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探视
躺在屋里修养了近十天,江小舟觉得自己无聊得直想快去掏蚁洞玩。
在他秋狩回来的头一天,林副总管就叮嘱他要先养好身体再去厨房干活。江小舟虽说心里感激林副总管的体恤,可一旦真让他闲
下来躺着,就觉得浑身难受。本打算背着林副总管偷摸进厨房,没想到厨房上下全都得了命令,盯着他就跟防贼差不多,江小舟
无计可施之下只得乖乖在房内禁足。
所以,当郎中把完脉,确诊他几近痊愈的时候,江小舟乐得从床上蹦了起来。连声谢过那位被他吓了一跳的郎中后,江小舟立刻
冲去厨房,想要再次竞争上岗。
不管外界风云变幻,是人就得吃饭,要吃饭就得有人做饭。当江小舟回到阔别已久的厨房时,发现里面依然人影穿梭,饭菜飘香
,一派热闹的旧光景。看到熟悉的场面,江小舟像是回到水乡的鱼儿,欢乐地不是该说什么好。
众人见到站在门口的江小舟,纷纷围拢上来。刘柯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江小舟脸颊红润,双眼顾盼神飞,和前些天的死鱼样有
着天差地别,不由得高兴得直搓手,“曲合公子,恭喜你身体康复。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你是不知道,这几天我们都快愁死了
。王爷好像已经吃不惯旁人做的饭菜,每次几乎都是端去什么样,端回来仍旧什么样。再这么下去,我们就快被林副总管踢出王
府咯。”
听到刘柯的抱怨,江小舟先是一愣,脸上的笑容也僵了,随即轻轻“呵”了一声,这才恢复了方才的神态,“刘大厨你也太夸张
了。也许是王爷受伤了没什么食欲,我今天给他做些清谈的,或许能合他口味。”
时入金秋,微凉的秋风吹走攒积了一盛夏的酷热,连躁动的心情都慢慢变得平复。凉拌金丝搅瓜就如同舒爽的天气一样,爽脆香
口,带着瓜果特有的丝丝微甜。江小舟还记得那日王妃说的话,搅瓜里除了点了几滴香油外就只加了切成细丁的香菜茎,色香兼
备,至于滋味就全仗蔬菜的“纯天然”取胜。
将黄金色的金丝搅瓜放在漆木托盘的最中间,边上配着一大钵绛红色的红豆粥和一大钵欺霜赛雪的白米粥,江小舟满意地点点头
,加上竹丝编的盖子,端着托盘就出了门。一路急急而行,很快就来到了拙令园的门口。走到那日和龙沙碰面的地方,江小舟不
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发生的一切如同放电影一样在脑中一一重现。老实说,此刻江小舟的心里还真有点担心,要是半道上再杀
出个“程咬金”,估计今天想见王爷的希望又会落空。
穿回廊,过月门,眼看着李肃昭的房门就在目及之处,江小舟发现一路上竟是出奇的顺利。除了偶尔遇上些侍卫和小厮丫鬟,再
没别的人。
径直来到李肃昭的房门口,江小舟反倒犹豫了起来。他端着饭菜驻足在门廊下,考虑着一会儿见着李肃昭自己该说些什么,突然
房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了。李肃昭的贴身小厮管毫见到江小舟,面带惊喜道:“你来得太巧了,我正打算去厨房呐,快端进来
吧。”
听见这句话,江小舟的忙诺诺点头,跟着管毫进了屋子。
李肃昭的卧室分内外两间,中间有道圆拱门,用一扇画着金丝雀的丝绢屏风隔着。从外间往里间张望,就只能大致瞧出个人影。
房内飘着淡淡的药味,有种又酸又涩的感觉,闻得江小舟直反胃。
难怪刘柯说李肃昭近来吃得少,要是整天困在这间房里,就算是饿死鬼投胎也吃不下东西。
管毫带着他走进里间,此时李肃昭正半躺在一张竹塌上翻书。因为正处在养伤期间,李肃昭并没有梳髻带冠。一头黑得发亮的长
发只用根绢带子随意系着,身上只穿了贴身亵衣,领口还大开着,露出了里面裹伤用的白纱带。
有道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李肃昭这幅衣冠不整的模样将他原本强硬历练的形象破坏得荡然无存。然而就是这般难得一见的平
弱姿态,却看得江小舟面上发红,心中突突乱跳了几下,慌忙将两道视线挪歪了方位。
李肃昭抬起头,发现送饭的竟是江小舟,不由微露惊异。等管毫将饭菜放到一张炕几上,端到竹塌边支好,李肃昭立刻挥挥手示
意他退下。管毫心领神会地走了出去。江小舟想着自己目的已达,王爷看着还行,于是也想跟着离开。可在他刚要转身的时候,
就听李肃昭开了口,“过来伺候着。”
此时房内就只剩他们俩人。江小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句话是对着自己说的。于是他乖乖走近,端起个镶金边的小碗,看着李
肃昭。李肃昭也不多言,拿嘴对着白米粥一努,江小舟立刻给他盛了大半碗递了过去。哪知李肃昭迟迟不伸手接,还拿两眼瞪他
,江小舟不觉有点迷糊。最后李肃昭还是没忍住,没好气地道:“难道你想让我用受伤的手来吃饭吗?”
江小舟这才明白,敢情这位爷在等着自己喂呐!若换成平时,江小舟绝对会想尽办法推掉这活儿。然而这些天来,他满脑子想的
都是李肃昭的救命之恩,所以江小舟心甘情愿地举起小勺,开始慢慢地伺候李肃昭吃饭。
要说干平时不熟悉的活儿,的确累人。李肃昭一连喝了两碗粥,吃了大半盘子的金丝搅瓜,江小舟放下勺子举筷子,放下筷子又
摸勺子,弄得手忙脚乱。等李肃昭吃饱,他的额头已经累出一层细汗。
李肃昭用不受伤的手接过江小舟递上的丝帕拭了拭嘴角,然后神色平淡地对着毫无准备的江小舟说了一句话,“把你衣服脱了!
”
江小舟正在收拾碗筷,冷不丁听到这句话,手一抖,刚才用来给李肃昭盛粥的小碗就这么从指间滑到了炕几上,滴溜溜转了半个
圆,差点摔到地上。
与此同时,江小舟瞪着迷愣的双眼,傻呆呆看着李肃昭,嘴巴张得能塞下半个鸡蛋——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那句话。
李肃昭似乎没多大的耐心,见江小舟自己不动,就把管毫叫了进来,命他把江小舟的上衣脱了。
当管毫的两只手刚碰到江小舟领边的时候,只听见江小舟嗷叫一声,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脖领子,一蹦三尺远,动作快得犹如猿
猴,把屋里其他两人都吓得不轻。
管毫的两只手还保持着前探的姿势,江小舟则是满面惊惶地看着他问:“你想干吗?”
管毫没辙,扭头看着李肃昭。李肃昭见了江小舟的模样,隐隐感到可能他是误会了什么,不觉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出言调侃,
“看来龙沙这一脚没白踹,你伤势痊愈后竟比以前机敏了许多……”
江小舟一听李肃昭提到龙沙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难不成那一脚还是自己该得的?想要好好争辩一番,却又忌惮着对方身上的伤
,于是只得哼哼两声以示不满。
就在这个节骨眼,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打声。管毫出去应门,不一会儿回来说林副总管来报,柳文希前来探望。
李肃昭点点头,示意江小舟退下,并让林副总管领人进来。
江小舟忙端着食器往外走,走到回廊的时候,正巧遇上柳文希。江小舟没见过这位相国的公子,所以只是侧身让路,然后继续自
顾自地往前走。柳文希一路行来,对于道边一一行礼的众人并不在意。反倒是和江小舟擦肩而过后,他先是低低咦了一声,然后
特地转过身看了看江小舟的背影。当他看清江小舟身上穿着的是王府特制的舆宠制服时,忍不住唾弃地哼了一声,然后继续往里
走。
不消片刻,柳文希就来到了李肃昭的房内。此时李肃昭仍半躺在塌上,身上却已穿上了外袍。虽说仍是一副懒散打扮,但比方才
吃饭时规矩了不少。柳文希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然后长长出了口气,“从你受伤一直闭门谢客,连我也不见。若不是能天天
从太医那里得知你的伤情变化,我可真是打算硬闯了。”
李肃昭报以微笑,算是谢过了他的关心。柳文希今日过府不光是探望这么简单,他毫不客气地坐到塌边,单刀直入地问道:“我
听说皇上已经颁下圣旨,让你去智华山行宫修养,可有此事?”
李肃昭微微颔首,表示确实。
见状柳文希蹙了蹙眉,道:“你伤势刚有起色,按理说应该安心静养才是。皇上在这时要你长途跋涉,实在有违常理。难道他年
老糊涂了不成?”
李肃昭淡淡扫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叹气道:“你可真该管管你的嘴了,竟在李姓人面前数落皇上!外放你为官三年,没料想把
你的胆也给放大了。早知如此,相国一定悔不当初。”
“哈!”柳文希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莫拿我爹扯开话题。放心,我只有当着你的面才敢如此这般。换过第二人,我绝对是谨
言慎行,包括我爹。不然还没等皇上治我大不敬之罪,就已经被他唠叨死了。”
闻言李肃昭哈哈笑了两声,没等笑音散去,脸上立刻浮现出痛苦之色。看得柳文希眉宇蹙得更深,“我始终不明白,你怎么会弄
成这样。外界纷纷传言,说你为了救府上一位厨子,奋不顾身闯入熊掌之下,险些丧命。你说说,这传言多可笑?”
“下人?”李肃昭故意提高了声调,眼中擒笑,目不转睛地看着柳文希。柳文希被他灼灼目光一逼,顿时心虚了起来,只好略微
偏开头,诺诺道:“还有另一种说法,说那人是你的新欢……”
没等柳文希把话说完,李肃昭终于没憋住,放肆地大笑了起来。不过与众不同的是,他一边笑还一边抽气,完全是痛并快乐着的
表情。柳文希听见一室荡漾的笑声,转过眼来狠狠瞪他。好容易等到李肃昭笑完,两人谁也不说话,只是暗潮汹涌地互视。最后
,柳文希败下阵来,略带失望地问了一句,“你不打算否认了,是吗?”
李肃昭轻声叹息,看着窗外被秋风吹舞的落英,神色平静道:“他是个很有趣的人,会将人气得半死却生不出恨来。而且做菜的
手艺一流绝顶,连皇上都交口称赞。有机会定让你试试。”
柳文希摇摇头,有些不甘心,“众所周知,府里那些你只喜欢龙沙和苏白慕。这些年来都没变过,我还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变了。
”
李肃昭圆眼一睁,仿佛被醍醐灌顶一般,旋即掩去眼中精光,放松笑道:“我多情,天下人皆知。”
柳文希看不惯李肃昭此时此刻一脸放纵的表情,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打断了这个话题,“行了,先不说这个。你打算什么时候动
身?”
“后日清晨。”
“这么赶?”柳文希狐疑了起来。
“眼看天就凉了,智华山里有温泉,最适合养身养心。所以越早起程越好。”
就在李肃昭和柳文希促膝交谈之际,江小舟已端着东西回到厨房。
因为在李肃昭的房里耽搁了一段时间,厨房里其他人都已经用过了午饭。江小舟端着刘柯给他留的饭菜,习惯性蹲到了门口吃饭
。一抬头,见到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江小舟顿时笑得眉眼成月,热情招呼道:“元戎,好久不见,你最近好吗?”
江小舟边说边将碗筷放在地上,从怀里摸出样东西拿在手上。那正是他当初请铁匠打的匕首,前些天拜托四儿取了回来。今天江
小舟一直将匕首带在身上,因为他有预感,今天肯定会遇上元戎,遇上这把匕首真正的主人。
眼看着元戎靠近,江小舟正打算开口,连手都已经伸了一半,一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元戎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眼神平淡得仿佛根本没看到他一样。
22.悄悄进村,打枪的不要
元戎的漠然把江小舟的搞蒙了,等他回过神,元戎已经拿着俩馒头,快要走出院门。见状,江小舟不及思索,三步并两步地追过
去,一把拽住了他的一条胳膊,高声问:“我跟你说话,你咋没听见?”
元戎扭脸看了看江小舟,同时挣开了他的手掌,低声道:“曲合公子,找我可有急事?”
急事?江小舟胸口有点发闷。他很想脱口而出地问,难道没什么急事就不能和你说话了?只是不管是理智还是情感,都没允许他
这么做。
江小舟轻轻甩头,抛开思绪中的不适,直切主题道:“这个是我找人打的匕首。上次切鱼搞得你那把上全是腥味,所以赔你个新
的。”
元戎低头看了看江小舟手里的带着耀眼银光的利器,轻缓而坚定地摇头,并以惜字如金的态度撂下三个字,“不用了。”随后连
让江小舟开口的机会也不留,立刻跨步向外走去。
这一回江小舟没有再追上去,他已经被元戎的反应气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同时也迷茫着元戎态度突然变冷的原因。自己回来就一
直躺房里养伤,今天还是头一回见到元戎,即便是想得罪他,也得有作案时间和作案动机吧。罪名还没定,就马上宣判死刑,让
江小舟觉得自己就算脸再大也不甘就这么去贴冷屁股,朋友可不是这么处的。于是他冲着元戎背影消失的方向,表情恨恨地竖起
了中指。
只是郁闷劲儿过了之后,第二天江小舟依旧带着匕首来等元戎。他本是自欺欺人地宽慰自己说不定元戎昨天心情不好,人嘛,吃
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总有情绪低落不想说话的时候。
哪知等到太阳快落山了,也不见那一身的疙瘩肉出现。悄默一打听,原来元戎竟是和几个下人一起被派出府,跑腿办事去了。于
是江小舟只得壮志未酬地将匕首再一次带了回来。与此同时,林副总管又传来一个让他敢怒不敢言的命令——收拾行装,准备第
二天陪王爷去智华山行宫疗养。
卯时起身,抬头还能看到西落的月亮,江小舟边诅咒着最近过于颠沛流离的生活,边无奈地爬上了马车。据说智华山在帝都的西
南方,从南城门出京,还有近八百里的路程。这一次皇上指派了一百禁卫军跟随护卫,加之寿王府的七辆马车,一行人在路上很
是招摇。
揉着惺忪的睡眼,江小舟被车厢有节奏的摇晃整得眼皮打架,昏昏欲眠。听同行的人说,按着现在的速度,起码得走五天才能到
达智华山。看着车厢外比步行快不了多少慢慢倒退的街景,江小舟忍不住发出了第二十七声叹气。没辙,谁叫他们的头儿是个重
伤员!
走到天边开始擦黑,大队人员来到离着帝都不远的一个小城,早有马前卒将驿馆收拾停当,供他们落脚投宿。江小舟很幸运地分
到一个单间,虽说处于偏僻的角落,却是他一整天里唯一感到满意的事情。
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江小舟突然觉得似乎有人在自己的房内,他强撑着抬起眼皮,果然见到个黑衣人正站在他的床头,吓得顿
时睡意全消。那人见江小舟突然转醒,忙出手如电地在他身上戳了几下。于是,江小舟立马变成个不能随意而动的木偶,任由那
人扛在肩头,大摇大摆出了房门。
江小舟瞪着两只眼,看着黑衣人一个旱葱拔地,飞身上了房顶,从侍卫们的头顶纵身越过后,来到大街上。江小舟浑身不能动,
却能感受到坐云霄飞车般的刺激。他的视线全部落到黑衣人的屁股上,以他目测,这位大侠如果生在现代,穿牛仔裤一定很好看
。
此时街上悄无一人,连声狗叫也听不见。黑衣人健步如飞,很快就来到一辆马车前。车把式是个脸上带着许多褶皱的老者,千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