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向 下+番外——孓羽

记得从前认识一个人，认真努力经营着自己的生意，为的是以自己的方式照顾亲友，怀有某种润物无声的博爱。

而我呢？我自私，没争取过改变。奔三十的人呐，漂泊动荡，连让家人过上殷实的生活都办不到，更没考虑过将来如何让孩子接

受最好的教育……

小军的店面转让的那笔钱补偿给了新婚不久的姑娘家；为方便搬出去的弟媳照看孩子，我大和我仍留在凤歧的住房，可那套房子

至今还没付清房款……

次日，我选择相信叶颀，相信运气来了。

若真没运气……

那年怎会平白无故得了一笔遗产？

简澜跟我是同一天到达叶颀家的。

此前见过她两次，知道她是叶颀的得力助手，华南片区代表，叶唯喊她“表姑”。

简澜留给我的第一印象非常深刻。

容貌平凡，但气质卓然，修身套装、齐耳短发、中跟皮鞋，不涂香水、不着一饰，和叶颀有几分神似，感觉又是位严谨精干的女

人。

两个女人站一起，令我理解到这个世界的某一层面：母系体系。

女决策者体系。

晚饭后，还沉浸于我归来的欣喜中的叶唯被赶回卧室，随后，我、叶颀、简澜在小书房各踞一角，开始进入正题。

简澜所辖的W市，由三镇合一，集中了国内最多大中院校，是所学府城市。去年城市规划的整改方案出台，涉及二环内一家效益

不错的大型商场迁移，而那家商场正是叶颀她们公司的客户。

商场方面因不满意新地址，单方提出终止合约，并出让新地址的土地使用权。简澜听说后，立马着手实地考察，发现新地址虽偏

离商业中心，却正处于成片高级住宅区旁边，交通便利，实际占地面积比迁移前的商场占地面积要大。于是，做了份详细企划，

提出全面收购。

“我个人意见是，那块地非常适合建成大型超市，”简澜将手中的企划书递给我，“公司在经营商场的同时，和家乐福、沃尔玛

这类型国际连锁超市多有交道，我们完全可以引入他们的管理理念……金融风暴的影响还在持续，眼下所有产业受制而处于低糜

阶段，我们需要做些大胆尝试来寻求突破，多种经营时代需要我们不断适应新市场、大环境……市场调查报告、饱和程度、效益

分析以及推广进度，全在这里。”

我听完她的侃侃而谈，瞥了眼低头沉思的叶颀，将企划书丢茶几上。

“请允许我提个问题，”我推了推眼镜，“我的位置在哪里？”

“叶总没跟你说吗？”简澜谨守工作时以职务级别称呼叶颀，“让你以我的助手身份，出任总经理。”

“呵呵，请问二位何以认为我有胜任的才能？”我文绉绉地戏谑。

虽说官（冠）儿不过鸡头一块肉，但，我自个儿都不知道自个儿是块当领导的料诶？

“不需要才能。”开口的是叶颀，她说话一向只说重点，而且“诚实”到伤人。

“我需要的是热情和信赖。简澜那里一下子走了五个精英，正缺人手……”

说话的艺术在于点、拨之间。

叶颀非常懂得运用这点，轻飘飘就把我提高到并列“精英”的地位。

心知肚明她是在“哄”自己，可多少有些高兴。

精英跳槽，禽择良木而栖，实属正常；不过，一次性跑五个就有点猫腻了。

当然，这话我不会问出口。

只是，叶颀说的越轻描淡写，越令我疑虑，隐约察觉她们公司内部可能出了问题。

……嘁，居然跟我谈什么热情与信赖？！真当我幼稚园出来的，如此敷衍的理由！

既然老大们说的头头是道，觉得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接受工作也没任何损失，我只当体验角色，勉为其难的走马上任。

一到地头，发现工程已近尾声，那啥企划早八百年就通过了……

我眼皮直跳：咋感觉又被女人摆了一道？！

正准备找简澜问个清楚，简澜自动上门，还带来一个人——杨轲。

那时候叶颀刚刚替我办好上海郊区户籍，W市同事只晓得我的新名字，但简澜是知道我此前的名字和籍贯的。

所以，杨轲自然是冲着“楚航”来的。

其实，当时的场面有些别扭，可彼此相当默契，表演了一幕“老友重逢情谊浓”，只字不提电站那档子事。

与杨轲谈话间，得知他和简澜是高中同学，从电站出来后，几经周折投奔了她。于是乎，两人擦擦碰碰燃起旧火花，就凑一块儿

去了。

呃，说白了，他如今比我职务高——上司的老公。

“俞昊，今天你能站在这里，老杨可没少出力。”简澜似乎很欣慰，指着杨轲对我说：“是他极力向叶颀的智囊团举荐你，说你

这人诚实可信。”

我当时就差没吐血！……妈的，这夸奖跟损人没区别！

“早先我听叶总提过，你是拿注册会计师证的，呵呵，当领导的会看帐本也是一种能力。”简澜笑起来也严肃，“上上次在叶家

，我见你跟小唯谈论水加咖啡，恩，想来你也有看企业管理方面的书……”

水加咖啡？！我怔忪，思忖片刻。

……那个，好象有这么一说。

事因是那天往叶唯的白水杯里错添了几滴咖啡液，叶少爷哇哇乱叫，我给他换水的时候，随口说教了几句：发现没？往水里加咖

啡，哪怕是一滴也能破坏掉整杯水的味道。你呀，不要以为自己的言行只是自己的事，要知道，任何人不恰当的行为都会影响到

周围人……

叶唯当时怎么回答我的？

他喊：停，停，你直接说我是汤里的那粒老鼠屎不就结了！

唉，他小子说话的口气越来越象我，我越来越象叶颀（他妈）。

不得不承认简澜的确是个敏锐的女人，居然从这样的对话里察觉到管理法则。

不错，我那番无意的话，影射的是管理学十大定律之一“酒与污水定律”。这条定律经常被运用到人才战略上，意思是一匙酒倒

进一桶污水，得到的是一桶污水；把一匙污水倒进一桶酒里，得到的还是一桶污水。显而易见，污水和酒的比例并不能决定这桶

东西的性质，真正起决定作用的就是那一勺污水，只要有它，再多的酒都成了污水。

换句话说，一个正直能干的人进入一个混乱的部门可能会被吞没，而一个人无德无才者能很快将一个高效的部门变成一盘散沙。

组织系统往往是脆弱的，是建立在相互理解、妥协和容忍的基础上的，它很容易被侵害、被毒化。及时有效地剔除企业中尚未发

臭发酵的“污水”，是企业能否迈向成功的关键。

当天下午全体职员开会，简澜宣布将杨轲留下来给我当副手。

不论目的为何，无疑是给我吃了颗定心丸。

是夜，杨轲邀我喝酒。

男人嘛，几杯下肚，慢慢又变成哥俩好了。

杨轲喝太多，吐着酒气，一会要下跪，一会又抱住我的头痛哭流涕，断断续续说起那年欠赌债多么走投无路，自己如何心惊胆战

的逃窜，此后如何得知我被村民带走住院以及事情的平复。

他说他不敢也没脸回K省，留在简澜身边，不想竟能遇见我。

“楚航，当年是我连累了你……如今终于有机会帮把忙了……”

听他酣醉呢喃，我徒然颇多触动。

象他这样的人……真值得放心信任吗？

或许……

可以试试。

后来，从杨轲那里获悉：原本已经选好了这间超市的负责人，刚动工，人家就与施工方串通吃回扣，被人赃并获给开了。随即，

几名害怕受牵连的家伙，集体辞职，走时还带走了些“有价值”的东西。

我说呐，临时找我替代，恐怕是考虑过我接触不到那些东西，而且够“诚实可信”，值得培养。

原理就跟驯养忠犬差不多。

不过，我愿意做这只有前途的忠犬。

既然已经清楚事情的原委，又有杨轲夫妻帮衬，叶颀支持，我也不能太窝囊。

要走出一条新路，就一定会有困难甚至险阻。

……我，能成就先驱？还仅仅是先烈？

第五章：搭讪

树立商家形象，抓眼球，灌耳朵，不如暖人心。

非常简单浅显的道理，却是经商制胜的秘诀。

三年时间，Precious公司旗下的零售超市“悦美家”在W市三镇各竖一帜，挤入同行业十强。

去年，叶唯考入W市二本，顺理成章的“黏”上了我；同年，简澜辞去华南片区代表，也屈尊纡贵的来到W市凑热闹，跟她老公双

剑合璧，统称“左膀右臂”。

当时我相当不解：这……难不成某人成了人民内部矛盾的牺牲品？她明明可以成为叶颀的接班人……

可又不好打听——怎么说人家是降职，得体谅一下对方的心情。

简澜上任那天，我作东，请他们夫妻俩吃晚饭。

席间，杨轲先开口解惑：简澜与公司签订的劳务合同还有两年到期，等着低调走人。

简澜接茬儿，却说了番忒令我吃惊的话：“年纪大了，勾心斗角太累……我想趁清闲，给老杨生个孩子。”

杨轲估计也是头回听老婆大人说出这么个想法，乐得跟什么似的，恶心巴拉地当着我的面搂过简澜就啃。

唉，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谁曾想到品性风流的杨轲，有一天也会折服成新好宅男……

被那种眩目的幸福所感染，我含笑，突然挺羡慕这家伙。

今年初，偶然从林局那里得知有块地出租，是一家倒闭的国营工厂，虽地理位置较为偏僻但离W市区不算远，交通也便利。

如今吧，只要是地球人，都知道地皮紧俏。何况这年头，有地做啥都成啊！

购地的想法一冒头，立马认识到个人实力不足，便找来简澜夫妻商量。仨臭皮匠一聚首，一拍即合，随即决定合伙先盘下这块地

——也算为后半生留点路子。

可事情往往不如想象的容易。

起先考虑到我和简澜夫妻在公司供职、购地的后继事宜八字还没一撇，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另起炉灶实在不妥；再者，怎么着也不

能让叶颀难做，便把舒涵拉了进来。

舒涵是拿护照的，名仕健身俱乐部的首席营养师，二分之一法日混血，外表比叶唯的二分之一英国血统更象老外，是我在W市认

识的损友之一。

之所以用这家伙的名义注册公司，是参考过目前的国家政策：半融通半扶植外商投资、可以享受税务优惠等等。倘若公平竞争的

话，打着“外商”的旗号也比较占优势。

此外，由于舒涵和杜奕涛是“二为一体”的恋人，身为“云座”娱乐城经理的杜奕涛也自然而然地插进了一脚。

其后，因土地租赁涉及到国土资源局等相关单位，再建计划成为一项至关重要的考察内容。

林局提醒我们：一定要跟着政策走，注重形式。眼下城区拆房囤地修公园、建公众健身器械，说明什么？说明国家开始重视民众

公益基础设施，重视国民休闲和健身场所。

一语惊醒梦中人。于是，我们呈交的再建计划为修建羽毛球场馆项目。

叶唯生闷气，楞是拧了一顿饭的工夫不肯转弯；我贴了几次热脸，渐渐失去耐心，懒得理他。

出了简澜家，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位于相邻楼栋的住处。

进房冲了个澡，我穿着棉T衫、麻布裤往客厅冰箱拿瓶装水。叶唯不知从那个旮旯钻出来，趁我开冰箱的当子，下手抢走最后一

瓶水。

“诶……”我还没“诶”完，他已经开始灌了。

靠，别扭小孩！

等着他一口气喝了一半，闲闲递给我塑料瓶，这才不咸不淡地开腔：“反正你一会儿要出门，顺便带箱水回来。”

安排得不错嘛，不过……

“谁说我一会儿要出门？”

大热天，才洗的澡，我一点出汗的念头都没有。

“他说的。”

我的手机在叶唯的掌心闪烁着短信提示灯。

拿过翻看，果然是……舒涵那疯子。

七条短信内容相同：九点云座见，过时一分钟，绝交！

“绝交？呵，求之不得。”我边掉黑线，边熟练的按下“全部删除”。

妈的，类似“威胁”、并无丁点杀伤力的短信不知道收过了多少回。他小子就一傻大个儿，十之八九这会儿又跟杜奕涛杆上了，

想拖我下水……

“那个……不是想和好吗？”叶唯白了我一眼，耍酷地两根手指从裤兜里夹出张折叠工整的纸片，“帮我买齐这些。”

我接过打开一看，眉头忍不住抖了抖——全是些日文符号。

“漫画？”我小心地问，“不会又是什么18禁之类的吧？”

上次他也递过一张差不多的日文目录给我，让舒涵帮忙“走私”，结果，舒涵笑得特猥琐：看不出啊，癖好够独特……

“18禁？老哥，我三个月前就20了。哦，对了，”觉得我的话有趣，叶唯嬉笑着补充一句：“出门别忘了带‘安全帽’。”

臭小子！

……诶，这话有点耳熟。那个，好象是上次舒涵调戏叶唯时配合一招“猴子摘桃”随口揶揄他的，他小子居然一直记恨着，今儿

反倒用来揶揄我。

推推鼻梁上了眼镜，我抬手送他几个爆栗子。

四十分钟后，我出现在“云座”五层A区——高消费区。

一路冷气，汗星早被扼杀在毛孔里。弧形通道绕过辉煌气派的欧式大厅，柔和的水晶吊灯光线充裕，铮亮的黑大理石地板镜面般

清晰影映出年轻女侍应们忽隐忽现的裙底旖旎。

这样邪恶的地板“设计”，正是杜奕涛的得意手笔。

以他的话说，这叫情趣，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偷窥。

情趣也罢，偷窥也罢，不可否认，光“地板”这一卖点，的确吸引了某些“想当什么又立牌坊”的自诩“君子”一族——至少，

此时放眼望去，大厅里已座无虚席。

绕过大厅，通道变窄，一条镶嵌孔灯的木格长廊通往慢摇吧。

虽称作“慢摇吧”，但在云座却非纯粹意义的舞吧，而是W市有名的隐讳场所：GAY吧。

即使所有人心照不宣，并不表示商家可以无所顾忌，毕竟同性恋目前依旧是社会的敏感、禁忌话题，所以，进入这里，必须持有

会员卡。

这种必要其实也是保障。

只有确认了会员的素质和社会层次，才能有效避免无谓的事端。

精彩节目一般安排在午夜，这会儿大厅冷清，几名仪表鲜光的漂亮男孩懒散惬意地围坐在进门处的醒目位置玩积木。

路过时，我随意扫了眼，有个看起来乖巧干净的男孩抬头冲我甜甜的笑。

“找舒涵吧？”

他起身走近我，撂下嬉笑交耳的朋友。

我一怔，礼貌点头，脑子里飞快搜索这男孩的信息，可惜没什么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