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担负与负担的经历
第十四章:新闻
若不是捕捉到路行风脸上一闪而逝的狡黠,我差点怀疑自己这是饿得头晕耳鸣,出现幻听。
今儿有人转性了嘿!
咱有史以来第一次跟路行风说话没那么累,可……不习惯啊,丁点不习惯。
他这也忒亲善过头了,一会儿聊女校友,一会儿还粗口……压根不象我印象中那个谨言慎行、文质彬彬、多少有点淡漠的路行风
。
……难不成这就叫“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咳,咱就那“朱”),那个,被咱的“亲和力”给耳濡目染了?……还是说,某种
程度上,我和他的关系已经更上了一层楼,他不知不觉间将咱划归到了能流露本性的族群之列……
可,本性是什么?
我空一肚子装纳闷,忍不住偷窥他略显消瘦的侧脸。
黑亮柔顺的长发拢于耳后,圆润如玉的耳垂无一丝血色,对比黑发,越显苍白;刀削似的轮廓以我的视角看起来柔和而优美,疲
惫的阴影漪荡在平静深邃的眉目间,使俊美精致的容颜不自觉笼罩了层若有若无的沧桑……以及无法逾越的冷陌……
有种人,即使靠得再近,也会让人产生天涯海角的错觉,仿佛天生就横着不可触及的隔膜。
好比路行风。
我能感受到他的爱护、关怀、亲近,甚至曾“赤裎”相对,但我从未真正认识他,更谈不上了解……
好不容易挨到病房。
一推门,便瞧见个不该出现的人。
“小沈,你怎么在这儿?”
我问的是站在床边有些拘束的小姑娘,眼睛却疑惑地望向路行风——他竟也一脸茫然。
答话的有两种声音。
清脆的女声含怯:“肖总说你住院需要人照顾,安排我过来……”
低沉的男声含笑:“瞧瞧,有人一进门就惦记着小沈,哈哈……”
我蹙眉,逐现密布阴云;寻音觅去,就见门右手靠墙边站着个中年男人。
个头不高,身材魁梧,米色休闲裤扎着粉红T衫,皮带微凸,有点啤酒肚;一张平常脸保养得不错,皮光白净,只是笑得忒暧昧
,瞅着忒欠揍。
话说,这位仁兄是谁啊?我以前绝对没见过。
“老秦,这种玩笑乱开不得,人家小姑娘害羞。”路行风笑着摇头,浅淡地语调介乎于认真与戏谑间,“你呀,跟肖芮还真是绝
配。”
“我跟他?”肖芮听到个尾巴,从我们身后大大咧咧地挤进屋,两根葱指戳老秦胳膊上,“他跟谁都配,厉害着呢,人送外号大
仲马。”
大“种”马?适才路行风还说肖芮是烈马来着,果然绝配!
老秦也不尴尬,抓过肖芮的手,大言不惭:“我怎么听着这么酸呢?”
肖芮一粉拳砸他腰眼上,嗔怒:“你他妈鼻子馊了!”
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靠,多大岁数?当众玩调情?!
与我齐肩上前几步,路行风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二位闹够了吧?”
老秦和肖芮一楞,旋即嬉笑着分开;肖芮坐床沿,老秦迎上来。
“秦大伟,”老秦伸手,不大正经地介绍自己,“你哥的老哥,那个,别叫我伟哥就行。”
我一楞,轻握住他的手,随口喊了声:“秦大哥。”
“诶,也甭加那‘大’字,就叫秦哥得了。”他另一只手覆上我手背,似乎自我感觉这称呼取得忒有才,配合着狞笑两声。
妈的,还“情”哥呢?!
仿佛有几只毛毛虫在脊背上爬。我猛地哈哈大笑,“秦总真会说笑,那称呼可是美女们的专利,小楚哪敢逾礼?”
一句“秦总”把距离拉开。秦大伟微怔,继而对着路行风挑眉:“路行风,你这兄弟倒挺理解我的,就是分生了点。”
路行风瞥我一眼,似笑非笑:“那叫礼貌。他是我兄弟,也是你的员工,喊你一声‘秦总’,一点没错。”
“得,你寒碜我不是?公司章程上,我就一无名氏。”……这位就是10%?
秦大伟收回手,改拍我肩膀,“你哥阴阳怪气的,损人最不含糊。你呀,也别‘总总’的,就跟你哥一样,叫我老秦。”
刚落座沙发,秦大伟就凑路行风边上,神情遽敛,沉声说:“电站这事闹大了。”
路行风没接茬,抬眼望向坐床边的肖芮,唇边噙笑地问:“肖老大,粥该好了吧?我这胃有些受不住诶。”回头瞄我,一眸子歉
然:“小航比我还遭罪,大病一场,这几天大概都没吃什么。全怪我考虑不周全,急急忙忙地下村里,竟忘了备些食物干粮……
”
我张了张口,却没发音;目光随他不自然弯曲的手肘下移,才注意到那只手正隔着衬衣顶压胃部。
秦大伟也发现了,立即责备说:“胃不好,也不注意着点,路上随便找家农户也能弄顿吃的啊。”话音未落,又盯牢我,大惊小
怪地压低声音问路行风:“你兄弟是真的病了?我还以为你们串通好了的,蒙他们呢……”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
呃,这人啥眼力劲儿?咱这样子,咳,饿得东倒西歪的,就算瞧不出发过烧的迹象,怎么着也有些“病容”吧?
合着都以为咱在装病?难怪一个两个没把咱的“虚弱”当回事!
也不知道路行风是什么时候叫肖芮熬粥的。这会儿被问及,她怔忪片刻,才如梦初醒般惊呼一声“差点忘了!”,随即吩咐小沈
去医院小食堂去拿粥,自己去帮路行风买胃药。
望着风风火火冲出房门的肖芮,秦大伟摇头叹气,“整个一没脑子。”
路行风舒展长腿,放松身体半倚在沙发扶手上,些许慵懒地轻笑:“她可是个人精呐。”
“人精?”秦大伟乐呵着递给他一杯热水,“这话精准。”
要求我躺病床上做个病人样儿,秦大伟指了指床头柜上一堆东西,“小沈说是你的东西。”
我斜了一眼——手机、充电器、银行卡、身份证、银行回执,还有摆在最底下的杨轲的笔记本。
先拿过手机,没电,接上充电器,我勾着脖子找电插,就听路行风语气严肃问:“你刚才说电站的事闹大了?”
“恩,”我微扬起脸,就瞧见秦大伟往路行风手里塞了份报纸,“上了富耘今天的报纸,你看这儿,说电站所谓的财务卷款潜逃
事件其实是个晃子,目的是为了明目张胆地拖欠民工医药费,编得那叫绘声绘色,跟真的似的。”
路行风沉默地看完报纸,缓缓坐直起身子,长眉一拧,原本温和的表情凸显凝重。
“富耘离电站几百公里,事发不过一天,这记者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可能是伤者或伤者家属爆料的,”秦大伟分析,“地方上不会做这种不经大脑的事。”
路行风点头,修长的手指在报纸上划了几划,语气沉重:“真有一名因医药费延误而失去最佳手术时机、导致截肢的民工?”
“这事是真的,听肖芮说,好象是什么村村长的亲侄子。”
我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一幕:衣领被一名愤怒的某村干部拎起,他冲我喷吐沫星子,言辞生硬:“我侄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
电站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第十五章:银行
一桩意外工伤事件背后多少牵扯、多少弯弯道道,连置身事内地我都一头雾水。
但敏感到需要做戏,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电站出事的第二天,公司明的暗的股东来了三个——其他两人,一个忙着追捕他家杨轲,一个还在缅甸。
正常情况下,公司出事,老总们惟恐避之不及,象这样齐心协力的奔赴前线,实在……迫不得已。
肖芮是企业法人,躲不开没办法;路行风就是想明哲保身,我被人家扣着,好歹称兄道弟的,他也不能坐视不理吧?秦大伟嘛,
情人正“冲锋陷阵”,自然要冒冒头——多好的表现机会啊!
于是,仨臭皮匠凑一块儿,明确分工。
路行风因背后有N江电网公司一把手方泓撑着,前头有我这“英雄”挣的印象分,主持电站大局,非他莫属;肖芮乃明面上的头
儿,跑跑公检法外加伤员善后,自是当仁不让;重头其实是秦大伟,这家伙就职省高检,国家干部,暗地里查查银行、打点各方
关系,手到擒来。
话说回来,当初在行政村招待所里高烧昏迷期间,之所以无人问津,是因为闻村长那帮蠢蛋以为我是闷被窝里头闹情绪,没“敢
”惊扰,咳,直到路行风跟路老爷子昨儿半夜赶来,才发觉咱快烧熟了。
……村里能那么爽快就放了人,一半功劳归路老爷子,另一半是咱自个儿的功劳——病得及时。
病在村里,命吊一截。
这村里人不比咱城里人,有个啥头疼脑热的,通常都是自个儿弄些草药喝喝了事,医务室里的针剂药水,由于派不上用场,摆过
期了也没人留意——这过期的药,咱也不能用啊,只得靠土方子治。
跟此前路老爷子说的差不离,灌了两剂板蓝根加甘草,又泡了半钟头艾草水,我这身子骨底儿好,效果那叫一个立竿见影。可路
行风不大放心,在村里时就急着给秦大伟打了电话,拜托他安排病房——只是这病吧,凑巧赶节骨眼上,秦大伟和肖芮一合计,
认为路行风耍了小聪明……
情有可原。
再说这报道的事。
自古“吐沫淹死人”,失事报道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往往比料想的更严重。
今早《富耘日报》刊登出电站此次突发事故,并扭曲了部分事实,在事态未明朗、未扩大之前,一定程度上、一定范围内,相当
于已经给上级监管机构施了压——这无疑令电力开发公司和电站在处理善后工作时,倍感吃力。
外表热情奔放的“人精”肖芮,眼珠子一骨碌,心思细密地策划了两幕好戏。
第一幕:到镇医院探伤患,顺便当着众人的面,把正在照顾伤员的小沈支回电站,忧心忡忡地告诉她,我因为那晚冒雨搜救,被
带到行政村后得了重病云云,叫她替我拿些住院用的物品。
这样一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我病重的消息了,有良心的还会叹息两声——在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眼里,我代表电站正面形象,
冒雨搜救、为他们生的病,多少能为电站赢得些好感、减轻对电站的怨愤。
再者,总有心理不平衡的主儿,知道电站里的人也进了医院,多少心理平衡了些。
第二幕:路行风和我出现在医院时,肖芮高调而夸张的“迎接”方式。
那纯粹是做给暗中的某些觊觎者看的,也进而证实她所“透露”消息的真实性。
当然,这两幕仅仅针对的是“告密者”和“狗仔队”——想来,倘若后继的社会舆论对我们越发不利,至少还有我这张“真情”
牌……
路行风听完秦大伟的话后,抿唇溢着一丝笑意,半眯起眸子,感觉有点象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肖芮的做法,你觉得如何?”
秦大伟不屑:“天真、幼稚,女人嘛,喜欢多此一举,画蛇添足。”
“呵呵,这话可千万别让她听见,”路行风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的杯子,“她这是在为后继的工作做铺设?”
“铺设?嘁,难不成我们也找家报社,来个擂台?”
路行风好笑地看向秦大伟,“你呀,少给我装傻充楞。”
秦大伟贴路行风坐下,戳着自己脑门,挤眉弄眼地嗫嚅:“没办法,我这是肥油脑袋,支不了招。”
“得,不听你瞎扯。”路行风放下空杯子,起身,猫样优雅地靠近床头,问我:“你有什么想法?”
“什么什么想法?”我发觉自己染上了彬彬的坏毛病,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就报道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
“哦,”我摇头,“没想法。”
“恩,”他居然煞有其事地颔首点头,“没想法,那就是有办法了?”
“……啥?”我的思维跟不上趟。
“说说你认为可行的解决办法。”他悠然笑笑,一副好学生求教的样儿。
窘迫半天,我才反应到他要我说的是什么。
“办法嘛,你不是已经考虑好了吗?”我躺被窝卷上摆弄充电的手机,“甭卖弄了,自个儿要说就说,拖我下水干吗?”
“呵呵,采纳一下大家的意见和观点,有利于综合出最好的方案。”
床尾下陷,我拨了拨眼皮子,就瞧见路行风好整以暇地坐上头。
秦大伟嚷嚷:“你这人真墨迹,得,还是我说吧,我想干脆让报纸把事情再闹大些!”
我手一震。这家伙八成疯了!
“推波助澜?”路行风笑,前言不搭后语:“肖芮怕报社不跟踪报道,所以‘天真、幼稚、多此一举、画蛇添足’地把我们电站
的正面人物推出来送给他们做文章……”
“我还没说完哩,别打岔。”秦大伟象要切断路行风声音般凭空划了一下胳膊,“小楚是财务人员,扯上了他就是扯上了财务。
那个,不是说我们玩假吗?好,我们就借此机会,跟他们打打官司。”
我懵了。
秦大伟傻老冒一个啊,跟报社打官司?还嫌电站这头不够忙活?
“看来跟我想得一样。”……呃,路行风也饿傻了?
“我说,你们俩这叫啥蠢办法?”我忍不住开口,“人家报社巴不得你们帮他提高一下知名度。”
秦大伟小眼瞪大眼,“怎么扯上报社知名度了?”
路行风失笑,斜乜我的目光竟有几分了然的亲昵。
“小航理解偏了,我们在讲……银行。”
我这直肠子,怎能跟他们比弯弯?
解决舆论的重点:将计就计、避重就轻、转移目标。
不懂吧?其实,讲起来挺简单挺逻辑:报道上点明“电站延误医治并想拖欠受伤民工的医药费”,提前是什么?当然是资金了。
资金哪里去了?“财务人员卷款潜逃”。好,那为何财务人员卷走大量资金却没能追查出线索呢?!
是啊,为什么?咳咳,记者们、读者们兴趣都来了吧?
一扯到这里,已经成功地将所有人关注的“电站工伤事故”转化为“电站工伤事故背后:揭露财务事件的真相”——注意:后半
句是重中之重。
把银行推上风口浪尖!
杨轲携现金逃跑,直接原因是银行违规操作,电站有追究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