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的弗恩殿下,眼神也是瞬间一厉,缓步走下高台,他重新站到了安迪面前,如鹰隼般的眼神扫视着他的全身。
忽然,他的眼光停留在了安迪的手上,微微一滞。
“我在皇家军校受训时,瞬间手速的最高纪录是378。”他淡淡地道,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讥诮地看着安迪双细皮嫩肉的手掌,他冷笑道:“我倒是非常奇怪,有谁能够做到在刚刚飙到三百多的均速后,还能保持象你这般纹丝不动的手。”
漠然地走到安迪身边的梵重旁,他伸手抬起梵重的一只手,让那双禁不住有点微微颤抖的手显现在众人面前:“纵然是如此优秀的梵重同学,也是免不了有短暂的肌肉痉挛现象的。——哦,你现在倒是有点颤抖了,不过我想那是因为害怕吧?”
张了张嘴巴,安迪忽然发现自己的声带忽然嘶哑地似乎说不出话来。面前两位皇子的凌厉气场是如此强大,以至于他的头脑一片混乱,惶恐万分。
不,不行,不能说出澈苏来。澈苏的身份在这种场合,无疑是对皇太子殿下最大的羞辱吧?
冷汗涔涔而下,他紧紧闭着嘴巴。
“你想去宪兵队解释吗?”弗恩冷冷道。
“不是他,是我。……”一道轻微的清亮声音响起来,悄然而开的竞技厅侧门边,有个少年的身影逆光而行,慢慢地走进了所有人的视线。
走到那两位长身而立的皇子面前,他没有看安迪少爷,而是缓缓下跪,以一种标准的贱民参见贵族的姿势,拜倒在众人面前。
“贱民澈苏拜见两位皇子殿下,拜见各位大人。”
他略显消瘦的脊背卑微地弯着:“我是安迪少爷的仆人。……今天早上少爷晚睡迟到,我提前送器具到了考场,见少爷一直未到,就、就一时间心痒难耐,擅自冒名进了考场。”
深深地埋着头,他的黑发披落下来,露出了脖颈上一片依稀的洁白:“一切都是我擅自妄为,和我家少爷没有任何关系。”
顿了顿,他终于慢慢抬头,看向了面前的兰斯殿下,黝黑的眼睛里是一片求恳:“请殿下开恩,不要怪罪于他。”
怔怔看着他熟悉的眼睛,兰斯上前一步,企图扶起地上跪着的少年:“安迪,你起来说话。”
微微后闪,澈苏没让他扶起自己,轻轻地摇头:“殿下,我叫澈苏,不是安迪?霍尔。而我也没什么社交障碍症,您看到的,都是我……在撒谎。”
眼睛掠过已经颤巍巍走到近前的老教授萨尔,他眼神一怔,微微低头,迅速补充道:“萨尔教授那里,也是受了我的蒙骗,以为我真是学校的贵族学生。……”
笔直的手臂僵直地伸着,兰斯殿下愕然不能言语,显然陷入了某种不能消化的震惊。
他身后,弗恩殿下的眼神却逐渐冷冽,微微颔首,不远处的皇家侍卫队队长伍德已经飞快走上前,伸手拉开了跪在地上的少年前胸的衣衫。
一个圆形的深紫色烙印,打着清晰的贱民编号显现在众人眼前,带来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
静静跪在地上,澈苏任凭那个烙印袒露在空气里,坦露在一片惊诧鄙夷又震动的眼光里,脊梁有点僵硬地挺直了。
时间已经久远,那些当时刺骨的痛楚似乎早已经烟消云散,可是当这种犹如被牲口般检查和审视的目光落在身上时,依旧让他觉得有点寒冷。
“抬起头。”冷漠的声音传来,他依言顺从地抬头,看着发声的青年尊贵男人。只是叫他抬头而已,在这些尊贵的人面前,没有人叫他起身,他也就只能这样跪着,接受那些高高在上的俯视眼光。
23.“我就要他。”
只是叫他抬头而已,在这些尊贵的人面前,没有人叫他起身,他也就只能这样跪着,接受那些高高在上的俯视眼光。
“刚才那些比赛成绩,都是你亲手完成的?”冷冷地注视着这面目秀美的少年,弗恩殿下心中五味陈杂。
这少年姿态卑微,可是眼神却太过平静,没有意料中的怯懦和惶恐。他沉声问:“贱民没有资格接受一切教育,你怎么可能做到?”
“我偷偷学的。……小时候偷看少爷的书本,现在又跟着少爷来这里,有很多机会。”澈苏低声道,“安迪少爷宽厚仁慈,从没有计较过我的妄为。”
“所以你才想趁着今天大出风头,一鸣惊人?”回想着这少年刚才在所有人注视中表演的一幕幕惊才绝艳,回想着今天自己在众目睽睽下陷入的这场困窘,弗恩心中的不快令得口气也讥讽起来,“你果真绝顶聪明,心机深沉也不在你的才智之下。”
紧紧抿住了唇,澈苏没有再回话。
不安地听着哥哥严厉的指责,兰斯殿下心里一阵犹疑。同样身为这个国家最身份高贵的一群人,他几乎可以立刻了解到皇太子哥哥那种微妙的内心。——一个贱民!
按照刚才的情势,他那身份高贵的皇太子大哥即将要和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的贱民共乘一架战甲,训练中时刻相见、登空时并肩战斗!
看着兄长那笔挺的皇家军队深藏青蓝色军服包裹下的英挺身姿,再看看跪在地上澈苏那裸露在外的锁骨下烙印,搭配在一起看,怎么都有一种严重的维和感吧?
上前一步,他站在了澈苏的身前,恭敬地向着自己的兄长道:“皇兄,我有一个小小的提议。这个身份卑下的贱民,不如就配给我作为搭档机修师吧,梵重同学出身尊贵,才是更加配得起站在您身边的人。”
冷冷转眸,弗恩殿下看着自己的年轻皇弟护着澈苏的样子:“我以为我们已经讨论过了这个问题。”不知哪里来的不快升腾而起,他一字字咬牙道,“我就要他。”
四周一片寂静,无人敢出声,微张的嘴巴却出卖了大多数人的惊奇——皇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即使知道了这个贱民的身份,依旧决定选择他做自己的搭档机修师?!
“哦,好吧。我还是和梵重同学搭档好了。”不好再坚持,兰斯有点郁闷。
没有人注意到,一边安静站立的梵重,微颤的指尖悄然掐进了手心。深深呼气,他眼光中闪过一丝难言的羞愤。
这丝异样的情绪没有逃过他自己的父亲希林的眼睛,温和的老元帅无声地叹口气,自己这个一向骄傲锐气的儿子啊,何时受过这样被人忽视的挫败!
场内的气氛虽然怪异,但是皇家工程学院的校董和官员们,心里还是微微松了口气,不管怎样,事情总算依照原先的意思在进行了,不是吗?
就在这时,地上的澈苏却轻轻地开口了,语气恭顺:“尊敬的皇太子殿下,就请把我配给兰斯学长吧。”少年清澈的眼神里是一片坦荡,抬头看向了神情冷峻逼人的弗恩,并没有躲避,“这种机甲讲求的就是搭档之间的默契和配合,皇太子殿下您如此厌恶我,而我也……”
他顿了顿,似乎在困难地找寻着用词,可是大多数人已经被这微微的停顿惊吓地一身是汗,这微妙的语境,这个“也”字!
幸亏澈苏的停顿只有那么短短的数秒,终于接着道:“而我也绝不敢妄想配得上站在您身旁。……”
一边的兰斯,忽然猛地咳嗽起来——不是故意打破这忽然降低的气温,他是真的被自己惊诧间吸入的冷气呛到了。
如他所料,对面的皇兄一直保持着冷淡的脸色瞬间改变,依旧全无表情,眼眸里的怒气却犹如深海里的狂风,开始席卷蔓延。
“你的意思是,你想在我们俩个人中挑选?”他一字字道。
终于迟钝地察觉到他眼眸中的危险,澈苏困惑地摇摇头:“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硬要这样搭配,组成的搭档只会削减战斗力,不是吗?”
盯着他坦诚到近乎天真的表情,高高在上的皇太子殿下脸上慢慢浮现出了令人心悸的冷酷。“我无意去猜想你是聪明,还是愚蠢。但是不管怎样,你需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继承自王妃的俊美深刻的脸部线条,显出一种与生俱来的残忍来。看向皇家侍卫长伍德,他厉声道:“去拿鞭子。”
令人屏息的寂静在持续,一直到伍德小跑着重新跑进大厅,带来一条崭新的黑色马鞭,都没有人敢于发出任何异议。
就算是兰斯,也只能强行压抑着心中的震动和焦虑:那是全帝国唯一的皇太子殿下,那是身份远高于这里所有人的存在。纵然平日里也可以和哥哥笑语无间,但是这种时刻,任他也不敢轻易漠视皇兄的意志和言行!
“生性狡诈、性喜欺瞒、亵渎皇家学院学术尊严、藐视皇族权威。”弗恩殿下冷冷地一句句道,“这几条,我有说错吗?”
愕然看着他,地上的少年幽黑的眼睛里,有种茫然的不解。
“这场惩罚只是要告诉你,不要以为一个小小贱民,就可以恃才傲物。”他冷酷地向侍卫长伍德示意,伍德一个眼色,两个身形魁梧的皇家侍卫立刻无声上前,架起了地上跪伏的沉默少年。
四处环视一下,他们快速地将澈苏带向了正中讲台边上那具高大的机甲模型。找不到刑架,眼下这威武高大的机甲雕塑是唯一的替代品。
模拟攻击动作的那具陆战机甲的前机械臂上,很快地吊缚起澈苏那略显单薄的身形。黝黑的哑光机甲金属护甲衬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有种一见惊心的残忍。
走到机甲前,怒火中烧的弗恩皇太子殿下看着静默低头一声不吭的少年,缓缓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澈苏抬起头,怔怔看着他。
迎着那一片清澈见底的眼光,弗恩心里忽然有种怪异的期盼:惊恐的求饶,还是颤抖着辩解?什么都好,就是不要这样安静。
被踮着脚尖吊起来的少年只看了他那么一眼,便已经低下了头。不是胆怯,弗恩却可以依稀判断出那躲避下某种他不熟悉的情绪。
不再看那面前尊贵却冷漠的皇族青年,澈苏摇了摇头:“殿下……已经判了我的罪。”
看似顺服伏罪,可是弗恩却在那顺从中敏锐地找到了一丝令他愤怒的东西。
类似于不屑于解释,又或者是对面前即将到来的暴力有点漠视,明明没有证据支持这种判断,可是弗恩殿下就是读懂了那份恭顺静默下的小小反叛。
“五十。”他冷冷退后,唇里吐出一个数字。
鞭子终于呼啸而下的时候,被绑缚在机甲上的少年紧紧咬住了线条美好的唇。
尚未合拢的上衣被鞭稍划破,很快,裸露在外的肌肤已经越来越多,肩胛骨下的烙印边,开始密密地缠绕上殷红的鞭痕。
从开始那一刹的忽然颤抖,到紧接着绷紧了脚尖,澈苏却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呻吟,只是徒劳地咬紧了牙关,紧闭上了眼睛。
轻轻捂住了嘴巴,从直播室里赶来的劳琳儿学姐惊恐地望着竞技大厅里这血腥的一幕,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虽然完全不认识这个陌生的少年,可是刚才在直播中随着他的惊艳表现而激动沉迷了这么久,就算再对贱民的身份感到鄙夷,她也无法对眼前的天才少年产生任何的厌恶感。
手执马鞭的皇家侍卫却感到了越来越大的压力。在心里苦笑一下,他只恨不得对着手下受刑的少年大喝着提醒一声。这是一种明显的惩罚,而哪个施惩者会喜欢看到受罚者一直静默、倔强地不发出一声惨叫和求饶呢?
“十、十一。……”他在心中默默数着,却忽然在数到第十四下时敏锐地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异常。——当鞭子落在这少年右边胸前某处时,这个侍卫终于听见了一声极为短促而微弱的呻吟。
微微凝神,他手起鞭落,冲着那处准确地再次抽了下去!果然,更加明显的呻吟从那少年的唇边溢出,猛地昂起一直低垂的头,他艰难地开始大口喘气。连着三下重重地向同一处鞭打,经验丰富的皇家侍卫心中已经透亮:那里有旧伤未愈。用眼角的余光偷瞥了一下大殿下,那侍卫心中忽然一颤:大殿下的眼光,正冷冷地看向了他!
大殿下也发现了!心中微微叹息,那侍卫开始巧妙地行刑。每隔几鞭便冲着那异常的旧伤处抽打一下,果然顺利地得到了他想要的效果:一直咬牙忍耐的澈苏终于再忍受不住,间断地发出了一声声越来越明显的呻吟,到了第五十鞭最终落下的那一刻,他唇边吐出的,已经是一声微弱的凄鸣。
隔着几步远的地方,冷漠的弗恩殿下沉默了一会,等待着机甲下被吊着的少年稍稍缓神。本就在比赛中被全部打湿的黑发如今被冷汗再度浸透,澈苏的嘴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得血迹斑斑。遍布着鞭痕的上半身衣衫褴褛,丝丝血迹无声蔓延而下,慢慢渗入他下身的黑色长裤,和身后暗黑色机甲上溅到的斑斑点点一样,都被深色遮掩住,似乎不那么触目惊心。
24.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不是喜欢选择吗?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弗恩威严地看着眼前睫毛轻颤的少年,“你是要选作我的机修师,还是兰斯皇弟?”
偷偷看了弗恩殿下一眼,皇家侍卫长伍德愣了神。有这个必要吗?非要叫这个不知进退不懂好歹的贱民亲口说出来选他?皇太子殿下一向冷静睿智的形象忽然有点崩坏,伍德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闹着要大人肯定的小毛孩。咽了口唾液,他飞快地赶走了脑海中的不敬联想。
再没有力气用刚刚着地的足尖分担一点手腕的吊痛,澈苏艰难地抬起头,用被冷汗浸湿眼角的那双幽黑眼睛,静静地看向了弗恩。消失了方才的清澈和神韵,那眼睛里有着被疼痛撕扯的片刻恍惚。
“我真的……可以选?”他轻轻地开口,微弱的声音有点暗哑,却在围观人群中的一片死寂中显得依旧清晰。
愤怒地感知到眼前那少年的回应不是真的疑问,而是暗讽般的反诘,弗恩一瞬间有种亲手拿起鞭子的冲动。“是的,你可以选。但是我绝不保证你的选择会令我满意。”他吐出这句话,却在下一刻几乎有种懊恼的情绪,这种明显的威胁几乎有失身份了,不是吗?!
“哦,可以选啊。”澈苏慢吞吞地接了一句,似乎是没听见弗恩后面那句话,浅浅地看了面前高大英俊的皇族太子一眼,只有近处的几个人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刹那坚持,“我当然还是……”
“闭嘴!”猛地踏上前,兰斯厉声呵斥,看着机甲下血迹殷然的澈苏,伸手重重向着他的脸上打了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清脆声响,澈苏的脸歪到一边。
“你这个狡猾的贱民!”露出和兄长酷似的冷峻,兰斯强压下心中的波澜,努力做出嫌恶的表情,“我不希望在你这种身份的人嘴里听到我的名字!”
半晌,澈苏轻轻甩了甩一缕掉到额前、遮住了视线的头发,怔怔地看向了记忆中一直温柔和煦的兰斯。
没有看着弗恩时那种浅浅的漠视,他的大眼睛中有点兰斯觉得陌生的东西。似乎是有点不信,又似乎是茫然的无措,又似乎是极少极弱的失望。
那一刻,兰斯的心中蓦然涌起说不清缘由的悔恨。
很快那些情绪已经藏在澈苏深如黑潭的眼睛深处,他沉默了一会儿,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苦涩弧度。
“明白了。……”再也不看两位皇子中的任何一个人,他安静地道,“那我就谁都不选了吧。”
呆滞在当场,兰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大厅里围观的数百人群就算是离得远听不清他的回应,也从四周的静谧和大殿下和三殿下那同时难看起来的表情中猜到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