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那对该死的联邦间谍父子!怨恨和恐惧撕扯着她的心灵,她小声地发出一声轻哼:“幸亏抓住了那个小间谍,不然安迪也出不来呢——”
猛然一震,安迪惊愕无比地看着母亲:“什么?你说什么?”
“你的那个小佣人澈苏,被抓回来了。不然你以为你怎么会被释放?”尤兰德·霍尔男爵叹了口气苦笑。
安迪一直没有被放出来,通过各种途径,他们也多少打听到了些隐情。其实安迪的嫌疑早已差不多洗清,可是皇帝陛下一直因为这件间谍案雷霆震怒着,谁又愿意在这关口去请示他关于放人的事呢?
坐直了身体,安迪简直惊讶地反应不过来:“这……这怎么可能?!澈苏他不是已经回到联邦了吗?”
帝国的情报部门的暗线,居然能把手伸到联邦人的首都,把澈苏抓回来?!
“回家再说吧。”霍尔男爵沉沉地叹了口气。
加长的豪华轿车沉默前行,向着霍尔庄园疾速驶去。一直开到郊外的自家大门前,这才戛然而止。
看着依旧保留着被粗暴破坏痕迹的庄园大门,安迪心中一阵黯然。精美雕花的铁艺大门上至今依然弹痕累累,昔日热闹的庄园前厅如今也冷清得很,一种凄凉衰败的感觉萦绕着本该繁华富丽的建筑群。
坐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安迪让自幼熟悉的家庭医生帮他检查着身体。
“手臂多处软组织挫伤,鼻梁轻度骨折……后脑有伤痕,曾经缝了四针。”一一诊断着,罗尔德医生打开医疗箱,拿出常用的器械,“我来处理一下。”
“哦,天啊!”男爵夫人终于痛哭起来,“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哦!”拼命地吸着气,她看上去快要晕过去的样子。
“哦,夫人请别激动。”罗尔德医生赶紧给她的鼻子边送过去一小瓶清新提神的吸入剂,“安迪小少爷的伤都不是重伤,现在基本都在愈合期,并不会留下什么大问题。”
龇牙咧嘴地直抽冷气,安迪苦笑着任由医生用消毒药水擦拭着他的伤口。的确,那些拷问都是几十天前的事了,相比起肉体的痛楚,不如说是心中的惶恐和挫败感更加折磨人。
澈苏……那个从小陪在他身边,伺候他起居十几年,听话又乖巧的笨家伙,是联邦的间谍。罪证确凿,再无怀疑。
帮他替考上皇家工程学院,接近了前来挑选搭档的殿下大人,然后进入机甲研发团队,最终变成弗恩殿下的搭档……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源自于他自小潜伏在帝国的联邦间谍身份。
他们霍尔家是走了多大的霉运,才会无意间收留了这对深藏不露的联邦间谍父子,而他是该有多愚蠢,才会在整整十几年里丝毫没有发觉任何异常,一直也被蒙在鼓里呢?
呆呆地坐在那里,他脑海里一片混乱。罗尔德医生的动作虽然带来一阵阵刺痛,可是竟也没能再引起他的注意。
“父亲,您说澈苏他……被抓回来了?”他再次迟疑着问。
“是的。皇帝陛下发出了最后通牒,用五百名联邦高级战俘的性命来要挟——”
安迪少爷惊愕地差点跳起来,牵动了医生的手,差点戳到他自己的眼睛:“什么,这样岂不是恐怖主义的行径?”
忽然住了嘴,他脸色有点苍白。
惊恐地看了看罗尔德医生,男爵夫人脸色同样不好看,小声斥责道:“胡说什么?对待那些狡猾又无耻的联邦人,什么样的行为都是正义的。要不是那个狡猾的小间谍将我们皇帝陛下的尊严踩在了脚底,我们的陛下也不会如此愤怒,非要将他抓回来不可。”
“是的是的。这样大的羞辱,不拿那个联邦人的鲜血来清洗,怎么能够消弭!”连连点头,霍尔男爵附和着。
震惊地望着父亲母亲,安迪忽然觉得一阵巨大的心悸。哆嗦着嘴唇,他小声地问:“澈苏他……被处死了?”
对望了一眼,霍尔男爵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安迪讶然。
“是的,一个多月前,帝国就已经传遍了澈苏被联邦人用来交换战俘的消息。”霍尔男爵困惑地皱紧了眉,“可是没人知道为什么皇帝陛下一直没有任何举动,却把他只是关进了监狱——对了,就是你刚刚出来的地方,说起来,你出来的时候,他一定被关在你附近的某间牢房里。”
呆呆地听着父亲的话,安迪似乎有点迟疑。
“不,这不可能。”他喃喃道,“这些天,我都有被放出来在外面放风,我……从来没有见过澈苏。”
是的,他可以确定。每天二十分钟短暂的自由放风时间里,他绝对没有见过澈苏的身影,身边的重犯们,也似乎没人提到过有这样一名新的重要犯人。
“那可是皇帝陛下花了巨大代价抓回来的人。哪能随便和普通犯人一样待遇?”男爵夫人厌弃地喝了一口红茶,握着精美茶杯的手指不耐烦地绞紧了,“依我看,那个该死的间谍一定是被关在了最深层的牢狱,说不定正天天被酷刑折磨着,好让皇帝陛下先消消气——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抓回来,难道是为了供养在监狱里,让他好吃好喝着,然后每天还能出来放放风?”
悄然打了一个寒战,安迪少爷有点恍惚。
……是的,这才是最可能的事实。
日子终于似乎回到了正轨,那几十天的牢狱之灾就像是一个可怕的梦,安迪宁愿永远不再想起,更祈祷一辈子也不要再经历。
从皇家工程学院被勒令转到商科院校已经是两叁年前,其实安迪每每想起来,倒觉得那是件庆幸的事。再怎么说,商学院的课程就算再头疼,也比那些天书一样的机械和电子学科简单了太多,更何况,他以后人生中最大的可能,也的确是继承一部分家族产业,老老实实做着生意吧。
纺织厂和服装厂那边,本来因为战争的萧条已经停产了日用品的生产,而加大了军服的定向生产。好在现在终于停战,重新开始招募工人、重聘服装设计师的事情也已经迫在眉睫了。
相比起那持续了快到两年的战火,这忽如其来的停战与和平,显得多么难得和宝贵。
站在自家的老字号服装厂大门前,安迪感慨地望着那有些灰败的招牌。大门里已经传来了机器重新开启的轰鸣声,无数贱民工人也已经重返流水线,和大多数帝国的工厂和企业一样,所有的地方都开始露出点欣欣向荣、百废待兴的意味。
微薄的利润会聚少成多,捉襟见肘的各家企业也会慢慢恢复生气,整个帝国的骄奢淫靡虽然短时期内不可能重现,可是越来越多的贵族宴会上,衣香鬓影、酒光琴声早已经渐渐成了主题。
“叁少爷,请跟我来。”家族一直负责服装厂和纺织厂生意的斯托克副总管礼貌地在前面带路,引领着安迪视察着开工的车间。
检视着成衣车间成叠的产品,安迪抻着一直有些酸痛的胳膊:“这些下线以后,马上就会被送去第一次浆洗?”
副总管神色欣喜:“是的,浆洗以后就可以立刻发货了。各大商场的订单现在恢复了七八成。少爷,我看这经济复苏的势头,比想象中快呢。”
“帝国的经济根基看来还没有伤筋动骨啊。”安迪苦笑,往日惫懒和纨绔神情已经淡去,年轻的脸上竟然有了些成熟稳重的迹象。
“是的,幸亏停战来的及时,不然所有的人都耗不起。”副总管露出心有戚戚的表情,感慨万分,“说起来,算是联邦人识时务,同意把那个……”
忽然闭了嘴,他尴尬地看了看安迪。
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安迪少爷怔怔地望着繁忙的流水线,轻声接口:“不是联邦人送澈苏回来的。联邦的官方发言说,是他自己的意思,不是吗?”看了看副总管,他淡淡地道,“这些和平和安宁,本来就是澈苏用自己换来的。你、我,大家所有人,都受着他带来的好处。”
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就算是被什么别有用心的人秘密汇报到某些人耳朵里,他也依然敢把这些话再说一遍。
——因为这根本就是事实。
街道上渐渐有了歌舞升平的影子,人们的脸上开始泛起笑容,商场和游乐园重新开始开放,电视和媒体上也重新开始有轻松的娱乐节目。
遥远的费舍星上,双方的战火已经停息。不知是不是因为什么,甚至没有经过太过冗长的谈判,双方就都已经沉默着偃旗息鼓,各自将战线退后了不短的距离。
硝烟在远方散去,和平在身边翩然起舞。
一切终将平息,只除了那些死去的人们,还有那个被秘密带回帝国,在某间暗狱中等待被最终处死的联邦少年。
……
抱着服装厂的税务账册,安迪默默地坐上了私家车,身边换了家族中的专用财务师。
向军方采购机构提出的清账申请终于得到了批复,今天前去税务总局一趟,就可以彻底停做军服生产的业务。
……短时期内,战争应该不会再次重启,接下来,硝烟和血肉的痕迹终将慢慢淡去。
帝国首都的税务总局里,也比前几次来的时候熙熙攘攘了许多。大厅里排队的小业者手里带着层层叠叠的账册和税务单据,脸上却都有些喜气。是啊,相比起前一阵子无税可交的困窘,现在的情形才是所有生意人希冀看到的。
独自坐在长长的真皮椅子上,安迪等着自己家的税务师排在特殊的窗口前。和军部打交道的特殊企业不少,像他们家这样的规格,也照样要排队等候。
正在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里的复印件,安迪身边忽然起了一阵骚动。排队的人们发出了一阵小声的压抑惊呼,开始充满敬畏和惊羡地看着不远处的特殊通道。
一队皇家侍卫们迅速守护住税务大厅的某条红毯通道,荷枪实弹,神色严肃。而那条红毯的尽头,一个年轻男人正神色淡漠地走出了税务大厅的某扇门。
淡蓝色的眸子,纯正的金发,挺拔的身材上包裹着合身而优雅的帝国军服,锃亮的小牛皮靴子上,乌黑的铆钉闪着冷冷的光芒。
兰斯殿下!
虽然只是见过短暂的几面,可是安迪却永远无法忘记这位尊贵皇族给自己带来的沉重压迫感!
所有帝国的臣民都认为这位叁殿下性情温和善良,相比起如今的皇帝陛下,这位叁殿下一直以来都更受女性、孩童和老人们的欢迎,只有他才知道,在这位叁殿下的身上,同样有着那些冷厉和无情的因素,那来自于尊贵的皇族血缘,来自于克伦威尔皇族特有的遗传。
无论是竞技场上识破他身份时投来的鄙夷眼光,还是初次审问澈苏替考案件时的冷漠,又或者是这次间谍案的亲自审讯,这位柔和俊美的叁殿下,在他心中就只留下一个同样冷酷无情的印象。
可是……他来这里干什么呢?啊,对了,兰斯殿下身上还负担着帝国财政部的管理工作,最近军部和财政部交接事务繁忙,想必是因为这些事。
安迪随着众人赶紧起立,目送着兰斯殿下的身影在红地毯上走过。
漠然抬头,兰斯殿下的目光随意地掠过单手抚胸行礼的众位臣民,浅浅地颔首表示回礼。而他的眼光扫到人群中的安迪时,却忽然微微一凝!
慢慢停下脚步,他注视着安迪的方向。
在无数人惊异的目光中,他缓缓抬步,走到了安迪的面前。
愕然抬头,安迪浑身都紧绷起来。
这位亲自监审过他的叁殿下的目光如此奇异,忽然让他身上的那些伤口齐齐叫嚣起来,提醒着曾经的惨痛记忆。
什么事?又会是什么事?!
“跟我来。”简单地抛下这一句,兰斯殿下已经转身离去。
……忐忑不安地坐在了皇家专用车上,安迪僵直了身体。
不敢主动开口,不敢直视兰斯殿下的眼睛,他只觉得车厢里的气氛冰冷到了极点,充满沉重的压力。
“我要去看他,你要不要一起?”对面的兰斯殿下淡淡开口,看着他的脸,似乎那上面有什么他想深究的东西。
他……他是谁?
短暂的困惑后,安迪忽然明白了兰斯殿下的意思,心头狂跳。
澈苏!兰斯殿下说的“他”,只可能是澈苏。
不不,不能回答“要”,这是一个陷阱,他们依旧不相信他、想要扯他进某种奇怪的陷阱!
心里慌乱又惊恐,他直直地看着面前神色淡漠的年轻皇族,拒绝的话语就要脱口而出。
可是,那终究没有说出来。心底有淡淡的悲愤和不忿浮起,他终于鼓起勇气迎着兰斯的目光:“殿下,为什么要叫我一起?假如您依旧怀疑我的话,为什么不继续关押我呢?”
没有立刻回答,兰斯的神色有些疲惫。
挥了挥手,他淡淡道:“你已经洗清嫌疑了。假如不愿意去,就下车吧。”
专车缓速停靠在路边,咬合紧密的车门滑开。
望着车辆行驶的方向,安迪认出了那正是前往皇家监狱的道路。双腿有点微微哆嗦,他忽然重新坐了下来,直视着兰斯。
“……殿下,我想去。”他艰难地低声道,想让打颤的腿尽量稳定下来,“他是要被处死了吗?所以您……恩准我看他最后一眼?”
兰斯看着他的眼光,有着古怪的东西。
“不,只是正好遇见你。”他简短地道,“我忽然觉得,有人陪着一起去,或许会好一点。”
好一点?那是什么意思呢?安迪弄不懂这含糊的话语,心中的困惑和惊疑更是满溢。
走到那道熟悉的皇家监狱高墙前,安迪有点不适似的,窄窄的肩膀缩起来。
无意识地向着高墙光秃秃的斜壁看了看,他眼睛微眯,被一道淡淡的闪光刺到了眼。不知道是暗处隐藏的观察孔,还是什么特殊的防守设备,那道闪光犹如闪电,倏忽不见。
空阔的监狱外,很远的某座居民楼里,有个小小的黑色窗口里,同一时刻,一道闪光微微反转,长如枪柄的奇怪器具边,一个男人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超级军用望远镜里的那张脸。
……
穿过依稀熟悉的皇家监狱走廊,安迪紧紧跟在兰斯殿下身后。前方有监狱长亲自带路,兰斯殿下一直沉默无言。探头密布、红灯闪烁的空旷走廊里,只有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
穿过层层复杂的类似迷宫般的走廊,无声的众人登上了一架隐蔽的电梯。天啊,这所皇家一号监狱里不像外表看上去只有地面的一层,竟然还有真正戒备森严的地下重狱!
红色的按钮停在了负叁层的标号上,电梯悄然打开。看着那明亮却惨白的银色金属墙壁,一时间,安迪汗湿了脊背。
那比他经历过的囚禁要严密无数倍,整个寂静的地下只有几扇冰冷的、单独的门,很显然,这是整个皇家一号监狱里最核心、最坚如碉堡的部分,被囚禁在这里的,只可能是最重要和危险的犯人。
监狱长亲自上前,按动了一长串繁琐无序的密码,恭敬地向兰斯殿下躬身示意。
跟着兰斯,安迪犹豫着踏进了那扇足有几十公分厚的超强合金门。
……绝对的寂静瞬间被打破,某种叫人心生恐怖的水声在那间牢笼中扑面而来,赫然刺激着安迪的耳膜!
呆呆看着那间密室中的一切,安迪的呼吸,似乎都在那一刻停顿。
……
惨白的、光秃秃的金属牢房的一角,突兀地吊着一个人,高高悬在头顶的手铐束缚得很高,脚下是极粗的黑色镣铐。隔着一米多,一名狱警手中拿着强力水龙,雪白的巨大水柱激射而出,对着墙角那名犯人不停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