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人生+番外——戴七

并且为了别被拍到不上相，他需要维持十二万分的警戒。大型颁奖典礼有时让人觉得很机车的就在于，现场摄影机看得到的、看不到的好几台，为免破坏形象，艺人们都需要十二万分地专注，不然被抖出打哈欠、掏耳屎啥的就不好了，甚至最好全程微笑演到尾以免被说臭脸。是说有些人也一直不以为然照常做自己，有些更高明的则是妥善利用了上镜的机会，只能说这就是这个圈子的生态。

贺铸一直没有试图去与邵禾、S说话，首先他跟S完全就是不熟，其次他们两个自己偶尔低声聊起来就很愉快，贺铸并不想打扰。

如果偶然被带到镜头，他有发现的话他会微微笑，没发现也就专心看台上，跟邵禾诚然毫无半点互动，也不知之后新闻会怎么写了。

期间S曾趁着广告时去了一趟化妆间，在贺铸有礼地起身让路完坐下时，邵禾有笑笑地问他紧不紧张。他一样发挥着演技，心平气和地说并不会、他还有进步的空间自己知道、还自作聪明地预测大约是哪个哪个入围者会得奖地幽默了一下，不久S就回了来，广告结束又进入了下一段典礼，贺铸郁闷地想怎么时间这么不巧，让人拍到他们的对话粉碎不合的流言多好。

到第二段节目开始越渐精彩后贺铸才后知后觉地开始紧张了起来，趁着在播片子时他起身溜去了洗手间让自己放松了一下，对着镜子里心神不定的自己苦笑了笑。

理着被自己扯乱的领结，又觉得烦地索性抽出来再打了一次，只闻抽水马桶声响，最近的一间洗手间打了开，现出一只老人颤动的手，贺铸诧异着赶紧打好了领结，然后跨步上前扶上，穿着正装一头白发的老人感激地称了几声谢，让他扶着到了洗手台前洗了手。

贺铸看了两眼，才认出这位长辈，也是在圈内混迹多年了，这回被请来当颁奖人，还颁的就是他的男配角奖。

不与长辈多谈，他只是服侍着对方、帮着开水龙头递卫生纸什么的，眼角带到了角落倒着的拐杖，贺铸问清之后帮长辈捡了回来递过去，长辈搜出鼻烟壶吸了一下终于稳定许多，问了声谢谢、你谁啊，贺铸回了自己的名字，长辈只是噢噢了一下好像压根不知道眼前这人有在自己要颁的奖的入围名单上，再谢了几次就撑着拐杖出去了，还不要贺铸扶。

让出了长辈，贺铸松了一口气地垂了垂肩，再次洗了会儿手脸，感觉浑身压力一轻，走回进会场。

再过了几个节目和奖项，典礼也就要进入尾声。终于，轮到了他的奖项，只见长辈和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女颁奖人一同出场，女颁奖人拉着自己的裙摆、长辈是给一个工作人员扶着的。

到了颁奖台、主持人介绍之后，长辈首先幽默地说这小妮子真不懂礼貌也不来扶他、他老虽老但是内容很实在的，小妮子娇笑着配着搭好的桥段说她相信长辈老当益壮，顺带问问长辈有没有什么过来人的经验好给入围者的，长辈挥了挥拐杖说老人的经验哪有这么容易学的、这些入围者他又不认识，众人大笑，小妮子配合着说看完入围影片就认识啦，于是开始播入围者片段。

轮到贺铸的片段时他就开始紧绷着，随时端出的是谦逊感谢的表情，在镜头take到他时微笑了笑。

播完片段小妮子问长辈现在都看完啦有没什么建议的，长辈摇头晃脑了一下，说欸刚刚那个小帅哥他看过、还在洗手间扶他呢。这次男配角入围中最年轻的就是贺铸，于是镜头又调向他，贺铸愣了一下然后还是笑起来、对长辈敬了敬礼。小妮子顺口地问长辈那你看他会得奖吗，长辈扁起嘴摇摇头说不会，在众人惊讶前补了句说他太帅了、想得奖要码吃肥要码扮丑要码演白痴，不然不会得奖。贺铸忍不住笑了开来，众人一同大笑，然后邵禾看过来说欸我演白痴，对着镜头贺铸笑着指了指邵禾，小妮子说那儿有演白痴的欸长辈，长辈呼呼了几声说一样太帅了没天理啊，小妮子打趣说长辈你也好帅的，然后时间过长的音乐响起，来不及聊其他的入围者(多半也因为他们不帅镜头不太带)，小妮子就帮长辈拆了信封递了过去，自己「喔」了一下，长辈架起老花眼镜，眯眼看了看，说小伙子你紧张吗，贺铸摇摇头，长辈问了另一个入围者说你紧张吗，该入围者点点头，长辈眨眨眼、说这年头会得奖的人都比较紧张，宣布了得奖者是该位入围者。

得奖人惊喜地站起来，在所有人的掌声中先拥抱了一下自己旁边的妻子，然后欢着脸走出来，陆续跟人们握着手、经过贺铸时贺铸主动站起来跟对方握了手，然后其眉飞色舞地跑上台、从长辈手中接下了奖项。

贺铸轻轻喘着，而后逐渐平息了下来，节目还是一样继续往下跑，S有转头跟他说真是可惜了，贺铸有礼地说哪里哪里，眼光带到邵禾，邵禾只手撑着脸还咬了咬大拇指指甲。贺铸想，是了，再不久就是邵禾的奖了，而自己、自己……

留意到他的眼光，邵禾看向他，浅然地笑了笑，咽咽口水，贺铸也尝试着回过去一个笑，然而没多久就轮到男主角奖了。

播着入围者片段时贺铸也为邵禾紧张了起来，在他看来所有入围者都有突出的地方，颁奖人聊天时take过来的镜头贺铸只是平静着不多说话，邵禾还作鬼脸娱乐了大家一下，颁奖人打趣说是不是听说演白痴比较容易得奖，邵禾指着对方笑说「You Got It！」的，而后颁奖人拆起了信封。

「Well，得奖的是……上台吧！你这白痴！」颁奖人笑出来，众人默了一下然后开始有的鼓掌有的吹口哨有的叫好。「邵禾，『守候』。」

贺铸、S都站了起来，邵禾先是拥了拥S然后走出来，贺铸诚心诚意地笑着递出了手，邵禾一把握住更将他拉近抱了抱，贺铸同样好兄弟般地抱了一抱，周遭声音太吵他没听见邵禾有没在他耳边说话，只闻到邵禾喷上的淡淡古龙水味道。

邵禾不久就放开他，贺铸补了句「恭喜」，邵禾笑了笑，然后走上台去。

从颁奖人手中接过奖座，邵禾看了看，然后对着麦克风说：「嘿，演白痴真好对吧！」

众人笑。

邵禾抬了抬奖座，眼睛对上贺铸：「老哥我有钱了！晚点去买肉包！」

贺铸跟着众人一起笑，在镜头对过来时圈着嘴向邵禾喊：「没煮熟的东西不能吃！」

邵禾笑了笑，说：「蛤～可是我很喜欢吃生鱼片欸。」贺铸笑着摇了摇头，跟所有人一起鼓鼓掌。

接下去就是邵禾正经的感言，说他很高兴有这个机会、得到这么多人的协助、跟这么多优秀的伙伴合作，并说其他的入围者也很棒(一个个点名称赞了一下)、请原谅他这次偷跑、看在他白痴的分上就别介意吧，在掌声笑声中说他会继续努力、谢谢大家，亲吻了一下他的奖座，大喊着「谢谢！」而后走向后台。

没多久后邵禾回来到位子上，贺铸站起来让对方进去，邵禾对他笑了笑，他一样地笑回去，其后奖项很重要、他们并没有多聊。

戴七的片并没有得到最佳导演和最佳电影，虽然遗憾、但方向取材不同，这次得奖的也是很有实力，只能说就差那么一点点运气、与评审今年口味不合，贺铸坐在后头也不知道戴七反应怎样。

典礼结束，是小型的留影记者会，让胜利者们加冕的场合，贺铸是没有必要去的。而之后固定的酒会则大家多半会参加，聊聊今年典礼、名单如何，找人才敲片约送剧本抢卡司的各自去，败者大吃一顿姑且回本、胜者出尽锋头好不得意。

酒会又是另一个争奇斗艳的场合，女艺人们花枝招展地争破头，男艺人比较没有这个问题，所以贺铸只是回自己保母车(入围之后就配上的)、换好衣服让助理载去，未必，没有再见见邵禾、说说话的期望。

S.7

时间：夜

地点：酒会

人物：贺铸，邵禾，长辈，戴七

贺铸并不想承认他在找邵禾，只是左右总还不见他，可能自己的确到得早了。

何况，见着了，在这样的场合里，他又能和对方说些什么？

除了表面肤浅的道贺，他发现自己竟然一无可言。

于是他放宽了心，享受起宴席，虽然乍看之下被归类为来吃东西捞本的失败者，他本人还不挺介意。没得奖，他反而觉得挺好的。

领了杯香槟，贺铸回过头就见那位白发长辈对着他笑咪咪的，贺铸执晚辈礼先打了招呼、然后贴心地给长辈拿了杯酒，陪在一边。

长辈喝了酒，舒服地叹了口气，然后朝他瞄过来：「没得奖很难过吗小子！」

「不会。」贺铸摇摇头，笑起来，「我知道自己还不够好。」

长辈赞赏地点了点头，又喝了口。「如果抱持后半段那种状态，你还是有机会的。」

贺铸一愣，他倒还没有心理准备以为长辈看过这部片，这么问出口后得来长辈的笑骂：「戴七那丫头，毛片剪完第一个送到我家呢！」

贺铸又是一呆，抓抓头，心里的毛线球打乱了结，有关邵禾的有关自己的，千头万绪。

他突然，好想见见那人。

长辈挑着眉看了看他，那姿态怎么看怎么像某妖女。说妖女妖女到，走过来环着长辈的手甜甜地就喊：「干爹～」

贺铸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眼见长辈和戴七开始聊起自家事了，贺铸找了个空档告退走远，便瞧见了邵禾，正让一群人围着呢。

显然现在不是找邵禾说话的好时机，贺铸只是垂着眼，捧着酒杯到不起眼的角落慢慢喝。想起曾经在类似这样隐密的地方听见过邵禾戴七的对话，在「守候」的首映餐会上也曾在这种地方与邵禾偷过情，纷乱的心绪逐渐平息。

也许邵禾真的插手了提名名单、也许没有，他清楚自己的实力还不到，连提名该都是看他后半段急起直追的表现意思意思地给一下的，他没有必要去怪谁。

抬头，只见酒会中心处彷佛人群是围着邵禾转的，那光芒多么灿烂多么耀眼，邵禾旁边紧紧跟着S，贺铸视线暗了下来。

无奈，最好的时光，终究过去了。

邵禾仍然微低着头和S讲话，提到什么开心的事情般两人同时笑了起来，那画面诚然赏心悦目，贺铸无法移眼。

笑完，邵禾嘴角仍带着上扬的弧度二人侧了身要走开，邵禾的眼尾馀光带到了他，一顿，邵禾的原本僵化的笑又拉了开来，远远地向贺铸举杯。

贺铸愣了愣，然后同样遥遥地举了举杯，邵禾饮了口就被S牵了过去，转头时眼睛微闭，像再也不会见到他似的。

那闭眼旋身像根叉子刺中、刨出了贺铸的心，令他不由得痴然往前走了两步，酒宴上的宾客层层叠叠地挡住了邵禾的背影，贺铸感到心头一酸。

回去吧，别待了。他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从角落走出来、放了杯子、理理衣衫，贺铸慢慢踱步去电梯门的方向，掏出手机想叫助理来载他，却见有新进的简讯，是邵禾。

里头说了饭店楼层房号跟时间，并一样带了三个字：我等你。

贺铸的脚步早在看简讯的时候就停顿了下来，而后他像浑身失了力气似的靠到了墙边，淡然地笑了笑。

墙的另一边，忽闻高跟鞋声和皮鞋声，就在转角处停下，而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有必要这么不择手段吗？」

「我跟你说过的，该我的一样该我，我上辈子错过的、这辈子一定要得到。」

「你不怕他……算了，讲你也不听。欸我干爹都这样借你用了，啥时还我利息？」

「哼，死妖女。快了她松口了，倒是你才不知道欠我多少咧。」

「哼，成了再说吧。」

男子、女子又闲聊着走远，贺铸垂下了肩膀，一脸不知今世何世的疑惑。甩甩头，他走进了电梯。

S.8

时间：深夜

地点：饭店房间门口

人物：贺铸，邵禾

贺铸握着手机上了这层楼，望了望一间间号码，走到某一间前面停下了脚步。

点开手机一看，时间依旧是在五十九分。他的表停了、送修好一阵子还没拿回来，空荡荡的左手少了沉重的负累，却还是抬不起来似的，无法往前按下门铃。

皱眉，他看着房门视孔，感到难以言喻的茫然。

有太多太复杂他不懂的东西了，他很难厘清究竟来到这里、再与邵禾见面，是对是错。

转身，他离开。

没多久房里响起电话铃声，而后邵禾神色匆忙地奔了出来。

S.9

时间：深夜

地点：车内

人物：贺铸

贺铸把自己倒在了方向盘上，一直一直皱着眉头。

离开了邵禾房门口，好像同样离开了邵禾的生命似的，他不知究竟这样做对不对。

无声中贺铸的手机忽然响起，鸡啼般刺破一夜宁静。贺铸慌忙地把手机掏出来，翻回正面一看，是邵禾。

他拧拧眉，还是接了通，却听那头传来邵禾压抑的哽咽：「梅子、梅子……」

那哭声攫住贺铸的心脏，他痛苦极地掩住自己脸。

那头顾自伤心地哽咽许久，久不闻他的回应邵禾于是说：「梅子，你还在听吗？」

咽了咽喉头，贺铸沉声道：「嗯，我还在听。」

电话那一端邵禾吸了吸鼻子，「Lucky它、Lucky它……」

贺铸原本准备好的一腔悲壮顿时煞了车，Lcuky？不是邵禾他家那只狗吗？

「Lucky怎么了？」

「Lucky它、Lucky它……它死掉了呜哇啊啊……」

贺铸又是无语又是可笑又是怜惜地，忍不住声音却柔软了下来：「嗯……不要哭……」

当然正伤心的人你叫他别哭他只会哭更凶。

贺铸只好软言劝了几声，最后没办法，问了人是不是在天母家里、他现在过去陪他好不好，邵禾一边哭一边说你赶快来。

苦笑着摇摇头，贺铸挂上了电话，发动车子。

S.10

时间：深夜

地点：邵家

人物：邵禾，贺铸

贺铸的车停进了邵禾的家里，邵家人早知道他要来似的帮他开了车库、带了进屋。心里尴尬着，他还是顺从着邵母的引导，来到邵家客厅，一眼就看到瘫坐在地上的邵禾，和他前面那只躺倒的狗。

贺铸来过邵家几次，知道这只狗对这家人意义非同凡响，邵禾尤其重视它，而Lucky年衰体弱不久于世也是他一直清楚的事实。

邵禾已经不哭了，抱着膝盖吸了吸鼻子，眼睛哭肿、鼻头红通通的，又可怜又可爱，贺铸忍不住，还是伸出手搭在了邵禾肩膀上。

邵家人几乎都到了个齐全，最后是邵禾大哥跟二姊夫商量了，拿来大毛巾把Lucky裹住，然后从邵禾眼前抬走。

邵禾眼睛一直不死心地跟着，眼泪都不知不觉淌了下来。贺铸看了也难过。

周遭人慢慢地散了，邵父看了看呆若木鸡的邵禾摇摇头，转向贺铸：「那个，梅子啊。」

透过邵禾的推广，贺铸在邵家就用这个绰号通行了。

不能不说有点别扭，贺铸还是向邵父欸了声，邵父示意叫他帮着把邵禾抓上房去，晚点会整理客房给他，贺铸原本想推辞但又觉得这样反而形迹太明显，于是答应了。

进到邵禾房里，贺铸一如往常地服务着，帮人擦脸、更衣什么的，邵母出现在门口叫他去客房睡，邵禾拉着他衣角说他陪自己睡，拗不过他只好这么办了。

贺铸借了邵禾浴室洗了澡、穿了邵禾翻出来的宽大旧衣裤，回到床边就被邵禾扯倒压上。

邵禾哭红的眼睛和鼻头多可爱，贺铸不由伸手去抚那脸，邵禾像狮子顺毛一样地乖巧让他摸，然后窝在了他的怀里。

心情复杂着，贺铸终究叹了口气。

「梅子。」邵禾轻声唤。

「嗯。」贺铸轻声答。

「你还在我身边吗？」

「在啊。」

「你还在我身边吗？」

「……」明了了邵禾真正要问的意思，贺铸按着邵禾头发的手缩了缩，好像在揉他一样。

他想起曾相处过那些邵禾各式各种的模样，甜美的，邪气的，任性的，温柔的……戴七与邵禾那些上辈子这辈子的对话他始终还是不明白，却次次地听见、发见，邵禾的确是很不择手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