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你知道的,不是吗?”祁司以反问道。
又是良久而令人压抑的沉默。
“我有时真的不想知道,我真的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去争取我自己想要的,哪怕就是去抢都好。”
“你懂事了。”
“我不想这样。”
“可是长大了就得懂事。”
“是,所以我不能跟一个孩子争!”韦延的语气陡然变得激动。
一语中的。祁司以整个人都震了一下,脑袋瞬间有些麻痹。
“你还年轻。”
对方嗤笑了一声,“是,我还年轻,所以就活该现在只能得到你的心,却得不到你的人吗?只是因为我还年轻,我就应该放弃,
还是因为我年轻,所以现在可以去找别的人和我过一辈子?从一开始就说着我年轻,说我有时间去等。可是现在呢,我等了,回
头来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我有错,那么就是错在年轻!”电话里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让祁司以忘记了思考,只是心情都随着对方
的情绪而波动。
“不要这样,小延……”
“我难受……明明那么近,唾手可得,可是隔了层玻璃,你为什么没有勇气去打碎它……”韦延的语气中带着沮丧,祁司以的心
也跟着阵阵的局促。
“我恨我现在的优柔寡断,恨我现在举棋不定……也恨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你还、爱我,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回不去的,小延,我们都回不去……”
“那为什么我要消失在你的面前的时候,你又来见我?你为什么还要来机场?”
“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然后呢?然后就这么让我走?你就甘心让我这么走?!”
“……”
“是这样吗?”
“……”
“你比我更自私!”
电话被挂断了。祁司以在黑暗中呼吸着黑色的气息,喉头发涩。
祁司以打着哈欠,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脚步迅速地往停车场走去。一路上,风刮在耳畔,声响有点凄厉。医院中午还是比较忙碌
的,连庭院里来来往往的都是白色大褂,弥漫一股蒸馏水的味道。
“祁医生,你这下班啦?”
“嗯。”
“祁医生,下个月的省医学会是你去参加吧?”
“嗯。”
路上几个熟悉的医生跟他打招呼,祁司以困乏地只是简单的敷衍几句。一晚上都没闭过眼,一例手术让他站了八个多小时,实在
是扛不住了,只想早点回去睡觉。
终于躲过人群,来到了后院的停车场。这里是医院职员的专门停车场,没有病人经过。而且这个时候是上班期间,所以非常安静
。
停车场旁的几株不知名的树已经落光的树叶,只剩下光秃秃的褐色树干和乱糟糟的枝桠。祁司以看了一眼,想着今晚台风过境,
估计这些枝桠明天来就看不见了。
上了车,祁司以又坐了好一会儿,等到身体稍微暖和一些才慢慢地开动车子。本来是脑袋有些犯浑打算走后门的,突然想起这几
天后门门口那块搞绿化重修,也不知道好了没有,祁司以只能绕个圈子到了正门口。
还没到门口,祁司以的视线就凝固在了医院外面一个身影上。那人站在马路边,看样子准备拦的士。有两辆的士送病人过来,所
以他很快拦到一辆,准备上车。不知道是不是上车的时候看到祁司以了,那人顿了一下,又关上车门,招呼着司机让他先走。
祁司以将车开了过去,并打开车窗。车窗刚一打开,冷空气就让祁司以的背脊一震,脸上有些发麻,表情也跟着僵硬起来。
站在车旁的青年看着他,一言不发。
“你,去哪里?”祁司以半天才问。
“回家。”
看他前段时间还包着石膏,现在已经不见了,祁司以猜想他今天应该是来拆石膏的。他“哦”了一声,“……要不,我送你一程
?”
青年看了他两秒,点点头,祁司以这才开了车门。
车窗关上,车子顿时暖和了不少。暖暖的气流让祁司以更加困乏,哈欠连天。
“上夜班?”
祁司以看他一眼,“嗯。”
“很辛苦吧?”
“还好。”祁司以应着,突然看他一眼,欲言又止道,“你现在还在念书吗?”
“没。”
听到这个回答,祁司以似乎并不讶异,“还在写小说?”
“也没有。”
祁司以怔了很久,才问,“那在法国做什么?”
“我在第二年春天开了一家餐厅,现在做的还不错。”韦延漫不经心地答着,说完又看向窗外。
“是吗?”祁司以微微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赞许。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还年……为什么不读书?”
韦延对着窗外,声音听起来不大,有些模糊,“没心情。”
“……”
车内很快安静下来。出了医院的门口的这条单行道,祁司以问,“你现在住哪里?”
“梅花路。”
一路上,两人没再说话。
快到与梅花路的交叉口,韦延突然说,“你把我放在前面的那栋大厦那儿就可以了。”
“住那里?”
“很近。”
“那我还是把你送回去吧?”祁司以说完,又抬起眼睛看了后视镜一眼。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不用了,谢谢你。”
“不用客气,我送你吧,就当是前段时间你陪小步的谢礼。”当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祁司以也开始心虚了。不光光这客套的语气
,还有这完全见外的话。
青年的脸色微微变化,他皱了一下眉,没再说话。
在那栋大厦的十字路口右拐,上了高架桥,下桥的这一带都是住宅区。
“住这里?”
“嗯。”
“送你进去吧?”
韦延看了他一会儿后,“如果说我不想让你送进去那是骗人的,可是,你觉得合适吗?”
祁司以一下子愣了,却也没敢看他,垂着眼睛看着方向盘上的标志,车的速度也减了下来。
“我刚刚应该直接上那辆出租车的,可是我看到你后下车了;我本来不应该上你的车,可是结果还是上来了。现在你说要送我到
家门口,我本来想保持沉默让你直接送我到家里就好,可是我迟疑了……”
“我不够聪明,我猜不透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不是和我一样,就算得不到,多相处一下也好……”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对于我来说很不公平。一直都是你说着不能和我在一起,却又毫不回避地想与我和睦相处吗?像朋
友一样,还是像‘父子’一样?”
祁司以看向他,哑口无言。
“是,到现在为止,你还算我的父亲。可事实上是这样吗……”
“你,别再说了……”祁司以无力地打断他的话。
“我也不想这样,真的……”祁司以深呼吸一口气,将车停在路边。他正视着韦延,韦延的眼神带着愤懑和委怨。
“我承认这其中有我的错。我没办法彻底的抵制见你,我也没办法看到你后还假装不认识你,我更没办法在这个时候不去想着多
和你相处一会儿。你怪我贪婪也好,怪我三心二意也罢,我都承认。”
“我甚至想过让你做我的情人,可是这样对你更不公平不是吗?”祁司以的声音微微发涩,话语有些颤抖。
韦延的神色带着诧愕,嘴唇微微开启,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我无法放弃她们,或者说我无法放弃小步。她是最无辜的,她应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她什么错都没有不是吗?”
听到这里,韦延的表情更加凝重。虽然他知道了祁司以的心里从来没有过天蔚,或许这让他感到高兴,可是,眼前的男人还是不
属于自己。
“也许,你说得没错,”祁司以抿了嘴唇一下,“我的确很自私。”
“你……”喉结微微滚动,“下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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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听见开门的“哢哒”声,韦延一怔。刚才他将一个多月的抱怨全部说出了口,结果换来的却是自己不如祁安步重要的答案。
四年,那个女孩完完全全取代了他的地位,或者更甚。
祁司以突然感觉到肩膀有巨大的推力,还不等他有所反应,又被猛地拉进了青年的怀抱里。背后的手指扣得很紧,隔着大衣还能
感觉到那生生的力度。一阵悸动窜上心头,又一阵迷茫涌入脑海。祁司以动了动,对方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
“你在逼我……”耳畔响起了低低的抱怨。
祁司以的脑袋微微发懵,过了一会儿才挣扎了一下:“放开我……”
还没挣扎开,脖子右侧一阵刺痛,让他倒吸一口气。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韦延咬了一口,并且是狠狠而坚决的。
祁司以吃痛猛地甩开他,刚一甩开,对方又赴上来,然后对着他脖子左侧又是一口。
“你干什么?!”祁司以开始急了,他连忙去用手拦,可是韦延像是几天没有食物的饿狼,只是伏在他的脖子上咬噬着。
“你到底在干什么?!”祁司以不停地挣扎着,正在手忙脚乱的时候,咬噬变成的用力地吸吮。他的身体顿时像泄了气似的一动
也不动了。
扣住自己的背脊的手指还是有力的,像要透过肉抠着自己的骨头一般,而脖子上的疼痛更是让他的心里一阵抽搐。
这四年来的感情已经积了满满的一罐,如今倾泻出来像是临头一泼,不带一丝犹豫,却让人觉得狼狈。
祁司以不是不懂,他也有过这样不顾一切的想法,但是……
容不得多想,脖子上的吸吮变成了轻轻地舔舐,带着无限的悔意和爱怜,祁司以的身体微微一颤,理智也被狠狠地抛开了。
最终身体是接受对方,因为心之所向。
祁司以用双手缓缓地推开了韦延。韦延抬起头看他,眼神中带着埋怨和失望。然而下一秒,他的瞳孔倏地扩张,黑色如同玛瑙。
祁司以吻了他,毫不犹豫地吻下去,强而有力地吻下去,带着蛮横,做了这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情。
唇舌的交缠让两人都几乎屏住了呼吸。往祁司以那边倒去的韦延撞翻了零钱盒,硬币“哗啦啦”地掉,滚得满地都是。
“明明是你在逼我不是吗,你在逼我放弃现在的所有,你在逼我不能成为一个好父亲,是你在逼我……”祁司以看着韦延的眼眸
,细声喃喃。
祁母在韦延回来之后就有些担心,担心他会动摇自己儿子的心。可是真正看到他们俩人时,她也明白过来了,他们都是成年人,
都知道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她作为一个旁观者,四年前所做的事情就差点毁了自己的儿子,现如今,她只能在旁边静静地看。
当年得知两人的关系,是她慢慢察觉到的,当确认了之后,也不是特别惊讶。她不是顽固分子,甚至真的听进了祁司予的劝说,
认为只要能让祁司以高兴,能陪着他的就可以了,真的好与坏,祁司以他自己心里明白。况且,她也亲眼目睹了两人相知相惜。
可是,她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就这么接受了两人。
为了自己的儿子,她还是决定牺牲了韦延。本来只是想劝他走,走得远远地,永远不要再回来,然后瞒着自己的儿子,劝他振作
起来。
毕竟时间是愈合伤口的良药。再大的伤口也终会愈合。
可是,当面对这个安静而乖巧的少年,她的心也软了下来。最后说出口的是“离开他五年吧,如果五年后,司以还接受你,我代
表祁家也欢迎你。”
韦延离开了,离开得不太彻底,东西都留下了。祁母最后全都收拾了,心软地将床头那张照片留下来,给儿子一个想念,也算是
对得起韦延。
祁司以是个好儿子,从小除了性子急脾气倔,其他的不爱让家人操心,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那段日子,祁司以甚至宽慰她,让
她别急,最后累得病倒了是他自己。祁母看在眼里,苦在心里,却又不能坦白,韦延是她赶走的,更不能说韦延去了哪里。
后来往远房亲戚那里打电话,听说韦延不在澳大利亚,她也一下子傻了。还在韦延懂事,打电话给她说他在法国,让她别担心。
祁母现在想想,这孩子那时说了自己的去向,是不是也盼望着自己能向祁司以透透风。
祁母那时不是没有想过,看到儿子魂不守舍的,她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也装得什么都不明了。看着儿子那副样子,劝慰的话说
不出口,只能让祁司予多陪他说说话。
直到祁司以结婚了,她心里说不高兴那是假的。孩子都有了,还是亲骨肉,同堂三代、一家三口,多羡煞人的家庭,但祁司以就
是不上心。
天蔚也懂事,知道什么该说什么该做,一样一样的都是人妻的典范。可是,强扭的瓜不甜,祁母也不是不明白,也只能任着儿子
去了。毕竟都是懂事的人。
四年晃一晃眨眨眼就过去了,祁母知道岁月不饶人。如今韦延回来了,祁司以看他的眼色,祁母是看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养了
祁司以这么二十多年,让自己儿子这么上心的人也就是他了。
天下做父母的谁都希望自己的儿女过的好。不图他们荣华富贵,只图个平安幸福,也自私地图自己能够儿孙满堂。如今真的三世
同堂了,祁母又觉得自己的儿子憋屈了,那也算不上圆满。
思前想后,祁母恨不得把祁司以的心掏出来搁在天蔚那母女身上。可是,这种事情,越是强求越显得自己这个做母亲太狭隘。
四年前的事情,祁母就算不承认自己做错了,但摸着良心也不敢说是做对了。对于韦延,她还是心存愧疚。不管怎么样,她算是
做了一回黑脸人,也好在韦延真懂事,委屈了自己也没多说一个字。
有时候她还真有过荒谬的想法,如果韦延是个姑娘,那她忙不迭乐呵地替他们张罗,可是老天就是有作对的时候。
韦延要离开定居法国的消息,她很吃惊,同时也感到欣慰。如果这四年让韦延对自己儿子的心意有变,这未免不是好事。毕竟祁
司以现在有家庭,有社会地位,她还真不想看到他失去这些。
可偏偏就在韦延要离开V市的那天,他就出事了,祁母说不出这到底是天意呢,还是造化弄人。
果然,在韦延出事后的第四个礼拜,天蔚就打电话过来问祁司以回来过没有。
祁母开始也有点急了,忙问怎么了。刚开始还有些心切的天蔚这时稳定下来,说:“妈,没事,只是司以昨晚没回来,而且电话
也打不通,又听他前几天说要回家看看,所以我打个电话问问……我想恐怕又是加班吧。”