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架势吐到彻底,也累到无力;浑身软绵得跟棉花糖似的,除了喘气,丁点气力使不上。
搂住肩膀的手,将我温柔地带入怀中,再小心翼翼平放床上。
一股熟悉的烟草味混合满室难闻的污浊充斥着我的嗅觉,温热微茧的掌心细细摩挲我汗濡的额头。
我很平静。
面对不可思议地遭遇……我只能平静。
然而,从未觉察自己虚弱至此,连竭力撑开眼帘的动作都颤悠了好一会儿。
……说实话,事出突然,多少有点担心自己的判断。
可既然能在医院,又没有锁手锁脚,至少说明我已经安全了。
妈的,豁出去了!
猛一张眼,夏屿蹙眉深锁的瘦脸,在瞳孔中无限放大……
我笑。
“漱漱口?”
凑近时,血丝密布的眸底隐隐闪动着一层水气;夏屿声音轻柔,表情却平淡到仿佛我只是清晨起床。
没等我回答,已经有人将一张折叠整齐、冒着热气的毛巾,从我眼前晃过,递到夏屿手中。
“还是先抹把脸。”
另一张笑脸随即探了过来。
我眨了一下眼。
“没事,”路行风缩回脖子,没头没脑地宽慰一句,“吐出来就舒坦了。”
整件事情在其后路行风的说辞里,显得有些牵强又不可辩驳。
正如我所料,夏屿找了我一整夜,最后,不得已给路行风打电话。
——对比当时他给路行风打电话的时间,我还在文印店忙碌。
路行风人在富耘,原准备次日上午回K市。
一听夏屿语气不善,觉察问题可能严重,斟酌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去我公司找找看。
夏屿便马不停蹄地前往商务楼。
车停大楼门侧,迎面遇上一名从大厅出来去地下停车场巡视的保安。一打听,保安说,大楼里巡了几趟,没见有人加班啊。
于是,夏屿调头,匆忙回家继续等。
结果,我正在回公司的路上,两人失之交臂。
第二次接到夏屿的电话时,路行风才明白问题是由于自己才变严重的。
夏屿一开口就问:你认识童桐?
路行风没懂他的意思,谨慎反问:投标中心的童主任?
夏屿哼了声,紧接着说了一句意味不明地话:你们生意上的勾当咱不想过问,但千万别把楚航扯进去当猴儿耍。
路行风多聪明的主儿,细细一琢磨,回头向秦大伟要了许科长的电话,闲扯几句便套出:童主任的老公好象姓夏,家里是做纸品
生意的。
——当即,路行风赶最后一班机回K市。
路行风下飞机后,马上联系了夏屿,知道我还没找到,提出自己回家看看,让夏屿再去商务楼一趟。
那时已过凌晨,夏屿相当沮丧,却不敢说明真实情况。
路行风自然不会问,只安慰说:小航不会到处乱跑,你再去看看,说不定就在那儿等你接他。
然后,夏屿真的找到了我。
听说找到我时,我象条死狗一样被扔在商务楼旁的街道中央,身上洗劫一空,还注射了违禁药品。
我不记得中间发生的事情,应该是违禁药品的功效。
他们劈晕了我,抢走该抢的,甚至横肉男为报上次奚落之仇,暴扁咱一顿,当破麻袋丢街上,我都能理解,唯一不能理解的就是
用药。
……任谁想也想不通啊,抢劫需要用这么“高档”的东西?!
还有,夏屿和路行风为什么不报警?
清洁工将病房清理干净后,夏屿请医生过来探视了一次,不多会儿,护士给我挂上吊水。
就着医生和护士前后进出的当儿,我透过半敞的门夹缝瞥见路行风和夏屿靠墙边交头接耳,神情凝重,不由地心里敲闷鼓。
待医护人员撤离,路行风向我告辞。
在他出门的前一刻,我口齿清晰地吐出几个字:从今天开始,我辞职。
夏屿拿着块热毛巾敷我有点打漏的手背,听这话,迅速抬头扫了路行风一眼。
路行风一副波澜不惊,含笑点头:好,回头我把工资给你结了。
……似乎我这决定正中下怀。
放松倚靠在夏屿的臂弯,任他细致地一寸一寸擦拭我的肌肤。
“夏屿……”
“恩?”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实情?”
湿热毛巾在我光裸地胸口定住;我淡淡端详他,他垂睫。
半晌,薄唇颤了颤:“……对不起……”
跟我一样,他真的不擅长说这句;蓦地俯身,细碎亲吻我的脸颊、鼻翼、唇瓣,深沉的,亲昵的,爱意浓浓……却不让我看清他
的表情。
面对这样的浓烈,我一时不晓得如何继续,感觉思维熔断成点点白芒。
“我很累……”
话一出口,由内而外,闪电般触激起疲乏。
唇如浮羽,轻柔地停滞在我的嘴角,他没立即起身,“……睡会吧。”
——貌似笨拙其实相当聪明的回答!
我阖眼,叹息般嗫嚅:“夏屿……”
“我在听……”
“我下面……谁剔的?”
第三十章:洗礼
大概体内余毒未清完全,身躯麻软,感官不如平常敏锐,平躺侧躺没察觉不妥,可当夏屿试图让我上身立起时,一股钻心的疼痛
电击般由下身直达天灵穴。
察觉异样,我的手不动声色地在薄被里摸索……
前面,曾经茂盛的鼠溪地带,光滑细腻……
不知道夏屿有没感觉到我那一瞬间完全凝冻的僵直。
他遵循着轻柔舒缓的节奏,从上至下细心地擦拭我的脊背,然后将我放平床上,再拧把热毛巾,一丝不苟地擦拭我的脖颈、前胸
。
爱怜温柔的表情,锲而不舍的动作,果决、连贯、持续。
而我就在这时,打破平和……
为什么注射违禁药品?
为什么不报警?
此时此刻,醍醐灌顶。
……或者该说,其实答案大家心知肚明,勿须他重复——我只是内心拒绝相信自己会遭受那种龌龊淫糜的虐行罢了……
良久,没有等到夏屿的声音。
修长有力的手臂稳固地箍紧我的肩,火热的胸膛烫贴着我微凉的肌肤,近乎压制,将我大半个身子嵌入他怀抱。
“说吧,到底咋回事?你,路行风,都甭跟咱打哑谜了……”
绷紧几欲颤抖的身体,彻骨寒意令残留麻木的肌肉都有些生疼,我努力深呼吸,声线并没控制好,尾音隐约泄露了一丝破碎的哽
咽。
如我所猜,这次横肉男玩得够绝够“创意”!
见过剥皮鱼没?白花花的,嫩啊,瞧着就有食欲。
可,见过光溜溜的裸男没?体毛一根不剩,干净白皙,卧呈街头,还在那个地方“内置”手机……
夏屿见过。
他替我换的那首《集结号》军号手机铃音,永不歇止般引导他找到头朝胡同、脚向商务楼的我……
突然意识到路行风说话,用词挺讲究。
他说,夏屿发现我时,我被洗劫一空。
洗劫一空啊,多妙多形象,“空”到赤身裸体、一丝不挂。
我能理解他俩支吾不清,理解不提罪犯的良苦用心,沉默着把比死更难堪的感觉一刀一刀篆刻在心。
……只是理解,恨意未减。
平日里头脑忒灵光的俩男人,搅尽脑汁地苦恼于如何寻找目击者,如何让目击者既能提供线索又保持沉默时,却笨蛋地忽略了最
有可能见到罪犯的我。
所以,当我低哑着吐出我们曾给那家伙取的外号时,夏屿眼底跳跃的怒火燃烧得异常凶猛。
柔软的指腹反复临摹着我颈侧泛白的疤痕,他猛地抬手,暴戾地将小臂狠狠砸向墙:别让老子逮到!
次日出院,路行风来接我们回公寓。
夏屿把他整理好的我在公司里的私人物品,以及住院的一些简单行李,先送上楼。
我斜在后座上等夏屿,路行风转身递给我一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
“工钱?”我接过掂了掂,也没打开,随手丢座椅上,“阔气嘛,好象多给了。”
他苦涩地笑起来,深邃的眸子凝视着我,便不再移开。
我置若罔然,继续懒散地微眯起眼,望向窗外。
窗外,一堵钢筋水泥墙。
“小航。”他沉声唤了一句;我茫然抬头,目无焦距。
“看着我!”
蓦地伸手拽起我胳膊,他难得情绪波动。
我被他一拉,肩膀毫无防备地撞上了前座靠背。
“靠,再看都能看到眼屎了。”我漫不经心地调笑,旋即垂头去掰他的手,“老大,我怎么着也是病患,下手轻点。”
他一怔,仿佛泄气似的松开手,声音低得抑郁:“你……你回去照照镜子,这都什么样子……一个瓶颈而已,不必想多了……”
——说真的,就这几句来看,路行风安慰人,实在不怎么在行。
揉捏着其实没啥感觉的手臂,我含笑不语。
“……要怪,怪我没调查清楚……”呃,他是想自责吗?
该自责的大有人在,说白了,还轮不到他来讲。
“停,”我阻止地摆摆手,让笑容显得更加率性:“我这叫自作孽,不怨任何人。得,你也别给我上思想政治课,我都多大了,
知道该怎么做,左右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恩,需要时间消化,重新振作。
大老爷们的,咱总不能捂着那地方跟一贞节娘们似的,哭哭涕涕、要死要活吧?
接下来一星期,小家安静得如同坟墓,两只肃穆无声的幽灵空气般飘游。
静默守驻一方书桌,我努力装出专心复习的样子,两耳不闻世事,不闻夏屿,然后,一整天一整天的虚坐,自测的结果一次比一
次错得离谱。
起初打算说点什么的夏屿在我形如透明的态度面前,逐渐气馁。默默陪护着我,除了购买食材、生活必需品,几乎足不出户,偶
尔通通电话,也尽量避到阳台去,洗衣做饭都蹑手蹑脚的,生怕弄出大动静——仿佛这房子受到丁点惊扰就会崩溃坍塌。
微妙的情愫丝丝缕缕交织成黏密的蛛网,薄薄的,却又挣脱不得……
白日里小心翼翼的相处模式,让彼此变得十分敏感而谨饬;入夜后,黑暗模糊视野,充满诱惑的氛围冲淡了盘踞在心的清晰的不
安。
夏屿在床上表现得比平时更热情更举动,却始终不敢逾越我身后的底线。以一种近乎卑微讨好的姿态,用温濡湿润的口腔一次次
包裹我的宝贝,固执温和地含住,技巧纯熟的舌轻轻在昂扬顶端打圈,再缓缓收紧唇壁,压缩渐渐昂挺的根部,重复仿照的频率
撞击自己的喉咙,吞纳到最深……
就这样,每晚挑逗着我的动物本能,在细碎糜乱的呻吟中占有我的意志身心,然后,不停地亲吻抚摸,仿若珍宝般拥抱直到清晨
。
于是,一个星期后,我缴械投降。
将身体打开,命他温柔又残忍地刺入到甬道深处,宛如经受生命的又一次洗礼,把彼此的介怀从那最柔嫩的地方彻底剔除。
……徒然想到一句不相干的话:活着,不是忍受折磨,就是享受折磨。
那晚,他反复贯穿着我,声音因率动而颤抖,听起来就象是在激动。
他说:耗子,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他说:等年底咱俩就离开这里,去浙江,你啥都不用操心,咱们的厂已经在组建……
第三十一章:白眼狼
夏屿口中已经在组建的“咱们的厂”,是一家制造浆粕气流成网无纺布购物袋的小厂。
商机缘于去年一则“明年十月全国将推行环保购物袋”的消息。夏屿查证过消息的准确性,凭借自己家里多年对纸品制造业的熟
练程度和客户网,确认这类型产品的制作成本较低、工艺简易以及销售前景可观,便着手联系两名当年军校时关系不错、家境殷
实的江苏籍朋友,利用手头上的公司流动资金和为数不多的私人储蓄,瞒着家人,在国内最早形成此类生产规模的江浙一带另僻
天地。
单干的事,从构思到成型,夏屿没跟我透露半点风声。
不过,也算习以为常。他那性格比较自以为是,或者褒义为“实在”,不靠谱的事压根不会说出口,但一旦说了,一定是各方面
因素足够成熟。
当初任性的要开网吧,说开还非得开。注册、选址、装潢、购机以及引入经营模式,一系列“工序”进行得倒是有条不紊,开张
上轨也挺顺当。后来才知道,他一早就研究过,全盘计划好的,所谓的“谋定后而动”。
说起来,他有时候忒能耐,有时候又忒无能。
波澜过后,似乎又恢复到了从前的亲密——说“似乎”,是因为实际上……比以往更黏腻。
有天夜里,天雷勾地火的当儿,他霍然起身,从剥落的裤兜里翻出样东西,别扭地扔给我。
随手抓住一看,我差点笑背了气。
妈的,他小子越来越色情了,居然自个儿给自个儿买芬芳型润滑油!
笑着笑着,突然不想管夏屿的安排,不想管旁人的看法,不想考虑将来如何混乱。
我开始罪恶地觉得:他如果能为自己做到抛弃家庭、家族,不顾一切……那,或许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九月下旬,终于迎来了为期三天的注册会计师考试。
考完《财务成本管理》的那天午后,下了一场雷阵雨。
刚把阳台外的衣服抢进屋,夏屿就进了门。
“这么早?下午又不去了?”我把衣服摊沙发上,屁股坐茶几。
他没做声,凑过来大腿挤大腿,双手环住我的腰,半边脸贴着我的颈侧蹭啊蹭。
呃,最近这小子爱上当树袋熊了。
我推了推他脑袋,笑:“咋地了?”
他蹙眉望着我,踌躇了一会儿,淡淡地说:“方泓死了。”
笑容还僵在脸上,怔忪半晌,我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你……说谁死了?”肯定是窗外雷声干扰了听觉。
我下意识掏了掏耳朵。
此时急风骤雨,却盖不住夏屿的声音。他十分肯定地又重复了一次:“方泓死了……”
方泓,两个月前还好生生地坐在路行风的办公室里,揶揄我不陪他喝酒……
如今却生死两隔。
今晨报纸的头版头条:N江电网公司总经理方泓,昨日在视察刚竣工的某水电站途中发生车祸,同车三人全部遇难……
我颤抖着拽紧报纸连看了好几遍,始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最不敢相信的是:刊登出的水电站名称,竟是路行风他们的水电站!
一个念头闪过:该给路行风去个电话!
可抬眼瞥见夏屿递过来的手机时,我缓缓摇头。
这种时候,或许他更需要被“无视”。
两天后的中秋节正好是我生日。
严格来说,我的出生时间已经过了零点,应该算阴历十六,可小时候家里人图喜庆,自动忽略掉时辰问题,于是,生日就变成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