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柔声的关心,语气温柔,一如当初。他依旧总是微笑对我,让我无法坚定。我的脑中潜藏着的记忆终于又一次反反复复的出现。我感觉到我一人忍受了那么久的第一次的恨,和那份最真实的初恋,就要爆发出来……
什么烟酒,什么白粉……
他就像一个妖精,一而再再而三的迷惑人的心智。而我已不敢再相信。
可是,
明明离开了。为什么不滚的远远的。
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明明那样努力的去忘记了,我以为我可以掌控,我以为我再也不会痛。
我的背包里,一直随身带着一个未成形的木偶雕像。
我试雕出他的模样,可刀下总是那年离去的背影。
我自始至终知道那是我一直恋着的妖精。
恍惚中我在梦中伸出手指,大声哭喊,可始终抓不到任何他的影子。
(中)
我醉了。醒来时眼前一片灰蒙蒙。
我的头很痛。
我伸出手来想揉眼睛,发现很疲惫,抬不起胳膊。
我的手指是干的。嘴唇也是干的。
有人递给我一条半湿的毛巾。
我接过来,胡乱的往脸上擦。头痛欲裂。
侧过头,宫默坐在床前,手里拿着一杯牛奶,静静的看着我。
我知道我输了。
他向我微笑,
“还难受么。”
我不想看他。
“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就把你送到我这来。”
宫默的房子很小,没有多少摆设也显得满当当。屋子里灰蒙蒙的,窗子很大但是被窗帘围得很严。
我看见床的那头摆放着的几把吉他。
跟着有钱的母亲,生活的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也许那年他没有离开,我们两个的命或许当真是另一个样子。也许仍然粗茶淡饭,但是我们一定会比此刻幸福。
我是坚信这一点的。所以我依旧无法释怀。
我挣扎着坐起来。宫默过来扶我。
他没有明着说出来:
"看你眼睛都肿了。"
这是在嘲笑我么?
我一把挥开他的手,
“怎么?满意了?”
我说了我输了。我输给了记忆。我到底没能把持住自己,还是把心底的柔软铺陈到了空气中。这样懦弱的自己,是我拒绝宫默察觉的,更是我自己拒绝的。
比起离开却依旧欣然记得的他,留在原地的却仍旧偷偷张望的我,不是更可笑一点。
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吧。宫默。
他怔了一下,
他的声音温柔的虚假。
“肖恩。你变了很多。”
我嗤笑,
“谁不是一样。”
他伏过身来,轻声的,
“你还在怪我么。怪我离开?”
我往后仰过去,伸个长长的懒腰,
“哪敢。”
我承认我是在故作姿态给他。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还在挣扎什么。
其实我明白,之前肖恩所静心费神塑造的假象,现在都被我亲自揭发了。
宫默不理我的刁难,柔声,
“我那个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你别怪我了好不好?”
我仰起脸,跟他笑,
“没有。你没错。是我们家穷留不住你。”
他的脸色变得尴尬。
我无视他,找衣服往身上穿。
“昨天晚上麻烦你了。改天我请客。”
我感觉到他站在我身后。他的眼神一直追随我。
“肖恩,你非得这样么?”
我什么都懂。
我只是很在意没有他的这十五年。也许是我太纠结。
我整理好衣服,浅笑着回头,
“对。非得这样。”
宫默一脸欲言又止。但是终究没有说什么。
我没有给他解释任何的机会,出了门。
走出狭窄单元门口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三楼的窗子。
我从小的记性就好的让我痛苦。白玉发来的长串号码我一眼就能瞬间记下全部。我从五岁起就不能忘记任何印象深刻的记忆,无论难过还是快乐。
对于过去,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路上白玉给我打电话来,我看了一眼,按下,没有接听。
昨天在宫默家睡了太久,学校下午还有任务,我紧赶慢赶还是耽误了一节写生课。
我手忙脚乱的收拾画具,雕了一半的木偶模型从画布里掉了出来。它面朝下的趴在那里,身下是窗子外面照进来的影子。
我瞥了一眼,没管。
这个季节里,很值得创作的是黄昏。
我拿着画板坐在河边,
河上波纹四散颤动。夕阳被打碎,又重合。
我眯起眼睛望向远方,那边的尽头,柔光却晃得我睁不开眼。
晚上我照例来到蓝荷。我不知道我还能和白玉交往多久。实际上我对此并没什么概念。
我不爱他。
我也相信他是不爱我的。所以大家可以都潇洒一点。等到玩腻了,好合好散。
宫默在台上唱歌。我进去的时候,他嘴巴里叼着一支棒棒糖,看见我扬起手里的吉他冲我晃晃。
我走过去。
他似乎永远微笑着对我。
“头还疼么?早上没吃饭就走了。”
我靠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点燃一支烟,
“还有点。没睡好。”
他看着我轻笑。
我吸了一口烟,拿出来,放到他嘴边,
“来一支?”
他居然想都没想的张开了嘴巴,将那支烟咬了过去。
这出乎我的意料。他小时候有洁癖,衣服上沾了一点点脏东西都会换下来洗好再穿。包括爸爸妈妈在内,他不允许除我之外的任何人和他共用一瓶水。
我再看宫默,
他正仰起头,眼睛微微垂下,一缕无色的烟从他的鼻子里喷出,灯光是红色的。烟也变成红色的。
再吸一口,他用手指夹着,抬头看我,微笑着冲我吐出一口烟来。
一股迷离的味道和着尼古丁,和着凉凉的冰啤味道,一起冲过来。
我闭上眼睛,转过了头。
宫默呵呵的笑,接着去调整吉他的弦。
我就那么挨着他站着,不看他,也不跟他讲话。
每次我坐在角落里,看着他低头弹吉他,调弦,闭眼吟唱的样子,都会觉得他很孤单。
多少次,我想走近,想过来,走进这片小小的暗处陪陪他。
宫默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要唱歌了。你过去吧。”
我低头,
“我不可以站在这里么。”
他的眼睛里立刻闪出光亮,但是他轻声拒绝了,
“不行啊。你在这里,我唱不好歌么。”
我笑了一下,直起身子。
迎面走过来一个男人,他端着咖啡往这边走过来,但是他没有看我。
我看着他走到宫默面前,站住。
宫默跟他笑。
和之前同样的微笑。
“今天有空?”
男人回答,“哦。来看看你。”
我背对着他们,听见自己慢慢紊乱的气息。
“荣幸呢。”宫默的声音。
“哪里。不是朋友么。”
我猛的回身。
打扰了二位的闲情雅致,真是不好意思。
“宫默,你要唱歌,身边不是不能有人么。”
宫默怔了一下,然后看我,
“哦。对啊。”
男人走过来,像是要对我说话。
他不知道这样是很危险的事情。
“抱歉,我觉得您完全可以换一种语气和他讲话。”
我回过头。
我说过么?我很讨厌别人插手我的事。
看来上次死胖子的教训还不够,所以还会有人不知死活的过来管头管脚。
我跟他笑,
“你谁啊。”
男人居然很绅士的指指宫默,对我说,
"他的朋友。"
宫默终于走过来。他这个人似乎很喜欢看戏。
他好像挺平淡的笑着去拉男人的胳膊,
“你去吧,我要唱歌了。”
我笑,
“宫默,这你朋友?”
宫默看看他,笑,
“好像还不是呢。”
男人怔了怔,然后低头自嘲一般的笑。
哈哈哈。真是太好玩了。我忍不住都要替他可怜。遇到宫默这样不知好歹的货,你只能自认自作多情。
再次离开的时候,我听到身后微小的声音。
“抱歉那样说,回头我请你喝咖啡。”
我听着那声音,不自觉的笑出来。
放在口袋里的拳头不由自主的就握紧了。
宫默是特别的人。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就可以让我不能自控。
好戏才刚刚上演。
(下)
几个月来,我觉得我的脾气真的是好了许多。对于很多事情,我试着以沉默来掩饰自己的情绪,渐渐的也懒得因为无关痛痒的琐事费神,现在看来什么事情都是要分对象的。
咖啡杯和勺子的声音在柔和的轻音乐里碰撞。
我坐在这里,倒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第三者。
“我上次看过你的摇滚,突然间的一下,给我吓了一跳。”
“呵呵。瞎弄而已。”
“可是,你以前不是跟我说你不会玩摇滚的么。”
哈。
他到底跟多少人撒过这样的谎啊。
看来信以为真的人还有不少。
空气中传来熟悉的轻笑声。
“随便说说。你也信?”
“哈哈。那你的说谎能力还真是高明。连我都被糊弄过去。”
“你不是内行,当然辨不出来了。有的人就从来不会被糊弄。”
“你这是在讽刺我啊。”
“没有,玩笑话。”
“你说的不会被糊弄的人,是指……”
说到这,宫默侧头看了我一眼,笑了,
“一个知根知底的人。”
男人顺着他的眼神回过头来,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厌恶不已,
余光中,男人看了我一眼,笑着转过头去,
“算是监工?哈哈。”
“很介意吗?”
“哦,不碍事,只是一点不便。”
没有宫默,我真想把他对面的人面兽心抓过来好好的踩在脚底下碾一顿。
宫默笑:
“只是喝杯咖啡而已,有什么不便的。”
面对着宫默向来无所谓的面孔,男人的背影僵硬了一下。
“呵呵。你对那个人,好像很在意。”
“那是当然。”
我一口饮尽了杯里的冰啤,起身走出蓝荷。
那些无意义的言语我不想再听。换句话说,我不明白听完了他的歌之后,我为什么还要留在那里。
只是人面兽心和他保持了距离,我会不那么火大。
我独自一人跑到蓝荷外面抽烟。夜里的空气清冷潮湿。这个夏天一天三遍雨,柏油路上总是湿漉漉的。
我靠在上次和宫默一起的墙壁上,后背一阵冰冷。烟点了几次才好不容易冒出了火星。我把手掌拢在火星上,那一点点温度叫我不禁打了个颤。
第一次抽烟是在十六岁。
也是这样的雨天里,我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衬衫从画室跑到街上,道路两旁的建筑都被彻底的粉饰一新,耳边尽是哗啦哗啦的声音,我仰起头来望过去,一片片茫茫的灰色墨云交织着漩涡,好像天在哭,很厉害的,受了很大委屈似的哭。
我冻得实在不行了,跑到商店去买了一包烟和打火机,我浑身淋湿了坐在商店的门口,那初次的迷离感和点点温度让我失去了情绪。
他们要看我刻的木偶,我不允许,争抢中刻刀划破了虎口,血滴在了木偶的心脏处。
某一个瞬间我希望木偶可以像童话里一样的产生生命。它会被血液唤醒,之后它会一点一点的长成那个人的模样,回到我身边。
我垂着头,看着伤口里面滴出血来,融进愈积愈高的雨水里,被冲散了。
后来那里结了疤。
那么久了。
可我还是发疯了一样的想念他。
烟草的味道袭上大脑,我仰起头靠着墙,眯起眼睛,眼前的黑夜和灯光不再完整。
五分钟的工夫,我脚下已经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根潮湿的烟头。我把它们黏在靴子底下,渐渐的跟泥浆混为一色。
从十六岁那年起,我就开始不可抑制的依赖烟草。那成为我取暖的工具和独自的习惯。我换了很多个伴侣都不约而同的劝我少抽烟。我一笑了之。
我不惜命,命也不恋我。
我甘愿痛痛快快无拘无束的活一辈子,因为心里那个想要珍视的,他似乎从不属于我。
过一会,蓝荷的门被打开。里面一前一后的走出来两个人。
我没看。
手指从中间掐断了还在燃烧的烟。我直起身。
咖啡喝完了。
离开的,好像不应该是两个人。
白玉没跟我说过,蓝荷的服务生还有义务把客人送进出租车的。
“……回头再联系吧。哦,你还不知道我名字吧。我叫何健。”
我站在暗处笑。
何健何健。何其之贱。
连自我介绍都这么贱。
宫默跟他笑着点点头,伸手给他打开车门,
“慢走。”
何贱伸出手,猥琐的勾起嘴角。
“刚刚你说我们不是朋友,那么我们现在,就此交个朋友好了。”
宫默低头看看那只手,轻笑着,抬起头看他,
何贱又说:“我很喜欢你的歌。”
我盯着他们,手里的烟盒被我捏的直响。
愈来愈近的距离中,他们都没有看到闯入的我,看来还真是够集中谈话。
我握住宫默的胳膊狠狠的拽过来。
眼睛不小心的就看见手掌还停在半空中的男人。
我从牙齿里挤出这句话,
“你还真是够贱。”
他似乎被我的这句话激怒了。真好。我TM正想找人干一架呢。
在看见宫默,他看着我的脸色,似乎想阻止我。
一看见他那张妖精般的脸,我的火气就忍不住一次次的冒上来。
我看着他,低声:
“过来。”
宫默望着我的脸,我似乎能从他大大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丑态。
人在愤怒的时候,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
他在我身后,被我拽的踉跄也不言声,只是乖乖的跟着过来。
满是积水的地上,被我们踩得啪啪作响。
我把他按到墙上,瞪着他。
“工作做得够到位啊。”
他微微仰头,看着我,一脸好奇的不解。
“什么?”
“慢走啊慢走,不送啊不送,你不去接客真是可惜了。”
宫默怔怔的看着我,眨眨眼睛,没出声。
我明白我刚刚的话很过分。
“怎么,忍不了了?之前我说你什么你都不言语,现在想翻脸了?”
他看着我,
“你是故意的。”
我笑,
“是怎么样。”
宫默突然间又一次笑出来,
他耸耸肩。
“没关系,故意的话,我不怪你。”
说罢他想走。
我一把抓着他的领子拽回来,
“你爱他?”
宫默听着特别好笑的笑开了。
我只想听答案。
我抓着他的头发用力提起来让他看着我的眼,他的手指按上我的手指。
我逼近他,重复,
“你爱他?”
他居然不怕死的紧盯着我的眼睛,回瞪我,
“你爱白玉?”
“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你有什么资格问我?”
我眯起眼睛,
“宫默,你真的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