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初临——溯雪

正当池仲絺有点惶乱时，Clement却已经很熟稔地搭着他的肩膊，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池仲絺反射性地想避开，可是对方的力道虽然温和，却又有令人不能退却的力量，或者说，池仲絺潜意识地不想挣脱。

以往，Clement总是挂着亲切的微笑，却又下意识地和众人保持着疏远的距离，即使是那些情人，也只是表面上热情如火，但却

连稍为深入的话题也从不谈及，除了某些亲友，他还不曾这样主动地以朋友的姿态搭着别人的肩。或许是因为看出池仲絺的不安

与别扭吧，他突然很愿意去化解他的窘境，令他稍为寛怀一点。

自己真的是变好人了呢。

CH11

晚上七时，路城体育馆。

此刻，这个全路加城内最大的表演场地，依旧热闹如昔，标志着歌手又一歌唱事业高峰的看台中央，此刻正有为数不少的工作人

员正在忙碌地为舞台装嵌着细小部件，又或在修饰着舞台上的背景，梯子、漆罐、裁刀、软尺、报纸、饭盒，铺了满地，天花上

不时闪动着各色灯光，时红时紫，时长时短地交替照亮着，很热闹地忙乱着，而乱中，却很独特地渗着艺术那种华丽而洒脱的气

息。

戴着由报纸折成的帽子的工作人员正仔细地为其中一些背景补上颜料，脸上沾了好些油漆。虽然现在演唱会的关注点通常都在灯

效、屏幕视幕和3D上，可是他们的艺术总监Jay总是坚持在资金及时间合理充裕的情况下，纸品都是要由人手绘制。

而此刻，Jay正坐在舞台下不远处放着的小型沙发组上，低头拨弄着手提电脑，地上散满了图则或草稿涂鸦，那都是刚才向工作

人员标示需要修改的地方。

「哟！Jay！」正看着电脑入神，不想却突然传来Clement的声音，他头也不抬，只是淡淡地说：「怎么来了？」

「先介绍了再说，」Clement站在得满身不自在的池仲絺和漫不经心的Jay之间，说：「这是Jay，我同事，公司的艺术总监，这

是Richard，我朋友。」听着，池仲絺适时地挽起微笑，向Jay点头致意：「你好。」而Jay则只是敷衍地稍稍抬头瞥了他一眼，

几不可见地轻点头，便又低下头去看电脑，再问：「你怎么来了？」

Clement先低声嘱咐了池仲絺自便，便跟Jay说：「有事找你谈。」Clement由适才带点轻松的语声转为持重，说：「oni的经理人

刚说，她其中一日不能出席。」

Jay闻言立刻皱眉：「不行，宣传一早说好了是全体艺声歌手全数演出各场。」

「嗯，」Clement点头：「所以我跟她说好了，不能不出席，要不那天配合她时间变动。」

「但所有艺人的时间表我们之前已经全配好了，别的说不定没档期。」

「不，小静刚巧有段时间能跟她互调，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演唱会的rundown变动还有舞台的配合更改，所以才找你。」

「那是所有场数都要变了？」

「对，没法，都离演唱会只有四日了，这经理人才发现忘了申报这活动。」

「这经理人是谁？」Jay皱眉问。

「顾小铭。」Clement无奈地苦笑：「我已跟他了说下不为例。」

「哦。」Jay不置可否地淡淡应声，然后又复看着电脑修改。

他们看看电脑，又看看舞台，彼此低声地商讨着需要改动的地方，在舞台上时而变幻的灯光映影下，并肩坐在沙发上，专注工作

的男人，忽然吸引着池仲絺的视线，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而舞台上又充斥着各种声音，他听不清楚他们的对话内容，只知道

Clement忽然说着就笑了起来，很灿烂，一种很爽朗明净的感觉。

Jay的姿态也由前倾着拨弄电脑变为很轻松地后倾着，很舒适地将头靠在沙发上，闭上眼，嘴角微微上扬，隐隐像是一抺雪莲般

冷艳的微笑，很随便地和Clement聊着。

舞台上具体的变动已经大致确定，将指示传送给主管后，他们便开始说到艺人们的化妆，是些较末节的事，经过一日的忙碌，

Jay此刻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说着，Clement忽然倾身，细看着Jay的眼妆，瓷白的皮肤染上彩虹般渐次转变的色彩，浅浅地闪

耀着银光，映得Jay的皮肤更细白，也很是瑰丽，一点也不像Jay的作风。于是他说：「这妆真吸引，今晚有约？」

闭眼靠躺在沙发上的Jay摇头，感受到对方轻洒在他眼上的细暖气息，他张开眼睛，看到Clement放大的脸，还有他身后不远处坐

着的池仲絺，他只是很随意地说：「刚为雪菲设计眼妆，化妆师说，要不先让我试试，我们的皮肤像，我也没甚么关系，就试了

，忘了缷。」

落了池仲絺眼里，这成了非常瞹昧的姿态，有点着拥在沙发着彼此凝视细语，斜灯光将Clement的影子覆在Jay身上，而Jay只是

很自然地靠在沙发上，仰视对方，微笑，他想，他们有点奇怪。

而那边，Jay在说：「Clement，你好像有点冷落了你的朋友。」

CH12

池仲絺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多彩而充实的一夜，彷如置身在一个梦中，经历着一些自己绝不曾想像过的人和事。

这一天，他疼爱的儿子不愿跟他接触，与相交近十年的妻子相对无言，然而，却跟了一个大学时不怎对盘的旧同学一起外出。

看到了一些他想像力以外的事。

譬如，一个男人，会化这样妖娆的妆，然后却仍然清冷如梅。

再譬如，两个男人，会摆出这样瞹昧的姿罢，彼此凝视。

再再譬如，他自己本人，对于这种场景，除了惊奇外，还有种莫名的嫉妒。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嫉妒些甚么，大概就是羡慕他们能在众人面前，做出出格行为时显现出来的落落大方吧，而自己却一直

规行矩步，害怕惹人注意，所以，看到眼前如钻石般光明耀眼的他们，会移不开视线。

所以当对方突然将焦点转移到他身上，说，对不起，冷落了他时，才会有点无措。

后来，在对方着意的带领下，他融入了这个团队，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当晚，他们通宵达旦地修改了舞台的布局，Jay站在台下

提声指挥，而Clement与他则带领着工作人员一起实地修改建设。

池仲絺才突然感到，感到通宵工作，也有这么有满足感，和，快乐。

池仲絺和Clement总是很有默契地一起完成。

每一次，池仲絺都会预先将Clement需要用到的器材传递到他的身边，所以，每当Clement抬起头，便会看到拿着器材的手出现在

他眼前。

那双手很白，修洁干净，是一双很适合在办公室里翻阅文件的手，Clement可以想像，这双手的主人，在处理公务时，总是很镇

定而充满自信。

然后他顺势上望，便会看到这双手的主人，那是一张与他印象略为不同的脸，不再那么冷淡，也不再那么失意，反而显得有点好

奇，当然，仍有点拘谨，不过可以看得出，他是很努力和主动地融入这个地方。

这一个和他以往的性格有点不同。

果然，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池仲絺也和当年有点不同了。

起码，现在会主动加入一个地方，振作自己。

刚才遇到池仲絺，约他外出时，他是知道他又碰巧地遇到他的低潮期了，于是心血来潮地决定拉他离开谷底。

顺道带他来这里，就是希望筹备演唱会的积极气氛能鼓励到他。

看到主管和工头在整个会场带领着工人们架起围栏，彼此打气地抬来各种庞大的音响及设置荧幕，还有到了最后，当灯光师和音

效师调测着不同音效，舞台随着灯光幻化出不同炫丽的景象，令人产生如置身其中的错觉。

这一切一切，都是为了明日的总彩绯，还有后日的正式公演成功。

大家都明确地向着这目标努力。

池仲絺看到了眼前的舞台，出现垂直的九格图的影像，上中下各三格，每一格都站着一个人，绕着渐渐变色的格框或水平、垂直

、倒立地行着，又或离开自己的那格，前往上下左右的格子，摆出不同的姿态。

到了表演时，那九个格子里，将会站一队新出的九人组合。

池仲絺露出有点迷惘的表情，喃喃地问：「这是真的么？」

这九格图是投映出来的影像，不是实物，那些人是如何站到格框之上？又如何倒立地行走？

Clement看着眼前终于愿意放下防备，自然地与自己交往的池仲絺，微笑，耐心地解说起原理。

CH13

池仲絺与Clement的交往开始频繁起来的牵线者，是池仲絺的别扭儿子小祯。

当时，是这演唱会的第三场，那夜获得Clement送来三张VIP门券的池仲絺，邀了秋予与小祯来看。

他知道Clement的用意是希望能让他们有机会重圆，可是，他知道这是没可能的，他对秋予的感情，早已被岁月和生活磨光，说

是感情淡漠的家人还比较能形容他们的关系，可是毕竟被自己的儿子讨厌，还真是一件令父亲郁闷的事，所以，池仲絺还是要再

作努力。

那时候，他们三人坐在VIP包厢里，透过落地玻璃，俯视着下层满满的观众，还有在会场中央，宏大丽华的舞台，彼此都显得很

新奇，悄悄地激动自己也有坐进贵宾包厢看演唱会的一天。

可是大家也没有交谈一句，偶尔视线相交，也是一碰便匆匆移转目光，秋予一直将小祯紧抱在怀抱，生怕池仲絺会惹得孩子哭叫

。

正当池仲絺郁闷着自己就长得这么惹人厌时，响起敲门声，池仲絺连忙上前开门。

是Clement。

他客气地跟池仲絺寒喧了会，便上前跟秋予互叙旧情，在大学的时候，他们也是认识的。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树熊抱式地攀着秋予，将头埋在母亲怀里，却又一直悄悄侧过头去，睁着黑白分眼的大眼睛，闪着好奇的光

打量着他的小祯。

玉雪可爱的胖胖小脸，还有水汪汪的眼睛，被这么一个小孩一直瞅着，想不在乎也难，于是他微笑着对小孩子眨眨眼，问：「这

就是小祯吧？长得真可爱。」

小祯一下子低下头去，不答。

池仲絺看到小祯这么没礼貌，做父母的难免感到着急，就说：「怎么不应人？叫叔叔！」

于是小祯就整个儿伏在秋予身上，抽搐着小身子，眼睛眨巴眨巴的，就准备哭了。

一下子池仲絺也慌了手脚，不会又给我吓哭了吧？他简直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真变成妖怪了。

秋予忙轻抚着小祯的背，低哄着。

Clement也说：「小祯，乖，别哭。」然后揉了揉小祯柔软的发。

于是小祯一下子张开了小手臂，眨巴着眼睛，希冀地看着他。

Clement被看得云里雾里，就疑问地看向秋予，后者微笑，说：「这小家伙许是要你抱了！」

于是Clement接过了小祯，小祯立刻就紧抱着他，将头抌在他肩上，很惬意地闭上眼睛，软软地叫了声叔叔。

听得Clement心都快溶化了，又抱紧了些，而池仲絺就更气闷了，敢情这危廷光就甚么神奇特质不成？为甚么人总爱亲近他？连

自己的儿子也是这样……！

看到了池仲絺的表情，Clement低声哄着小祯：「来，叫声爸爸。」然后抱着他来到池仲絺跟前，可是小祯依然将头埋在Clement

的肩头里。

Clement捏了捏小祯胖胖的脸，说：「小坏蛋，快叫爸爸。」

池仲絺一看，一颗心一下子就提到嗓眼，这小祯凶他一句就哭了，现在还捏？

可是奇迹就这样发生了，小祯不但没大哭，还反而真的转来头来，抬头看了他一眼，低低地说了声：「爸爸。」

……这孩子，难不成是被虐狂？

吃硬不吃软的。

池仲絺又再次看了看Clement，后者向他微笑，然后说：「演唱会快开始了，我也要回去了。」

就准备将小祯交给秋予，可是小祯只是不依，一放手就哭，任秋予怎哄也没法，Clement最后也只好认命：「没关系，都第三场

了，程序都没大漏子了，有事我也可以电话指示。」

就这样抱着小树熊和他们看了整场演唱会。

一直到最后，小祯抱着他睡了，他才悄悄移交到秋予手中。

就是这样，因为小祯的关系，他们亲近起来。

因为池仲絺总是要借着Clement的关系，才能接近小祯。

CH14

一个很平静的晚上，月朗风清。

Clement靠着大堂的玻璃墙，就这样漫无目的地站着，抽烟。

这儿是Gloria居住的小区，他刚送她回家。

今日的一件大案忙得她焦头烂额的，一直嚷着累，结果Clement只能送她回家，看看现在的时间，才八点多，长夜漫漫，他感到

很是没趣。

和Gloria一起的生活，永远是热闹而刺激的，她爱笑爱闹，也很爱惹事生非，在酒吧里乱得罪人，害得他总是要替她收拾烂摊子

，可是Clement却也就这样惯着她，他其实满爱她撒娇，需要人照顾的性格。

虽然偶尔，也烦厌她过度的公主病。

不过没关系，也就是小小的，可是容忍的缺点，女人，总是要人宠的嘛。

他就这样站在大堂外，背靠着落地玻璃，大堂内熣灿的暖黄色灯光辉映着，又温暖又明亮，只是不能遍及室外，大堂外的小花园

笼罩在一遍黑暗里，在光与暗的交接处，Clement就这样一个人无无谓谓地站着，很有点不知何去何从的味道，手里的烟微弱地

燃着。

安在准备他的个人大碟，不在家，他想着，要不，还是去Royal Fire吧，那儿总是有人在。

他讨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空间。

还是快点上车吧，风有点冷，他正这样想着，一抺熟悉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

池仲絺正牵着小祯下车。

Clement有点惊讶，可是也只是一点而已，毕竟上次在演唱会上，他也知道了原来秋予也是和Gloria一样，住在这小区。

而他自己和池仲絺，也是在同一个小区。

这也是为甚么他们最近总是遇上。

他们曾经的，和现在的女人，是住在同一个地方，而他们，也是。

Clement站在光暗的交界，逆着光，池仲絺一时没能察觉，倒是小祯，原来昏昏欲睡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得大大的，闪着光，一蹦

一蹦地跑到Clement跟前，张大了双臂，大声说：「叔叔，抱抱！」

Clement露出一抺微笑，也弯身抱起了小祯，笑着说：「啊，小胖猪，又重了点耶！」

小祯甚么也没说，只是将脸埋在他肩上，惬意地深呼吸。

Clement不能不怀疑，小祯是爱他的烟味。

于是他敲敲小祯的头，说：「小祯。」

小祯只是敷衍地应了声，又扭扭身子，寻个更舒适的姿势，Clement低头一看，原来这小孩子已经沉沉睡去了。

Clement于是问池仲絺：「小祯看上去很累的样子。」

「嗯，刚放学便去了补习，然后去学钢琴，我也是刚从琴室接他回来。」说着，池仲絺也学着Clement的样子，倚着落地玻璃站

着。

「你呢，送女友回家？」他接着问。

「嗯，」Clement很随意地应了声，又说：「怎小祯看上去又不怕你了？」

池仲絺很无奈地笑着：「我猜他是太累了，也懒得跟我闹别扭，我之前也跟秋予说过，逼得小孩太紧，不好，她也不听。」

「喔。」对于照顾小孩的事，Clement了解不多，于是只好不紧不慢地应了声，说：「你跟秋予还好吧？」

「有甚么好不好的，」池仲絺平淡地回答，从衣袋里抽出烟，倾身，就着Clement正叼着的烟点燃，然后说：「还不是那样。」

说着，呼出了一口烟。

灰白的烟，泛着室内的暖黄，漫在两人呼吸之间，蕴酿着瞹昧的气息，Clement感到此刻的池仲絺，有种的别样的性感。

别乱发情，他跟自己说。

「没想过跟她复合吗？」他顺着话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