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初临——溯雪

作者:溯雪  录入:04-27

说来起,他们也没怎么安静地相处过呢,每次面见总是热闹地调笑玩耍,要不就是激烈地抱拥。

然而,在这宁静的空气中,他却感到久违的安心,如同灵魂得以静静地憩息般。

他趋前,弯腰,准备为她将被子拉上一点。

然后,他脸上的笑容凝结,失去一向从容自若的表情,有点可笑地张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再眨了眨。

眼前睡着的人,不是Gloria,甚至也不是个女人,而是池仲絺!

天,他不会是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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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中的池仲絺,眉间也是皱起的,如同有甚么烦心事纠缠着他,睡不安稳。脸色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没那么苍白,可是眼

下依然带着淡淡的青影,嘴唇紧抿着,一如其人的倔强。

不过,Clement并没有心情打量现在的池仲絺,他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后,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池仲絺到酒店住的原因,而本地人

到酒店开房的原因,他只想到一个,就如同他和Gloria来这里的原因一样。

想到此,Clement正准备立刻离去,否则,遇到池仲絺的伴侣,就尴尬了。

——虽然刚和妻子离婚便再上酒店是快了一点。

然后,没等他转过身来,睡梦中的池仲絺已经睁开了眼,于是,他们四目相对。

池仲絺从来就不是容易熟睡的人,小小的响动也会令他惊醒,何况是被人长久地注视。

然而,刚醒来的池仲絺仍搞不清楚状况,睁着茫然的眼,过了会才将视线聚焦在Clement身上。而Clement则利用这段时间迅即调

整心情,在池仲絺终于真切地看到他后,才微笑着说:「对不起,我想是酒店方面有点误会,结果我们同样都有了二零一六号房

的房卡。」

「……」池仲絺的表情依然是一片空白,很明显没听进去甚么。

「Richard?怎么了?要不我打电话通知大堂?」见池仲絺没甚么反应,Clement有点担心。

良久,池仲絺才慢悠悠地说:「……我在想,怎么又会遇到你。」语调平稳,不惊不乍,相对之下,Clement自觉自己反倒显得

太大惊小怪的样子。

看到对方的重点在竟然放在这里,他也只好跟着答:「也是,毕业八年,都没碰到面,最近却常常有接触。」

「上次打错电话的,是你吧?」池仲絺忽然追溯。

Clement露出适切的歉意,苦笑着说:「是的,上次是我太冒失了,不好意思。」

「哦。」池仲絺不冷不热地回了句。

然后就此冷场。

如果Clement想的话,他从来都是炒热气氛的高手,不过面对池仲絺,好像说甚么都不对的样子,而现在,一个拥着被子坐在床

上,而一个站在床边站着,如此一仰首一低头的角度,也实在令人感到不自在,于是Clement只好问:「对了,你在这是有约的

吧?我就不妨碍你了,先告辞。」

然而,池仲絺只是说:「没约人。」

明明他也不想和Clement多说甚么的,而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分别时机,然而,在他反应过来前,嘴巴却已经下意识地回答。

原本准备趁势离去的Clement付道,那离去便失去藉口了,于是只好坐到落地灯旁的扶手沙发上,再问:「那,请恕我冒昧,你

何在会在酒店里?」

「你有礼貌了很多。」池仲絺答非所问地说。

正在悄悄传短讯跟Gloria为失约道歉的Clement茫然地眨了眨眼,这池仲絺是今日有点脱线了,还是他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而

以往他们交流太少而没发现?

「因为工作了的关系吧。」

「因为之前的房子租约期满了,而我还没找到地方。」池仲絺又回到原来的话题。只是,他隐暪了实情,毕竟对方虽然知道自己

离了婚,可是要自己说被老婆要求离开,还是太伤人了。

「尚没有合适的地方吗?」Clement点点头,从善如流地问,心下却了然,为自己的冒失暗暗鄙视了一下。

「没,」池仲絺摇头:「准备周日才和代理商看看。」

「要不,你搬到我家对面吧?那儿最近放盘,就在Zone A,你是在中城上班的吧?距离也近,不若我为你联络地产商?」

Clement只是本着一贯助人的心态,毕竟工作后,他非常了解为人做点举手之劳,对将来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嗯……」池仲絺低头,沉思,他想起了和Clement同房的惨痛回忆,同层的话,情况会不会仍是……?「我考虑看看。」

Clement也只是含蓄地点头,不再多作劝说。

CH8

池仲絺自然不会将Clement的话放在心上,谁会真的搬去他家的对面?他本来就不怎样待见他,而最近,两次的相遇总是在他最

无助最失态的时候,他只觉得丢面透了,想起他就感到很不自在,就如同联想到自己还失败的样子。

不过确实,为了上班方便的话,还是应该搬到Zone A居住的,以往,为了配合小祯的学校,他们举家都住在Zone B,而现在,都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也就不必迁就谁了。

——其实,他还是很希望,能有个谁,让他迁就的。

他是个孤儿,自小,就知道只有拚命去争取,才能拥有和普通人一样的东西。所以,在学时便拚命读书,去换取奖学金,支付自

己的生活学业开支,别人考大学已经难,而他一个孤儿能大学毕业,更是不知花了多少血汗和努力。到了工作,他也是只能拚命

,他没有钱,没有家庭资助,为了能让秋予的父母安心让女儿跟他,他除了赚更多的钱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外,别无他法。终于,

他娶妻生子,辛辛苦苦地建立了一个和别人一样的家庭,秋予和小祯,是他努力争取得来的,他们是他拼命工作的动力,为了给

他们一个更美好的生活。

而现在,需要拼命的原因失去了,他一下之感到空茫,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再干些甚么,也失去了继续忍受那种长期加班工作的耐

性,是的,这工作待遇高,可是,他还要那么多的钱干甚么?

人一下子变得懒散,他向公司申请调职,前往技术支援部,是负责研发及改善公司测检系统的部门,后勤工作,不如客户服务部

或测检部那样要加班加点地工作,悠闲得多,当然,薪金上升的空间比较少,但没关系,他已经不再在乎这些了。

当日子真的空闲下来,可以有馀地多想一些事情时,他才感到自己的生活真的得贫乏,没有朋友,没有兴趣,也没有家人。

终于,他鼓起勇气,联络了两个多月没见的秋予,说他想见见小祯。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然后是不耐烦的声音,有点没好气地:「你现在才想起你儿子啊!?」

池仲絺只是说:「对不起,现在才有空。」

他也知道自己给人的感觉得不好,就是好像闲得过份,才终于想起自己的儿子。

不过,这也是事实的一部份,但另一部份是,他每次想到找小祯,就会想到父子相对无言的尴尬。他已经多久没和小祯正常地交

流过了。对上一次相见,还是三个月前,他儿子五岁生日的时候,小祯是哭着离开的。三个月过去了,他还真怕小祯已经认不到

他这个父亲。

秋予只是淡淡地叹气说:「可以,那你何时有空见他?」

她已经不想多说他甚么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她不是早知道的么?现在他们已是陌路人,也无谓多费唇舌了。

「这个周日,可以么?」

「嗯,早上他要学足球,那下午一时在我家会所找他?」

「好的。」他说:「谢谢你,秋予。」

「不用谢,他本来就是你儿子。」

周日,为了这日的相见而紧张得睡眠不足的池仲絺准时来到以往居住的小区。

「早安,池先生。」前往会所时,沿途负责拉门的侍者及接待员都纷纷向这位三个多月不曾见面的住客点头致意,而一向礼貌周

周的池仲絺却只是敷衍地点头。他的精神不济,很想睡,可是,也很想看看小祯的样子。

才刚踏入会所大堂,他便远远地看到小祯他白白胖胖的小小身子,正有点无聊地坐在沙发上,在踢蘯着粉藕似的小胖腿,好奇地

东张西望。

秋予并不在身边,只有会所的接待员负责看顾着小祯。

池仲絺脚步一顿,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地快步上前,走到小祯跟前,半蹲下身子,说:「小祯。」

正低头看着大理石地面倒映的小祯闻言,停下了在踢蘯的脚,抬头,看着池仲絺,眨巴着黑白分明无邪的大眼睛,撅着嘴。

练完足球后,小祯先回家洗澡,现在头发仍是半湿的,软软的,小脸蛋也是白里透红的,透着水气,池仲絺不禁揉了揉他的发,

微笑说:「怎么不叫爸爸?」

小祯只是摇摇头,再撇撇嘴,然后再低下头去,闷不哼声的,就是不叫。

怎么了,不会真的忘了自己吧?

池仲絺真有点慌了。

小孩子的记忆到底是怎个构造,自己是很不清楚的。

真的有可能会忘了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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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仲絺手足无措地,再一次说:「小祯,我是你爸爸欵,不认得我了么?」

小祯只是摇摇头,然后很干脆地「哗」一声大哭起来,看样子,他是以为妈妈把他遗弃给眼前人了。

他当然认得这是他爸爸,可是他可不想跟他一起啊!

瞬间四周侧目。

接待员立刻趋前,倾身问:「小祯,怎么了?」

小祯再摇摇头,眼泪一滴滴地落在大理石上,低低地,嗓音有点哑的:「妈妈……我要妈妈!」

「好好好,」接待员一叠连声地应着,安抚着,然后悄声问池仲絺:「池先生,需要联络池太太吗?」

池仲絺低头看着小祯一滴又一滴溅在大理石上的泪花,无奈地笑:「我们已经离婚了,你可以称呼她言小姐。」说罢,他掏出电

话,联络秋予。

接待员安抚着小祯的同时,再一次偷眼打量着在一旁谈电话的池仲絺,只感到对方漫满着一种透心乏力的苦涩与无奈。

过不多时,秋予己经急步出现在会所大堂,而小祯一看到秋予的身影,就立刻大呼着:「妈妈!」然后扑进秋予的怀里,再一次

放声大哭。

这次是由陌生的环境回到熟悉的怀抱,受惊后的哭。

秋予抱着小祯,扫着他的背,没好气的睨了眼池仲絺,说:「你说,你又做了甚么吓得小祯都哭了?」

「没,」看着小祯一径抽泣着的背影,池仲絺无奈之馀,还感到一点烦厌:「我甚么都来不及做,他一看到我,就使劲哭了。」

大概也是看到池仲絺不豫的神色,也了解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也真的很普通,而放任他们独处的自己还有点责任,秋予的脸色放

寛了点,点头说:「看来小祯他今天不太适合见你,要不我们改日再约吧,」想了想,她补了一句:「我们三人。」

「嗯。」池仲絺答应着,想是不知如何跟前妻交流,他很快又说:「那我先走了。」然后上前,伸手,想拍拍小祯的脑袋瓜,可

是手伸到他的发梢,又凝住了,抽手,向秋予点头致意后,便离去。

心情再一次跌落谷底的池仲絺试图振作,以免自己愈想愈灰暗,自己的人生,好像怎样看也是失败的,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所以

,他下意识地选择了Zone A最大的超市,喜欢它人多热闹,够嘈吵。

还有重点是,他下意识地想到某人,那个最近总是在他灰暗万分的梦里醒来时,以温柔的姿态迎接他的人,无论是第一次酒醉过

后,还有那在酒店里寄宿的一夜,张开眼睛看到的,都是那个人。

虽然,真的,很不希望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可是,却渐渐地发生了依懒的感觉,会给予他安慰的,到目前为止,除了秋予

以外,就只有他一人。

虽然他也有朋友,可是,他们从来只会炫耀着自己的工作、车子、房子、妻子,还有孩子,只许给人看到风光的一面,而伤口,

从来不愿显露于人前。

然后,只有那个人,所有不该知道的,不该看到的,他全都了解、目睹,如果真的要依赖、要找人帮助的话,也只有他了吧?

可是,他们以往的那种关系,找他,真的好么?

在Metro Market的饼区,池仲絺反覆地翻弄着各式的饼干,由下午二时开始,一直翻了三个多小时,对这个区的各种饼干的产品

、口味、用料都己经了如指掌了,思路也由小祯转移到Clement身上。

他知道,对方每逢周日都会到最大的超市采购一周会用到的乾粮、饮品、用品,以往他们同住时,他总在在每周开始的一天,看

到对方书柜上堆满的蛋糕、乾粮、巧克力、甜汤、糖果、咖啡,而他的书柜,从来只会有泡面、面包、速食面,他总是会嫉妒

Clement的奢侈,也想吃吃看,可是又不舍得花那点钱。

当然,Clement自也不会邀他分享。

而现在,如果Clement习惯不变的话,他应该会在这里遇到他。

他想装作巧遇,反正他们的巧遇已经够多,再遇上,Clement想必也不会奇怪。

可是,当他还在为遇到对方,会否真的有勇气跟他打朝呼而烦恼时,对方却真的毫无前兆地落入他的视线内。

原来,想做是一回事,事到临头,敢不敢做又是另一回事。

他真的有勇气去和那个永远光彩照人的旧同窗打朝呼,然后再一次分享自己的惨事吗?

或者说,作为一个成年男人,遇到不快事,就急巴巴地找一个相交不多的人倾诉,会不会真的太失败,太丢面、太可悲了?

何况,Clement的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他们正背向着他,头碰头地研究着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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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ement正低头研究着一款薯片:「喂,热情果味,试不?」

他身边的男子摇头:「不,怪死了。」

「你不试我试。」说着,Clement很轻巧地丢在购物车上。

「那芥末味的?」Clement又扬了扬另一款。

张令华不再多言,双眼发亮地立刻夺过,丢在购物车上。

「喔,还有,」Clement飞快地在货架上扫了一排薯片:「三文鱼寿司的!」

三文鱼是他的最爱,许是太激动了,用力过大,一扫之下,好几包薯片落到地上,他弯身拾起,然后,他看到了,池仲絺正站在

他身后的不远处,怔怔地发呆。

哎,为甚么最近老是遇到他呢?而且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惨样子,不过这次脸色算是好看一点的了。

他拍了拍张令华,拉着他一起,来到池仲絺跟前,扬起爽朗的笑容:「嗨!Richard。」

「哦,」池仲絺回过神来,有点迟滞地眨眼,说:「危廷光。」

「嗯,」Clement颔首,说:「对了,想来你们应该也很久没见了,重新介绍一遍,这是Richard,我大学时的同房,这是张令华

,我朋友。」这番话,其实主要是为了向池仲絺介绍张令华,因为他之前便已经跟张令华提起过池仲絺,相信他应该有点印象。

「哦,就是小虫子吧,」张令华很不知好歹地,重提了Clement当年恶搞池仲絺时起的别名,然后说:「还是和当年一个样子啊

。」

这种不知是好是歹的话,池仲絺只是略一闪过惊讶的神色,然后便只是淡淡地点头说:「你也跟当年有一样。」

眼看气氛有点僵滞,Clement没好气地拍了拍张令华的肩:「你,搬了那堆东西回家去!」

张令华也自知自己的性格特色又一次导致失言,虽然他只是无心的,于是也就耸肩,跟池仲絺说:「那我先失陪了。」然后便回

去推了购物车离开。

目送着张令华离去后,Clement再一次对身边的池仲絺挽起微笑,带点歉意地:「不好意思,你知道,他就是这样。」

「嗯。」池仲絺只是略一点头,不再多言。

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心里乱糟糟的,如一团乱麻,是自己想碰到对方的,可是真遇到了,却不知所措,像没甚么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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