里面的人慢慢走出来。赵煊将镶了毛边儿的棉袍下摆提起,那狗崽儿便被兜在里头,抱在胸前,连那串糖耗子都丢在了雪里。严鸾蹲下身,将他斗篷前的系带绑紧,免得漏了风进去。
赵煊想把小狗儿兜回宫里去,却听严鸾道:“宫里头不好活生灵,臣替您养着罢。”赵煊点点头,从领口缝儿朝里看,见那狗崽儿夹了尾巴紧紧蜷着,很容易死掉的样子,顿时有些丧气,却仍旧点了头。严鸾站起身,摸了摸他后脑,道:“这世上的生灵,总是不易。你给它个活路,便活了,不然,没声没息地便死了。煊儿给它起个名儿罢。”
赵煊跟着他继续朝前走,低头想了一会儿,终于有些欢喜道:“叫阿福。”
第八章
新泰九年秋,皇帝大婚已经四年,并无子嗣。安王一派自然乐见此事,拥护皇帝的臣子却也并不担忧,毕竟,天子才只有十六岁,往后还长得很。可宫里渐渐又有别些闲话传出来,说是新帝曾出宫跑去烟花巷陌,偷偷淫乐。
严鸾私下里与皇帝闲聊,也曾提过此事,只点到为止,并未指责。兼之后宫又新纳了四个妃嫔,为皇帝请了教习女官,大约能遏制着些。
八月初一,严侍郎再升吏部尚书,又授文华阁大学士,入阁指日可待。
赵煊看完折子时,时辰还早,便随手拿了桌案上的玉雕,一面把玩,一面出神。这些年过去,他年纪渐长,亲政也愈近,只是安王一支盘踞朝廷,竟不知如何拔除,朝中一日日形势愈急,底下打得死去活来,他坐在上头,竟不知有谁可信。等回了后宫,几家的千金亦是打得死去活来,见了便头疼,索性时常独宿。
正是欲念横生的年纪,独眠久了,夜里便生出些绮梦。赵煊十四岁上,有一夜梦见自己裸身坐在床上,罗帐低垂。浑身发了热病似的火烫,说不出的难受,低头看时,才发觉下身已胀得生疼。惶然无措间,眼前不知何时有了个人影,昏暗床帏里看不清面目。赵煊看也不看,便慌忙伏进他怀里,心中顿时踏实,不知何故,只觉得这人可亲可靠。
那隐在暗处的人果然搂住了他,轻轻拍着他脊背,如同哄幼童入睡一般。他紧紧贴住那人,闻见那人身上有股甜暖旖旎的香气,隐约有些熟悉,熏得人脸上发烫,心跳如鼓。不由欲念更胜,忍不住循了本能挺腰,在他衣料上蹭动。那人似是轻笑了一声,揽在背后的手慢慢下移,那火热的事物便被握住了,缓缓套弄。
赵煊呜咽了一声,抱住那人脖颈,快感水波似的一圈圈漫开,将他浸得骨软。那人在他耳边开了口,香暖缠绵的吐息扑在耳边,“煊儿……想我么?” 赵煊胸中猛然一跳,汹涌的快意将身体渐渐推向顶峰,眼泪却不能自抑地涌出来,顺着脸颊流下那人的脖颈。他搂紧了那人,又是欢喜又是伤心地小声唤道:“先生……”
温暖昏暗的梦境骤然消散,赵煊一个哆嗦,睁开了眼。周围笼着绣金床帐,幽暗又冰冷。赵煊呆呆看了一会儿,摸了摸脸,触手是冰凉的水迹,腿间亦是一片冷湿。他不知甚么时候起了这样的念想,也许许多年前便有了这份依恋,却不知何时变了味儿,总叫自己在夜里辗转难眠。赵煊扯紧了锦被,强迫似的一遍遍想着严鸾的样子,最终只能泄气地松开手——他如何敢说出来。
从往日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赵煊将手里的东西又放了回去,仰到椅背上。秋阳斜斜照进来,刺得人眼睛发酸。他抬起手遮了遮,终于一个打挺跳起来,招呼身边的小内侍,“准备车马,换便装,朕要出宫。”
出了宫,其实也没多少去处。无非是些勾栏妓馆,享几场年少荒唐。大多时候,赵煊并不亲身做那勾当,却常叫些男娼小倌在自己面前颠倒纠缠,玩出种种花样来。他听着满屋的淫声浪语,看着眼前赤裸纠缠的人,心底常常生出些隐秘而不堪的想象,勾起自己的欲念来。赵煊对着这些贱籍娼妓,并无多少迷恋,可当他们缠上来,用嘴用手殷勤伺候时,他闭了眼,便情不自禁地幻化出淫靡的画面,只有自己知道的、不能见光的画面。
这回去的是玲珑馆,女乐男娼都很有些艳名。老鸨向来是目光如炬的,热情似火地扯住他。侍从将赵煊护在身后,只道一定要个清净处,银钱不会少。老鸨似是犹豫了一瞬,随即堆出浓艳的笑来,将赵煊招呼到最里头的走廊里去。
倒数第三间房已经打开,随从先行进去,仔细翻检搜查,免得出了甚么纰漏。
赵煊站在走廊里,两侧是紧闭的方面,只从来处照进一方发黄的暖光来,映得周围一片安静。
这安静里忽杂了一丝声响。赵煊侧耳听着,沉重的床架子撞击摇晃的摩擦声音,隐约杂了人的放肆笑语,竟十分熟悉。
待屋里只剩下自己人,赵煊便重新起身,吩咐随从呆在屋里不要出去,自己推开门,向着尽头的那间房走去。在门扇前停下时,里头的声音已十分清晰。除却之前听到的,又有许多声音漏出来。激烈交欢时的淫靡水声,伴了杂乱交叠的喘息,身体的撞击声,还有细微而破碎的呻吟。有人带着粗重的喘息道: “这回……操得你可舒爽?”
赵煊轻促地干笑了一声,心道:真是冤家路窄,原来这煞神竟也有这般的癖好。既恰巧路过了,做侄子的,不进去打个招呼,似是说不过去。
如此想着,赵煊挺了挺腰背,抬起下颔来,将一只手背到身后,另只手坦然伸向了房门。
屋里的人似是认定不会有人打搅,并没有闩住。只轻轻一推,眼前的雕花门扇便无声地打开了。
床榻上一片狼藉,赵楹直身跪着,一下下挺腰猛送,将身前趴跪着的身体撞得不住摇晃,却被他掐住了腰,只得瘫软如泥地抬高了下身,伏在手臂间,被顶得轻声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