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遣有涯生——诡丽八尺

东远起身告辞，说他该回家了。肖昀知东远毕竟是他母亲的儿子、他妻子的丈夫。自己撒娇和耍赖，都不过是一晌贪欢。他想鼓

起勇气问东远为什么这么做，却也担心捅破了这层暧昧，只能让东远再远离自己。

看东远离去，想他归期未有期。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发短信问他，“东远，你把当成什么人？”

东远到家已经凌晨五点，家里人都睡了。东远借着手机幽幽的光亮，在沙发上思考了良久。把肖昀当成什么人呢？这个问题他不

是没考虑过。这个大一时莽莽撞撞闯入他生活中的男孩，一直执意和自己做朋友。虽然经常不合，但也不是没有留恋、温情和感

动。人非草木，只是东远有点害怕肖昀的热情，任由发展下去只能害己害人。

于是回复道，“如你所说，做一辈子朋友。”

因为东远特殊的家庭关系，许晓绘留在北京没到广州过年。东远回到自己的房间，本来很困，没来由为了那短信，有点心绪烦乱

。他从书架抽了本书，不想再继续想这个问题。毕竟结论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32

肖昀回到北京住处是初五，看蓝加已经从老家回来了。开了房门，正好看见蓝加在楼下客厅，忙三倒四地把自己的东西放到整理

箱里。

“蓝加，你回来啦？”肖昀看他挺古怪，凑过去搭讪。

蓝加在埋头收拾东西，嗯了声，说他下午就搬出去。

肖昀一时不能消化，重复了句，“搬出去？为什么！”

蓝加挽着袖子一副农工相，一边将自己的电脑显示器放到纸盒箱里，一边闷声道，“肖昀，我们还是分手吧。如果之前还算在一

起的话。”

肖昀似乎这才意识事情的严重性，寻了处地儿坐下，“阿蓝，你生气了？因为我去见东远？”

蓝加继续低头收拾东西，将手柄、数据线、充电器、光盘一股脑地丢进整理箱，简单粗暴，“我以为能不在乎。但实际上我不能

。如果你能忘记何东远，我们还可以继续。否则就相忘于江湖吧。”

无论嘴上怎么讲，忘记东远这种事肖昀想都没想过，嘟囔了句，“阿蓝你真幼稚！”

蓝加也不答话，继续收拾东西。但他个人物品还不少，一时半会收拾不完。

两人静默半晌。肖昀道，“我对东远早没了奢望。他结婚了，我也不想逼他。一年只见一次，只做朋友。这都不行？”

蓝加抬头瞪着肖昀，有几分不耐，提高了声量道，“肖昀！你敢说你只想和他做朋友？你敢说你放得下他？你敢说你不在乎？你

再说一遍！”

肖昀似乎被他气质慑住了，闭嘴不答。

“你还对他抱着那么点虚无缥缈的期望。觉得也许还能在一起。但那厮结婚了，每天和同睡一床的不是你，每天和他一起生活的

也不是你！你对他生活到底能介入多少？只是个旁观者而已！就算我不喜欢你，看你这倒贴的样子也觉得贱。”

肖昀很少被蓝加这样抢白过，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你4年前就这样，现在这样，以后也这样。房租什么的我回头转账给你。你不放下何东远，我们在一起也没意义。”

肖昀则想着如蓝加所说，忘记东远，他肖昀能做到吗？于是静坐着不再讲话。

蓝加转眼将东西收拾完毕了。看肖昀呆坐着又觉得不忍，蹲到他身边，抬眼迎上他视线，“乐乐，这事你没骗过我，所以我也不

怪你。但不是我逼你。就算作为朋友，你也必须走出来。该放弃就要学会放弃。”

肖昀想着，自己没有奢望，只是心里给东远留块位置，偶尔联络、偶尔挂念。蓝加真是太小气了。

蓝加叹了口气，想了想，“要么咱们换个角度。你觉得何东远会为了你离婚吗？”

肖昀从没有奢望过。也许有一天他们会为别的原因分开，但绝不会为他。东远是从不走回头路的。

“你觉得，如果你遇到了麻烦事。会和东远说说呢？还是和我？”

“你吧，如果一定要讲的话。”丢人的事肖昀是不会和东远讲的，他很在乎在东远面前的形象。但是蓝加就不同了，总觉得蓝加

不会笑话自己、不会教训自己，感觉没有负担。

“你觉得东远，遇到麻烦会找你倾诉吗？”

肖昀认识东远七年，这类事从来没有过。东远遇到事情最多只会在过去之后，轻描淡写地提一句。

蓝加想起和东远交谈的只言片语，“我和东远不算熟悉，但说实话，刨去和你的这层关系，我不讨厌他。他有事情不会和你讲，

但却可能和其他朋友讲。比如他爷爷去世那会儿。所以理性来看，你们首先不会在一起，再一起也没法相处。你会觉得他做事很

独断，什么事情都瞒着你。”

肖昀皱眉想了会儿，其实蓝加说得挺有道理。他贪恋和东远在一起的感觉，但如果真的相处……回忆起他们同校时的相处就挺不

愉快的。他们两个都有事放在心里，各种误会、口角吵得都累了。

“我猜东远会觉得你就是个任性的大少爷，只会把事情搞糟。他以前和我说，他有点怕你，你把他逼到绝境都不自知。”

肖昀倒觉得奇怪，他什么时候逼得动东远啊？东远也不是能受人胁迫的。

蓝加想起和东远随口谈的几句，“所以，我猜，他不愿意你对他干涉太多。上回他在国内时，得空聊了句，他说其实不想调去英

国，但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继续在非洲工作。他自己觉得挺遗憾的。”

“他怎么了？”肖昀问。

“没细说，”蓝加随口道，“他身边自有许晓绘，你操什么心？”

肖昀想，东远把他当什么呢？只是个认识很久、相处愉快的朋友吧。这个朋友不断说喜欢他，到最后连东远也有了些恋爱的错觉

。但实际上，他们生活没有交集、东远遇到麻烦也不愿找他分担。或许从这个层面上，他还不如许晓绘来得重要，或者值得信任

。

如果理性看待这个事，肖昀觉得挺无奈的。但他更关心东远怎么样。肾功能的问题很少有真正治好的，例如高血压、免疫低下之

类，比肾病本身还麻烦。从这个角度，东远继续留在非洲挺不理智。所以换个环境，肖昀倒是挺乐于见到的。

眼看蓝加叫搬家公司，将一些东西搬到卡车上，然后绝尘而去。呆坐了一下午，肖昀觉得饥肠辘辘，想做饭又没有心情，一个人

叫外卖一个人吃。如果以后的生活都这样，未免也有点冷清。

但蓝加是真下决心了。MSN、QQ上的头像都是黑着，估计是把自己Block了。肖昀一个人待在网上觉得无聊，却在gmail里瞥见东

远的gtalk亮了下。

Web版的gtalk肖昀很少用，犹豫了下，还是点了下他的头像，“什么时候回去？”

东远说后天，要办些公事，不算休假。

“蓝加要和我分手呢。”肖昀抱怨了句，不清楚自己是更希望东远安慰自己，还是教训自己。

东远则说他刚搞了台天文望远镜，一会想试试。所以先在网上看些资料。

肖昀就晓得这家伙一定会转移话题，又想起蓝加无意间提到的，“你身体如果不好，在国外要加多注意。”

东远说情况还算稳定，只是要定期做检查。

“还熬夜帮我写方案，以后不要这样了，伤身体。”

东远打了个笑脸，偶尔熬夜的话，可以有。

东远给他看几个页面，说如果能休年假，他想去西伯利亚，可惜俄罗斯人不懂英语，而且至少要2周。不知能不能搞到假期。

肖昀看着也憧憬了会儿，说有机会要一起去。

蓝加给了肖昀一道必选题，忘记东远，否则就不要在一起。如果让肖昀忘记东远，不如忘记他自己。虽然只是简短的交谈，但对

肖昀而言却非常重要。

可蓝加这次却认真起来，非让肖昀选择。或许，他俩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33

蓝加从肖昀公寓里搬出来，租了个小一居。刻意与肖昀断了联系。除非肖昀能忘记何东远，他们才能重新开始。

之后的日子一直平淡如水。上班、加班。蓝加的工作是做BD，难免应酬比较多，收入根据业绩提成。将全部身心投入了工作，竟

然在第一季度成了业务冠军，让很多人对他青眼相看。

在外人看来，蓝加是个阳光、可爱的大男孩。拥有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各种优点，就算是不够强势的弱点，也被看成了“细心温柔

”。所以，也有女孩子或明或暗地向蓝加表达过爱慕。有时蓝加也想自己也许不是同性恋，只在某个时间、某个空间遇到了肖昀

，从此面对截然不同的前途。

蓝加有时也觉得自己做得过了。只是，对肖昀的各种怀念到最后都淹没在繁琐的日常工作中了。果然，平淡的生活最能麻痹人。

四月周末的一个下午，蓝加在小区里跑步，接到肖昀的短信，说他要出差，能否把两只小猫寄养到他那里。

蓝加说当然可以。所以等蓝加跑完步、洗完澡，正好听到了肖昀的敲门声。

穿着运动衫、双手拎着航空箱的肖昀看上去就像个孩子。他似乎瘦了点儿，不过还是很好看，眼睛还是那么清澈，刚见面稍微尴

尬，嘴唇抿成了一线。

“放这儿多久？”几个月没联系，蓝加也不知说什么好。

“一个月，”肖昀将猫咪从航空箱里放出来，抚摸着，“又要出差。”

蓝加和肖昀去外面车里去取猫粮、猫砂，叮嘱他，“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两人将东西收拾好了，肖昀似乎有些局促，看了会电视就要走了。看他要走蓝加有些失落，忍不住叫住他，“乐乐，在这儿吃饭

吧。”

肖昀说好。等蓝加做完饭，就见肖昀闷头专心吃饭，也不说话。这样的肖昀有点奇怪，不过蛮可爱。

“乐乐，你还一个人住吗？”蓝加没话找话。

肖昀嗯了一声。

蓝加觉得奇怪，他肖昀咋变成个闷葫芦了。于是主动找话题，问完工作问家里，又问猫都好吗？一不留神问肖昀你和东远联系了

吗？

肖昀说没怎么联系，估计那厮忙着呢。

蓝加心里稍微满意，不过心想肖昀嘴上说得酷，实际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任何原则可言。

吃完饭，肖昀终于说了句话，“我欠你一个答复，不是不回答，是想不清楚。”

蓝加早就知道如此，还是叹了口气，拍了拍肖昀肩膀，“没关系。做朋友总行。”

肖昀嗯了声，“所有人都对我说，做朋友吧。好，最好做朋友，做朋友最好。”

蓝加不清楚肖昀的意思，是高兴呢是不高兴呢。不高兴也指定和他没关系，反正牵动肖某人心的，从来只有何东远。

“刘欢不是有首歌吗？看成败，人生豪迈。多学学咱，做了朋友还上床，上了床还做朋友。真豪迈。如果这世界上的人啊，都像

我们，争执和纠纷就没有了，世界将变成美好人间。像何远工作的那种NGO可以关门大吉了。”肖昀继续道。

这回就算蓝加也听出肖昀的挖苦之意。心想肖昀你吃枪药了？你身在曹营心在汉，惦记何东远那厮不说，有什么资格挖苦我。

“肖昀，你喜欢何东远那厮，我情何以堪？不做朋友又能怎么办？”

肖昀仔细想了想，“所以嘛，又做朋友又情人，又做戏法又做怪。”

蓝加听肖昀随口的歪诗，有点好笑，但看肖昀板着脸，变成哭笑不得。

“这几句你是不是也可以送给何东远？”

肖昀瞪蓝加一眼，蓝加又道，“对了，何东远是大圣人，要供起来。”

肖昀咬咬嘴唇，“蓝加你真无聊。整个事情无聊透了。我说我忘不了何东远，你偏要和我在一起；在一起了，又说我忘不了何东

远。便宜让你占了，话让你说了，坏人让我做了！”

蓝加心想，几个月不见，肖昀张嘴说话都是回文，还出口成章，真是佩服。可惜遇到东远，还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

但不管怎样，他蓝加一片痴心，被肖昀说成“无聊”，也确实挺无聊，真是“痴心错付”。不过，从旁观者角度，想着肖昀也不

落好，东远也嫌他“无聊”。他们俩还真是彼此彼此。

“我在想啊，万一你哪天开窍了，不想何东远那厮了，咱们重新来过。但看你，这辈子就打算这么过了，可惜可惜！”

“你这辈子才打算这么过了呢！”

蓝加心想，肖昀你就自欺欺人吧，鬼才信。“执迷不悟到你这程度，最好还是看看心理医生。或者我和东远说下，你为他茶饭不

思、相思成疾。都快成第二个杜丽娘了！”

肖昀不怒反笑，说阿蓝几月不见你长进了嘛。你打击我，有快感吗？

蓝加心想，肯定不比上你有快感。嘴上却说，“我以前还劝你，现在劝都不想劝了。你就多和东远联系吧。想吃点啥吃点啥，想

干点啥干点啥，人生苦短。万一那许晓绘出个车祸、生个癌症，你变个性，还能做第二顺位。”

蓝加倒是话糙理不糙，但是……凡事就怕有个“但是。”谁让他肖昀这么贱呢。

这会儿，蓝加正对肖昀说，“人生如戏，认真你就输了。你和何东远相比，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看他那超脱劲儿，十个肖昀赔

进去，也是万劫不复。”

肖昀对东远。7年的初恋、单恋，让他爱一个人已成了习惯，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他的沉醉，在旁人眼里，也许正是“迷失”吧

。

或许，只是或许，如果有个人能让肖昀义无反顾地爱上。但这种事真是天方夜谭。因为这种经历肖昀已经不想有第二次。肖昀本

想让时间磨平一切，将爱情淡化成友情，蓝加却早已不耐烦了。

站在肖昀的世界观里，他是有点鄙薄蓝加的，所以才会出言戏弄。

肖昀七年一个姿态都没有累，没有放弃；而蓝加刚交往1年却放弃了。虽然他不觉得自己有丝毫魅力值得别人等待，但蓝加分明

也没给肖昀机会，让时间淡化一切。

从这个角度，就算他有哪天真的放弃，也不会有人真的等着他。

34

关系到了这一步，肖昀已不想和蓝加走得太近。但蓝加说得对，自己和东远是没未来的。

肖昀本来很爱玩、找乐子。但现在却进入了静默期，不愿意和朋友们招呼，不愿意张罗，把自己完全封闭在工作中。闭关多日，

自己不觉得，好多周围的朋友都问，肖昀，你怎么了？是不是失恋啦。

人毕竟是一种趋利避害的动物。每天晚上在家里，面对空旷的空间，多少都觉得冷清。比想到东远远在国外还要冷清。当你习惯

了一件东西，再被抽走时，就这种感觉。所谓当时只道是寻常。

不过以肖昀的脾气，才不会和蓝加联系。和东远的联系也不多。毕竟伦敦比北京晚8个小时，联系也不算太方便。

五月的时候，从上海出差回来，肖昀就挂了。本来接到蓝加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去取猫，肖昀说你能帮忙送过来吗？

蓝加只好打了个车，好说歹说才让放宠物上去。按了半天门铃才见肖昀摇摇晃晃出来应门，脸色不太好，解释自己发烧，肠胃也

不舒服。

蓝加心想肖昀还真和小孩子一样，乱七八糟的。帮他测了体温，三十九度多，有点高，就拉了他去医院挂急诊。医生见他确实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