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一个呜呜呜的声音应了几声,却带了几分催促的意味。
接着有人又说:“你做的没有问题,是我嘴里味道不对。”
接着又是呜呜两声。
有人一声叹气:“以前在王府时,总不觉得稀奇,孩子们买来孝敬尝两口罢了。也是我心血来潮,嬷嬷不必在意。”
这次没有呜呜的声音,很快有人端着托盘退出来,正是顺嬷嬷。
皇帝挥手示意她噤声,又让苏培盛端过托盘亲自巡视,一方磁盘里盛放着几枚小巧的奶饽饽、酪干、奶卷和豆腐样的小食,一看就知道是御膳房的款式,意在精巧别致,奶卷都做成猫狗的形状,豆腐上也雕了福字。
苏培盛乖精无比的尝了一枚奶卷,之后皇帝也捻起一枚咬了一口,皱眉说了句:“太腥、太甜。”
扔下剩下的奶卷,皇帝大步踏入随安室内殿,看见胤禩裹了袍子窝在软榻上看书,气色比在京城时好了不少,只是仍不见胖。
胤禩不起身不迎驾已成惯例,自从圈禁之后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脾气,皇帝也不以为忤。
胤禛坐过去坐在对面的榻上,盘起一条腿来翻看案上没收拾的书册纸笔,却在一册《东周列国志》下看到几张字,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允禩自绝于天,自绝于祖宗,自绝于朕,断不可留于宗姓之内,为我朝之玷。
胤禛面色一沉,啪得将书纸扔回案上。
抬头正要骂,却刚好看见兀自看书的老八嘴角勾起一个明显的弧度,虽未抬眼,但眉峰微微抬起,一副狡诈莫辨的奸臣像,似乎正等着他发脾气、破口大骂。
皇帝狠狠盯着面前的人,嘴唇动了动,将梗在心口里的气吞了回去。老八不就是总喜欢看着朕发火又不敢将他如何么?朕偏不让他如意,不仅不着他的道儿,还有彰显朕虚怀若谷,心胸博大,对他刻意挑衅之恶行亦能熟视无睹方可。
打定主意,胤禛复又捡起那书随意翻看,一边问他道:“新来的嬷嬷使唤还趁手?”
胤禩眼睛横过来,嘴角还维持着方才的弧度,回道:“就是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交代她的话也不知能不能懂。”
“趁手就好。”皇帝毫不在意,自问自答,接着又道:“那些小食饽饽是你让他们做的?”
或许是胤禛反应太温和,胤禩收了笑,继续翻书,不啃声。
“宫里的东西就这样,精致有余灵气不足,倒不如当年我俩一道在山西吃的哨子面,酸得滋味足。”皇帝面上一笑,颇似怀念。
63、远水近渴
往事只在一人缅怀间,闻听此言的另一人反应,却超出说者意料。
胤禩又吐了。
皇帝脸色铁青地大喝一声:“苏培盛!”
顺嬷嬷与随侍太监跟着苏培盛入内,手里捧着水盂布巾,行事稳妥有序,豪不惊慌,想来是早已见惯不怪,轻车熟路了。
苏培盛忍不住隐晦劝谏自家主子规避房中污秽:“暖汤热水也备下了,请主子移步耳房更衣净面。”
胤禛借由宽衣换袍的功夫,再次强令自己冷静下来,说服自己老八并非刻意针对。只是他兴冲冲跋山涉水前来,一件正事未提,连遭两番打击,不能说不烦躁憋屈。是以胤禛刻意在外间读了一刻书,看了四五本折子,打发时间以图平心静气。当他穿着宽松棉布衣裳,踩着厚底布鞋再度踏入寝殿时,面上虽有怒色暗藏,但已经算得上难得和善了。
屋里的主人也已歇下,桌上只有豆大桐油灯还燃着,注定整夜长明。
胤禛眼睛不好,在养心殿嫌弃纸窗户挡了白日阳光,老十三立即给他主殿寝宫全换了千金难求的玻璃窗子。圆明园太大了,一开始画图纸时也没定下帝王起居主殿,因此仍旧是纸窗户木栅栏,如今国库被年羹尧都快掏空了,又忙着改土归流,也是成天要银子要军饷,皇帝只能一切从简,配了西洋眼镜晚上用。
……难为他还想着替朕留一盏灯。
胤禛心情略好,摸黑爬上榻,接着微弱火光看见一个黑黝黝隆起的形状堆在被子里,卷成一团,差一点分不出首尾。
不管一气并排躺好,胤禛伸手过去拽人胳膊,惊叫起来:“怎么披风也不除?都是土!苏培盛,把顺嬷嬷传进来——”
向里侧卧的人翻身仰面看他,目中寒星印火:“是我不想除,让他们进来也没用。”
门外有脚步,胤禛喝止了他们,才又问:“为何不肯?你冷自然有毛皮褥子,朕行宫里的存货有一半都在岛上私库里,七八斤重的棉被不如一件披风更暖?”
黑暗中的人没有回答。
胤禛眉头拧个大疙瘩,总觉得今日老八有些古怪的别扭,十分不可爱。
他目光巡弋,晚上太暗他看不清老八表情,无从经由他眉梢眼尾的细微挑动判定这人心中所思,只能朦朦胧胧看个大概:老八把自己伪装成一只睡觉的蝙蝠有何意义?
忽然灵光乍现般若有所悟,胤禛伸手探入一团漆黑之中,沿着披风开口处往里一路摸去。
胤禩里面往里翻滚想要避开他试探的手,被胤禛一手按住肩压了回来,另一只手也顺势隔开他推拒的双腕,摸在了他的肚子上。
胤禛能感到老八浑身一颤,渐渐僵硬起来。
原来如此!
“苏培盛,掌灯!”皇帝翻身坐起,推了棉被挡住里面装死的人,兴致高昂地指示苏培盛点燃婴臂粗细的烛台,并将灯火搁在床边。
大总管被赶出去之后,胤禛兴致勃勃扑过去揭开掩埋老八的被褥枕头,单手压制他,亲手解开披风系带扔在地上。
胤禩闭上眼,微微侧头向里,面色晦暗难懂。
不过一刻,亵衣也被拉得松垮,裤袋也解开了。皇帝虎目至这一刻愣愣盯着老八的肚子,仿佛里面真有一把龙椅。
经年累月的床底欢爱,胤禛对这副身体本该熟知。但此刻这具躯体却处处透着异样的陌生,老八四肢细瘦如枯萎树枝,焦白皮肤上青筋微凸,漫延遍布。本身极瘦的男人躯干,却在中腹至下腹处微微隆起一团,十分突兀诡异。
这就是五个月的皇子了?
皇帝不可自已地覆手而上,五指撑开掌心贴在老八鼓起的肚皮上,却在此时发觉掌下猛地一颤。
胤禛吓得松开手,以为胎动,连忙抬头去看老八。只是皇帝嘴角自顾自升起的笑意尚未舒展开来,就看见老八牙关咬紧、拼命忍耐的侧脸,一腔欣喜立时被浇上一瓢冷水。
始终不是同心同命的人。
他日夜紧裹披风不肯以真身示人,怕也是这个缘故。
若胤禛更自负些,他能告诉自己老八这是害羞矫情到无脸见人。但他在疯狂自满中尚存一丝清明冷漠,无时无刻不提醒自己:老八之于他,不过阶下囚、笼中鸟。他老八对自己可恨、可怨、可退让、可忍耐、可以恨不得他死,就是不会心甘情愿。
这一刻皇帝不知为何想要叹气,但他终究忍住了示弱于敌。吹灭烛火摸黑躺下,就这老八衣不蔽体的形状从后面搂住他,拉过棉被合盖在二人身上。
手指在黑暗中再度覆上圆润微凸处,一寸一寸细细赏玩抚摸,如同赏玩珍宝,轻柔、好奇。
侧卧的人挣动一下,想要避开他的手,未能得逞,反被搂得更死。黑暗中气息微微凌乱急促,似乎是怕痒。
胤禛兴起,不肯轻易放手,越发孟浪行事。只觉指尖下触觉微妙难以言传,浑然不似记忆中硬邦邦冷沁沁、干瘪单薄,一层皮囊隔着脏腑的怪异。
嫔妃怀胎五个月是什么摸样?胤禛发觉自己当真不知。
自登基之后宫中嫔妃孕信欠奉——这当然不完全是这群女人的错。在潜邸时,但凡后院中人被查出有孕,哪怕只有一个月,也会一个二个做出一步三晃扶腰摇曳的姿态,极近妖娆娇弱之态,隔着宽大的旗装也能窥见隆起前凸的腰腹。五个月,想必应该已经珠圆玉润、膀宽腰肥,面如圆盘了罢?
胤禛想着下意识去捏老八团成一团的胳膊大腿,忍不住又是一阵唉声叹气。这样生出来的,只怕跑不了先天不足吧?
胤禩数月以来独眠惯了,乍然身后有热气喷涌,兼之有人毛手毛脚,自然无法等闲视之。忍了又忍,在一口热气喷在耳后的当下终于没能憋住,冷笑一声:“皇上嫌弃罪臣恶心又何必委屈自己?晚了渡河风大不好走,正殿床铺都是现成的,何不移驾与人与己都方便?”
好心又被当做驴肝肺,胤禛一口咬在他脖子后面,狠狠磨牙:“朕还未嫌弃你丑,你到敢说‘与人方便’?朕是宠着你,你也不该如此无法无天!”
胤禩没回头,颈后锐痛也敌不过心头莫名震惊。“朕是宠着你”是这样用的?老四你哪一只眼睛看见皇宠在此了?罪臣当不起。
胤禛咬完又舔舔,身上某个地方有些激动,他欣喜发觉老八身上也被他摸得滚烫紧绷,掰了老八肩膀将他正向自己,手指掐住他削尖突兀的下巴:“有力气同朕阴阳句,不如省下力气多用几口膳。你饿死了朕是无所谓,朕还要朕的龙嗣不受虐待。”
胤禩没吭声,他全副精力都在震惊着被褥下抵在腿侧的东西上。老四兴致起了,他可没打算奉陪到底。九弟的消息他还没来得及核实,可舍不得因为这种丢尽脸面的原因死在龙床上:“皇上若要罪臣侍寝,罪臣怕是有心无力。红问青鸣两个颜色都不错,皇上有意自可传唤宣召。”
胤禛正想吻他嘴角,听见这样抹黑他的话立即改成啃咬:“你当朕什么?荒淫无道的昏君?这半年来哪一晚不是抱着折子公文睡觉?你也不瞧瞧你这德性,就算想侍寝也不怕咯着朕?”
胤禩也气昏头了,一把抓住卓然而立的龙根,咬牙笑道:“万岁心口不一,要不要罪臣善解人意一番?”他的意思是善解人意替皇上传召宫女分忧解劳,因为一时激愤少说了几个字。
就算天色太黑灯火太暗,胤禩也能敏锐察觉对面的人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屏住,只怕面上已然七窍生烟目眦尽裂。松开手里令人避之不及的东西,胤禩仰着脖子大喊一声:“苏公公——”
还没等他将“找个能看的宫女的送进来”说出来,就被老四一把捂住口鼻狠狠压住:“你再喊一声,朕保证亲手扯烂你的嘴。”
老四你实在太心口不一不要脸到了极点,都这样了还不肯承认荒淫。胤禩用力拉下老四的手,贴心笑道:“不如罪臣出去,皇上您自己?”
“你敢下床朕亲手打断你的腿——你敢试试?”
胤禩从不吝惜自损八百以让老四难堪,他吃透了老四今时今日不敢随便碰他,虽然双手被制但老四始终避开他肚腹,这不妨碍他曲腿那膝盖碰触老四羞于见人之处,听他连连吸气哽咽心头大快:“罪臣险些忘了,皇上是天下第一人,金口玉言说过能忍人所不能忍。”
胤禛心头邪火烧焦了神智,面露狰狞一口滚烫的热气自喉咙深处涌出,伴随着连自己也想象不到的闷喘,激动的地方胀大得不像话,隐隐泛着生疼,终于憋出几个字来:“八弟忘了,承欢并非只有一种途径。”
胤禩闻言短暂沉默,接而用一种极慢极缓的声调说:“四哥想要试试?”
只是这样短短的一句,胤禛已觉胫骨酥软汗毛竖立迎风招展。若他心智再弱一些,纵使明知前面是砒霜蜜糖也定然甘之如饴。
可惜他是胤禛,是皇帝,是夺嫡的最后赢家。
若问天下可还有他不敢之事,那必然就是眼前这件不能为外人道哉的秘事。
不管答案有多丢脸,但他当真不敢。
老八温柔乖巧的温情比砒霜鸩酒更可怕,只需毫厘一滴之量,就能销肉蚀骨、引人万劫不复。
64、火中粟粒
方才老八称的是‘四哥’,而非‘皇上’,短短几个字像是浸在蜜水里又在暖日下风干——胤禛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若真让他以别的法子侍寝,只怕今夜龙根不保。
“八弟怀胎辛苦,朕不敢劳累,你躺着就好,剩下的由朕代劳。”
皇帝理智回笼之后第一件事是找回场子,拿老八最不愿提及的事情捅穿他的心肝,以至无力反抗只能任人摆布。
胤禩果然无法克制一腔深藏已久的情愫,牙关咬尽,一字一顿道:“爱新觉罗胤禛,你可信因果报应?你弑父屠弟,就不怕日后有所报应?”
殿外苏大总管内心凄苦凌乱,他跟随主子久了,自然知道八爷这话一半是打情骂俏的气话,可是周围侍候的奴才们不知道哇。他镇定挥动手中拂尘,将下手目瞪口呆的太监宫女统统赶至天边儿矗立寒风,避免听见更加忤逆犯上词汇,日后不知该灭谁的口?
胤禛掐住胤禩脖子:“报应?若有报应早该到了,你自怨自艾了几十年,还参透不出谁该遭报应?”
胤禩被掐得喘不过气,只能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不、是、不报。”
“呵呵。”胤禛难得笑了:“心口不一,最不信这话的,就是你罢。”
“滚。”
皇帝自然没有滚出去,相反,他很深入地同弟弟探讨了‘心口不一’这个成语。
胤禩肚腹突出不能用寻常的姿势,皇帝着实也怕一怒之下再蹈覆辙,因而特意开恩允许他向里侧卧,表情不计,想哭或是骂人都随意,只是不许高声喧哗。
几把撤去碍事亵衣亵裤,皇帝慢慢磨蹭耸动。
起先还涩涩发疼,情之所至,渐入佳境,蚀骨销魂,终于难以自己。
单方面的发泄终究不能持久,皇帝用了不过三盏茶的时间就大口喘息将头埋在政敌肩头。胤禩腿间被磨得生疼,当即赤裸裸地嘲笑皇帝:“四哥,年龄不饶人,房事恐须节制,平日亦当养生。”
刚刚冷静下来准备说一声‘安置’的皇帝被气得浑身发抖,不管不顾将人正过来咬牙切齿:“谁不行了?你不行八百回了也轮不到朕!”说完目光游移至他腹部,狰狞笑道:“等他生下来,八弟再来来与朕论一论行与不行。”
是谁临阵脱逃?
胤禩想再刺老四一句却被他占了先机,一团软热湿滑的东西突入他的口唇,顺着一个方向不停翻搅吮吸,刷过牙齿舔过舌根,粗糙的舌头彼此摩擦着,直到他被动承受亦觉牙关发酸下颚疼痛,闷闷发出呜呜示弱之声。
老四却是铁了心用这种不入流的法子让老八再说不出忤逆犯上的狗屁言论,打不得碰不得,连晾着也不能,惦记上这样的人,合该日夜寝食难安。
胤禩呼吸不畅,最终棋差一招败北,连投降服软的机会都没有,干净利落直接晕睡在皇帝怀里——因为一口气没上来。
胤禛松开他搭脉试探,知他肝火上头一时七窍闭塞有惊无险,歇一晚就行了,才将跳到嗓子眼儿的心又落回肚子里安稳搁着。每回见老八,总能跳出常规脱去掌控,明里暗里无不讥讽为帝却无法呼风唤雨,一切随心。
想起呼风唤雨,胤禛又开始犯愁,初春滴雨未下,旱情已然初现端倪,方才迤逦湿热暖意顿时烟消云散。实在不爱再行洗沐折腾,胤禛胡乱扯了撕破的衣裳擦拭二人腿间黏腻汗湿,团一团扔在地上,躬身搂住昏然酣睡的人,继续发愁。
……
第二日销假述职的刘声芳被皇帝宣来蓬莱洲,替老八例行过脉留案。
刘声芳晃眼看见八爷颈间脖后紫黑印记清晰露骨,断然不似三月底的蚊虫叮咬,十分忧郁,小心说出八爷胎相稍有不稳,但无大碍。只是这几日还是卧床为宜,步行太久亦恐徒增负担。其实他很想说万事孕妇为大,万岁你前些日子远着八爷不是挺好的,臣下们也轻松,来一趟蓬莱岛就是一次折腾,何苦啊。
胤禩病恹恹得毫无反应,白日里照旧裹着黑色斗篷装蝙蝠,对晌午端上来平素吃惯了的东西也爱理不理,毫无胃口。胤禛疑心老八这是故意拿乔,想要他知难而退。这一招端茶送客他倒是学得捻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