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方的口气霸道了些,但却是没说错,天底下还能有皇上相中后还需要花钱买的东西吗?所以,江小舟只得悻悻将“大白条”贴肉放好,转回了李肃昭的营地。
江小舟回来时月亮已经开始偏西垂落,几乎瞧不见熟人在帐篷外晃荡。他自顾自进厨房,从锅里取过件东西后来到了苏白慕的帐篷外。透过帐篷的缝隙能发现里面灯火通明,于是江小舟高声问了一声,“苏公子,你在里面吗?”
门帘应声而起,土黄色的粗布帘子衬得苏白慕的手指愈发白皙。帐篷里面那人眼带惊喜,低声问:“曲合公子,你怎么回来了?今晚上不是让你去伺候皇上了吗?”
江小舟耸了耸肩,晃了晃手里端着的瓷碗,道:“都搞定了,皇上给了我一百两黄金算是劳务费。不说这个了,我给你捎了点好吃的。”
苏白慕也没看江小舟炫耀的东西,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侧身将江小舟让进了帐篷。江小舟走近后,将盛着一大片獐子肉的碗放到桌上说:“趁热尝尝吧,我什么调料也没放,应该合你口味。”
看了看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獐子肉,苏白慕呆楞了一会儿,神情懒散道:“多谢你费心。只是,我今日吹了凉风,受了风寒,嗓子有些不适,还是不吃为妙!”
“哦……”江小舟有些失望,他本想借着这块肉答谢苏白慕白日里的帮助,可惜没算对机会。就在他打算要离开的时候,一个画面不经意划过江小舟的脑海,于是他脱口而出说:“既然你病了,我去采些野菜回来给你熬汤喝,包你一碗下肚连药都不用吃。”
“噢?是什么野菜有如此神奇之功?”苏白慕瞪大了眼,似乎来了兴致。
“嘿嘿,我只知道有人管它叫‘菊花菜’,不清楚官名是什么。这种野菜喜欢清洁的水源,而且只在夜间生长,用它的嫩芽煮汤有驱寒的功能。”江小舟说完,就兴冲冲出了帐篷,等苏白慕反应过来他要去的地方,想要阻止,哪里还看得见他的人影。
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湖边,江小舟凭借早上的记忆,找到了正在水边长得茂盛的“菊花菜”。
挽起衣袖,江小舟接着皎洁的月光挑选起最新生长出的嫩芽。因为芽叶最大的比小指甲盖还小一些,所以江小舟低头弯腰工作了好久,也才收了不到一手心的嫩芽。
江小舟直起身,合上眼缓和下脑中轻微的晕眩感,突然觉得背后似乎有一股阴气袭过。他猛然回头张望,发现四下除了自己,好像连只夜唱的秋虫也没有。于是,他暗自嘲笑着自己的多心,继续低头找嫩芽。
可就在他弯腰的时候,他似乎听见风中夹杂着凌乱的响动,有点像马蹄声,但因为离着太远又断断续续,完全听不真切。出于好奇,江小舟扭过身,手搭凉棚往远处树林里望去,仍是没发现什么动静。
“娘个腿儿的,难道活见鬼了?”江小舟紧皱着眉缩了缩脖颈,心想着还是回去算了,反正手里的这些菊花菜也差不多够一碗汤的量。
可就在脚面还未离开地面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对铜铃大的眼睛。江小舟本能地放缓了转身的速度,慢慢将视线对上了那对大得怂人的眼睛。
当他看清了眼前之物后,江小舟顿时吓得没了心跳。他不知道那只足有一人高的巨型野兽叫什么,他只知道,对方已经冲着他露出了比手指还长的獠牙,自己甚至能清楚闻到野兽嘴里冒出的血腥味。
空白的大脑再也发不出任何指令,江小舟的眼里除了凶戾的兽眼再也看不到其他,耳畔爆响的都是野兽发出的嘶吼,他只能像块石头般看着蒲扇大的爪子向自己拍了过来,看着死神将自己拥入怀中,满天的鲜红将他湮灭。
20.夜变(二)
胸口传来钝钝的痛意,连呼吸也受到了影响。江小舟用缓慢的速度喘息,以此来缓解此刻心中的震惊和身体的疼痛。
方才发生的一切,如同电光火石,快得连让江小舟觉得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江小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眼里只看到了快马奔袭怒火滔天的龙沙,身中数支羽箭倒在地上频临死亡的熊瞎子,以及压住了自己半个身体,却是满身鲜血的李肃昭。
龙沙跳下马立刻飞起一脚,将地上的熊瞎子踢出三步远,然后侧身扑到李肃昭身旁,惊天动地地叫了一声“王爷”,将已经人事不醒的李肃昭从江小舟身边抢了过去,然后照着江小舟的心口就是一踢,同时咬牙切齿道:“王爷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必取你狗命!”
龙沙这一脚来势又急又狠,差点把江小舟给踢背过气去。只是脚力再大,也比不上龙沙的目光凶狠。两刀如刀似剑的眼神直直刺了过来,像是要将人生剐了一样,吓得江小舟不由自主地直哆嗦,一口气憋在了喉咙口,硬是吐不出一个字。
于是,江小舟像个泥塑木雕,双眼失神地看着众侍卫围上来将还吊着半口气的熊瞎子彻底杀死,看着龙沙赤红着双眼,将面色越来越苍白的李肃昭紧紧搂在怀里,带着些许哭腔嘶喊着,“太医呢?为什么还没有来?太医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小舟觉得似乎有人靠近,并在自己耳边说了些什么。于是他缓缓抬起头,一张依稀有点熟悉的面孔立刻跃入了他的视线。江小舟茫然地看着对方嘴唇一动一动,可就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突然他觉得喉头一甜,噗一声吐出大口的鲜血。
在陷入黑暗之前,江小舟记住了苏白慕眼神中的惊慌失措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当江小舟再度醒来身下的床铺传来轻微的摇晃,胸口的疼痛已大减,嘴里泛着丝丝汤药的苦涩。他慢慢转头,看到一个兰芝般的男子坐在床边翻书。几乎是同一时刻,男子也转过头,正巧与江小舟四目相对。
“你醒了?”苏白慕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欣喜。见江小舟挣扎着要起身,苏白慕忙从边上去过个软枕垫到江小舟的背后,好让他坐得舒服些。
“这里是?”江小舟环视着四周,所有陈设包括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药味都太过陌生,让他一时间弄不清身处何地。
“这是我的行车,我们现在正在回帝都的路上。你昏迷了足有七个时辰,要不要帮你找些吃的?”
江小舟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嘴里泛着的苦味让他没有任何食欲。苏白慕见他如此委顿,从竹柜里取出个茶壶,倒了些半温的茶水给他润口。江小舟接过茶杯一口气倒入嘴里。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干渴的喉咙,果然带来一丝丝舒爽。江小舟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问出了心中最关切的问题,“王爷,他现在怎么样了?”
提到李肃昭,苏白慕的脸色立刻垮了下来,把江小舟吓了一跳:难不成……
只见苏白慕紧锁眉宇,满目愁色道:“我赶到湖边的时候,王爷已经被禁卫军抬走了。听说王爷当时伤得不轻,骨断筋裂,血流不止。虽经太医诊治已无性命之虞,却是越早静养越好,而大部队要拔寨启程颇费周折,所以皇上命专人用快马轻裘护送他立刻回府养伤。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一切只能等回了帝都才能知晓。”
听苏白慕如是说,江小舟原本就悬着的心更为急迫,一阵眩晕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涌了上来,害得他不得不合上眼缩到软枕上休息。苏白慕不敢打搅,只是坐在床头静静看着他苍白的脸色。
好一会儿,江小舟才恢复如常。他张开眼,见到一脸担忧的苏白慕,紧绷的神经算是稍稍缓和了些,紧接着若干疑问便像洪水般占据了整个大脑。向来不爱掩饰心事的江小舟立刻问道:“苏公子,除了你之外,我去湖边摘菜的事对谁也没说过,王爷怎会如此凑巧救了我?”
苏白慕似乎不太习惯江小舟单刀直入地提到这个问题,他面色带窘,微微转开头,不再和江小舟对视。须臾片刻后两道含着歉意的目光再度游移回来,“其实,王爷这次会受伤,我要担一些责任。那晚你说要去采摘菊花菜,我本该当下就阻止。可因我当时身体抱恙,反应迟了些。等边追出帐篷边喊你名字时,你早就没了踪影。偏巧的是,王爷这时正好从皇筵回来,听见我的呼声便上来询问。他闻得你只身去了湖边便翻身上马赶了出去。龙沙不放心,带着一班侍卫紧随其后。接着发生的事,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
江小舟愣愣听着苏白慕复述着那晚发生的前情提要,心中像是打翻了装调味料的柜子,酸甜苦辣全都滚了一遍,最后化作一股难以宣泄的怨气堵在了心口。按着苏白慕的说法,李肃昭受伤完全是因为担心自己才招来的无端横祸,这比李肃昭偶尔路过出手相救还令他觉得愧意十足。
苏白慕见他脸色再次变得难看起来,马上好心劝道:“你也别太自责。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听说,攻击你的那只熊是多年前被皇上射中手臂后又逃脱的猛兽,皇上每次来秋狩都想将它擒获却始终未果。久而久之,民间渐有谣言传出,说是哪位皇子若能杀了此熊便能赢得太子之位。而这一回秋狩,三皇子的猎物数遥遥领先于二皇子,二皇子在席间放出话,不斩杀此熊绝不回京。所以未等散席二皇子就领着人去找了。我估摸着,若不是二皇子此举,只怕这熊也未必会被惊动进而与你邂逅,所以这件事只能说是赶巧了。”
江小舟头脑昏昏沉沉听完苏白慕这通宽慰的话,觉得自己的脑筋都快转不过来了。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这场事故里李肃昀也掺和了一脚,而且事情仿佛还很复杂。细细将苏白慕说的所有话回味了一遍,神困体乏的江小舟再也撑不住,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他依稀觉得有人在耳畔低语,自己好像还说了些什么,可惜周公催得紧,很快他就没了任何意识。
当江小舟又一次睁开眼,发现大队人马已停留休憩。天色黑得如墨染了一般,见不到一丝月辉星光。不知是不是昏睡太久的缘故,江小舟觉得自己头痛不已,浑身上下如同被抽干了精力,哪里都不得劲儿。于是,他胡乱喝了点粥水,继续躺倒装死尸。
从帝都出发去秋狩在路上花了一天半,回程有人归心似箭,费时少了些。翌日巳时未到,大队人马已来到了北城门外。等皇帝的御驾走了之后,各家王爷带着自己的随从作鸟兽散。因为没了李肃昭坐镇,寿王府的人都像是打蔫的茄子,静悄悄地往自己府邸行去。
匆匆冲回王府,江小舟忍着不适,飞快向李肃昭的“拙令园”跑去。刚跨进院门,就见一个高挑的人影挡在了必经之路上。江小舟见到他,心神一颤,伤口处又隐隐约约痛了起来。他顿下脚步,强装平静地说:“龙沙公子,麻烦你让一让。我想去看看王爷。”
龙沙重重冷哼,眼角眉梢都蕴着明显的轻蔑,朗声道:“不过是个新进府的舆宠,王爷未曾召唤,你有何资格入这园子?快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见到龙沙又拿看狗屎的眼神看着自己,江小舟顿时生出一肚子邪火来。他仰起头,刚打算和龙沙争辩两句,突然觉得胸口的伤痛加剧。被龙沙踢过的地方如同被三尺长的钢针不断刺入、拔出、再刺入,痛得他连忙用手捂住了胸口,黄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颊直直地淌了下来。
龙沙见他面色赫然变白,手掌按在胸前,立刻明白了过来。他冷漠地笑了笑,语带轻佻道:“都伤成这样,还不忘去王爷跟前献殷勤。我劝你,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做梦也不迟。”
江小舟痛得不能出声,却又不想在龙沙面前示弱,只得拿眼睛狠狠瞪着龙沙,就在两厢相持之下,一个不愠不火的声音从江小舟背后响起,“龙沙,我也想见王爷,你是不是也要拦着?”
光听声音,江小舟就知道来者何人。
苏白慕缓缓走到江小舟身边,目光平和却极为坚定地看着龙沙。每每龙沙见到苏白慕露出如此表情,就会情不自禁地觉得自己平白矮了他一头,所以虽然平日里总想和他一争高下,却在不知不觉间回避着与之交锋。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龙沙一改方才的张狂,以同样坚定的眼神注视着苏白慕,一字一顿道:“王妃有令,没有她的准许,任何人不得探视。”
王妃?苏白慕一皱眉,低头不语。难怪龙沙今日如此嚣张,原来竟是平日不理事实的老王妃给他撑腰……
江小舟一听说是王妃的命令,心里的气就消了一半。当娘的不让外人见自己的儿子,只怕说到天边去都是占着理。
就在原本打算一探究竟的两人同时准备撤退的时候,突然见龙沙绕过他们,毕恭毕敬道:“参见王妃!”
“咚”!当江小舟听到龙沙的话后,不知怎的,心跳声突然加大,手心也冒出汗来。自从在厨房见过柳烟姑娘后,他才知道原来府里还有位王妃。而且听说寿王妃是当今世上最美丽的女子,可惜自打她老公敬王李殷孝战死疆场后,她便深居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说是外人,就连林副总管也没见过几回面。
美貌加神秘,令江小舟对这位王妃起了莫大的好奇。只是,他从没想过,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和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王妃照面。江小舟很担心,如果王妃知道她儿子是因为自己而受重伤,会不会当下就责罚自己。
带着极度的忐忑不安,江小舟转过身同苏白慕一同行礼。再直起腰的时候,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便跃入了他的视线。虽然已从很多人的口中得知王妃隗柔歆是个绝世无双的佳人,但当见到真人后,江小舟还是被震撼了。
上辈子已领略过中外女明星们各种风情的他,觉得自己以前的那些日子真是白瞎了。以他的学识阅历,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形容眼前这位亭亭玉立的贵妇。怕是只有拿古人所有形容美女的诗词来表述,方能体现出她的神韵。
就在江小舟发傻的时候,隗柔歆也将眼前这位从未谋面的舆宠好好打量了一番。没等江小舟回过神,隗柔歆主动上前一步,轻启了朱唇,“你,就是曲合?”
江小舟傻呆呆点头,完全没了礼数。隗柔歆并不怪责,微微颔首道:“我听说王爷最近的膳食都由你打理。这次他负伤,太医嘱咐进食必要清淡。届时少不得要你再费点心思,你可愿意?”
江小舟磕头如捣蒜,生怕隗柔歆有一丝误解。
得到了答案,隗柔歆不再停留,径直往里去。直到那抹娇柔的身影完全消失,江小舟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拙令园。
隗柔歆行至回廊的一半,就见林副总管站在路边,低头施礼道:“小人斗胆请王妃留步!”
见状,隗柔歆心起狐疑,顿下脚步看着林副总管的头顶,颦眉道:“这是为何?”
林副总管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恭敬弯着腰,留给隗柔歆顿悟的时间。隗柔歆何等聪慧,看情形已明白了几分。她面带愠色,冲着林副总管轻轻一甩衣袖,同时怨道:“他倒还敢来!”话没说完,她便加快了脚步,向着李肃昭的卧房走了过去。
只是,当隗柔歆接近房门口的时候,却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然后退开些,等着房内人出来。
不过多时,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位风流倜傥的中年男子悄然走了出来。见到等在门外的隗柔歆,他先是吃了一惊,旋即快步走到了隗柔歆的面前,柔声道:“我们有多少年没见过面了?我还以为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你了。”
对方的柔声细语换来隗柔歆的一声冷笑。她退开两步,站在闻不到对方身上龙涎香味的地方,淡淡道:“原本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我发现你似乎贵人事忙,完全忘记了当年我说过的那句话。不得已,只好再次提醒。我的一位至爱之人已因你而去,倘若昭儿重蹈覆辙,我定会与你拼命。还请勿当戏言,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