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讲的故事与二叔讲的,完全南辕北辙:“……妈妈卖掉陪嫁的房子,给他到外地做生意,头两年,他们感情还很好……我上小学后,他在外面有人了……”
多可怕,他怎么也不能相信朝夕相处的人会把自己骗到这个地步,直到男孩拿出从妈妈抽屉里偷出来的离婚证,上面的离婚时间赫然是去年,他才不得不相信。
“他提离婚,别说妈妈了,外公当然也是不肯的……从我懂事起他们就在争吵,我总希望他能回头……”男孩比他小六岁,算是他的同龄人,眼睛长得像极了二叔。
他看似无动于衷,但对方的每句话都犹如锋利的三棱刀,一刀一刀捅到他心里翻搅血肉。
男孩怯怯地垂着眼不敢看人,厚厚的睫毛挡住了眼里的泪花,语无伦次:“去年他在原处买了三栋房子还给外公,说不再欠许家,还是离了……虽然他很可恶,可是,我和妈妈,仍然很爱他……”
买房子的事他知道,去年二叔从账户上抽走一笔巨款,说发家资金全靠前岳丈当年赔的别墅,好歹要还了这个人情,不管人家要不要,还了自己心安。
小盛许从始至终没有看他的眼睛,用细柔的颤音,断断续续地说:“别人有爸爸,我明明也有的,却被你抢走了……妈妈说,爸爸向她坦白,情人是个男孩,没比我大多少……太荒唐了,你这么年轻,为什么不像别人一样找女孩谈恋爱?为什么要来缠我爸爸?如果没有你……”
面无表情地倾听无言,他高高在上的自尊,随着二叔给他撑起来的天一片一片坍塌下来。从少年到青年,那男人骗了他一路,什么狗屁爱情,一旦破灭,敞露出的实质肮脏得不忍目视——他只是个被暴发户包养的第三者。
男孩走后,他关了手机,点两瓶白酒,一直喝到深夜。小饭店打烊,他东倒西歪地一摸口袋,发现自己真是衰到了家,连钱包都被偷走了。
坐回椅子里,他往桌上一趴:“我没有钱。”
老板娘尖利地叫骂:“没有钱吃霸王餐?还点我们店最贵的酒?两瓶一千多啊!你作死啊?哎呦——欺负我这孤儿寡母的——作孽哦——”
他醉醺醺地扫视一番,看到在柜台打包夜宵的元明清,挥手:“学长!元明清!那个穿灰衣服的!别假装没看到我!”
“喂喂!”元明清喊冤:“我不认识他!”
老板娘一把拽住元明清:“他说认识你!”
“认识……也不熟啊……”元明清苦着脸,“拜托,阿姨,我真和他不熟。”
“我的天呐!一瓶酒五百多,我这孤儿寡母的——”
“好好好!不哭不哭……”元明清抬手止住老板娘的嚎啕:“我帮他还,我现金也没带那么多,先把工作证压您这成不?”
“教授助理?你会还的哦?真的会还的哦?我这孤儿寡母的……”
“来来,我身份证也压您这,您能放心了吗?”
他喝醉了就爱多说话,支在柜台边嘿嘿地笑,“学长,谢谢。”
“不谢,再见。”
“学长,你去哪?”
“回家。”
“学长,借住你家一晚。”
“不行。”
“打车还是走路?”
“都说不行了。”
“咦?学长,你住学校里?”
“你怎么还跟着?”
“哦,住青教宿舍。”
“别跟着我!”
“……”
“呃!你别哭啊。”
“……”
“我收留你还不行吗?至于哭吗?”
他仰面躺倒下来,捂着眼睛,肆无忌惮的放声痛哭。变质的爱情摧枯拉朽般毁灭了他的生活,明天天亮,他要去谈分手——哪怕是从心里割下一块肉!
再睁开眼,他以为自己穿越了:贴满粉紫色墙纸的小屋里,有一个出挑英俊的陌生男人,穿着光彩夺目的豪华盛装,面对仿西欧边框的椭圆立身镜,宛如梦幻童话里的王子——如果对方没有骚头骚尾地咬一朵玫瑰花的话。
陌生男人从镜子里瞟他一眼,“醒了?”
“唔,我学长呢?”
“上班了。”
“你是谁?”
陌生男人走过来,坐在床头柜上,近看更是美得惊人,一笑一颦都在无意识地勾引人,“我叫贝乐。”
他被对方给骚得浑身酥麻,不自在地摸摸脖子,“哦……你说话别靠我这么近。”
“你脏死了。”手执玫瑰一触他的鼻端,对方浅笑着沉声说:“吐了小明一身,我把衣服全丢了。”
——“糖糖,我只是在离婚时间上骗了你,没别的!婚后不到一年我们就分居了,根本有名无实!岳父是个老古板死要面子,只要我们不离就赔我别墅……她那时有喜欢的人,坚持要离……我,我承认我人穷志短,也恨她背叛我,恶意拖着她,拿了钱就躲外地来了……”
——“糖,你信我好吗?求你了……和你在一起后我恨不得马上断干净,可当年我贱价卖掉的三栋房子,隔年那地段成了市政建设的重点开发区,房价上涨了十几倍……我花了整整五年的积蓄重新买回来还给岳父……”
——“别这样,我的糖,别说分手!盛许知道的,他全知道!那不是事实,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谎!求你信我……好,好,全算我的错!可是,如果是你,就算犯了天大的错,我会打你骂你,但绝对不会离开你……”
——“冯趣,我四十二了,没有留过半点退路,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你别这样伤我……”
“继续编啊,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来,你就是个无耻不负责任的骗子,我爱的二叔不存在过……”他筋疲力尽,坐在屋角的地上平静地看着对方,惊叹自己为什么会这般铁石心肠:“你儿子说,他们还指望你回头……谁稀罕你这个骗子尽管拿走,我不要了。”
盛夏的一个闷热下午,下过暴雨,天边挂了一湾湿润透亮的细彩虹,他坐在粉紫色小屋里,叼着烟漠然看向窗外人头攒动的校园,“贝乐,你为什么不敢让元明清知道我们的关系?”
“他疯狂爱我,但得不到我,你信吗?”
“不信。不过你是个妙人,说每句话都能让我起鸡皮疙瘩。”
“为什么不信?我这么美,谁爱我你都该相信。”
冯趣笑着瞥过去一眼,默认了,对方确实很美,他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男人,不是那种阴柔美,而是高挑挺拔、阳刚健康,又矛盾地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和风骚,静止不动的话,像一尊完美主义者创造出来的雕塑。
贝乐换上第十八套衣服,“你看,我穿这身衣服去见你二叔,是不是比较稳重?”
“你误会了,他不是我长辈。”
“那是?”
“我前男友。”
“为什么叫二叔?”贝乐比一根食指在唇间,眨了一下眼,笑:“知道了,情趣。”
带上新男友,挑衅一般,回家收拾东西。他这天才发现二叔的所有物相当贫瘠,却将他养得像个阔少。
二叔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看到他们要走了,这才站起来,很有礼貌地对贝乐说:“您能回避吗,我有话想和他说。”
他只带走各类证件和简单衣物,不过一个包而已,本无需两个人来拿,带贝乐过来的目的显而易见,于是他拽紧贝乐的手,“没什么可见外的,你说吧。”
贝乐反倒觉得窘迫,拎过他的包,“我在楼下等你。”
两个人最后一次独处,二叔抬手摸他的脸,他扭头避开。
二叔沉默着抱他,他推开了,喝止道:“有话说话!”
他从来没觉得二叔老,那男人向来大大咧咧的,乐观爽朗,偶尔酷一把,就算眼角有细纹,鬓边有几根白发,也魅力十足。可他知道,两个人在一起时,二十岁的年龄差让对方备受危机感的折磨。
分手了,他没能慈悲一场,偏要带回一个年轻的、俊美的新男友刺激对方——这是何苦?
二叔拉过他的手,吻他的指腹,“这么多年,该说的话都说过……”吻到了手心,泪水也掉下来,“我没有什么可说了……”
走下楼,广袤的天际霞光万丈,弯下腰,他痛得喘不过气,身上好多地方在钻心刺骨地疼,不止心口。有个人上前扶他,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他抬头定定地望着对方,少顷,认出那是贝乐。
贝乐搂过他拍了拍:“这么难过就别分了。”
深深换了几口气,他麻木不仁地回答:“手烂了不截肢,等死吗?”
贝乐嘲讽地“哈”了一声:“手摔破了就截肢?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呦,真霸气啊!不会治一治吗?”
“治不了,我爱的人,不是那种人渣。”
“人渣渣别人,又没渣到你身上。你这是感情洁癖,活该自个儿疼!懒得管你,”贝乐把包丢还给他,“地摊包!跟我的风格不搭,你自己提。”
他站在原处,孤零零地垂下头,一无所有,前路渺茫。
“喂……我们私奔吧,”贝乐走出一段距离,顿了顿,回头没心没肺地笑着:“我也想逃很久了。”
64、旧人相见
江兆唯的圣诞礼物是顶棒球帽,贝乐向来独具慧眼,品位出众,给小男友选的礼物自然不是俗物,帽子紫底金边,两侧金棕色绒毛,版型周正又活泼。然而,不知这帽子是什么外国大牌的仿单,迎面印着一行熠熠生辉的英文:“J?B?BOY”。
圣诞节过后,元旦接踵而至,销售量只增不减,店里几个人忙得脚不点地。以往处理问题件的售后是温和耐心又腹黑精明的元明清,现在那厮有性【打码小妖精将在未来一段时间严格从头检查肉,看到即删】欲没人性,圣诞过后就再没来了,冯趣只好接替他的工作。
说实话,冯趣吃苦耐劳,从不好大喜功,但脾气真不适合干售后,手上拿着账本边写边算,他肩膀夹着话筒,口气生硬:“你好,我是国王坛的售后,你要退货?什么问题?哦,退吧。”“你好,我是国王坛的售后,你要换的那款盒蛋无货,退款给你了,查收一下。”
贝乐拎起一双黄金斗士的星座手套,“真是被你打败了!你别这么干脆退款行吗?你看这个顾客,手套包装也拆了,说不要就不要,退回来还怎么卖出去?”
冯趣接过手套,“JB小子,过来!”
江兆唯锲而不舍地戴着那顶帽子,被取笑过无数次,已经麻木了,颠儿颠儿跑过来:“唉?什么事?”
“前两天你不还想要吗?给你。”冯趣把手套丢过去,
江兆唯唾弃地丢还给他:“贝勒爷早就送我一双新的了。”
冯趣笑:“你们这对狗男男,假公济私?”
贝乐在他脑袋上凿个暴栗,假意发怒:“去去,一心一意算账去,陈跃进,过来处理问题件。”
冯趣顺势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位置。陈跃进领命,丢下电脑跑过来紧挨着冯趣,用粗狂的嗓音和风细雨地讲电话:“喂,您好,亲~~我是国王坛的售后捏,对对,你叫我小陈吧,或者叫小跃,小进都可以哒~~亲,您上午拍的黑执事怀表没有货了呀,我给你换别的好吗?”
冯趣停下手里的活,支着下巴含笑看他。
“亲,我和你说嘛,那款怀表年后还会再进一批,你是到时候下单,还是换些别的东东呢?”陈跃进与顾客聊得眉飞色舞:“我们还有钢之炼金的怀表,是银色的,很拉风很拉风的耶……”
冯趣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
“钢之炼金比黑执事要贵五十块哦!不好意思,不能再打折了……对哒对哒,已经是最低价了呢!”陈跃进的表情时悲时喜,跟演话剧似的:“嘤嘤嘤……亲,你不要这样说咩,我也是身不由己的,随意降价要被老板扣工资的呀……”
冯趣凑过去搂着陈跃进,缠缠绵绵地咬他的脖子,两手乱摸,不住窃笑。
陈跃进扭捏地躲避:“你讨厌啦!”转而对着话筒:“哦呦,亲,不是说你呀,是说我家哈尼好讨厌,你不要误会……”
冯趣故意挡开话筒,吻住对方的嘴唇,大声“啵”了一声。
“嗯,亲……”陈跃进拿着话筒,听着那一头顾客疑惑的询问声,心急如焚:“不,不要,唔……”
“咳咳咳!”元明清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调侃道:“你们差不多点,老板也不管管?”
冯趣意犹未尽地地舔舔嘴唇,暂时饶了陈跃进,一招手:“回来啦?快来做事,忙死我们了!”
陈跃进抱着话筒,羞愧难当的嗫嚅:“亲,你听我解释,刚才出了一点小意外,哦?那一定是串音了!你要的那个怀表啊……”
“我也看出你们很忙了。”元明清意味深长地一笑,走过来夺走陈跃进的话筒:“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哦……抱歉,刚才那是我们的新店员,他不懂,其实店里有款海贼王怀表,银灰色,瑞士机芯,里面是海洋板块地图……呵!美女,你真懂货!不过它要贵两百四十块呢……美女,它和别的款不是一个档次,拿到手就知道了,一分钱一分货。嗯?您说……哦,这样,我也是爽快人,您真想要,加两百块包邮,怎样?知道知道……没问题,您放心……”放下话筒,挥挥手,指使道:“去把那只偏贵卖不出去的怀表拿出来……咦?这手套……”
陈跃进忙把星座手套奉上:“退回来的!”
元明清翻了翻出货记录,操起电话:“喂,您好,我是国王坛的客服,您在小店拍了一件黄金圣衣卫衣,是吧?哈,有货有货!是这样的,我们有元旦特惠活动,配套一双星座手套,光面牛皮质地,您只需要花一百八十八,对,对,我们店首页上广告位就有,原价两百一十八,帅哥,只有您有幸拿到优惠价。”
陈跃进举着手套比划:没有包装盒啦!
元明清做了然状,捞过搁在地上的高达包装盒,优哉游哉地顺毛抚摸盒里的小黄鸭,“帅哥,你确定要吗?行,我看看,只有银色的……不好意思,金色实在太个性,又是限量版,我们店员人手一双,销售非常火爆……真的很抱歉,金色断货了,骗你是小狗。呃?不好不好,虽然他们是用来珍藏的,很爱惜没有瑕疵,但包装盒没有了。你不介意也不行……不行不行,唉,真的不行,啧,这位帅哥,真是拿你没办法……我问问哪个店员愿意吧,不谢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